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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瘗玉埋香(一)

传说,云墨书院的翡翠湖下囚着一个龙女,青面獠牙,凶残暴躁,恐怖至极。也有人说,此恶龙会化作一个妙龄少女,清艳绝美,蛊惑人心。

然则在书院得大成者,可凭自己本事入湖中,取她一片血色龙鳞。佩龙鳞者,便可得到天子一诺,或文入翰林,或武封都尉,总而言之月宫折桂、平步青云。

寒月清波,流光疏影,已登基十年的皇帝萧暝一身便服,牵着怀孕的柳曳夫人来湖边“赏月”。可能男人都喜欢炫耀自己的功绩,传说湖底恶龙乃萧暝亲手所抓,柳曳夫人觉得,每次来翡翠湖,皇帝的嘴角都会浮起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就连对她的温柔和关怀都远胜平日。

那一年,年少娇美的柳曳辗转得以进入云墨书院,博得萧暝关注,他日日与她湖边幽会,湖中传来女子哭泣之声,外界传言书院闹鬼。

还是娇美少女的柳曳心生恐惧,萧暝邪魅一笑,道:不过一个蠢物,何惧之有?

第二年,他不时携她而来,湖边传出阵阵龙吟,似哀求之声,他背对湖面面色忧郁,眉间亦是坚决之色。

第三年,他纳她为美人,宠冠后宫,他闲暇时常常与她亲密而来,龙吟啸天,似有滔天之恨。他面色无波,却重赏了几个带着长剑来取龙鳞的学生。

第四年,他们再来,湖中却再无声息……

第五年,无声息……

第六年,无声息……

第七年,无声息……

第八年、第九年……

如今已是第十年,湖底早已悄无声息。萧暝却带着怀孕的她,来的更勤了。

若不是半年前还有学生为取龙鳞冒险入湖底,柳曳夫人都快觉得,湖中囚龙早已死了。

皇帝的脸在昏暗的宫灯下看不出表情,柳曳夫人在他身边道:“陛下?”

年轻的皇帝这才回过神来,他五官生的极好,轮廓分明,剑眉星目,加上天生的贵族气质,看向人时总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陛下,臣妾有些乏了......”

看着死一般寂静的湖面,萧暝叹了口气,对身后的小太监道:“小灯子,让辇轿过来,回宫吧。”

辇轿慢慢走远,湖边的林子里,一个女子身形闪了出来。

她个子高挑,瘦而黑,一双眼睛大而空洞,一身粗布短打,寻常大户人家仆人的打扮。

暗处巡夜的老头见怪不怪,毕竟书院最不缺的,就是这样‘有想法’的年轻人。管这入湖之人是何想法,只要事不关已,那便高高挂起。

就在此时,女子噗通一下跳下了水。老头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湖面泛起的水花表明她没有看错。

贵族落水,见死不救者重罚;贫者入水,死伤与书院、巡夜者等无关。

尽管有些惊讶,老头只是叹息一句“年纪轻轻的,死了怪可惜......”就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打算早点去通知书院护院来收尸,自己也好早点回家睡觉。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假山后的石桌旁,树影微微一动。

湖底,精通水性的少女游向那庞然大物。等离它一丈左右,少女才看清,她心头一震——传说中的巨龙竟是这般!虎须鬣尾,有头如鹿,有鳞似鱼,长身若蛇,气派威严,只是此时,刻满咒语的精钢铁链束缚着它,而龙身,早已是千疮百孔,巨大的将死之气笼罩着它。少女仔细看去,那龙通身漆黑,唯独眉心一片伤疤,在那伤疤旁,真的有一片血色龙鳞。

正如.....正如她梦中,一模一样。梦里,她也是这样而来,世人不知,那龙已死,她取了龙鳞,血色龙鳞在她的手里熠熠发光,转瞬她坐上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面前是数不清的财宝和仆人,连一贯高傲的嫡母嫡姐,都跪在她面前。

孟家想用龙鳞治好那傻子的病,给了她法宝并帮她进入书院。可她知道,陛下早已许诺,得龙鳞者,或文入翰林,或武封都尉,她是女子,到时便可拿着龙鳞,得天子一诺,甚至......甚至......

