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聊斋的日子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伴随着水声，一条肥硕的鲤鱼跃出江面，旋即落下，砸出一蓬浪花。入水之后，鲤鱼拼命挣扎，强壮的尾鳍左右摆动，甚至在水中推起了道道激流。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一根细线，牢牢地拽住了它，使它逃脱不得。

细线的一头连接着鱼嘴，另一头则延伸出了江面，系在一根乌黑的竹竿上。江岸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孩儿正握着这根竹竿，缓缓地往回收着。

感受到危机迫近，鲤鱼挣扎得更凶了。

可一条小鱼，又如何与人较力？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小孩儿便把鲤鱼拖上了岸，抱在怀中。他娴熟地取下鱼嘴中的钩子，拍了拍鱼头，笑骂道：“好畜生，力气还不小！不错，一会儿就把你炖了，给娘补补身体。”

笑过之后，小孩儿信手将鲤鱼丢进身旁的竹篓，坐下继续垂钓。其时正是黄昏，波澜不兴的江面，被晚霞染得殷红一片。小孩儿的身影，被衬得愈发模糊了。

天边，一轮残阳正缓缓落下。

这是大乾一十八年的夏天，发生在小龙江边的一幕。钓鱼的小孩儿姓燕，单名一个然字，是附近大青山脚下大青村一户猎人家的孩子，今年三岁出头。

大青村背山靠江，村中多是猎户渔民，因此钓鱼实乃常事。可一般孩子在三岁的时候，就连吃鱼都吃不利索，更别提亲手垂钓了。燕然如此幼龄，举止便与大人无异，不可谓不是一桩怪事。

事实上，燕然并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在他稚嫩的身躯中，藏着一个成熟的灵魂，这灵魂在投胎时没喝孟婆汤，保留了前世的记忆。

也就是说，他是个重生者。

燕然的灵魂来自地球，他上一世死于一场火灾，死后转世到了这个世界。六道轮回，本是寻常之事，可不知为何，燕然上一世的记忆并没有消失；他的灵魂，也依旧是上一世的状态。

哪怕亲身经历，燕然也觉得这事不可思议！他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既然想不通，他就索性不去想了，安心地在这个世界，以燕然的身份活下去。

重生至今，已有三年多了，经历了三年的摸索，燕然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也有了大概的认知。他出身的国度叫做大乾，是个类似于华夏古代的封建王朝；他的父亲叫燕大壮，是个老实巴交的猎户；他的母亲叫燕郭氏，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妇。除此之外，还有亲戚若干，这些都不在话下。

相比于各位穿越前辈，燕然这个开局勉强算是中等。他没出生在王侯将相之家，锦衣玉食自然是享用不到的了；可父母双全，也不至于让他饿肚子。一家人住在山野之间，日子虽说不富裕，却也和和美美，燕然十分满意。

之所以燕然会出来钓鱼，也并非是生计所迫，而是因为母亲燕郭氏怀孕了，燕然想钓些鱼给她补身体。

燕然并不是个薄凉的人，三年的时间，也足够他接受自己的父母了。燕郭氏临产在即，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身为人子，燕然自也想尽点心意。只可惜，他岁数实在太小了，不能随父亲进山打猎，便只能来河边钓鱼，略尽绵薄。

这不，今天刚吃完午饭，燕然就提着钓具来了河边。只是他今天的收成可不太好，钓了半晌，也只钓到刚才那一条。

又在江边坐了一会儿，也不见有鱼上钩，燕然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夕阳落尽，夜幕渐来，他怕父母担心，便收了钓具，缓缓往家里走去。

进了村子，还没到家门口，远远地，燕然便见到燕郭氏挺着个大肚子，正倚在院门外张望着，神情甚是焦急。他心下一暖，忙走两步，喊道：“娘，我回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燕郭氏抚摸着燕然的头发，温声埋怨了一句。虽是埋怨，可其中的担忧却溢于言表。燕然笑了笑，把鱼篓提到燕郭氏面前，说道：“娘，我钓了条大鱼，晚上给你炖汤喝。”

“大娃真能干，这么小就会钓鱼了。”

燕郭氏夸赞一句，便准备接过竹篓。燕然拦住她道：“娘，你歇着吧，我来就成。”说罢提着竹篓进了院子，往厨房去了。

燕郭氏回头看着儿子，满脸的欣慰之色。

燕然把鱼放进厨房，又打了水洗手洗脸后，才走出厨房。他见燕郭氏还站在门口张望，便问道：“娘，这么晚了，爹还没回来么？”

“没呢。”燕郭氏摇摇头，眉头轻轻皱起。她又向门外望了一眼，才回头对燕然勉强一笑，说道：“饿了吧，先去玩会儿，娘去做饭。”一边说着，一边往厨房走。

燕然哪能干看着？忙追上道：“我来帮你。”

燕郭氏笑道：“你一个小孩子，能帮什么忙？快去玩吧。”

燕然自是不听她的，进了厨房便开始淘米洗菜。燕郭氏见儿子如此懂事，心中也是十分畅慰，便也不拦着，由得他去了。

母子二人，便围着灶台忙活起晚饭来。不一会儿，天色就完全黑了，正在燕郭氏炒菜的时候，一个男人推开了院门，进到院中，喊道：“娘子，大娃，我回来了！”

