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河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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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圣朝节
乾止三十三年。
八月初八。
传闻中,这是一位圣者诞生的日子,西梁国皇族便是这位圣者的遗族。
这一日是西梁国传统的圣朝节,整个国家从清早起就忙碌起来,传统的庙会和圣朝酒自不必说,这两年从东羌国传来的烟花也渐渐成为潮流,家家户户都会在节日里买上一些等着夜晚燃放。京都的圣朝节又比别处更热闹些,皇帝会在正午时分祭拜圣人,此后便是盛大的庆祝活动,一直要持续到深夜时分,因此每年的这一日,宵禁也会被取消。最近几年皇帝的脾气愈发古怪,朝中众人都噤若寒蝉,但并没有影响到平头百姓们对于圣朝节的热情。
沈大将军府邸今天也如往常一般张灯结彩,沈大将军沈言卿自来忠君爱国,沈夫人也治家有方,沈家在都内很有名望。宅邸是先皇御赐,其中的仆从却并不多,几个没留头的小姑娘也是沈夫人生下长女的几年后陆续添置的,只是陪着大小姐玩耍而已。八月初八,按照沈家以往的惯例,都是要举家去城北的园子里庆祝圣朝节的,那是京都内每年圣朝节最热闹的地方,京都内的达官贵人们在这一天也喜欢在这里凑热闹,因此催生了不少高档的菜馆旅店,沈言卿唯独喜欢园子角落的一家小酒馆,圣朝节时的肉饼配酒格外美味。
今天却是例外,圣朝节前下了几天的大雨,沈家的大小姐沈琼贪玩染了风寒,才十岁的小家伙捏着鼻子喝了好些天的苦药汁子,任凭爹娘怎么用蜜饯哄,都不肯好好吃药了。沈将军爱女心切,天天愁眉不展,连太医都请了好几位到家里来,沈夫人一边念叨他宠坏了女儿,一边在厨房亲自盯着厨娘给女儿煮温热的羊肉萝卜汤。
“阿茵,哑婆给你煮了羊肉萝卜汤,还有你最喜欢的桂花糕,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任凭母亲如何哄,窝在被子里被乳名阿茵的沈琼不肯把脑袋从薄被中探出来,沈夫人见女儿这般,挥挥手让下人都从屋里退出去,一巴掌拍在沈琼的后背上。
“还闹,要不是前几日下雨天非闹着你爹带你看练兵,怎么会着凉呢?”
眼见母亲真的生了气,沈琼可怜兮兮的从被子里冒出脑袋来,一双圆乎乎的眼睛含着泪委屈的看着沈夫人。
“阿茵要去园子里玩儿,今天是圣朝节!”
沈琼的性子随了她父亲,从小就喜欢跟在父亲身后头舞刀弄枪,又因为是家中唯一的孩子,沈夫人对她也不忍心多加管束,十岁的年纪,绣个花连花样都看不出,舞剑倒练得不错,爬树摘果子更是个中翘楚。
“你染着风寒,去园子里玩什么?要不是闹着不肯喝药,今天病也该好了。”
沈琼一听这话,翻身就从被子里爬出来,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母亲。
“女儿乖乖喝药,去园子里玩儿嘛。”
沈夫人被女儿抱着胳膊撒娇也不肯松口,沈将军背着手走进了房间,笑眯眯的在女儿的小鼻子上点了点。
“十岁的大姑娘啦,还赖床?”
一看平日里疼爱自己的父亲来了,沈琼立刻换了目标,小家伙从床榻上跳下来,拉着沈言卿的腰带撒娇。
“爹爹,阿茵要去园子里玩儿。”
常年习武的沈将军人高马大,对于女儿的娇言姿态却总是没有什么抵抗力,好在沈夫人在这件事情上很是坚持,夫君询问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坚定地摇了摇头。
“阿茵听话,病好了爹爹带你去骑大马好不好?”
沈夫人不喜欢女儿尝试这些东西,阿茵却很喜欢,听沈将军这样说,才乖乖的重新坐回床榻上。
安抚了女儿乖乖吃了已过晌午的午饭,又亲自盯着她喝了汤药,哄了沈琼睡下之后,沈夫人才算是松了口气,和夫君一起离开女儿的小院子回到主院当中,端着茶杯就叹了口气。
“十岁的大姑娘了,再过几年就该相看婆家定亲了,还是这幅小孩子脾气,真的是.........”
沈将军吹了吹茶杯里的茶沫,对此事半分也不担心。
“阿茵还小,她自己开心不比什么重要,等到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沈夫人挥挥手让房间里的婢女离开,没好气的看着自家夫君。
“五岁的时候你这么说,十岁了你还这么说,你看看左将军家的怜姐儿,十三岁就能协助母亲把府里上上下下管的清楚,你女儿天天只惦记怎么爬树骑马。”
一听到左将军家,沈言卿就忍不住吹胡子瞪眼。
“左如亮那个老小子抢着去平乱,拉着我的兵表了好大的功,你还去他家里做客,趁早断了联系才好。”
沈夫人压根不搭理他。
“我在他家里见到了白家的大小姐,就是那个琼陆书院的白家,好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做的诗绣的花都极好,那一双纤纤玉手多漂亮呐,你闺女那手就没什么时候是干干净净的。”
沈将军继续吹胡子瞪眼。
“书生有什么好,当年圣人赐婚你我的时候,你不还说文人算腐,不如武夫直爽嘛。”
“那是说男人,你见过哪个十岁的女孩子还这么不安分,又是爬树捉虫又是舞刀弄枪的,看谁敢要她?”
