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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汤中有子

南燕王朝创立至今已是有了将近百年的历史,中间出了很多名将良臣,亦是有几位堪称贤明的皇帝。

这群人,他们都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恢复祖上荣光,收回北齐西蜀之地。

可是哪怕几代人励精图治,这三国鼎立之象早已出现,又岂是这般容易破去的。

现在是昀帝八年,在位的吴明并没有继承他那几位先祖贤明的品格,相对的,他是一个庸君,更是一个昏君。

整日流离在后宫佳丽之中,整个南燕大地更是内忧外患,内有贼匪当道,不臣之人意图谋反,外有北齐西蜀两国虎视眈眈。

而就是在这么一个环境下,身处济州汤镇的一所房子里,有人将此时当作是一场机遇。

汤镇的人并不怎么多,不过因为近些年来天灾人祸频繁不断,一大群失去家园的人流落到汤镇来,也是为这小镇平添了几分充盈。

竹屋里,茶雾袅袅,茶香四溢。

一老一少相对而坐,老者看上去有些子古板,不过书生气很足,显然是一位饱读诗书之人。

而那年轻之人多了几分此年龄该有的活劲,神情虽带着丝丝不羁,不过眼神中却是很精明。

“伯言,你真的要出去?”

老者叫纪忠,早年间在朝堂中当过几年官,是有名的大儒,可能因为儒子都有些死板吧,得罪了朝中权贵,没干几年就被革了职。

回到了老家的纪忠也是当过几年的私塾先生,现在老了,自然是整日饮酒喝茶,闲来无事看看书。

而坐在他对面的那位青年人,就是他在当私塾先生的时候收下的。

当时这青年人还年幼,就因为灾祸背井离乡,流落到这汤镇来,突然路过私塾,听着里面朗朗读书声,不禁驻足停留。

这一留就是留了下来,被纪忠收为下人。说是下人,其实是弟子。可若是说弟子,那又更像父子。

“先生,书上有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千里燕地,未能亲眼去感受,确实可惜。”

方尚说话的同时,眼神里的那种对那未曾见过的景色充满希冀。

纪忠能感受到这种希冀,毕竟文人才子本该风流洒脱,怎会被困于一地。

可是毕竟相处了十年有余,他也有他的担心,“可如今世道不怎么太平,贼匪横行,奸臣当道,倒不如留在这里,做上一账房先生,也可安稳余生。”

“先生,你该知道安稳余生并非我愿,如今天下,多姿多彩,若是留在这弹丸之地安心苟活。”

“十年圣贤书岂非空读。”

方尚当然不再愿意留在这里了,他有他的思想,他不是一个腐儒,不会对南燕王朝拥有绝对的忠心,甚至他还希望出现群雄逐鹿的场景,这样也好便于他一展宏图。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明说,因为纪忠的意志与自己截然相反,他是一个十足忠心南燕王朝的人,他看不得奸臣当道,看不得贼匪横行。

可是就算他再看不得这些又有什么用,只能是每日借酒消愁,一心钻入圣贤书,不想去相信如今的南燕王朝已是落日黄昏,昔日朝辉一去不复返。

纪忠凝望方尚良久,早已知道方尚一旦下定了决心是根本不可能挽留住的。

“唉,伯言,既然你执意要走,老夫也不再阻拦,如同你言,这天下已经变得多姿多彩,若是没有你们这些人进入这天下中,那这姿彩也是要淡薄几分。”

“先生,我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归,甚至可能不归,我希望先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方尚的这句话很有意思,原本这句话是说给那些寒窗苦读的才子,现在用于这里,也是妙哉。

“伯言,你的意思老夫知道,就如同我无法劝解你,你自然也无法劝解我,若是南燕王朝需要老夫,这圣贤书,恐怕也是看不得。”

“好了,此一去,你想好要去哪了吗?”

“没有想好,不过天下甚大,总有一地,一人,能够让我驻足停留的。”

“嗯,相识也有十余年了,我也没有什么可送的,唯有两壶自酿的小酒和一封书信赠予。”

“小酒?”

“伯言,你不要以为能够瞒得住老夫,每次乘老夫不在,偷偷喝我酒的,不是你是谁?”