砰地一声，男人将扛着的一只小鹿扔到地上，露出了面容。却见他身材高大，相貌方正，五官依稀与燕然有六七分相似，正是燕然的父亲燕大壮。

看样子，今天燕大壮收获不错，不仅猎到了一头小鹿，还抓到了三只山鸡。只是作为代价，他手臂上、脸上都新添了不少伤痕，衣服也破了好几个洞，凌乱的须发上，甚至还挂着几根野草。

这幅尊容，真是又惨又好笑！

母子二人闻声出来，见到燕大壮这般模样，都吓了一跳。燕然急忙回房去取伤药，燕郭氏则快步走到丈夫身边，为他清理着伤口，问道：“怎么搞成这样啊？”

“嗐！别提了！”燕大壮叹了口气，说道：“今天真是奇了怪了，一进山就看见了这头鹿，结果一不小心追深了，竟然转了山，差点就出不来了！”

“啊！”燕郭氏手一抖，发出一声惊呼。

所谓转山，便是在山中迷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大青山山高林密，纵横百里，其中不知藏着多少毒虫猛兽，便是燕大壮这样的老猎人，转山后也有性命之危！

哪怕知道丈夫现在安然无事，燕郭氏也止不住后怕，颤声问道：“那，那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那就更怪了！”燕大壮面露异色，说道：“我正在山里打转呢，一朵红云忽然落到我头上，把我引了出来，你们说，这事儿怪不怪？”

“是挺怪的。”燕然笑着接话，将伤药递给他。

燕郭氏则拍了拍胸口，说道：“真是老天爷保佑！”

“可不是老天爷保佑嘛。”燕大壮也抹着伤药，感慨道：“我在村口碰到大伯，跟他说了这事儿，他老人家都说那是山神显灵，降下仙家赤霞，来就我的命！要不是仙家赤霞，我可能……”

“啊——啊！”

燕大壮话还没说完，燕郭氏便惨叫一声，身子如虾米般躬起。燕然见状，急忙上前扶住，问道：“娘，你怎么了？娘！”

一滩清水，濡湿了燕郭氏的裙摆。

燕大壮毕竟是过来人，一见如此情形，便知妻子要临盆了，忙一把将她抱起，往屋里走，同时对燕然道：“大娃，你娘要生了，快去找你三婶来给你娘接生！快！”话未说完，人已进了屋中。

燕然应了一声，掉头跑出院子。

在这个时代，生孩子便是走一遭鬼门关，可是片刻都耽搁不得。燕然使足了吃奶的劲儿，一路疾跑，总算没有延误时机。当他带着三婶回到小院时，燕郭氏的叫声虽然惨烈，却依旧中气十足。

三婶进得院中，吩咐燕然道：“大娃，快去烧一盆热水，找一把剪刀来。”随即钻进房中，把燕大壮赶了出来。

燕然递了热水剪刀，也同样被赶出屋外。

接下来的事情，父子二人便帮不上忙了，两人站在院子里，听着屋中传来的惨叫，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好一阵子，正在二人心急如焚之时，屋里的叫声忽然停下了。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心都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一声嘹亮的啼哭，又使他们的心落回了胸膛！燕大壮面色一喜，叫道：“生了！生了！”也不管方不方便，就奔进了屋中。燕然见状，连忙也跟了进去。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房间，却见燕郭氏一脸苍白，额头满是汗水，正躺在床上喘气；三婶就站在床边，怀里抱着一个布兜，那响亮的啼哭声，正是从布兜里传出的。

“三，三姐，怎么样了？”燕大壮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

三婶笑着，将布兜递给燕大壮，说道：“恭喜恭喜！母子平安，是个大胖小子！”

“好！好！”燕大壮心潮翻涌，却强自镇定着，伸手接过布兜。揭开布兜一角，只见一个粉粉嫩嫩的婴儿，正张嘴嚎啕着，那小嘴也是粉粉嫩嫩的，一颗牙齿也没有，格外惹人喜爱。

燕大壮更加激动了，又叫了两声好。

燕然也凑到跟前，来看家里的新成员。许是动静太大，婴儿受了惊吓，哇地一声哭得更响亮了。燕然心中欢喜，笑道：“爹，你听二娃哭得多响，以后肯定很健康。”

“对，对，健康！”燕大壮心情激动下，连话也说不清楚了。他低声重复了两句，忽而眼角含泪，说道：“今天真是老天保佑！先是降下仙家赤霞，救了我的命；然后又保佑我娘子平平安安生下二娃。干脆二娃就叫燕赤霞吧，也好记得老天爷的恩德！”

激动之余，他竟连名字都给婴儿起好了。

燕然此时也十分开心，点头道：“燕赤霞，这名字好！嘿嘿，燕赤霞，燕二娃……燕赤霞……燕……”越念，燕然的声音便越低沉，脸色也越发怪异，及至最后，已完全变成了惊诧。他猛地抬起头，问道：“爹，二娃叫，叫什么名字？”

“燕赤霞啊，怎么了？”燕大壮不解其意，问道。

“没，没什么。”燕然讷讷地摇了摇头，心中却是震惊交织，如同山崩天裂一般。他的脑海里，唯有一个念头，在不断盘旋。

我的弟弟，竟然叫燕赤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