沈将军惧内在京都内是出了名的,但是自家闺女是放在手心里的宝贝,到底是没忍住嘟囔了一句。
“像我驰骋沙场有什么不好,西梁国第一个女将军,多威风啊,不必嫁人我看也不错。”
只是说话的声音随着夫人的怒目而视而渐渐低了下来。
“我操了一辈子你的心还不够,以后还要牵挂女儿上战场?想也别想。”辛燕是大家闺秀,做不来摔茶碗的事情,只是恶狠狠的喝了好几口茶,才又叹了口气。“如今圣人猜忌你,以往我看的那些豪门大族便都像火坑了,阿茵是个跳脱性子,我只愿她远离是非,平平安安的过这一辈子。”
沈将军与夫人年少夫妻,自然明白她意有所指。
“左淄今年可都18了,再说他也是子承父业,你可不能打他的主意。”
政见不合,再加上都是手握兵权的将军,沈言卿对于比自己年长许多岁的左如亮在私底下都是直呼姓名的。即便抛开这些,左家也不是什么良配,他遭圣人猜忌,左如亮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就是这些年左家接连在战场上战死了儿子,圣人即便想猜忌也得应付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谁说是左家的儿子了,我前些日子去左家喝满月酒,小儿子左青的,左大人有个徒弟,长得一表人才,今年刚刚15,比我们阿茵年长五岁,刚刚好。”
“这孩子你也认识,是黎末。”
沈将军本来端起茶杯来吹了吹茶沫,这下子差点把整个茶杯甩出去。
“黎末是皇家的人,就算他母亲出身卑微,他到底也算是圣人的孙辈,你怎么打起他的主意?”
沈夫人面色沉静,看起来对于这件事情已经思考过很多次。
“黎末是圣人的孙子,可这天下是要传给太子爷的,况且几位王爷都有长子了,孙辈都是立字辈,唯独他连名字都与兄长们不同,只是皇族的微末之人。我想阿茵嫁给他,日子总要稳妥许多,即便一日你我有难,皇家总会看在黎末的血脉份上饶过阿茵的。”
沈夫人何尝不希望女儿的夫婿出自名门望族受父辈重视建功立业,可是她更希望在这样诡谲的朝堂之中,给女儿寻得一片安稳。
沈言卿知道夫人未尽之言,他看起来兵权在握风光无限,可圣人如今只轻信宦官与道士,别说对于他这样兵权在握的人,哪怕是对他的亲儿子,也满是猜忌。沈言卿与太子年少时师从左相,近日却连正常的往来都断了,彼此都不想牵扯到对方。太子与圣人是亲生父子,他沈言卿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家的事情?”
沈言卿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叹了口气。
“虽是我的探子报给我李家一家是东羌国人,有谋逆之嫌,可李家人口简单,这些年在都内经商,一向乐善好施,前几年南边水患更是举家资助难民,除非有确凿证据,还是不要提报督察院的好,圣人近年来越发疑神疑鬼,东羌国又兵力强盛,只怕他防患于未然,就敢杀戮无辜人命。”
前些日子,沈言卿的亲信密探向他汇报,京郊古董商人李家似乎与东羌国有牵扯,但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李家人口简单,只有一对夫妻带着年方十五的独子,沈言卿在一年前的行赏宴上见过一次,是个翩翩俊公子。他生性豪放却也谨慎,不能让无辜之人惨遭横祸。
“怕只怕圣人那边先知晓,再来治你个知情不报。罢了,你做事有你的道理,我也不多问了。今日阿茵病着院子里少了过节的气氛,下人买来的圣朝酒我温来给你喝,也赏给他们热闹热闹。”
“都依夫人的。”
圣朝节在日头彻底沉下去之后迎来最热闹的时分,以城北的园子为中心,四处开始燃放起烟花,小孩子们都躲在大人后面捂着耳朵好奇的目光看着璀璨的烟花。沈家因为沈琼病着不能吹冷风,早早就燃了烟花赏了酒,这会儿都已经昏昏欲睡。
“哑婆,哑婆.....阿茵去一下就乖乖回来哦。”
沈琼病着这些日子,一向是带她长大的哑婆守夜,小丫头偷偷摸摸的自己下床披了外衣穿好了鞋,轻轻推了推靠在床边熟睡的哑婆,没有动静之后蹑手蹑脚的溜出去,打算从后花园那里上次被她发现的狗洞钻出去,偷偷看外面的烟花。入夜的沈家大宅安静的吓人,沈琼拎着一只琉璃小灯,随着自己的记忆往后花园那里小跑。
小小的琉璃灯提供不了多少光亮,小丫头跑着跑着就找不到方向了,提着小灯怕得要命,庭院里突然火光四起,但是她却看不到任何人,只能自己到处乱跑的呼喊,烟雾越来越大,呛得沈琼根本踹不过气来,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瑟瑟发抖,缩在还没有被火舌完全侵蚀的角落里,呼救声都渐渐微弱。
在她陷入昏迷的前一刻,有双温柔的手把她抱在了怀里,一股淡淡的幽香覆盖了烧焦的呛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