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世界

那一束流光划过夜空的时候，脚下这片广阔的大地也随之被点亮。黑暗中，古老的文明悄然诞生。在林海与江河之间，点缀着小小的部族。原始先祖们用骨制长矛与石器宣告了对这片土地的统治。当古老的奴隶制国家在辽阔的大地上日渐兴盛时，天穹之上的那束流光仍在盘旋。年老的祭司战战兢兢地向它叩拜，部族的男人们视它为天神震怒的征兆，因为它每一次在天际闪现时，大地上都会掀起横行的瘟疫，如同狂风般毫不留情地卷去所有人的生命。人们敬畏它的力量，为它奉上最丰美的祭品，配以最盛大的仪式，期望借此平息神明的愤怒，可神明从不为人们的祈祷所触动。

时间在无声中流转，流光依然在盘旋。尽管它的每一次降临都会带来灾难性的疾病，但文明仍在如洪流般涌进。辉煌的王朝在刀光剑影中往来更替，灯火繁密的楼台亭阁有如巍峨的巨人耸立在辽阔的平原之间。帝王们走过幽深的宫殿廊道，指尖划过古老的卷宗典籍，侍卫的宫灯一一照亮了它们的名录，《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本草纲目》……文明正逐渐拥有着对抗神明的力量。

而在遥远的云层之上，流光仍在恒定地盘旋，只是它所散射的光芒与痕迹不再为人们所轻易观测。

漫长的岁月流逝中，工业的浓烟与火光转瞬即逝，在炮火轰鸣声中诞生了现代文明，宏伟的太空舰队在繁星间散射出密集的灯火，人类文明终于完全主宰了这个广阔的世界。但站在宇宙的维度上，文明的崛起恍如转瞬之间发生的事，投向天空的骨矛还未落回地面就变成了宇宙飞船。伟大的力量正一点点改造着这颗星球的面貌，人们深信没有什么能再动摇他们至高无上的统治力量。

但是在星空深处，在比沙漠的沙粒更繁密的群星之间，在寂静无声的黑色太空里，悄无声息的观察者从未移开过它们的目光。

流光在时间的长河里转动，如同投入河面的石子，泛起一阵不断扩散的涟漪。当波纹扩散至河流尽头时，数千年的流转与凝视瞬间有了意义。

当流光的意义真正为文明所明了的那一天，数千年前古老祭祀的恐惧，再次为人们所感受。

“看上去……就像一杆大号的擀面杖。”林睿贴着舷窗向外观察。

“技术员同志，请系好安全带。”坐在林睿对面的宪兵无奈地大喊。直升机机舱里充斥着巨大的轰鸣声。

“哦，哦，安全第一。”林睿神色肃然地落回座位，但眼神还是下意识地朝窗外探去。

“不用太心急。”坐在机舱角座的年轻人打开了通信系统，“很快我们就能近距离看到它的全貌了。”

“但是从高空观察它的机会可不多。”林睿转过头，“这可是我们第一次接触外来文明。”

“今天什么事都是第一次。”年轻人也将目光投向窗外。

直升机划破空气前行。绕过一片低矮的山丘后，一整个开阔的平原在视野中延伸开。繁星间来的访客此时正悬浮在平原中央，四周被浓厚的雾气笼罩。雾气的源头似乎在那个巨大筒状物的顶部，筒状物好似一枚怪异的烟囱，浓雾如瀑布般沿着筒状物的外壁滑落，穿过朦胧的雾气可以依稀分辨出覆盖其间的黑色外壳。

“你觉得那层气态物体，会是什么成分构成的？”林睿大声问。

“我不知道！”年轻人现在也全神贯注地望着窗外，“看上去就只是普通的雾！”

“两位，请系好你们的安全带！”宪兵再一次提醒，“我们很快就要降落了！”

直升机在一片草坪上缓缓降落，两名军官站在舷梯下迎接他们。

“上尉同志你好！”林睿有些狼狈地和军官握了握手，头顶直升机的气流卷得他有些睁不开眼，“我们是航天局委派的技术小组。”

“旅途辛苦。”军官冲他们点点头，“诸位跟我来，会议马上开始了。”

“会议？”

“是的，我们会与诸位分享我们现有的资料。现在我们迫切需要听取各方面专家的意见。”

