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之龙门守墓人

墓园就坐落在废旧城区乱葬岗的边上。

即使同样作为感染者死去，有钱老爷们的待遇也与库赛德他们是不同的。

不过不管是墓园还是乱葬岗，都一样人迹罕至就是了——除了库赛德和他的伙伴们。他们已经有三天没有进账了，只能寄希望于墓园里没下葬的棺椁里能有些值钱的陪葬品，再不济能找到些祭祀用的糕点或者熟食也算不错的结果。

「都怪这鬼天气，连出门的人都少了，害的大爷们也跟着饿肚皮。」胖子西恩抹了一把从帽檐的破洞里灌进去的雨水，忍不住抱怨道。

「小声点，你想吵醒看守墓地的老鬼吗？」库赛德压低嗓音道。

胖子西恩不再说话，他们四人趴在泥水里依次从铁栅栏底部的破洞钻进墓园，依靠墓园门前吊灯的微弱光芒找到了停放棺椁的棚子。

棚子四面漏风，但好歹有宽阔的顶篷遮挡住了泼洒而下的雨水，四人松了一口气，随即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棚子里黑漆漆的，当闪电划过夜空时，才能看见棚子中央的地板上放置着两副棺椁，棺椁旁边则散乱地堆着几个木箱。

据四人中负责盯梢的莱所说，这两副棺椁是在中午时分抬进墓园的，大约是要等到雨停了才会下葬。

胖子西恩舔了舔舌头，迫不及待地在木箱中翻找起来，但很快就失望地咕哝了一句「晦气！」

库赛德也快步走过去一起翻找，但几个箱子里并没有期望中的水果和糕点，都是些鲜花、蜡烛之类的祭祀用品。

四人的目光都不由地望向了棚子中央的棺椁。

感染者特制的棺椁异常沉重，所幸棺盖在下葬前还没有彻底封死，于是三人合力将棺盖推开一道缝隙，库赛德打开手电筒，一边小心遮挡着光芒外泄，一边往棺内窥视。

即使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但心脏还是砰砰直跳。库赛德让视线尽量不落在逝者已经完全结晶化的面孔上，目光稍一巡睃就找到了金银器物的反光。

「我看到了，再抬上去一点。」库赛德将整只胳膊伸入棺中，手上很快摸到了那件金属器物，那东西个头不小，库赛德抓住其中一端正要拎出棺口，却冷不防站在一侧望风的小堇发出一声惊叫。

三人猛地抬头，才惊觉棚子外面站着一个黑袍老人，他身材佝偻，穿着一身蓑衣，斗笠的帽檐低垂，闪电的亮光也照不出他的面孔。

「是守墓的老鬼，快跑！」库赛德大喊道。另外三人立刻撒丫子往墙根处跑。

库赛德逃跑时也不愿松开已经到手的宝贝，只是那棺盖推开的缝隙太小，竟然将他的手卡在棺口。

就这一耽搁的功夫，库赛德只感觉后领一紧已经被人用手拎了起来。

「你们先走，不要管我！」库赛德一边挣扎一边朝驻足回头的三人大喊。

「小子，别乱动！」苍老的声音里听不出怒意，但却带着一股子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顺从的威势。

老人将库赛德轻轻放下，库赛德有些惊疑不定地转身看过去，可能是平时一直佝偻着的缘故，库赛德竟从未发现这个看守墓园的老人有着一副高大的身躯，老人脸上有着大片感染者特有的源石结晶，这些黑色半透光的物质令他的面孔看上去阴沉诡异，但一双眼眸却显得明亮又深邃。

「我记得你，你不是感染者。」听到这儿库赛德的心里猛地一跳。

他的嘴角牵动出一丝笑意，像是要确认一下，他用枯槁的手掀开库赛德的兜帽，又撩起库赛德的内襟看了看。

库赛德正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是好。老人又开口道，「我还记得你上次从我这里偷走的是一个重度感染即将死去的女孩。」

他说话时目光望向了正伫立在远处观望，不知道要不要冲过来的三人中的小堇。

库赛德的心跳剧烈到自己都能听到声音。

「我...」

库赛德正要否认，却被老人摆手打断。

「你明天中午再过来吧。」老人没有说要库赛德来做什么，只是留下这句话，然后就自顾自将棺盖合上，然后蹒跚着走入雨中，身影很快就被大雨吞没。

西恩三人这才敢靠近过来，围在库赛德身边关切道，「库赛德，那老鬼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没有，他只说让我明天再过来。」库赛德轻描淡写地安慰众人，然而直到四人回到贫民区的破烂居所，库赛德的心脏仍然狂跳不止。

他的秘密被人发现了。

库赛德从孤儿院院长那里听说自己7岁时由于感染矿石病而差点夭折，因此被父母遗弃在医院，后来被『梅兰德儿童权益保障基金会』迁移到了医疗条件更好的切尔诺伯格，在那里的一家孤儿院中度过了一段尚算是愉快的时光。

