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器歌

古道悠悠，正值秋高气爽。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而行，御者却是一美丽女子，年约二十七八，面若桃花，明眸朱唇，身穿青色留仙裙，薄纱难掩妙曼身姿。两旁轻尘弥漫，竟然没有一丝一毫能沾染到她身上。这女子慵懒斜靠，吴地丝绸面料的车帘正好垫在香肩，马鞭由金丝缠绕兽筋编制而成，这女子随手提着，横放在一双莹白赤足之上，浑不管任那马儿随意而行，好似也被这浓浓秋意感染了心情。偏偏这华丽马车好像怎么也难融入周边的萧瑟，带起一路亮色。

许是长途乏了，女子黛眉轻皱，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又把赤足抱住轻轻揉着，对着车内重重哼了一声。见车内没有回应，抓起马鞭，啪地重重抽在马臀之上，“死马，跑的这么慢，诚心教我受累不成！”

马儿吃痛，放蹄狂奔，带起马车飞一般地冲出，眼见就要冲入前方的密林夹道。女子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一不小心撞入车厢内。

车厢内放置着一小案，案后端坐着一白衣青年，弱冠之年，面色白皙，琼鼻星目竟挂了三分女子像。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一剑斜倚膝旁。此刻正拿着一册书卷，灼灼直看着女子。

女子被看得面色微微变换，最后见装不下去，只好讪讪地起身收拾书案，然后嘿嘿一笑，亲昵地挽着青年拿着书册的胳膊撒娇，“风大，不小心吹倒了。这破书你天天看，这一路也不见你放下一会儿，你陪我一会儿嘛！”

青年轻吁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无奈地把书册放下，抬手给她擦去额头沾染的一点灰尘，“大女孩儿了，还是没个正形儿，看吧，不听话又惹来了麻烦。”

女子紧了紧抱着的胳膊，正欲辩驳，车外马儿一身长嘶，突兀停了下来。女子生气地抓起马鞭，瞬息已在马车之外。见一群黑衣蒙面人团团围住马车，不由柳眉倒竖，又听车内传来青年的声音，“小心点儿。”

女子也不答话，手中鞭子一抖，鞭尾顿时直如寒枪，一分为二，刺向迎面飞纵而来的两人面门。

黑衣人似乎大吃一惊，不想遇到高手，急忙挥剑格挡，双双竟在空中无处借力处生生扭转身躯，自两侧闪过又冲向女子。要知道一般武者，真气贯体，或可使千斤坠的身法躲避，这黑衣人竟超出人体极限，使出如此身法，可知不是寻常武者可比，竟然都是先天境界的高手。

女子见自己十拿九稳的一招转眼被破解，顿时玉面含煞，身形若舞姿一般，连连变换，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翩若惊鸿。而手中鞭子忽如有了生命一般，调转而回，直刺黑衣人背部。黑衣人恐慌执剑回撩，却不想长剑碰到鞭梢却如击石之卵，直接断碎，顿时被贯穿心脏，双双死不瞑目。

再见女子面容，已如豆蔻少女，浑然比早前最少年轻了十岁。她随手一抖，鞭影罩住马车阻回来敌，飞身掠向马车顶上，收回鞭子，凤目四顾，裙摆下的赤足环佩，铃铃作响，凌空而立，真如魔女下凡一般。

黑衣人齐齐收住身形，盯着女子。一人排众而出，似是为首者，冷冷面对女子，似乎有所顾忌，“天魔教的人？”

女子不曾想被人一眼看出底细，暗道天魔教在世俗界少有行踪，非几个大势力根本不知道其存在，想来这黑衣人定然有些来历，不知道为何在此埋伏，天魔教千年前横行天下，曾遍地结仇，难道是自己行踪暴露，被有心的仇家找上了门？心底不由担心车内青年，不自觉上前一步，挡住此人来路，娇喝道：“你们什么人，找死不成！”

黑衣首领看也不看女子，背手缓缓踏步走向马车，声音清朗，“还不现身么？”

女子见黑衣人无礼，正欲发作，突然见一点寒光已临面目，不由大惊失色。原来那黑衣人刚刚随手一抖，手中剑已碎成无数块，激射向马车，女子面门这一碎剑，显然是男子同时想要灭口而为。

眼见自己无法避过碎剑的杀招，女子此刻真的乱了方寸，暗叹一声按住鞭尾，就要靠长辈赠与的保命之物来躲过一劫，却想到此次可能无法护住青年，心底不由一股凄然。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轻叹，碎剑竟在临近鼻尖的时刻碎为齑粉，女子转身，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身旁的青年，“你……”