停机坪远处修建起了一排军用帐篷，头顶的直升机群正在不断运来更多物资。更高处战斗机群正在做警戒巡航，以时刻应对突发状况。

“这个阵势可不常见。”林睿心底隐隐升起一丝担忧。他的目光穿过密集的帐篷尖顶，那个山影般的庞然大物沉默地耸立在远处，犹如天穹探向大地的手指。

指挥中心一片凌乱，成堆未拆封的设备箱码放在角落，大厅中央只来得及安放简单的投影设备，参会人员能坐的也不过是军营里的马扎。此时高级军官们已经在前排落座，神情严肃地目视前方；来自生物、天文、物理、语言学各界的学者坐在后排，正低头窃窃私语。

“航天局委派的技术人员也已经到达了。”上尉告诉正在调试投影设备的军官，“会议随时可以开始。”

“好，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军官走到灯光下，林睿看清了他的军衔——少将。

吴文斌少将挥手示意会场安静，随即他打开了投影仪。

“诸位，时间紧迫，我就直奔主题了。”将军的目光扫过会场里的所有人，“七个小时前，军用卫星检测到这一地区有异常信号，我们才发现这个物体的存在。如果这是来自外太空的物体，那么从它进入近地轨道到降落在地面，整个过程中我们没有收到任何预警。”

“这一点我们航天系统也可以证明。我们的系统没有任何类似的数据记录。”林睿与天文站的观测员互相确认过信息，“这样大体积的物体进入大气层，无论如何都会留下可被观测的痕迹。”

“其他国家的隐形军事武器？”一名技术员小声猜测，“有能力制造这样规模的武器的国家世界上屈指可数，无外乎就是那么几个……”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但他具体指向哪个国家，与会人员皆心知肚明。

“他国发射武器的可能基本可以排除。”少将很快否决了这一说法，投影仪投射出一张世界地图，上边标记了十余个红点，“一个小时前我们收到确切消息，包括我国境内的不明物体在内，同样的物体共有十六个，分别在十六个国家境内被检测到。”

“十六个？”会场开始喧哗起来。

“有没有可能是陨石坠落？”有人提出疑问。

“将军，根据地图显示，这十六个不明物体都恰好降落在内陆地区，并且分别降落在十六个不同的国家。”和林睿一组的年轻人举手示意，“这恐怕不是巧合。”

“继续说。”少将摆了摆手。

“如果是陨石坠落，它们必然要在通过大气层时留下痕迹；其次，即使是陨石，解体成十六个，按照空气动力学理论推算，它们的分布范围也不会如此分散，应该集中在一定的区域里，而这十六个不明物体的坠落地点，从天文角度分析毫无规律，或者说是以人类国家所在点为坠落规律。这样看来，除非它们会自己定位坠落地点。”

“而且陨石表面也不会这样光滑。”天文站的技术员补充道，他们到的时间比较早，手里有一组不明物体的表面照片，尽管大部分外壳都被雾气覆盖，但不难看出不明物体光滑平整的表面，“最重要的是，这样体积的陨石，足以给地表造成巨大破坏……不然就是它们有自我减速的能力。”

“是的，正如诸位所分析的，这些不明物体不像是随机坠落，更像是有计划的战略部署。我想大家也正是因此，会认为这是某个人类国家制造的不明物体。但是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另一种可能？一种更为惊人，却也更为合理的可能？”少将意味深长地环视众人，紧跟着他切换到了下一张幻灯片，投影仪上显示了一张显微镜观测下的微生物图片，“这是我们对不明物体坠落点周边泥土与空气的采样，其中有一部分元素与微生物，已经被确认是地球上不存在的。”他停顿了一会儿，让大家消化这个消息，“因此，结合我们之前的观察与分析，我们很大程度上可以确定，我们所面对的是来自外星的访客。”

空气里瞬间充斥着无人般的寂静。与会学者们面面相觑。几个小时前，人们还认为外星生物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可是此刻它们忽然就这么旗帜鲜明地竖立在这片土地上，散发着无人能理解的神秘气息。在孤独地走过上万年的发展历程后，人类文明终于迎来了第一位外星访客。没人可以判断这对人类文明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人们心底对未知事物的畏惧，还是在第一时间浮上心头。

“左边的小图是显微镜下的细菌结构图吗？”后排的生物学者问道。

“是的。”

“很奇怪，三个层层嵌套的圆环，不像任何一种单细胞生物，倒像是靶标。”

“很形象的比喻。”少将点点头，“具体资料随后会交给大家分析。”

“我们和它们有过交流吗？”语言学家举手。

“暂时没有。”少将摆手，“我们尝试过各种波段和频率，试图与对方建立联系，但到目前为止，这一尝试的进度仍为零。”

