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行纪

汉武帝元鼎4年，秋。

南越国国都番禺城中心主街口，矗立着一座气派牌楼。

“圣武街”三个大字横立于牌楼顶端，两侧则是题写着“汉越修好，物阜民康”八个大字。

这是大汉帝国与南越国友好关系的象征。

不过如今，这似乎也仅仅是象征而已，因为题写这八个字的南越开国国君赵佗已经死去二十多年。

圣武街有不少大汉商贾，他们很多都是受到汉廷算缗令与告缗令的打压后，不得不转到南越国来谋生的。

凌氏陶瓷，是圣武街唯一的汉商瓷器店，宾客盈门，户限为穿。

而斜对面的两家本土瓷器店田氏和赵氏，却是门可罗雀。

所以，田氏和赵氏看凌氏这个外来的搅局者不爽已经很久了。

凌氏瓷器店内，一个少年一边卖瓷器一边却在比划着剑术招式，而其他伙计却东奔西窜的忙活着。

“封儿，你在比划什么？”店掌柜凌云见凌封在一旁手舞足蹈不务正业，立即责怪道：“看看别人再看看你，有辱斯文！”

“没什么没什么，父亲。”凌封吐了吐舌头停止比划，不得不用心卖起瓷器来。

店里其他伙计相互看了一眼，默契地笑了笑，这样的情景，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砰砰！”

突然有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顿时打破了店内聒噪的气氛。

众人朝瓷器碎裂的地方瞧去，却发现是有人故意为之。

“你们凌氏卖的什么狗屁瓷器啊？质量竟如此低劣！”

只听一个男子愤怒地道:“大家都来看看，刚买不到一个月，就掉色，掉色也就算了，还缺了口！”

两名年轻男子跟在这名男子身后，手里各自拿着两个有质量问题的瓷器，正向其他顾客展示。

众人一看，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掌柜凌云并未慌乱，镇定地走到三人身旁，“三位小哥可否把手里的瓷器给我看一下？”

三名男子对视一眼，将手中瓷器递给了凌云，“拿去吧！”

凌云仔细瞧了瞧，敲了敲，对众人道：“这不是凌氏烧制的瓷器，大家可以仔细对比一下，连声音都不一样。”

“这明明是前些日子在你们店里买的，怎会有错？”当前那名男子指着凌云斥问。

“这真不是我凌氏店里的东西，大伙儿只需仔细对比一番，便可分辨。”

凌云对着周围的人继续解释道，众人更加好奇起来，都想要上前亲自对比对比。

“你个老东西，以次充好还想抵赖不成？”

三名男子见众人被凌云调动了起来，气势越来越凶，其中一名男子揪住凌云的衣领吼道：“我们南越的老百姓可不是好欺骗的，马上赔钱！不然我们就对你不客气了！”

凌云显然是不想得罪三人，“三位小哥，有话好好说嘛，这真不是我凌氏店里的东西啊！”

“我说你个汉朝来的老奸商，看你一把年纪，竟然还这么不要脸是不是？”

揪住凌云衣领的那名男子说完一把将凌云推倒在地。

凌封急忙上前扶起凌云，几名店伙计也上前去劝阻那三名男子，却被三人拳打脚踢踹翻在地！

看三人出手的动作，明显都是练家子，根本就不像是普通的百姓。

凌云被凌封扶起后，又继续上前和那三名男子评理，可那三人根本不予理会，其实他们就是来找茬的，质量问题只是随便找的借口而已。

一名男子抬起右手，顺势就要给凌云一记耳光，只是他手掌打到一半，却突然被人伸手抓住。

凌封怒视三人，腿影一晃，竟然瞬间就将三人踹到了店外。

三人摔在地上又立即爬了起来，鼻子脸上全是灰，周围这么多人围观，可谓丢脸至极，一名男子顿时便破口大骂起来。

凌云吓了一跳，做生意怎能如此得罪客人呢？

他喝止了准备冲出去的凌封，自己迎出店外给三人赔不是。

然而，凌云却突然被吓得脸都青了。

只见这三人每人手里竟突然间多出了一柄短刀，向凌云小腹捅了过来：“他凉的，汉朝奸商，在南越的地盘上卖假货还敢打人！”

凌云乃一介儒生，信奉儒商之道，言行举止极为儒雅，哪见得这阵仗，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往后退：“你们要干什么，别乱来啊！”

三人根本不理会他，当前一人刀子已向凌云小腹递了过去。

“铛”的一声，刺向凌云小腹的短刀突然被人格开，正是凌封，此刻他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

不待三人反应，凌封欺身上前，一剑横扫过去，三人急忙举刀格挡，凌封飞起三脚踢出，直接将这三人踹到了街道中央。

三人想要爬起来，但是却发现根本无法起身，因为其中一人胸腹已被凌封死死踩住，而另外两人则是被剑锋紧紧地贴在咽喉上。

凌封冷冷地盯着三人：“做错了事不会说对不起吗？”

