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渡

世人有言：大楚千里江山，不及云城轻眠。

这句，说的是云城城主的二女儿云轻眠。正是豆蔻年华的她出落得袅袅婷婷，那张小脸更是担得起“姿容绝佳”这四个字——尤其那周身的气质，倒像是将星辉采来尽数给她了一般，衬得周围的人都黯然失色。这样的容貌，谁都能想得到再过几年该是何等的国色天香！更难得的是，她并不因此而骄傲，不仅精通琴棋书画，而且待人事物也谦逊有礼，在大楚可谓是声名远扬。

只是，云轻眠虽好，有些个女儿家们也不稀罕她，一颗芳心早就暗许了近年风头正盛的云岚公子。

正所谓人如其名，云岚公子便是那天边的一抹微云，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浑然的贵气与温润雅致，那双桃花眼微微一挑，就足以醉倒一片痴人儿，更不用说还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功夫。

美中不足的是，他从不肯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就像一件无比奢华熠熠生辉的宝贝，美则美则矣，却也毫无生气。

是以，世人又言：云岚公子肯笑，不要轻眠也好。

于是，“云轻眠”与“云岚公子”就颇有一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缺憾。但众人不知道的是，云岚公子会笑，大楚千里江山也真的能换来云轻眠。

而这一切，都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太元十六年夏，圣上龙体抱恙，无法沿袭祖制八年一巡，特命自己的弟弟——小王爷穆沧澜为摄政王，昭告天下，代为出巡。

此令一出，天下哗然。穆小王爷的风流韵事，写成话本子只怕比京城无数说书人嘴里的故事都精彩，这漂亮姑娘是接二连三地往王府里带，却从未有能活过一年的，多则数月，少则几日，就香消玉殒。

久而久之，市井之处皆传穆小王爷暗修阴柔之术，摄人精魄，选天下形貌昳丽的女子供其享用。更有甚者，认为此次出巡就是打着当今圣上的旗号，明目张胆地“狩猎”。

按祖制，出巡前小王爷需在京郊的国寺——宝轮寺内焚香祝天，再加上调拨禁军、遴选随行管员……大大小小的事务算下来也需要准备一月有余。

就在京城已经忙得热火朝天时，本该坐镇王爷府的穆沧澜却早已带着一支暗卫，轻装出京，直奔云城。

“这里，果然比我想象中更有意思。”

云城的一座小宅院内，已经来此五日的穆沧澜凝神看着手中那封书信，清秀的脸庞上透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此时正值酷暑，他却披着一件石青长袍，满屋的袅袅药香更显得他身形单薄。

“王爷的意思是……让属下去试一试？”绯月有些不解地看着那封书信，上面整整齐齐写着城主府内所有人的名字，大到夫人小姐少爷，小到丫鬟仆妇小厮，竟是一个都没有落下。但独独有一个名字，是用毛笔狠狠画了一个圈。

穆沧澜摇摇头，轻声道：“不必，本王的王妃，自然是要本王亲自去看。”

绯月身子一震，这才又仔细打量了一遍那个名字：云轻眠。

次日，天还未亮，穆沧澜就派绯月雇了一辆马车，执意要前往六十里外的清水渡，美其名曰：修身养性。

“王爷，这会儿已走了小半的路程，您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绯月趁着仆役换暖炉的间隙小声询问着，心中暗想：这六十里路官道少，山路多，也不知王爷有着什么打算……

好在马车内空间足够大，里面的卧榻也早已铺好了御赐烟罗软锦，穆沧澜斜倚着轩窗拢了拢绯月特意备好的鹤羽大氅，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一盏茶了，该到了。”

话音刚落，只见前头传来阵阵马蹄声，一辆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出现在晨雾中，车头缀着一对散发着些许微光的八角琉璃灯，水色夹纱的帷幔上用银线勾勒出繁复的花纹，车厢四角尽数镶着团云状的精铜配饰，一名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男子骑着一匹枣骝马紧随在马车左侧，手中紧握着缰绳。

细看之下，这些马匹与车身上还都有一个龙飞凤舞的标记：云。

道路本就狭窄，只能容一辆马车经过，突然前方被挡，男子还来不及诘问，就听到一句淡淡的问候：

“楚城主这么急急忙忙，是要赶着让轻眠见见本王吗？”

这一句话如平地惊雷，将楚远山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一时间周身凉意阵阵。

“怎么，莫非楚城主不欢迎？”

穆沧澜言语中挑开帘子缓缓走下马车，一路颠簸带来的不适让他的眉头微蹙，但并没能阻止他的脚步。

就在此时，只听得马车里一声尖叫，接着是什么东西撞击到了车厢内壁发出阵阵闷响，一道月白色身影被直直掀出车外，摔落在地。

“痛……云妹妹，打我……”躺在地上的人儿发出呢喃的声音，却并没有站起身的意思，直到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伸向了她。

“地上凉，起来。”

依旧是软绵绵的声音，却让她眼眶一红，心底涌起滔天的怒意：六年了，我云岚等了整整六年，终于等到了他，穆沧澜！

穆沧澜也被自己的举动惊到了。不知为何，他从眼前这个少女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敌意，尽管她在拼命压抑着自己，但是那种强烈的情绪还是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云岚，城主府嫡出大小姐，两年前因一场恶疾导致智力低下，言行皆似五岁孩童。

短短一行字，是那封书信中对她的全部概括。穆沧澜再次将目光投向地上的云岚，只见她正笑意盈盈地握着自己的手，娇嫩的瓜子脸上写满了幼儿般的纯真与好奇，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觉。

“云轻眠啊云轻眠，今日你推我这一下，就是你亲手葬送自己一生的开始！”

云岚心中冷笑，抬眼对上了穆沧澜那双如墨的眼眸——在那片一望无际的宁静中，她又看到了那些破碎的画面：

有漫天飞舞的火舌肆虐着吞噬周围的一切，有小小的孩童手中攥着一只竹蜻蜓无力地躺在她的怀中，还有……还有……

画面越来越多，像一波接一波的潮水狠狠冲刷着她的意识，她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和绝望再次袭来，势要将她整个人撕碎，挫骨扬灰！

“啊！！！”

伴随着这声痛苦的叫喊，云岚觉得胸口突然一松，眼前的世界瞬间崩塌，意识已经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