“也许它们的语言系统和使用语言的方式和我们不同。”语言学家沉思了一会儿，“将军你之前提到过，军方曾检测到不明物体的异常信号？”

“是的。”少将点头。

“能不能把信号资料发给我们一份？”

“可以。会议结束后信息组的军官会和你联系。”他将目光投向所有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诸位，这是我们从未面对过的突发状况，我们对对方毫无了解，不清楚它们的意图，更不清楚它们是否具备敌意或攻击能力。诸位都是各自领域的精英，希望大家能通力合作，共同应对这次危机。同时我们也会在第一时间与大家分享信息，并尽可能提供更多的研究资源。”他提高了音调，“最后我要强调，研究工作开始后诸位将断绝与外界的联系，若有通信需求需要经过我们审核并使用军方的通信器。情况特殊，希望大家理解。”

与会人员简单交流之后纷纷同意了少将的要求。

“最后一个问题。”生物学家举手，“我们对不明物体的正式称呼是什么？难道一直称它是‘不明物体’吗？”

“对于这一点，大家有没有自己的建议？”少将沉思了一会儿，决定把命名权交给在座的专家们。

“在座有没有北方人？”林睿挑了挑眉毛，“大家看它的外形，两头细长而中间粗大，是不是很像我们厨房里常用的擀面杖？”

“技术员同志，我来自南方。”生物学家是一个年轻的女性，音色柔软，确实带着南方人的温婉，“不过我们偶尔也会使用擀面杖，我认为不明物体的外形比擀面杖更饱满，两端更尖锐，倒更像一粒大米。”

在场学者也纷纷认可了这一形容。少将示意会场安静：“在这个问题上没必要浪费太多时间。既然大家已经达成共识，我们就暂时以‘米粒’来称呼不明物体。研究所的设备正在安装和调试，具体资料随后也会发给各位，我们希望大家能尽快开始研究工作——眼下时间宝贵。”

众人纷纷表示认可。少将随即宣布会议结束，众人在指挥中心门口上缴了个人通信器材后，在军官的带领下前往各自的研究所。

“你总是这么脱线。”跟着林睿的年轻人忍不住扶额，“擀面杖……也就你想得出了。”

“我倒觉得我的形容很准确。”林睿挠挠头，在分配给他们的帐篷前遇到了另一小队，是生物学者的小队。

“你们将在十一号帐篷展开工作，食堂在七号帐篷，住宿在A区三号，执勤宪兵会给你们带路。”带领他们来的上尉军官给他们简单介绍了情况，“接下来开始工作吧。”

“我要求近距离接触‘米粒’。”提出这一名称的女生物学家举手示意。

“防护设备还没有完全到位，在此之前我们不允许任何形式的对不明物体……”上尉顿了顿，“对‘米粒’的接触。”

“小姑娘勇气可嘉。”林睿笑了笑，“可万一染上什么外星疾病就不好了。”

女生物学家闹了个红脸，皱了皱眉：“如果是这样，那你们就解剖我来做研究。”

此话一出，空气忽然安静了一会儿。在这个遍地是男性的军营里，大家潜意识里都拿她当小姑娘照顾着，可这句话让所有人瞬间不敢再轻视她。

“好了，时间紧迫，我们开始工作吧。”带队的学者挥了挥手，众人鱼贯而入。

“江乔。”学者叫住了那个女孩，“你的干劲我一直是清楚的，但你要记住，鲁莽不是勇气。”他严肃地望着江乔：“我也不知道在名单上加上你的名字是不是害了你……”

“我知道了。”女孩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心思早已经飞到工作台前了。

吴文斌对着指挥中心空荡荡的马扎陷入沉思。他的身后站满了等待命令的陆军及空军军官。

“现在时间是傍晚六时三十分。”吴文斌将目光移向电子屏幕上的时钟，“三十分钟后我们将正式向全国报道这一事件。”他揉了揉鼻梁：“老实说，我无法预测这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今天什么事都是第一次，首长。”一名上校严肃地回答。这句话在后来成了一句名言，每个人在谈论米粒降临的那一天时，都会下意识地加上这样一句，“那天什么事都是第一次发生。”

“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我们没有任何应对此类事件的经验，同时我们对进入我们国土的不明生物也一无所知。”吴文斌转头望着电脑桌上的初步分析数据，短短几行简单的直观描述，余下的都是空白，“我们就像是摸着黑在和敌人对打。”