只是,这龙真如梦中一般,已经死了吗?少女心中欣喜,龙乃灵异之兽,若非如此,她一身杀意靠近它,它怎会毫无察觉!人类总是喜欢自欺欺人,大利当前,总是往自己希望的方向想。

少女此时自然是觉得此龙已经死了,她不禁想起,半年前,十几个武艺高超的少年下水取龙鳞,全部被打成重伤,险些救不回来,活过来也大多疯疯癫癫或失了忆,其中,就有那个很可能会成为她夫君的人。

不,她不要一辈子被嫡母嫡姐踩在脚底!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命运!嫁给那样的人,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长相俊美又如何,家世清正又如何?一个傻子,给不了她富贵与权势!倔强的少女咬着牙发誓总有一天,要跟嫡姐一样。想起刚刚偷看的那年轻皇帝的英俊侧脸,她的心里荡开涟漪,不,她要比嫡姐权势更甚!想当年,柳曳夫人不也是同样出身低微吗?

想到这里,少女把心一横,拔出短刃刺向巨龙。

兵刃泛着寒光袭来,伤痕累累的巨龙这才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很好,又有人来送死吗?

它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六片本命龙鳞也仅剩一片,只要最后一片血色龙鳞被拔,而其他血鳞也寻不回,她便会陷入永久的沉睡。

十年爱与恨的纠缠,她早已身心疲倦,不然那些人怎会有拔出她龙鳞的机会。被自己信任之人打伤,封印在湖底,黑暗、孤寂、仇恨日日夜夜围绕着她,后来,她甚至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箭靶子。她甚至不敢有片刻安睡,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人来取她龙鳞。

她的内心早已破溃,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只是不曾想自己在三界也算是个稀罕物种,虽不是什么上古神龙,但好歹也曾在蛮荒称霸称王,就这么死在人间,怕是被蛮荒众妖们笑掉大牙。算了吧,她这一生也未曾在意过他人的想法。

少女突然觉得,这条龙好像在笑,这笑容寂寞而苍凉,连湖水也比好似冷了几分!她既是铁了心要那龙鳞,纵是知道这龙没有死,也不敢有半步退缩。

短刃就在眼前,巨龙却没有丝毫躲闪。突地,巨龙腾冲而起,龙吟啸天,即便是写满咒语的精钢铁链束缚着龙身,即便是削铁如泥的短刃刺中了龙身,那夹杂着血腥之气的龙吟之力也一下子击的少女退了好远。

书院外,精致辇轿慢慢走着,一声龙吟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原本闭目养神的皇帝猛地睁开眼,他惊慌失措地让辇轿停了下来,从辇轿跳了下来往书院奔去。

纵是朝堂波云诡谲,总是边关十万火急,他从未如此喜怒形于色。向来熟悉他的柳曳夫人有觉得,那惊慌失措里,甚至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再说翡翠湖底,粗衣少女已经口吐鲜血。她清楚地知道,就算巨龙重伤将死,她也无法与之相比,除了那个东西,她已经别无它法了。

只见粗衣少女拿出了一条绣满黑色诡异咒文的布条,血红的布条在水中飘摇,仿佛酒楼上竹竿挑起的旗幡。少女以血祭幡,幡上顿时金光四溢,连巨龙也有些走神:“这是……”。

它惊讶地浑身动弹不得,眼睛却越来越惺忪。少女得逞一笑:果然如此!趁着巨龙走神,少女纵深一跃,拔出一把铸满神秘咒语的匕首刺向龙头,刺向眉心那片红色龙鳞。

最后一片红色龙鳞混着鲜血自它眉间飞出,灵魂撕裂而爆发出的巨大力量重重地弹开了女子,金光刺入她的身体,巨大的疼痛冲击着她的每一根毛发。她的身体却下意识地向那血鳞追去......

灵魂即将消灭殆尽的少女眼前突然浮现一个多月前的那幕,疯疯傻傻的少年公子自言自语,阳光洒在他失落的脸上,少女竟有一瞬觉得,那个傻子居然生的如此好看。这怎么可能?

少女想叫出那傻子的名字骂他,嘴中一口鲜血喷出,已是魂飞魄散。而此时,血红的幡上燃起一把诡异的蓝火,把布条燃烧殆尽。

岸边,被龙吟惊动的书院学子们纷纷打着灯笼向湖边靠近。一身便服的皇帝陛下拨开几个张望的学生,赶在了人群最前面。

心急如焚的柳曳夫人不得不下了辇轿,追赶皇帝而去,却不小心被脚下石头,重重地摔在地上,柳曳夫人叫出了声。一旁的宫人惊恐地喊道:“啊……娘娘……血……血……”

萧暝停在了湖边,今晚的翡翠湖显得无比诡异。他下意识地想入湖一探,却被几个宫人拉住了:“陛下!陛下万金之躯,怎可下水!”

也许是宫人的话语,也许是猎猎的晚风,他突然清醒了些,他怎么忘了,他如何、能见她?

湖边水位半人高的地方,巡夜老头在一旁催促着,护院们赶紧将一身石榴裙的少女尸体捞了起来。

版权:潇湘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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