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雪愿白头

人间正是花灯会时节，河边聚满少男少女，情声爱语阵阵，入耳俱是浓情。

水中飘着盏盏花灯，烛光漾着水色，分外好看。

一侧芦苇丛中发出一声轻响，却是无人注意了。

眉目如画的白衣公子自丛中走出，以手帕擦着指尖血色，低头一看，昏暗光亮中瞅见衣摆上染了一点红，轻轻啧了声。

漂亮的五指自衣摆上拂过，无声抹去了那点血迹。

他掂着芦苇化出的花灯，唇角含笑，走入了人群之中。

白衣公子风姿翩翩，如画勾勒的眉眼似含无尽柔情，直勾了不少人忍不住偷看。

他心中却在轻叹。

魔界封界已久，他寻不到入界的路，魔种中魔气日渐减少，若非他偶尔还能寻见几个魔物以作养料，只怕他又要陷入长眠。

回想起天罡池中冰冷，白衣公子不由叹气。

他倒不怕长眠，只是难得清醒，他还想去见某人一面。

想起那人含笑眉眼，他微皱起眉，柔软月光下，似天公无心塞给了他满怀愁绪，叫人看了心生无限疼惜。

白衣公子缓步上了桥，随意朝岸边投去一眼，无意撞进了一人眼中。

那人一双赤瞳，五官生得霸道狂娟，十足令人印象深刻的英俊容貌。

他似是已看了白衣公子许久，被人察觉，却也不惧，那削薄双唇微动了动，低沉的声音便在白衣公子耳边响了起来。

“敢问公子大名？”

此人非凡人。

白衣公子捉摸不透这人底细，无端来了兴趣。

他一笑，转身汇入人潮中，漫步许久，再一回头，赤瞳的男人正跟在他身后一步之处。

“你我不识，如此跟踪我，公子不觉不妥？”

男人一愣，“我……”

白衣公子察觉他身上淡淡魔气，上下打量这人一阵，忽而笑道：“我了半天，怎么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一哂，“我名唤曦华，想与公子交个朋友。”

白衣公子颇有兴味的念了念他的名字，“曦华……”

他侧了脸，掩住眼中对这人身上魔气的觊觎，答道：“我姓殷，单名一个冉字。”

他本名唤作盈冉，只是这名字背后的故事太多，牵扯到仙魔二界，今时不同于往日，他没了强大的法力做凭依，可不敢在外暴露真名。

“殷冉公子。”名唤曦华的男人将假名念过几遍，似是决定了什么，眼神坚定许多，他走上前来，与殷冉并肩。

盈冉也不介意，与他一道继续漫步前行。

“殷冉公子可是本县人？”曦华问。

盈冉略为诧异，曦华法力深不可测，他原不指望自己的障眼法能瞒住自己的魔气，没想到曦华竟然没有看出来。

这便奇怪了。

若不是认出自己同是魔族，曦华为何要与自己搭讪？

盈冉心中疑问丛生，面上却不显分毫，随口道：“殷某只是个游历四方的旅人，今日恰巧经过此地，见正是花灯盛会，便起了兴来看看。”

曦华道：“既公子是孤身一人，不如我陪公子一同四处走走？”

盈冉挑眉：“你我不过刚见一面。”

曦华道：“公子怕我？”

盈冉看他猩红瞳眸，想来寻常人应是看不穿曦华施在眼上的小法术，便也不揭穿，笑道：“我看你衣着光鲜，言谈大方，想来不是什么三流贼匪，更何况我身无长物，哪有东西值得公子觊觎，我为何要怕？”

他虽醒来不过半月，却知晓魔界战败后已封界近百年，以魔界签下的协议来说，魔界还需封界四百年，仙界才会将守界仙兵撤回。寻常一些小魔族在凡界流窜倒也罢了，曦华这样实力强大的魔族入了凡界，仙界怎会坐视不管。

曦华周边少不了随从跟着，对于寻不到去魔界的入口、又急需补充魔气的盈冉来说，若跟着曦华，无论是否有仙界之人来收服曦华，他都能获益许多。

曦华不知眼前人已经开始算计如何才能留在自己身边，听盈冉愿意与他同行，满脸俱是喜意。

“往前三条街外有一处小湖，听人说今夜多有人在湖上泛舟赏花灯，殷公子可有兴趣？”曦华问。

盈冉颔首。

盈冉对此地不熟，与曦华错了半肩，跟着曦华直行拐弯，曦华对他颇感兴趣，一路上问了许多问题。

“殷公子家在何处？”

“魏许县。”

“家中可有妻儿？”

“只一对双亲和一个弟弟。”

“看殷公子模样，应比我小上许多。”

这可不对，我声名远扬时，只怕你还未出生。

盈冉闲来心里吐槽了句，面上答道：“我今年刚过二十五。”

曦华道：“果真比我小上不少。”

盈冉朝街角看去一眼，无意再与曦华论年岁，便主动换了话题：“我看曦华公子对此地颇为熟悉，公子是本地人？”