“也许正在召开的紧急峰会能够带来一些好消息。”一名负责对外信息发布的军官说道。

这名军官提到的紧急峰会，是检测到米粒降临的十六个国家在联合国提议下共同召开的首脑会议。在如此仓促与突发的情况下聚集十六国首脑，这在联合国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关于这一点，上级已经发来过简短的指示，要求我们对可能建立的十六国信息共享系统做好技术准备。”吴文斌转头环视大家，“接下来我宣布命令。第一，在可见的未来，营地将会有更多技术人员加入，我们的任务是保障他们的安全。”

“保证完成任务。”负责营地警戒的军官敬了个礼。

“第二，以降落点为中心，对半径二十公里内的居民立刻进行疏散动员，二十四小时内必须完成。”吴文斌指了指面前的地图，“同时营地保持在距‘米粒’五公里的距离上，设立警戒线，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跨越。信息单位时刻注意观察‘米粒’动态，一旦出现异常现象立刻汇报。注意，从现在起，营地的警戒等级为最高级别，直到不明物体的来源与动机探查清楚之前，这个警戒级别都不会调整。”

“是。”与会军官神色肃然地敬礼。

“诸位，我们是离不明物体距离最近的部队，若是在战时，这里就是战争的最前线。吴文斌凝视着所有人，目光却穿越了重重帷幕，与远方那个沉默的不速之客直接对视，你们也许来自空军、陆军甚至火箭军等不同单位，但现在，”他收回目光，“我们是同一条战壕中的战友了！”

江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着烟。妻子在厨房里张罗饭菜，唠叨声远远地飘了过来：“刚戒了不到半个月，怎么又抽起来了？”

江源吐出一缕轻烟：“抽着解闷。”声音透着厌烦。

妻子撇撇嘴，端了饭菜搁在茶几上：“把电视打开，我听听新闻。”

江源眉毛一扬：“有什么好听的？真要有什么消息，难道还会第一时间让我们平民老百姓知道？”说着他不耐烦地掐灭了烟头，夹了一筷子大白菜，皱了皱眉：“味道淡啦，忘了放盐吧？”

妻子剜了江源一眼，端起白菜朝厨房走去。江源从鼻腔里呼出一声闷哼，转眼又点起一支烟。

这一声闷哼在安静的空气里像根刺似的，扎得妻子浑身一颤。她把菜盘子重重摔在餐桌上：“是，是，我知道你怨我，当初没拦着女儿，让女儿读了离家那么远的大学，学的还是什么生物技术。”她大声抱怨道：“可是今天这事，是我能预料到还是你能预料到的？你板着一副冷脸是在给谁看哪？”

砰！江源一拍茶几：“哦，自家闺女，一声不吭地跟着导师跑去研究什么外星人，我这个当爹的担心她，怎么了？你冲我嚷嚷什么？”他脸色阴沉地打开电视：“不可理喻。”

“你担心，难道我就不担心吗？”

“担心就担心，你瞎嚷嚷什么？我有说怨你了吗？”江源一转头，不想再争吵下去。

妻子也冷着脸不说话。小小的客厅里只剩下欢快的广告声在二人之间回荡。时针无声地指向七点整，紧跟着是一阵倒计时，随即电视里响起了为现代人们所耳熟能详的音乐声。

“大点声！”妻子忍不住喊道。

“大点声就能听到小乔的消息了吗？”江源瞪了妻子一眼，还是老实地调大了音量。

他们争吵的中心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江乔，他们视若生命的掌上明珠。江源知道自家姑娘的脾气，打小就随她妈妈，是认准了死理就不带转弯的犟驴。两个小时前她给江源发了一封简短的邮件，大意是她要和她的导师一同参与军方对降落地球的不明物体的研究，接下来可能会有一段时间联系不上家里。

“我会照顾好自己，别担心我。”江乔最后这么说道。

“别担心？”江源读到邮件后急得眼前一黑——怎么可能不担心？

几个小时前，流言已经在网络上铺天盖地地传开了。那群不知从何处来的奇异筒状物在同一时间被各国发现，好似一群悄悄溜进人类后院的小贼，在瞬间引起了人类社会大面积的恐慌。人们总是会对未知的事物有下意识的恐惧。官方在迅速抵达现场并隔离人群后发布过一条简短的通告，大意是军方和学者会尽快探查不明物体的来源，并在第一时间告知民众。除此之外，官方便没有更多消息了，紧接着各大媒体开始对这群天外来客的意图进行了分析与揣测——大抵都不是什么好的猜测。最悲观的分析认为这是外来侵略者大规模入侵的前锋，乐观者则认为这是高等文明发往地球的探测器。但无论是哪一种分析，都无法解释不明物体对人类所尝试的各种沟通方式的无视，它们沉默的姿态显得它们好似本就应该竖立在那里，人类倒是一群惊扰了它们生活的外来者。

