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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红叶山
太和十六年,天下太平。
淮汉王朝,以武战天下,以文定江山,两者并无孰重孰轻。书生可为世间抒胸怀志,侠者也能以身献于江湖情。
王朝南边的古岸郡有座麓泉城,充满诗意的麓泉城旁有着秀美的山川,绿树成荫,郁郁葱葱。
在十年前的一个夜晚,一座山峰翠绿的树叶,一夜化为红色,层林尽染,从此四季皆不变,当地百姓顺口为这破庙山改名为红叶山。
夏日炎炎才散去,风和日丽,婉转悠扬的鸣叫声在树林中游荡,叶子的清香充斥着这座山林,秋风扫落叶,红叶随着微风起舞,落在了山腰的一座小破庙前的石板路上,杏黄色的墙壁,青灰色的屋顶长满着青苔,风吹响了屋檐角挂着的青铜铃,吹开了破庙印着岁月痕迹的门,咯吱作响,门里的正中间供奉着的一尊弥勒佛,开怀大笑着,笑眼看着门外的凡尘世间。
这座寺庙不知存在多久,在漫长的岁月中时而荒废时而有修行中人在此定居,虽破旧的厉害,但祈求拜佛颇为灵验,所以小庙的香火也从不间断。
清晨照古寺,初日照红林。
破旧的寺庙小院里,时不时的有清爽的笑声传出,院中有一位舞着木剑的少年郎,长着一对剑眉杏眼,口若丹砂,牙齿白而发亮,束发扎髻。只不过这眼帘半耷拉着似是没有睡醒一般,让这少年显得毫无精气神,再者穿着的是与这和尚庙极为不搭调的灰袍道士服,脏兮兮的样子让少年更加显得像破落人家的孩子。
少年右手握着一柄削的坑坑洼洼的红木剑,对着空中的落叶胡乱挥舞着,左手瞎捻了个手式自言自语道“吾乃游侠儿柳不语,尔等宵小之徒往日作恶多端,今日就是你等的投胎的吉日。”少年带着白日梦般的傻笑,没完没了的重复着从说书先生口中听来的漂亮话。
这位叫柳不语的少年顺手把一旁石桌子上搁着的黑葫芦拿起,喝了小口,偏黑的小脸涨的通红,心里诽谤着难喝至极,但依旧学着江湖中大侠豪情万丈的胡扯了几句,随意的把葫芦扔在了一旁,又开始胡乱挥舞起了自创的剑法与树叶过招。
正当柳不语把剑舞的犹如疯魔时,突然感觉自己脑后生风,还来不及闪躲,头后就“啪”的挨了一巴掌,整个人被打翻在地,吃了满嘴的灰,正准备起身大骂哪个无耻偷袭的小贼暗算本少侠时,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说话声,立马就焉了,当机立断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身后说话的是一位长须飘飘的老道士,声音气的都有些颤抖:“浑小子,那可是老子珍藏了多年的百珍酿,居然被你像破烂一样对待。”老道说话间气的五官都在变形,平时温文儒雅的老道也开始用起了些乡间秽语,老道骂完后还不过瘾,就要去拿身边的扫帚,嘴里碎碎念着准备让柳不语知道什么叫做尊师重道,什么叫做礼乐法规。
柳不语眼看情况不妙,立马一个翻身跳了起来要溜,却突然发现下半身使出吃奶的劲都动不了,转头看到老道手里捻着一张正烧着的黄色符纸,大叫不妙,可脚却不听使唤,随后便被老道士用扫帚捶翻在地,然后在一顿痛扁中响起了凄惨的叫声。
树上的鸟儿也只是歪着头看了一眼,丝毫没被惊吓,似乎这种情况时有发生,随后又开始了的欢快的啼叫。
老道士出完气后,正杵着扫帚大喘气,而柳不语则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嘻嘻的说道:“文老头,气大伤身嘛,不就是一口酒而已,至于用张符纸定住我吗?等我进山打只锦乌赔你便是。”说完转身便往外走。
文老道听到锦乌眼睛一亮,却依旧板着脸说道:“浑小子,别想着溜,把书背完成再去。”说完便转身迈着八字步,不等柳不语回答,便哼着小曲往前院走去,柳不语只能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慢慢的跟了上去,心想这真是只老狐狸。
在十年前,柳不语在红叶山中被文老道救起,醒来时老道只告诉他姓文,其它的就不愿再多说,那时文老道有着一双于年龄不符的清澈双眼,眼神深邃不见底,双鬓微白,蓄着长须,道士袍在修长的身材托衬下显得有些仙风道骨,柳不语暗暗庆幸自己应该遇到了一位娘亲口中的老神仙,激动不已。
伤好后,柳不语在下着微微细雨的清晨,五更起床劈柴烧好热水,泡了一壶香茶,在文老道起床出房门时,便双膝跪拜在地,脸朝着潮湿的地面,双手颤抖着奉上了茶杯,鼓着一口气,大声的恳求文老道传授自己武艺本领。但文老道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后,叹着气说道:“老头子我只会教圣贤书,不会什么杀人技,你还是跟我好好背书吧!”也没有接过茶杯,负着双手摇着头转身走进了屋子。