“等会儿再说，”青年慢慢取出洁白的丝绢，擦去女子额头的轻汗，“这样多好看！”

女子突然心如鹿撞，忘却了身在重围的危险。回过神来原来这些黑衣人是冲青年来的，抬头望向青年时，发现他已走向黑衣头领。

“阁下有些过了！”青年认认真真地把手里的书册放在怀里，然后伸出如女子般白嫩的右手，直对着黑衣头领。

黑衣头领一阵莫名其妙，暗道这小子这身皮肉跟娘们似的，这是搞什么鬼？莫非情报有误？不过刚刚这小子身法如鬼魅，露出的两手可不含糊，按下心里的疑问，暗运真气防御。喝道：“东西交出来！”

青年慢慢收回右手，直视着黑衣头领的眼睛，“看清楚了吧，这根本不是执剑的手，我真的已经很多年没有执剑了。我不喜欢强迫的感觉，不要逼我。”

黑衣头领顿时大怒，自己好歹是坐镇一方的豪强，今日竟被人如此小看，大喝一声混账，就要擒住青年。

青年突然动了，黑衣头领只见漫天的幻影带出一片血幕，他只感觉一阵眩晕，这是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的感觉了，以往自己寻求武道一步一步向上攀爬的过往浮现在自己的眼前，他记起恩师仙去时描绘的场景，有人说人死的时候，真的会看到这一辈子的经历。他相信了。右臂的剧痛把他拉回现实，青年还在他的面前。他环顾四周，一股从头顶到脚底的冰凉让他忍不住想要颤抖，其他的黑衣人都不见了，马车周围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他痴呆地看着和他同样痴呆的女子，感觉自己和那正在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地面的马儿一样无助，忍不住想要攥紧拳头，终于发现自己的整个右臂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肩头的断口似乎还有紫色的电芒隐隐闪动。

“惊雷剑诀！你……你是展……”黑衣头领活见鬼一样指着青年，不断后退。

青年噌地把剑插回剑鞘，打断了他的说话，“给他带个话，东西不属于他，有些事，该放下了。”而后也不再理会黑衣头领，走向还没回过神的女子。

“吓到了吗？”

女子摇摇头，又狠狠点头。

“以后还调皮吗？”

女子呆呆地盯着青年，摇摇头。

“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女子重重的点了点头，身形有些不稳，好像终于从震惊中缓了过来。

“走吧，这里脏，我们慢慢说。”于是懵懵的女子被青年牵着走向同样懵懵的马儿。

“你为什么要骗我！”女子已经换了一身少女的装扮，衬体的青衫裙完美诠释了青春的活力，束腰上缠着的鞭子勾勒出女孩曼妙的身形又点缀了一丝俏皮。女子本来并腿坐在凳子上，忽然又蹦了起来，委屈地看着案后拿着书本的白衣青年。

“我从来不骗人。”青年头也不抬慢吞吞地回了一句，“你该回家了。”

“你还说没骗我，你这么厉害……”女子听到后半句，蓦然反应过来，“我不回去，我没有家了！”

青年把手里的书册妥善收好放入怀里，起身斟了一杯茶，端到女子面前，“城南的老泉，刚刚二泡，试一试。不要胡闹。”

女子不接茶盏，眼圈一下子红了，看看青年又低下头，轻声说道，“我以为我能保护你，原来我是个累赘。”

青年轻叹一声，知道这女子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不要瞎想，是待在我身边会有很多麻烦，听话，回家吧！”

“好，我走！”女子闻言有些生气，转身就走。

青年有些无奈，自从两年前相遇，因为一些误会牵扯出两人一段交往，不曾想这女子竟然是个敢爱敢恨的性子，明言钟情于己，偏偏身边的人又明里暗里撮合，想让他放下往事。再者这女子相貌实在是太像心内的她，平日相处又很讨自己喜欢，内心把她当作一个怜爱的妹妹看待。于是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就留了下来。虽然自己恪守礼数，不越雷池一步，可这女子竟然热情不减相守到现在，虽然曾经沧海，但自己又不是木头，怎能不为之感触。可眼下自己要深入是非中，实在不想牵连于她，只好长痛不如短痛，误会就误会吧！

蓦然西风过窗，吹动帘影飘然。青年转身捧起女子未接的茶盏，轻酌一口，叹道：“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