江源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刚刚看到的一篇报道。那篇报道通篇都在阐述一个论点：在距离外星物体仅有几公里处设立营地是非常冒险的举动。虽然目前尚不清楚它们的攻击意图与能力，但几公里的距离，即使是以人类的武装力量，也可以迅速跨越并给予对方毁灭性的打击。

新闻片头音乐响过后，新闻主播简单回顾了今天的突发事件，并报道了正在召开的十六国首脑峰会。

“……截止到新闻播送时间，十六国首脑已经就建立联合的信息共享与危机应对系统初步达成共识。大批专家学者将立刻投入到对外星物体的研究行动中，同时对外星物体建立交流系统的努力仍在进行。”

“谢天谢地……至少那些大烟囱没有忽然爆炸。”江源咬着手指甲。妻子皱着眉头啧了一声。

“……对于与外星物体建立交流的行动，我们将通过一个短片来了解。”

画面切换到一个年轻的语言学家，背景的军营显示他应该就在靠近外星物体的第一线。

“……和一个从未接触过的文明建立联系，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我们首先要了解它们的生理结构——它们的发声系统是什么，它们的语言系统是怎样的，它们是如何与同类交流的……这些都需要通过大量的观察与分析来判断。但到现在为止，我们所能接触到的仅仅只有大家看到的这个筒状物表面——我们称之为‘米粒’。我们目前还不清楚它们的个体构成是怎样的，或是这个‘米粒’本身就是外星生物的个体。由于对方尚未给出任何回应，因此我们掌握的数据十分有限。但从‘米粒’被发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九个小时，外星生物在此期间并未做出任何带有敌意的举动，也许我们可以推测对方暂时没有对我们抱有敌意，它们也许也遇到了和我们一样无法交流的问题。从根本上说，这是两个文明截然不同的语言系统导致的交流盲区，但我们会根据已有的信息不断尝试新的交流方式，直至与对方建立稳定可靠的交流系统……”

“毫无疑问，这一天是历史性的。我们终于知道我们在宇宙中不再孤独，也许我们能通过这个机会进一步揭开宇宙的神秘面纱。”

关于外星物体的特别报道到此就结束了。江源若有所思地放下遥控器，一不留神被手里的烟头烫了一下。

“这些外星人，到底是怎么无声无息地来的？”江源还在琢磨这事，半晌又嘟囔道，“小乔现在也算是在……为国家做贡献吧？”

妻子抹了把眼泪，起身去端那盘冷了大半的白菜，强打起精神给自己盛饭。可她的眼神仍在往电视屏幕这边瞟，巴望着能听到更多关于女儿的消息。

“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她红着眼眶收回目光，抬头越过重重云天，遥望“米粒”矗立的方向。这一刻，全世界无数人都在屏息凝神地将目光投向这些沉默的访客，一边期望着有新的消息传出，一边祈祷着别再发生什么突发事件了。

同一时刻，越过辽阔的海洋，世界的另一头，纽约联合国大厦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动。

“不知道你此刻的感想是怎样的，反正我的内心一片平静。”唐纳德背靠着直播车点上一支烟，用烟头点了点那些紧张兮兮等待消息的记者和民众，“有时候我觉得我更像是这里唯一清醒的人。”

“作为你的同事，我有必要提醒你，在工作时间饮酒和吸烟都是十分不得体的行为。”肯低头叹气。

“你有没有听过东方的一句古老谚语？大致意思是，世界上所有人都是醉醺醺的，唯独我是清醒的存在。”唐纳德低笑，“这大概就是我此刻的感受。”

“你现在看上去倒像是醉了。”肯的目光随着人群望向联合国大厦。他们俩的实习生身份，让他们远没有进入大厦参与发布会的资格，因此只能做外场记者，采访焦虑的人群。肯自问做不到唐纳德这样洒脱，他还有一堆的税单要付，有一个女朋友要养，这个时候听一个疯疯癫癫的同事谈论人生，怎么想也不会是一件美好的事。

