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云散

这是逃亡的第十五天。

马车颠簸，我坐在车里摇摇晃晃，有时颠得狠了，摔在车壁上会有些疼。这是没办法的事，走大道必死无疑，叶青澜只能挑隐蔽的山道走，山道难免坎坷，摔得疼了揉一揉就过去了，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恃宠而骄。

以前......我靠在车壁上，闭上眼，不由得苦笑一声。时间果真饶不得人，不知不觉，那些闭上眼就如在眼前上演的事情，都已是以前了。

有些事情一辈子也忘不掉，比如那时林子霂的好、林子霂的绝情，以及十五天前的那一夜。

十五天前，我还是云溟宗的大小姐，整日练剑抚琴，无聊时也学云溟山下的姑娘绣绣荷包，心里其实还是觉得总有一天林子霂会回来，哪怕是偷偷回来看看我，我就可以向他假意抱怨我花了多大功夫才学会这些，然后将我绣了那么久的荷包送给他，他一定会很心疼我，一定会很珍惜那个绣着我的名字的荷包。

即使他现在不喜欢佩戴荷包了也没关系，我也可以绣香囊、绣手帕、绣他的衣襟他的袖口，只要他喜欢。

偶尔被针扎得多了，我也会很暗暗的想，林子霂你能不能不戴这些，你能不能朴素一点？马上又否定自己这种不争气的想法，他喜欢我就好了，为自己的心上人绣个花又怎么了，总不能以后让别人笑话他。

那时候的日子也算得上无忧无虑，除开林子霂久久不回来看我让我有点恼以外，烦心的便只有鹤风山庄的提亲。只因我有次下山去看新开的野蔷薇，恰巧碰上他家迷了路的少庄主韩梧，好心给他带了路。鹤风山庄也是个颇有实力的门派，即使我没有自报姓名，韩梧还是在后来找到了我，口口声声说自从上次一面再难相忘，于是郑重的上云溟山提亲，我爹娘也觉得我与他门当户对，很是相配，居然就没有拒绝，气得我差点提了剑找韩梧打一架。

我从来不信一见倾心的说法，又因为我对林子霂便是个日久生情并情长的状况，对这位韩大公子的提亲只有无奈与抵触。

既然推不脱，就只有逃了。

九月初七这天是爹爹去后山闭关的日子，娘会去半山查看在近期在那边修炼的几位师兄师弟的情况，这天当值的师兄一向关照我，如果我告诉他我是出去玩，他一定不会拦着我，出门之后我得先假装走云溟宗直通山脚的阶梯，等师兄看不见我了我就偷偷绕到小路下山，这样就不会撞上娘回来。不过小路离后山不远，后山不是很安全，娘说很久以前那里死过很多人，他们的冤魂一直不散，有时半夜还会有惨叫传来。但我是白天去，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即使我不幸遇险，爹爹在后山闭关，听到我呼救一定会出来救我，大不了就是被训斥一顿，回去面壁。

反正韩梧我是不会嫁的，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我想得很好，自以为不会出什么差错，初六夜里便早早收拾好了行李。

因第二天便要出走，所以这夜我想休息早些。刚准备去打水洗漱，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我心里有些不安，想要出去看看，云溟宗除我以外的惟一一个女弟子绫妤却突然推门进来，神情慌张：“师姐！出大事了！各大门派都聚集在宗门外，就要杀进来了！”

“什么？！”我震惊的看着她，连忙拿上剑，“快去通知各位云溟宗弟子！”

绫妤却摇头：“宗主已召各位师兄弟已赶去门口，但他们人数众多，我们怕是挡不了多久了。”

“那还在这里废话什么，多一个人不是多一份力吗，快随我......”我边说便往外冲，心慌得厉害。

“没用了师姐！”绫妤在我背后大喊，隐隐带着哭腔，“就是云溟宗的错！宗主和夫人带着好多师兄弟在外面杀人，妄想追求长生之道！大师兄就是因为发现了他们做的不堪之事才被逐出师门的！”

我一下子跌在地上，艰难的回头问她：“你说......什么？”

“是真的，十一师兄有次喝醉了对我说的，宗主走火入魔，暗地里抓活人回来取其心脏炼药，整个云溟宗没有几个人的手是干净的！今日有此大祸，都是云溟宗自己作的孽啊！我们都活不成了。”她无力的扶着门框，“十一师兄也活不成了.....我们都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我脑中如一团乱麻，万千思绪却抓不住什么，近乎一片空白，连该想什么都不知道。

“不行，不可以！我不可以死在这里，要死就死在一起！”她突然跑出去，跌跌撞撞，却不回头。

怪得很，这会儿没什么声音了，喧闹声、脚步声、连鸟鸣声都不见了，只剩下微微的风声和我的呼吸声。

是那些人发现误会一场下山去了？还是......不对，我应该去看看，万一绫妤骗我呢，或者是十一喝醉了乱说话呢？我怎么能无端端的相信这种荒谬之词......云溟宗素来在江湖上享有盛名，爹爹更是一向注重宗门的名声，他不管对谁都那么和善，怎么会......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林子霂明明就是触犯了宗规，怎么会是......我应该去看看，去看看......

我连忙爬起来，视线内却闯进一个人。他脚步匆忙，神色沉重。

“嫣儿。”

七师兄叶青澜目光复杂的望着我：“你都知道了？”

我怔怔的看着他。什么叫我都知道了？难道绫妤说的确实是真的？

“宗主还在大门前跟那些人周旋，但撑不了多久了，你快跟我逃出去，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拿？要快！”

“云溟宗真的要亡了吗？那些事都是真的？”我听见自己问。

叶青澜摇头：“我不知道。”他抓住我的手，“但只要我们逃出去，云溟宗就不算亡了。”

其实我想问，我们逃出去，我爹娘怎么办，云溟宗的弟子怎么办？但问了也无济于事，仅凭我二人，面对各大门派的讨伐，又能做什么呢？

“我们谁都救不了吗？”我死死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