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仇

没有人能在战争之中独善其身。

贩夫走卒平头百姓不行，高堂上吏不行，国戚皇亲也不行。

离国历天佑三十七年秋，皇帝萧治病危，暗流涌动。

淮安县，离国最北的小县城。

鸣锣镇，距离淮安县城一百里的小镇。

“帮帮我，求求您帮帮我。”

蛇盘山，鸣锣镇外的一座小山。鸣锣镇的穷苦人大多在此处打柴捕猎为生。

身上的盔甲已经坏掉了，刀也卷了刃。身上脸上都是血迹，不算太长的胡子上沾染的血已经凝结成血块，就像是懒汉喝了一碗红豆粥后没有擦拭一样挂在胡子上。

少年背着一捆柴，不多也不少，拿到镇上卖掉后正是自己一天的饭辙。

少年偏着头，仔细打量着倚靠在树下的国字脸眼神中的执着，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已经半步进了鬼门关的人还在坚持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他些什么。

“你是当官的？”少年想了想问道。

“左卫将军林仕城；”国字脸汉子自嘲一笑，都这个时候了，这少年竟然还问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或许自己和那娘俩命中真的要葬在这大山中了。这一笑牵的全身伤口钻心的疼，咧了咧嘴，林仕城又轻轻说了句：“算了。”

“一个月前，六皇子殿下和其母妃赵氏在淮安县祭祖，十天前，胡人不合常理的犯我大离边境，烧杀抢掠，只是配合着一些人，想把这母子留在这里对么？”少年微眯着双眼。

“这……。”

林仕城刚要回答，少年又说：“你护主不利，哪怕能回到京都，结局也是个死，幕后的人也自有人会去查，当然一切的前提都是在皇帝还活着的情况之下，所以现在的问题是陛下真的病危吗？”

林仕城摇了摇头。

少年点了点头。

“我能救下那孩子。”少年说着就要走，忽然站住回头看向林仕城：“哦，我认为你死在这里比较好，护主战死毕竟要比护主不利好的多。”

林仕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那少年看到了没有。

或许那个少年真的能改变这死局吧，毕竟那个眼神真的不应从这样一个少年的眼睛里出现，哪怕是那些宦海沉浮多年的阁老重臣的眼神也没有这么睿智吧！那个眼神他只从陛下的眼睛里见到过。这是林仕城在生命终结前最后的想法。

这种争斗真的可怕，一个局竟然把自己的儿子也设计在其中，这就是帝王之术啊。少年想着这些，脚步却不曾停下。一炷香的时间后，在一个山洞前停下，蹲下来看了看，又站起来把身上的柴放在一边。无奈的摇了摇头。

“连我这种不是很会捕猎的人都能找到这里，那林仕城手下的兵丁死没了以后，你们也是死路一条。”一边说着一边挪开山洞前的树枝，看着洞口里浑身发抖的娘俩。

女人的衣着本来应该是很华丽的，现如今也被扯开了一道道口子，少年伸手拽了拽那女人的衣服：“你这女人笨的要命。”

就在这时，本来缩在女人怀中的那约摸七八岁大的孩子，递出一把匕首，直直的刺向少年，少年侧身一躲，回首一巴掌打在那少年脸上，怒骂道：“真特么是娘俩。”

孩子杀人不成吓得连忙缩在那女人身后，女人更是一脸悲愤的挡在那孩子与少年中间，生怕这眼前少年伤了身后的孩子。

“真不知道我的选择对不对。”少年耸耸肩，看着那女人：“本来贴身保护你们的人去哪里了？”

“你怎么知道？”女人惊诧的问道。

“回答问题，你知道我不是来杀你们的。”少年不由得腹诽，还真是个傻女人，连那些地主富商出门还得带几个像模像样的家丁，何况这样的皇子皇妃呢，又歪头看看女人身后的那孩子，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这样的赌博如果输了，那可什么都没有了啊。

“张道长被另一个高手吸引了。”女人咬着牙不说话，反倒是身后的孩子探出头，紧张的回答。

少年点点头，看向那女人又摇了摇头，心想这女人真是笨的可以。

“他我能救，”指了指女人身后的孩子，也不管女人紧张了很久突然松懈下来的笑容，又说道：“不过你得死，你自己选择吧。”

死一个还是死两个，这是一个简单的数算问题。可这个问题放在自己身上，没有能给出答案。

或许是母亲的爱，战胜了心里的恐惧：“好，你一定要救他。”女人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看向少年：“谢谢你。我该怎么做？”

“我带他走，你就在这儿等着，看见要杀你的人，你就大声笑，就说你儿子被那高手救走了。然后就自尽吧。”少年说完又想了想：“笑的越大声越开心越好。”

“好。”女人努力地点点头，然后把身后的孩子用尽全身力气推到少年身前：“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么？”

孩子到了少年身前，想要说些什么。少年先说话了：“不想死，从现在开始就听我的。”孩子咬了咬嘴唇，狠狠地点了点头。

“走吧。”少年领着那孩子转身离开，刚两步，就想起来自己的那个老母亲，便回过头：“你不是一个聪明的皇妃，但你是个好母亲，我向你保证能让他活着。”

“我也只能相信你，请你让他好好活着，别让他去那个可怕的皇宫了，我希望他做一个普通人就好。”女人此时泪如雨下。

“看吧。”少年说完就带着那孩子走了。

少年带着孩子，来到山间猎人的一处捕猎陷阱边。从附近找了几块大石头扔了下去。看向孩子：“踩在那石头上，如果你不想死，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也不要发出任何的声音。”

孩子点点头，跳了下去。少年又把陷阱上面的掩盖铺实。在附近找寻一会儿，爬上了一棵树上。搬开一个鸟窝，自己从鸟窝下的树洞中钻了下去，蹲在里边，又把鸟窝顶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是胡人来犯时，少年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给自己做的一处避难所。

“哈哈哈哈……。”这女子的笑声悲凉，少年知道这是自己和那笨女人的约定。

“死了就死了。把尸体处理好。把山在搜一遍，真要是那牛鼻子带走那狗崽子的话，我们也没办法。”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少年知道那笨女人已经死了。

孩子自然也知道母亲会死，听着头上来回的脚步声，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他很害怕，所以他把自己的手，卡在嘴里狠狠的咬着，希望疼痛能让自己忘掉恐惧。

恐惧来源于未知，孩子不知道会不会死所以恐惧。

恐惧来源于黑暗，孩子在陷阱里不见一丝光亮所以恐惧。

恐惧来源于恐惧，因为恐惧所以恐惧。

直到那个不像少年的少年，把他从陷阱中拉了上来。

“走吧。”少年轻轻的说。

“我能报仇么？”孩子低头看着自己已经咬掉了一块肉的手。

少年看着树，想象着自己如果早就准备了那样一个树洞，或许那位老人家就不会死。想象着如果自己能早就使用手中的那一种可怕的力量，那位老人家就不会死。想象着如果不是自己，那位老人家也不会死。但是死就死了，谁也改变不了。但是不管原因是什么，杀人的人，才是该死的人。

“想安稳活着也罢，想报仇也罢，总归还是要有足够的力量的。不过还好，你遇到了我，我也捡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