三人见碰到了硬茬，再扛下去根本讨不着好，凶狠地脸色一变，立刻求饶道:“对不起对不起！公子饶命！都是我们错怪了好人！”

凌封见三人态度前倨而后恭，心中鄙视不已，这才收剑侧身让三人离开。

三人狼狈地跑出数丈后，又回头边跑边骂道:“你给我等着！哪天非得要你给爷几个跪地求饶不可！”

凌封看着远处三名闹事者消失的背影，心中着实有种隐隐的不安，从刚才这三人的种种表现来看，很明显是受人指使才会故意到凌氏店里闹事的。

看来凌氏陶瓷生意的兴旺很可能已经触动了南越某些人的利益，而他们已经开始对凌氏下手了，而且是下黑手。

在汉武帝时期，游侠势力曾发展到顶峰，长安街头遍地游侠，而这些游侠中往往藏着不少能人异士，各有神通，据说在汉军西征时还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后来很多游侠性质渐渐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尤其在常年战争，民生维艰的时代里，他们更像是江湖人士，往往混迹于黑道。

虽然他们都讲究江湖道义，但大都干的是杀手刺客一类的活，更有占山为王者，俨然成了社会的不稳定因素。

汉武帝对此也很苦恼，一直想打压游侠势力，还想办法诛杀了当时势力显赫一时的游侠郭解。

郭解死后，游侠势力虽明显削弱，但游侠阶层永远不可能凋敝，随着岁月变迁，奇人异士又会重新崛起。

在南越，也同样存在一个不可忽视的游侠阶层，他们无孔不入，常与商贾勾结，甚至渗透到朝廷中，成为干黑活的暗组织，一旦沾惹上这些瘟神，将会麻烦不断，这正凌封所担心的。

“少爷剑法进步神速啊！只出了两招，便将这三名无赖打得满地找牙！”

待那三名无赖逃走后，店里的仆役杰克立刻抓住机会上前恭维道。

一旁的威廉则是一脸担忧的表情看着哥哥杰克。

“滚，下次再拍马屁能换点花样不？”

凌封没好气地对杰克道：“少爷我没给你们俩讲过小猫钓鱼的故事吗？一会儿抓蜻蜓，一会儿抓蝴蝶，三心二意的能干成什么事？赶紧算账去。”

于是，杰克又老老实实到一旁和威廉算起帐来，其他几名店伙计则是暗暗偷笑。

现在的凌封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名青年，原来的那个凌封在三年前跟着凌云一行在翻阅阳山岭途中沾染了烟瘴，到了南越后又水土不服，于是一病不起，挂了。

杰克和威廉是凌氏三年前来南越的路上救济的两个少年，据说当时这两个难兄难弟饿得皮包骨头，连名字都没有，后来便一直跟在凌封身边照顾。

凌云曾给这两兄弟取的名字叫阿福和阿贵，不过凌封觉得这两个名字实在是太草率，于是便给他们重新取了名字。

虽然两兄弟觉得这样的名字听起来怪怪的，但是凌封平日里待二人很好，完全没有少爷的架子，所以凌封给这二人取了新名字，俩兄弟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对凌封非常的感激。

“爹，跟这种人讲道理，行不通的，”凌封转身对凌云道：“只有比他们更凶、更狠，他们才会怕你！”

“唉！你呀！处理事情总是这么简单粗暴！”凌云顿了顿，又道：“不过今日这事若非你出手，倒也很难平息！”

凌封见父亲口气中虽有责备，却也有些许赞同，展颜恭维道:“还是父亲英明！”

凌云微微摇了摇头，走进店内继续安抚其他客人，又开始忙活起来。

三年前凌封来到这个时代后，意外发现凌宅之中竟然藏着一位剑术高手，便整日痴迷于苦学剑术，对凌氏的生意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凌云对于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并不关心，他更希望凌封能够和远在豫章郡的大公子凌维一样，将来一起继承自己的家业。

可是凌封偏偏又不专心协助凌云，所以常被责备。

其实凌封之所以要苦练剑术，是因为他了解汉朝历史未来的走向，经他推测，汉朝使团即将出使南越，而南越国离灭亡也不远了，这里很快会成为大汉的疆土。

汉武帝一生最大的目标就是开疆拓土，而与匈奴开战二十多年来，靡费巨大，国库空虚，民生维艰。

于是，高昂的财产税、鼓励检举揭发隐匿财产的商贾、重赏检举揭发者，在这样的国策之下，很多商人被算缗和告缗两道诏令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汉武帝的国策短时间内并不会改变，在这样一个崇尚武力和军功的大时代，如果没有一身好的身手，生存实在不易，别说建立功勋，可能路上的游侠和盗匪就会要了你的小命。

打铁还需自身硬，磨刀不误砍柴工，凌封自然要苦练内功，坐等汉朝使团的到来，而使团中有一个为后世极为称道的人物，他以弱冠之年为后世留下了“为国请缨”的千古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