虽然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但好景不长，在库赛德14岁那年，孤儿院由于收容感染者被当权者捣毁，库赛德不得已跟随贩运货物的商团来到了泰拉大陆商贸最为繁荣的移动城市——龙门。

便是这段时间，库赛德发现长期离开医疗环境的自己不但矿石病没有恶化，反而在逐渐好转，甚至在号称『鬼门』的源石矿场工作了一年多，病情也没有丝毫加重的迹象。当发现自己逐渐引起周围人注意的时候，库赛德便设法逃离了那里。

库赛德从那之后便一直靠乞讨和偷盗维生，直到两个月前，他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到矿石病的痕迹了，库赛德知道，自己痊愈了。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要知道，泰拉大陆目前还没有针对矿石病的有效治疗手段，仅有极少数人宣称存在延缓矿石病感染进程的手段。

就在库赛德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时候，他很快又发现了一个更为惊人的秘密。

1095年10月18日，库赛德还记得那夜天气很冷，但月光异常明亮，他很少会选择在这样的夜晚出来『工作』。但那天他真的饿坏了，在胃液的逼迫下，他摸进了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感染者墓园，期望能收获一些值钱的陪葬品。

那天停尸棚里只有一副小小的棺椁，那副棺椁非常简陋，大约只有正常棺椁的一半大小。他已经清楚自己不会有什么像样的收获了，但是强烈的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推开了棺盖。

在清冷的月光下，库赛德得以看清棺中的少女。那是一名紫发的卡特斯族少女，大约十四五岁年纪，黑色的源石结晶覆盖了小半边的苍白面庞，少女的眉头仍未舒展开，紧闭的双眼上睫毛还在微微颤动。库赛德知道她还没有完全死去，但也已经彻底丧失了生存的可能。

由于矿石病感染者死亡时，闪光的活性源石粉尘会从逝者身体内崩散开来，在周围造成强感染性的环境。所以病情恶化至第三阶段的感染者在濒死时便会被提前收殓进封闭箱，通过这种特制的棺椁来阻绝感染。感染者墓园便是为此而建的。

库赛德本应就此合上棺盖，如同在上一个一无所获的日子里做的那样。但这次他没有。因为女孩的样貌让他想起了在切尔诺伯格孤儿院的大火中，蜷缩在院长怀里抽泣的少女。那是他记忆里最痛楚的一幕，却因为常常午夜梦回而记得越发清晰甚至于纤毫毕现。

库赛德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拨开少女前额的乱发，好看清她的整张面庞。然而就在他手指碰到少女皮肤的刹那，库赛德看到少女脸上的矿石结晶像是被甜味吸引的蚂蚁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爬上他的手指。

库赛德一惊之下赶忙收回手，久违的源石结晶出现在他的手指上。他反复看向自己的手指和少女的脸庞，怔怔地出神良久，终于再次将手伸了过去。这次库赛德把整个手掌覆盖在少女布满源石结晶的脸颊上，这次他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黑色的结晶逐渐覆上他的手指、手掌、手腕，少女脸颊上的结晶则缓慢消褪至脖颈。随即库赛德感受到少女的皮肤开始泛起热度，甚至听到了微微的呼吸声。

自己居然可以吸收人体内的源石能量。发现这个事实后，库赛德顾不上思考这其中的缘由，忙将少女从棺中抱起负在背上，离开了墓园。

直至那时，他还以为自己做的事情无人知晓。

且不管那个老鬼有什么目的，从他昨夜放任自己离开一事上来看，并不能确定他存有恶意。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有足够自信，无论自己采取什么样的行动，都无法逃离他的掌控。库赛德在心中暗暗盘算，姑且不论是哪一种可能，他的选择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再次前往墓园。

「老子连近卫局都不怕，还能怕那个老鬼？」胖子西恩大声嚷嚷着，非要与库赛德同去。

「西恩，我都说了，我不是去打架的。再说，就算真打起来，我难道不会跑吗？就他那老胳膊老腿又怎么追得上我？」

西恩琢磨了下，也觉得有道理。好不容易把西恩劝阻住，反复说明自己不会有危险之后，一向沉稳的莱又来反复叮嘱，「库赛德，见势不妙你可一定要跑啊！」

库赛德朝两人摆摆手，「好啦好啦，我记住啦！」

年纪最小的小堇则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只是目光担忧地看着他。此时紫发少女的脸上已经看不出矿石病的痕迹，但库赛德知道，自己只能帮她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矿石病的症状，至于她体内受到严重侵蚀的脏器自己根本无法修复。

