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陈绝璧

西陈435年的某一天，这天与别的时候并无不同，皇家羽林军副统领宇文离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戍守在大内，而是站在据都城西京约一百里的山上紧锁着眉头。这一片都是西陈皇室的陵区，他所在的这个山头正好是先国君的地宫上方，而此时他面前的山地上，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没错，那是个盗洞，先国君的皇陵被盗了。

护陵军长史林轩在一旁仔细观察他，据说这位年轻的副统领在羽林军中颇有争议，平时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不少人都心存不服，就连林轩本人也想过，他们二人的年岁相当，如若当朝丞相宇文怀不是对方的远房叔父，也许调到这里看守皇陵的就是他宇文离了。正这么想着，面前的宇文离突然开口问道：

“这盗洞的源头在哪里？”

“在山地的另一边，极为隐蔽。前几日下雨，山地松软，巡山的护卫踩塌了地面，才发现下面已经被人砸通了。看来是盗洞开的比较宽敞，使得山壁变薄，加上雨水侵蚀，经常走人便会坍塌。”虽然林轩对宇文离的办事能力有所怀疑，但是毕竟对方官阶在自己之上，所以依旧恭敬地答道，“护陵军的人数有限，无法巡视太远的地方。虽说先帝的陵寝所在的这座山不大，可是终究百密一疏。”

他说的没错，一般人不会来动有军队看守的皇陵，除非是那种为求财身手又极好的亡命徒，所以护陵军一时间想不到对方居然这么肯花力气挖通陵山，也是正常的。

“这么说，皇陵被盗有一阵子了。”宇文离松开了眉头，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起码有四五天了。”林轩说的是殷龙璧可能被盗的时间，而盗墓贼挖洞的日子要更早。

这时，日头已经西沉，山上渐渐没了光亮，随行的护陵军点起了火把，火光摇曳，让宇文离俊朗的眉眼显得扑朔迷离。只见他蹲下身子，拿出一个火折子吹出火来扔了下去，估摸了一下洞口到地下的距离，取来绳索系在腰间，跟着林轩一前一后进入了盗洞。林轩早已派人下去查看过了，也安排了人守在盗洞附近，只见他接过手下递过来的火把，直接往主墓室那边走去。

宇文离赶紧叫住了他：“你就这么直接进去？”

他这么问是有原因的，历代西陈国君的皇陵除了墓门那边之外，主墓室的四周都布下了迷魂阵，由当时的三清派掌门亲自设计。这迷魂阵的破法只有掌门自己知道，并且每任掌门的布阵方法都会根据自己的想法有所不同，不懂其中法门的人都会困在里面，一辈子都出不来。

林轩看了宇文离一眼，没有说话，他拉着对方走到墓室边缘处，指着一边的洞壁说道：“你看。”

宇文离看向洞壁，不禁皱起了眉头，只见洞壁上歪歪扭扭地刻了八个大字，像是盗墓者对护陵军乃至西陈皇室的嘲笑，这八个字是：

此阵已破，不过尔尔。

宇文离看着这八个字不发一语，径自向主墓室走去，墓室阴冷黑暗，犹如一张血盆大口，吞噬着试图闯入这里的人。林轩头一次看到对方严肃的样子，略微感到新奇，他拉住了宇文离，开始带路。

刻字的洞口离主墓室并不远，迷魂阵也确实是被破坏了，几人一路上几乎畅通无阻。待到进入主墓室的时候，宇文离便看到棺椁上面放着一个鎏金盒子，大张着盒盖，盒子里面放着一个木牌子，被雕成圆形玉璧的大小，而原本放在盒中的殷龙璧却早已不翼而飞。

要说这殷龙璧，可不是一般的俗物。殷龙，是西陈的开国图腾，长有三角，传说能够呼风唤雨，杀敌卫国，意义非凡。先国君为了能在死后继续为国家祈福，便命人取了西陈特有的五色玉，雕了一块象征国运恒昌的玉璧，跟随自己下葬。当时玉璧雕好的时候，先国君还为此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祭天仪式，由三清派刚继任的掌门莫问真人亲自祷祝，祭祀天地。

先国君还破例让西京的百姓们站在祭祀场的外围观看，以示西陈国力强盛，民众安乐。如今这块意义非凡的玉璧失窃，对于现在的西陈来讲无疑不是一件好事，宇文离想起现在不理朝政的国君陈胤，不由得在内心叹了口气。

“我们粗略看了一下，只有这个盒子被打开了，玉璧已被拿走，盗墓贼大辣辣地开着盒盖，故意让我们发现殷龙壁被盗，可见其非常嚣张。”林轩皱眉说道，“至于其它东西有没有遗失，还得取来礼部留存的清单对照才能知晓。”

墓室的长明灯还在亮着，映出宇文离一言不发的脸，显得阴恻恻的，只见他仔细端详那枚圆形的木牌，上面刻着交缠着尾巴的双蛇，并且两条蛇的蛇头互相衔着对方的蛇尾，形成一种收尾闭合的循环状态，昭示着阴阳因果循环。这个图形很是眼熟，但是宇文离一时间还没能想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把木牌翻了过来，后面的文字让他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只见上面刻着六个字：“蛟龙出，西陈亡”。

