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永远定格的少年

这几天脑子里总是徘徊一幅画面：十七岁的我坐在绿皮车厢里，短发别在耳后，哨声吹响，我把头侧过来，车窗像个陈旧复古的相框，把我那青春懵懂的面庞定格在里头。然后火车卷着满天的落叶，轰隆隆地疾驰而过。

我再想看，只剩下一条孤零零的铁轨。里面落满了枯叶，轨道上锈迹斑驳，好像在说，从没有人来过。

像大地突然陷落，平行的空间也救不了我，滔天的心酸和茫然灭顶般袭来。我沉心一想，我早已经不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了。

时间永远跑在人前面，叫人稍有踟蹰，就偷梁换柱，再难回头。

2019年11月初，跟很多人一样去看了《少年的你》，我没有经历过校园暴力，也没有邂逅过可以保护自己的小混混，我无法在陈念和小北之间感同身受，最多同情。可是当我看到高考，看到“给二十年后的自己”，看到档案袋和电子阅卷，千万人送考，我无法自抑地在电影院痛哭起来。黑色的影院把所有人的青春串成一段段视频，在彼此的眼前疯狂流逝，伴着激昂的音乐，仿佛在宣告一场华丽的落幕。

它在说：你们的青春已经远去，就像这场电影的谢幕，你们是十年后二十年后的自己。

那个曾经的少年，可以在校园里欢笑，因为一场考试苦恼，喜欢一个仅仅说过几句话的校草；她从不画精致的妆容，爱憎分明写在脸上；她抄一些言情小说里的酸句子，在课堂上偷偷吃着小零食；她心里对未来有些期冀，对自己有些骄傲，对梦想坚定不移。

少年两个字，听起来就是一尘不染的纯粹。

所有人都有，可注定只能活在那短短的青春里。

最后被定格，埋葬。

我在少年的时候总是天马行空地想，我未来要笔耕不辍，成为一代文豪；我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和一个人白头到老；我将来要永远积极热心，对生活充满希望。可是现在几年过去了，我走得越来越远了，却猛然发现，很多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少年心智当拿云，可是我也许真的并没有那个能力。

我踩在青春的尾巴上回望这几年，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学会了化妆，学会了对自己看不惯的人和物依然笑颜如花；我也谈过一次堪称刻骨铭心的异地恋，可是原来爱情并不是像传说中那么美好，它会变质，它开着荆棘般的花，时刻准备着背叛；我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运转靠得并不仅仅是努力和运气，它有很多腐朽的规则和难以接受的不平等。

我那心里满是未来和信仰的少年啊，我并没有长成你希望中的那个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然是个普通人，摆脱不了挣扎和痛苦，也做不到洒脱和心比天高。我有的时候庆幸，你当初没有写过《给五年后的自己》这样一篇作文，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来自曾经的你的期许。

我把你变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真的对不起。

可是除了对不起，我什么也做不了。

时间和经历像把雕刻刀，总能轻易把一个棱角分明是非清晰的少年人刻成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一个圆球。人生在社会里，生在自然里，生在浩渺无垠的宇宙里，每一瞬息都在千变万化，每一声微弱的呼喊都是干扰前行的因子。也许我们年轻的时候经常因为一些哲人的论调而疯狂，像于连一样崇拜拿破仑，认为自己也是拯救世界的一个伟人，认为自己也应当站在世界屋脊上仰望星空。

可事实证明，我很普通，我除了把曾经脑热的少年埋掉，别无任何办法。可谁又甘心呢？但凡对自己的庸碌毫无所谓，电影院里也不会传出那此起彼伏难以抑制的呜咽与悲鸣。我想大约所有人对于自己还没来得及细品就疾驰而过的青春都是不甘心的，少年的你就这么死去，年轻的自己就这么被世俗掩埋，这怎么听怎么看都是一个悲伤至极的故事。

更何况，它不仅悲伤至极，它还大写着“你无能为力”。

少年是不合理的，在漫长的人生中，它的设定只有青春洋溢，荷尔蒙不调的那几年。但我相信所有人都是羡慕着那个不合理的自己的，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我们的身上才具备“不顾一切”“相信未来”的特质。

像小北可以为陈念入狱，因为他是少年。我也会有各种各样的信念，横冲直撞的脾气，我也是少年。我们在青春的列车上呼喊，却惶然不知，那列车驶像的未来，并不是少年心中所想的未来。

枫叶会红满山林，枯枝会偶然逢春，雪落会听见声音，所有的一切都会此消彼长或者循环往复，可是其实大家都知道，就单单一片叶子或者一片雪花来讲，它只有短短一生。也许消逝才是美丽最终的宿命，对于蒙娜丽莎来讲，烧毁才是更上一层楼的艺术价值。我们的少年，也是如此，只有定格在那永远回不去的青春里，才是她真正的归途。

我们珍惜，怀缅，但不能停滞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