柳不语起初不愿相信,硬着骨头跪在地上,希望文老道只是用不会武艺为借口来拒绝收他为徒。
但柳不语毕竟年纪小身子骨弱,直到半夜全身已然没有了知觉,最终还是昏倒在地不省人事,醒来时已经是艳阳高照,柳不语躺在床上怔怔的看着窗外红叶,阳光从叶间落下洒在了床上,身旁飘来了一股略带糊味的白粥香气时,突然想起亲人的模样,咬着牙让自己不许哭,但终究还是落下泪来。他不懂,为什么苍天一夜之间让人们所拥有的美好化为乌有,不懂那人间欢喜,只剩下一身的屈辱与恨。
文老道让柳不语住在破庙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背书,这是柳不语十年间从不间断的课业,这些年来已不记得背错了挨了多少罚。
文老道也从不为柳不语讲解书里的内容,柳不语也只能从文老道口中听到复述,然后自行理解,《相马经》、《天地鉴》、《卦》、《诗文著》、《药经》…….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因为不涉及武功道法,柳不语也兴致不高,但为了文老道高兴柳不语都会记住每一本书的内容。
在小庙的前院摆着一张藤制躺椅,样式有些老旧,与这残破的院墙倒是很配,躺在上面的文老道手拿戒尺,听着柳不语的背书声“骨望之大,就之小,筋马也。望之小,就之大,肉马也,至瘦,欲得见其肉,至肥欲得见其骨……。”
“哼!臭小子,你少做些没用的事情,这《相马经》还会更快背下”。文老道虽语气不善,但还是带着满意的神情点了点头。柳不语一看有机会,便立马上前,边捏肩捶背边笑着说道“这不是我笨嘛,不如您老人家这般学富五车,才高于山巅。徒儿只能力所能及的弄点山珍给你老人家补补。”说完不忘朝文老道诚恳的眨了眨眼。
文老道知道这是吹捧,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袖袍一挥“许了!”柳不语一溜烟的往门外冲了出去,但对着身后传来的叮嘱声也不忘挥了挥手。
在深山寺庙的日子很艰苦,虽说寺庙里生活靠着文老道卜卦相术得了些许银两,可毕竟是修行中人,只能让人去集市买些粮食蔬菜送上山来。况且文老道的厨艺与学识本领截然相反,在尝过文老道难以下咽的饭菜后,柳不语不得不接下了厨子的重任。
但在寺庙日日的白粥素菜攻势下,眼睛冒着绿光的少年不得不偷偷用陷阱捉了野兔,半夜三更趁老道熟睡后烤得金黄流油,正准备大块朵颐时,突然身旁多了双绿油油的眼睛,吓得少年跌坐在地,才发现是文老道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披着衣服,盯着兔肉咂了咂嘴,发现徒弟注意到自己时,立马转为严肃的神情,干咳了两声,也不说话但眼神也未从兔肉上离开。
许久,在弥漫着肉香的沉默中,少年只好说道:“要不师傅先尝尝?”一眨眼的功夫兔肉便不见了大半,后悔不已的少年只得从狼吞虎咽的老道口中抢下了小半的兔肉大快朵颐。
那时候的柳不语觉得仙风道骨的文老道似乎真的只是个糟老头,虽然失望于不能修行习武,但是看到文老道满嘴油的滑稽模样时,少年还是觉得这个样子的文老道也不错。
柳不语出了破旧的庙门后,提高速度在红色树林里狂奔,不一会便来到了一棵枯死的松树前,左顾右盼了一会没发现有什么动静,便刨开了树下的泥土,拎出了一个褐色包裹背在身上,拍了拍后露出满足的表情,随后向着南边一步三摇的走去,嘴里唱着从文老道那偷听来的青楼曲调“左一着来右一着,冷中只位热家火,好相胡子饮烧酒,身中生得白如玉…….”偷听时心里直乐呵,还诽谤了好一阵子文老头真是道貌岸然。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出了红叶山的范围,周围渐渐被绿意环绕,柳不语不再耍闹,加快脚程,不多时脚下出现了一条羊肠小路,放眼望去,泥土小路的尽头有座飘着炊烟的褐色木屋,木屋是用粗壮的落叶松做成的,格外牢固,屋外晒着各式的兽皮。
此时木屋外站着两波人似乎在议论着什么,一边是一群身着轻甲的人,领头的人是身穿劲装的翩翩少年,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出身。另一边则是柳不语的好友,年纪相仿,骨架身材却比成年男子还高大,一张国字脸干干净净,茂密的头发用破布条束起,显得很是沉稳。
两边人似乎是发生了分歧,议论声大了起来,柳不语怕有人对好友不利,把右手放在身后的包裹上,快速走到了身旁问道:“小鸽子,这些人什么来路?”高大少年听到这个称呼身子一激灵,转过身来低声呵道:“破木头,说过多少遍了,在外人面前要叫俺牧以歌,再这么叫下去俺以后会娶不到媳妇的,至于这些家伙,要进麓山,需要个熟悉山路的人领路,跟他们谈报酬上起了些争执!”