这句话看起来是个无稽的预言，其实却蕴含着威胁与挑衅。

“这木牌上的图样有些眼熟，林长史可知道？”宇文离问道。

“正是这图案让人不得不提高警惕，这是多年前被朝廷派兵围剿的摩格族的图铭。”林轩皱眉道。

图铭，是一个组织或者民族的标志，摩格族是西陈边境的一个民族，自成一国。先国君还在世的时候，曾派使者出访摩格，希望摩格归顺西陈，可惜摩格人阴狠毒辣，擅长用术使毒，宛如邪教，西陈便派兵围剿了摩格。据说摩格有一种药物，可以融化泥土，这让西陈军队吃了不少亏，这么想的话，这个盗洞会被悄无声息地挖开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么说，殷龙璧被盗，是摩格后人所为了？”宇文离疑问道。

“目前看是这样，但是这背后兴许还有别的阴谋，毕竟摩格已经灭国了，下官不相信他们还能翻出多大的浪来。”林轩谨慎道。

宇文离也是这么想的，如今摩格人已经不成气候了，即便他们想反抗西陈，也用不着冒着危险来偷盗皇陵以示威胁，难道他们背后真的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能帮助他们复国，以至于居然敢做出盗取西陈国宝的行为？当然，这些只是宇文离自己的想法而已，具体是怎么回事，还得让内阁那帮子老臣去思考才对。想到这里，宇文离打算先把这块木牌带回去复命，想来叔父宇文怀应该已经把事情上报给国君陈胤了。

宇文离又在主墓室转了几圈，确定暂时没有可注意的地方之后，便对林轩吩咐道：

“此事非同小可，请林长史务必通告整个护陵军，殷龙璧失窃一事不可外传。”

“这种事谁都知道严重性，可是人多口杂，难免有好事之人会把这件事传出去，毕竟纸包不住火啊。”林轩也很头疼，说道，“还请宇文副统领上报给陛下，尽快拿出一个主意才好。”

“这是自然。”宇文离点点头，别了林轩，赶紧赶回西京。

西京城大内，几近天明，国君寝宫昭元宫依旧灯火通明。国君陈胤终于不像往常那样喝酒玩乐了，他沉着脸坐在皇座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丞相宇文怀，他的身边则站着自己的胞妹——文佳长公主陈琪。宇文离带回来的消息，并没让这个五年前就不理政事的国君有所正视，对方反而对前来打扰他休息的一干人等十分不满。

陈胤前一晚与新立的美人彻夜玩乐，早上又被自己的长公主妹妹从榻上“强行”叫了起来，已然十分疲惫。虽然当时训斥了她几句，可毕竟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妹妹是他从小宠到大的，陈胤不忍过多苛责，便把气都撒在宇文怀的身上。只见，这位国君看了看宇文离带回来的木牌，半晌问道：

“丞相，这事你怎么看？”

“回陛下，依臣看，这必定是摩格后人所为，只有他们有盗取殷龙璧的动机。”宇文怀恭敬地回道。

“可是这个摩格国早就被父皇围剿了呵，剩下的平民也被编入了西陈的户籍，按理说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做复国这种事了。”陈胤捏了捏鼻翼，打了个呵欠道。

“会不会是北墚或者南炤那边派人为之？他们借用了摩格的身份，来挑衅我们？”宇文离适时地问道。

“也不无可能，可是据臣所知，那些邻国虽虎视眈眈，却并无大动。再说我西陈兵强马壮，并无可乘之机，臣想不出别国如此做为的理由。”宇文怀对陈胤恭敬道。

宇文怀说的也无不对，虽说陈胤懈怠国政，但是现在的西陈并没有到国力衰退的地步，别国也不会趁这个时候来挑衅西陈。思来想去，也只有摩格后人是唯一的指向了，难道他们真的有力量报复西陈么？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丞相理应想出解决之法。”陈胤实在觉得头疼，连续的宿醉让他头晕脑胀，一频繁思考脑子就十分难受，“以后这件事也由丞相你全权处理吧，务必追回殷龙璧，告慰父皇的在天之灵。好了，朕身子不爽，待到此案有了进展，再来汇报吧。来人，把莫问真人给朕配的丸药拿过来！”

说罢，陈胤起身离开了，只留下了宇文怀宇文离叔侄俩。陈琪望着自家皇兄的背影，也是无可奈何，无论她怎么劝，陈胤依旧我行我素，如此下去，他的身体早晚会被掏空，到时别说三清派的丸药，就是大罗神仙的灵丹妙药也救不回来。想到这里，陈琪抱歉地看了看宇文离，主动代替兄长送他们叔侄俩出宫。

宇文离少时入羽林军，机缘巧合与陈琪相识，本来以他的性格，陈胤的行为并不足以影响他的态度，有命令予他，他便去照做，没有任务之时，他便乐得自在。但此时见到陈琪秀眉微皱，宇文离顿时生出怜惜，在走出昭元宫的时候，他悄悄拉了拉陈琪的衣袖，用口型对她“说道”：放心。陈琪会意，莞尔一笑，颇为动人。

“丞相大人辛苦，这殷龙璧之事就交给大人了。如若碰到为难之事，凡本宫能力所及，必将相助到底。”陈琪真心诚意地向宇文怀承诺，如今朝局确实都靠宇文怀支撑，她虽为长公主却对前朝之事无能为力。

宇文怀回礼道：“长公主殿下言重了，老臣不才，定当竭心尽力保西陈太平。”

这话听在国君耳里有些僭越，但是陈琪也管不了这许多了，她点点头，又向宇文离说道：“宇文……副统领也辛苦了，此事非同小可，望副统领小心安全。”

宇文离冲陈琪一笑，点了点头，像对待久熟之人一般，宇文怀不得不拽了他一下，提醒他不忘规矩。宇文离这才嘿嘿笑着，重新施礼，陈琪用长袖遮面，努力忍住喜悦之情，允二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