曦华一哽，爽朗笑道：“非也，我也不过是比殷公子早到了几日罢了。”

两人你问我答几句，拐出道口，欢笑之声迎面扑来，五颜六色的灯儿几乎花了眼。

自道边看去，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飘了不知多少花灯，男男女女们来往湖边，或娇嗔，或大笑，三两而行，一派热闹烟火之气。

湖上泊了数只小舟，还有华丽的大船停在湖中心，船上饰着大红丝绸，几名衣衫轻薄的女子正在船头跳舞，莺歌燕舞声不尽，细细听去，还有娇娇的女声在唱着暧昧小曲儿。

曦华领着盈冉走到湖边，与守着小舟的老伯说起话：“老人家，我要租船。”

盈冉回头看向人群，仔细辨认着微薄的魔气来源，忽的肩上被拍了一下，曦华手上拿了只签，无奈道：“老伯说，按规矩，解出谜底者方可湖上泛舟。”

盈冉应了一声。

曦华看他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求助，轻咳几声，苦笑道：“我解不出，还请殷公子看看。”

凡间灯谜多以字设谜，仙魔两界又有各自的文字，曦华从来未曾接触过凡间文字，哪里解得出来。

盈冉看他破了稳重神态，耳尖微红，原本张狂的红色双眸也好似去了那层不羁，躲闪着看向手上的灯谜，不由好笑。

他看了看谜面。

人生七十。

盈冉将签还给船伯，曦华看他不说话，便安抚道：“无妨，纵然不能泛舟，也还有其他几处可供游玩。”

盈冉道：“谁说我解不出？”

他轻声冲船伯说了个字，船伯大笑，退后一步，示意二人上船。盈冉先行坐上小舟，曦华在他对面坐下，满眼敬佩。

“殷公子真厉害。”

盈冉笑。

曦华道：“快告诉我，谜底是什么字？”

盈冉道：“告诉曦华公子自然可以，只是我也有一问，想曦华公子先回答我。”

曦华爽快道：“你问。”

盈冉道：“方才在岸上，好似一直有人跟在你我周围，曦华公子可知道？”

曦华点头，“是我家家仆。”

盈冉道：“按理来说，家仆该跟着你身后才是，怎么刚来一路走来，他们都在前方躲躲藏藏？”

曦华一顿。

“曦华公子？”盈冉唤他。

曦华才道：“我不识路，他们在前方指引罢了。”

盈冉越发奇怪，“即使如此，为何不直接让他们现身领路？”

曦华冷哼一声，理所当然道：“你我游玩，何必让他们来打扰。”

盈冉看他模样，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曦华手腕。

曦华身子一震，稳住了下一步要甩开盈冉的动作。

盈冉将他手拿过，道：“你将手张开。”

闻言，曦华缓缓张开五指，他的手指节分明，掌心温暖，盈冉手指虚环在他腕上，清晰感受到隔了薄薄一层皮肤下，血脉跳动的速度在逐渐变快。

砰，砰，砰。

盈冉伸了一指，在他手心缓缓写出一字。

“这是人字，”他轻声道，“人生七十，便是多了七与十二字，这是七字。”

他慢慢划了一竖，越出掌心还未收，指甲便挨在了曦华手掌边缘，落了下去。

“这是十字。”

曦华盯着字尽处，眼神幽暗。

盈冉好似没有发现，他将曦华的手合上，双手覆在上方，像是与曦华一起握住了那个字。

“愿逐月华流照君，人生七十，猜的是一个华字。”盈冉笑着问：“曦华公子，这个华字，可是你名中的那一字？”

曦华沉默良久，猛地反握住了盈冉的手，“你……”

盈冉抬眼看他，荡漾湖光映在他眸中，似有漫天花瓣随风而落。

“曦华公子？”他问。

曦华嗓子有些发干，他抓着盈冉的手渐渐收紧，眼睛锁着盈冉双瞳，两人距离缓缓拉近，仿佛他随时都要吻上眼前人的双唇。

“我有公事在身，明日需要启程朝西而行，”曦华问，“不知公子之旅可与我相同？”

盈冉反问：“曦华公子想邀我同行？”

曦华唇角微勾，“是。”

从前在魔界的时候，盈冉听了一个关于一见钟情的故事。

“荒谬。”他评了两个字。

那个人道：“虽是荒谬，但这世上确有不少人，只一眼便定了自己终身。”

他不屑。

那人哼哼两声，道：“待以后我们回到仙界，我带你去天宫月阁，让你好生见识一下。”

盈冉笑他：“你要让我看什么？为一面之缘的人写情诗、终身不嫁、终身不娶？”

“不是，”那人认真道：“若喜欢了，他看着你的时候，眼睛会变亮，他碰到你的手的时候，心跳会变快，他会一直看着你的眼睛，舍不得移开……”

被握住的手在曦华掌心蹭了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