柳不语听到这心里一急,但也没再叫好友乳名,把牧以歌拽到一旁黑着脸道“上回去麓山周围我俩都差点丧了命,那地方极其危险你不是不知道,不要命了?”
牧以歌与柳不语关系甚好,平时柳不语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没个正型,这么多年很少见柳不语板着个脸,赶忙苦着脸道“破木头,俺爹这段日子身子又变差了些,俺这不是听你说麓山里珍奇药草多,如若麓山里有焃桂叶,俺爹这不就……”
还未说完,柳不语就听到富家公子哥身旁一位面带傲色的粉嫩童子的讽刺声:“粗鄙山村野夫,我家公子鸿运齐天,岂会让尔等送命,有报酬就该感恩戴德了……”粉嫩小童还待继续往下说,却被自家公子看了一眼后悻悻然的退到了一旁。
身着劲装的富家公子哥走上前作了一揖道“这位小道长和牧公子,在下王沂,刚刚书童多有失言还望见谅,但焃桂叶对在下有奇用,若真能寻到,可以用疗效比焃桂叶更佳的灵药给牧公子作为报酬,也会赠与小道长价值相当的器物,况且在下为进麓山也做了充足的准备,断不会让两位丢下性命,意下何如,两位?”说完王沂眉目柔和,打开一把系着玉坠的折扇,轻轻摇晃,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望向柳不语等待回复。
柳不语报以微笑,但也没就此放下戒心,刚来时就看到王沂身后的随从,站的散而不乱,占据了周围地势要点。
柳不语知道有这等手下的人绝不简单,进麓山必须从长计议,若不是刚才过于担心牧以歌的安危,决不会出声呵斥,也懒得因几句刺耳的话与小童起口舌之争。便回了王沂一礼后,告罪一声稍等片刻,带着牧以歌走进了木屋。
在这木屋中,铺着百兽皮的地毯,中间围着小火炉,火炉上架着的茶锅里飘出了阵阵奶香,火炉旁盘坐着一位穿着棉布衣的中年汉子,脸庞精练,身披兽皮被,挑着炉中柴火,神态沉稳,脸色却惨白的吓人。
柳不语与牧以歌坐下叫了声牧叔和爹后,柳不语急忙打了碗茶汤,“呼呼”的吹着热气,好让自己能快些喝上。
这茶汤能让柳不语回味无穷,但他知道了所有材料和顺序,就是熬不出这样的醇香,而问牧叔为何时,牧叔总是笑着说到了时候自然就会了,急的柳不语抓耳挠腮。
牧以歌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上了一遍,名为王沂的公子要进麓山寻一场福缘,但山中行走需有懂山之人,便从麓泉城中听到了牧以歌的名气,寻到了这儿,而牧以歌听柳不语提到过麓山里可能会有对父亲伤势有帮助的焃桂叶,就一口咬定了报酬,便发生了后续的事。
中年汉子挑动着火堆,沉默了片刻,柔和的目光看着两人说道“不语呀,你和以歌儿一块去吧,我会去文道长那说一声。报酬之事切不可看重,有些东西求不得的,再说为父的身体好着呢,速速去吧!”
柳不语对牧叔很是尊敬,虽然对答应的这般果断有些差异,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而牧以歌对父亲的话更是言听计从,没有多问便起身出门,拿上走山必备之物,答应了王沂的条件,柳不语牧以歌带头,王沂带着一队人马随后向着麓山出发。
不多时,木屋周围已恢复了冷冷清清,只听见木屋里传出一声叹息,似是惆怅,似是悲凉,无人知晓,只道那叹息悠悠的传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