方尚没有想到,这都要分别了,纪忠会提起这一茬,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他的脸皮也是蛮厚的。

“先生,我可没有偷喝你的酒,我喝的是水,你可说我偷水喝,不可说我偷酒喝。”

“好了,你的那点小心思,老夫我还不了解吗,这封书信是给易州孟刺史的一封介绍信。”

“孟刺史算得上是老夫我为数不多的知己,若是想要一展宏图,这也能算得上是微弱的帮助。”

看似这递过来的薄薄书信不足挂齿,可是这天下笼统的算来有三十六州。

而整个南燕王朝只有十个州,盛世的话,这封介绍信当然不足挂齿了,可是现在是乱世,一州刺史远比那朝中一品来得权威大。

更何况这易州那也算得上是众多州府里的佼佼者,其中的兵吏钱粮丰硕之极,若是想真正在这乱世中展现出姿彩,易州无疑是最好去处。

方尚没有拒绝,而是接了过来。

“先生这是赠予伯言一厚礼,而伯言又岂能无物赠予先生?”

方尚站起来身子,从自己的房间里拿出一本薄册,显然是什么书。

“这是我所抄录的‘论语’一书,先生若是闲来无事,倒是可以看看。”

纪忠接过了方尚递过来的书册,捧于手心,细细观摩,上面有着草书撰写的‘论语’二字,颇为美观。

“伯言,你有这份心,便足以,不过你不是喜爱于兵书这些吗?怎么有空抄写论语了?”

“先生,你不是喜好‘论语’吗?现在都要走了,当然得留下一份我亲自给你写的‘论语’。再说,‘论语’中的一些道理也是天地至理,值得我去品味不是?”

“伯言,你能明白到这一点,老夫便很欣慰,虽然你可能无法如同我一般,继承我的儒家思想,可这十年时光,也没有白交。”

纪忠点了点头,方尚走上了别的道路,说实话他还是不喜的,只是不愿多说。现在知道自己十年来的教诲并没有白费,虽然也没有太大效果,但留下了一个根在里面,亦是足以。

“那先生,伯言这就告退,门外还有伯言雇的牛车,也不好让车夫等待太久。”

方尚恭敬站起身,对着纪忠作了一揖,两者皆是无言,行完礼,转身迈步,不做停留。

纪忠看着方尚的背影即将踏出房门,神情颇为复杂。

“伯言,大燕王朝可能有四百年岁月吗?”

方尚正迈出的那一步收了回来,转身又看向纪忠。

“先生,这未发生之事得问算命,已经发生之事,得问史官。可能发生之事,伯言倒是能够给先生一个说法。”

纪忠问的是大燕王朝是否会在这次乱世中落幕,而不是说南燕王朝。显然,在这位一代大儒的眼中,对于南燕王朝的厚望已是不多。

真正算起来,从大燕王朝的燕太祖创朝以来,统一中原,到天下三分,南燕起,已是有了一百多年。

而南燕王朝到现在,又是一百多年,总共加起来已是有三百年了,若是燕朝被继承下去,燕朝皇室血脉继续流传,四百年当然还是有希望的。

“那就请伯言说上一说这可能发生之事。”

“我给予先生两个说法,有可能,也无可能。天下大势本就神秘莫测,现如今昀帝执政八年,谁能说得好这天下不是涅槃重生而是峰回路转呢?”

“南燕王朝虽是内患不断,更有北齐西蜀两大外忧,可南燕皇室亦是有有才之辈,如那才高八斗的三皇子,如那北边镇疆的镇北王,如那少年出征,历经沙场的大皇子秦王。”

“这些皆是皇室中的翘楚,看似内忧,却有十万大军驻守边疆,所以一切都说不准。”

话音落,不再发一言。

“伯言点评得倒是在理,南燕王朝又岂是那群鸡鸣狗盗之途能够轻易推翻,镇北王十万大军挥师南下,皆是精兵强将,宵小自然平定,内忧自然解决。”

看着纪忠这多日未曾如此爽朗笑着,方尚也是颇为高兴。他很能理解,像这种大儒,何必去关心国事,只需明了圣人一言一行,足以。

“既如此,那伯言就告退了,还请先生能够观摩伯言所抄写下来的论语是否出错,若有误,当请先生纠正。”

方尚又是作了一揖,不过这次纪忠是挥手打发,他太高兴了,多日的愁苦一下释放,对于方尚离去,所带来的离别之情自然要淡薄下来。

方尚转身离去,至此一别,又不知何时能够再见,他知道,往后若是再见,恐怕就很难再这般安稳了。

“这位秀才,我们要去哪?”一头戴斗笠,嘴中叼着一狗尾巴草,手上拿着一根柳条的壮汉,驱赶着牛车前行。

这年头,大部分人都是以牛车作为交通工具,很是简陋,没有马车的顶棚,坐在牛车上亦是要顶阳淋雨。

“不知道,只管前行,走到哪,算到哪。”

方尚倚躺在牛车的茅草上,手中握着一壶小酒,望向天空,今后何去何从,他亦是不知。

“这位秀才,别怪大汉我没有提醒你,这到了州界边,我就不再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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