「我一定不会有事的！」库赛德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安慰道。

10月19日刚过正午，库赛德便来到了感染者墓园锈迹斑斑的铁艺大门前。

对于移动城市而言，墓园是很冗余的设施。人们更多将移动城市航线的一部分定为墓地，将死者的骨灰和遗物抛撒在道路上，视循环往复的驶过为一种瞻仰。但感染者墓园不同，这里无关缅怀的仪式感，只是为了——安全和卫生。

墓园的大门此时半敞着，库赛德定了定神，抛开杂乱的思绪，上前轻轻叩响了看守室的房门。

没等片刻，守墓的老鬼打开门朝库赛德微微笑了笑，虽然他身上仍是常年罩着那件黑色的袍子，但在正午的阳光下看起来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瘆人了。

墓园的看守室异常简陋，狭小的空间里除了生活必须的桌椅炉灶和一张单人床外，便再无一物。库赛德刚走进屋子，老人就随手抛来一包东西，库赛德下意识接在手里。

油纸的外皮上印着「朝陇山甲字商铺」的字样，捧着油纸包的双手能感受到从内里传来的温度，打开一看，内里包着几个热腾腾的包子，扑鼻的肉香让库赛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但库赛德还是将食物重新包好放在一旁桌上，然后就警惕地盯着老人问道，「我已经来了，你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老人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在狭小的桌案上斟上了两杯热茶，然后目光示意库赛德过来坐下。库赛德略一犹豫，但最后还是在老人对面坐了下来。

老人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听着，库赛德，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虽然我很好奇，但我无意探究你的隐秘，我也并不打算平白地帮助你，而是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库赛德先是一愣，有些惊讶于对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但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更关键的地方，「什么交易？」

「我可以引荐你成为这座墓园的守墓人，而作为回报，你要帮我保管一样东西。」

「成为守墓人？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库赛德完全没有理解对方的意思，这座墓园鬼气森森的，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想在这里多呆哪怕一刻钟。库赛德这么想着，脸上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你是个聪明的小鬼，我想你应该已经意识到了。」

老人却是直视着库赛德的眼睛，不急不缓地说道，「你并非感染者，却一直在感染者聚居区里活动，时间一长，你就会像砂砾中的珍珠那样惹人注目。感染者墓园很少有人来往，守墓人的身份可以帮你更好地隐藏秘密，直到你有足够的力量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

老人这才却不接话，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不得不说，老人的话的确切中了库赛德的隐忧，联想到对方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显然对自己早有了解。而且那句「并不打算平白地帮助你」，让库赛德平添了几分信任感。

因为在他算不上多么丰富的人生经历中，他唯一确信的就是，陌生人口中的『帮助』多半都与『利用』等同。库赛德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在逃离孤儿院后遇到的愿意收留自己的旅行商团，夜间却躲在帐篷里密议，将自己卖去哪个矿场才能拿到更好的价钱。

将不愉快的回忆驱赶出脑海，库赛德试探着问，「你需要我为你保管什么呢？」

老人撩起黑袍露出了干瘪的腹部，他将手指按在胸腹间松弛的皮肤上，随着一团拳头大小的柔和光芒在手指按压处亮起，在库赛德惊讶的目光中，老人的手指深入皮肉很快便将一条黑色的圆形吊坠扯了出来。

老人将吊坠摊开在手上，「就是这个了。」

那吊坠上挂着一颗羽兽卵大小、漆黑如墨的珠子，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库赛德便想接在手里仔细查看。老人这时却又收起了吊坠，「它不能脱离我的掌控，至少现在还不能。但我可以向你展示一下它的力量，你伸出手来。」

老人用另一只枯槁的手掌握住库赛德的手，紧接着，库赛德便看到源石结晶像藤蔓一样经由手掌快速爬向自己的手臂。库赛德惊慌之下想抽开手，却又听老人说道，「别怕，你看。」

随着老人的话语，源石结晶居然像听话的虫子一样又掉头钻回了老人的手掌。

库赛德的心脏咚咚地剧烈跳动起来，眼前这一幕让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条吊坠叫作天灾之心，是人人窥伺的珍宝，也是足以毁灭城市的灾厄源泉。掌握它的人可以使用其中蕴含的源石能量，举手投足间都能产生巨大的力量，但使用者自身也会被这股能量逐渐侵蚀崩坏。」

老人紧紧盯着库赛德，目光深邃中透着热切，「我可以教会你如何控制这股力量，如果我料想得不差，你特异的体质能够让你免于源石能量的侵蚀。」

老人的话让库赛德立即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他怔了半晌后，忽然颤声问道，「控制源石能量？那别人体内的也可以吗？」

老人显然猜到了他的打算，「只要你能完全掌握天灾之心的力量，这个当然没有问题，但是如果对方已经遭受矿石病的长期侵蚀，要将其脏器和循环系统中的源石能量彻底清除，可能需要花费数年的时间。」

库赛德闻言略感失望，看来想要彻底治愈西恩、莱、小堇他们三人的矿石病，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