“你没有在密歇根湖畔见过那个‘回旋镖’（美军给筒状物的代号是‘回旋镖’）吧？”唐纳德眯起眼睛，“我亲眼见过，就那样从一片大雾中忽然冒出来，至少有八十英尺高，像一只凶猛的怪物。”

“然后呢？”肯不由得好奇起来。他那时离事发点很远，当他赶到时军队已经封锁了这一区域。

“然后？你还没有明白这件事的意义。它不是像科幻电影里那样从天而降，而是忽然之间从空气里蹿出来！知道吗？那时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它们其实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只是我们今天才发现它们。”

肯耸耸肩，对同伴的分析不置可否。

“想象一下，这群生物，跨过光年的距离，穿越茫茫宇宙，到达我们生活的世界。无论它给我们带来什么消息，都足以改变这个世界。”唐纳德喷出满口烟雾，“在今天之前，我觉得有生之年能看见世界各个大国首脑在几个小时内汇聚到一起召开会议是一件十分激动人心的事，上帝为我作证。”

“那么现在呢？”肯抬头望向远方，广场前的屏幕上似乎在播放着一些关于会议的消息，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什么地方传来女人的惊呼声。

“现在我觉得，和正在发生，以及将会发生的事相比，这些都不重要了。”唐纳德掐灭了烟头，目光也探往远方，遥望那个牵动无数人心弦的外星物体。他想象着自己站在它面前，想象两个文明的碰撞，可他想象不出碰撞后的结局会如何。

唯有时间能够带来答案。

外星物体降临九小时后，前哨营地。

“很奇怪。”江乔望着面前的屏幕，“这个三层嵌套形式的微生物，本质上只是一个简单的单细胞生物。”她停顿了一会儿，似乎自己还需要理解这句话的意义，“或许应该说是三个，一层套着一层，均匀分布，细胞壁或细胞膜的厚度不会这么大，细胞核又太小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怪异的组合。”

“如果你意识到我们面对的生物的特殊性，大概就不会这么惊奇了。”一名技术员头也没抬，“换个思路想，在这个军营里，异常情况就意味着正常情况。”

“此外最诡异的（抱歉，虽然这么说不太严谨，可我只能想到用诡异来形容）是那些雾。”另一名技术员皱着眉头说道，“它们……不是由水分构成的。实际上我们可以采集到雾区内的任何微生物，却唯独采集不到雾本身，就好像它们不是由任何元素组成的……它们理论上应该不存在，可是又这么明明白白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还是要进入雾区观察才能有进一步的结论。”江乔低声嘟囔着。

林睿悄悄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屏幕上。

“我想我们在这里的存在比较尴尬。”罗磊（与林睿同组的航天局技术员）面无表情地摆摆手，“我们在这里能帮上的忙不多，除非我们能弄来一块‘米粒’的碎片。”

“别这么沮丧，我们至少正在见证历史。”林睿挠挠头。

“天知道是好的历史还是坏的。”罗磊朝江乔的方向丢了个眼神，“你不想去和那个姑娘打声招呼吗？”

“你的话题都是这样无缝转换的吗？”林睿挑了挑眉毛，“现在是和姑娘闲聊的时候吗？”

“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啰。”罗磊淡淡地说道，“天知道五公里外那个外星生命，会不会下一秒就忽然化成一团火球，把我们都带走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这种不吉利的话就别说出来了。”林睿皱了皱眉。

实际上，类似的担忧存在于所有人心底。在最初接触“米粒”的几个小时里，前哨营地里的所有人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没人可以确保下一秒营地不会忽然陷入火海，死亡随时可能降临，因此第一批进入营地的学者多数都出现了恶心与不适的症状。

人类与“米粒”的对峙与试探，好像原始人初次面对危险的未知生物。他朝着那生物呐喊着，期望得到类似的回应；他挥舞着手里的长矛，试图震慑它。可那生物只是平静地望着人类，丝毫不为所动。于是在不得贸然攻击与开战的前提下，人类可以选择的路只剩下一条：伸出手去，感受它的存在。

“大家注意，所有技术小组，各派出一位代表，去C区集合，服用抗辐射药物，并更换防护服。半小时后我们将进入‘米粒’的雾区进行近距离观察！”负责通报消息的宪兵探头进来大喊，在他身后，一列列满载防护设备的军车正络绎不绝地通过。

一直埋头沉思的江乔一下抬起了头，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林睿低笑着摇摇头。

外星物体降临的第十个小时，前哨营地向“米粒”派出了第一支观察队。地球终于向它的访客伸出了触摸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