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茶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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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 1评论第1章 命换寸尺
这是一间阴暗的房间,四面围墙,唯有单面开着一个窗口,窗口不大,约是能容下一个人身子的大小。它的作用是通风、透光以及上刑。因为进入这里的被绑者事先必然会被不透光的布帛遮住,使眼眸长时间陷入黑暗,让其惧光,若是眼眸脆弱的人遇见阳光热烈的日子,被亮瞎眼也不是没可能。
而此时,正有人被带入这个阴暗的房间……
其中一人大概是个女子,身着素色粗布裳,鞋沓甚至能露出一点浅色的皮肤,身材上看也算曼妙,但配上这粗布裳破鞋沓,却又显得平淡不少。虽然被布帛遮着,瞧不见眼眉、鼻梁、唇齿如何模样,但一双素手却是生得精致无双。
一伙计装扮的瘦小男子向着布帛伸去,只是“哧……”的一声,遮眼的布帛便从女子头上掀去。一缕刺眼的光晕自窗口照射而进,刺的她眼眸生疼,眼皮不断的挣扎,她不自觉想用手去遮挡光晕,但终归是被束缚着!它只能硬生生的迎着光晕刺痛。
她得适应它。
男子瞧着那染了些浮尘的脸颊,也是不由得赞道:“难得一山野种茶人家的女子也生得这般绝色,若是再穿得一身锦衣凤袍,我怕是会以为捉了哪个皇族公主。”
闻言,不远处一伙计也是啧声道:“再过两日,她便能穿上锦织的衣裳,虽比不得皇族华贵,却也算是翩若惊鸿。”
“穿上那身衣裳,还不如当一山野女子……”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句,竟是引得伙计男子的露出一些怜悯的神情。
话到这般时候,女子的眼皮已是停止了挣扎,微微睁眼,看上去像是适应了不少。
不过,在她挣扎的时候,能清楚的感觉到,她背靠着一个粗糙而坚实的肩膀,那是扶养她长大的叔父,但她不知道叔父的名字,只曾在叔父烹茶会友时听闻过,他姓陆!
而她,叫付小六!
听起来像个丫鬟的名字,据叔父说,她是叔父从一个丫鬟的怀中领养过来的,那个丫鬟被他的主人凌辱过后抛弃掉了。丫鬟也是在生下一个女儿后不久也抑郁死去了,她在死之前遇到了现在的叔父,并将女儿托付给了他,说是因为她若在原主人家应是排行第六,于是取名付小六。
所以,她坚信自己是一个可怜丫鬟的女儿,而她的父亲是一个不知是否还苟活在世上的禽兽……
不过,听得那些伙计的言语,谁都晓得那是什么意思,她竟是有些感叹命运,当真是丫鬟的女儿丫鬟的命啊!
“小六,莫怕,只要叔父活着一日,就不会让人碰你一毫。”似是猜出了小六的心中所想一般,叔父也是轻声道。
啪啪啪……
连着几声清脆的掌声,掌声未落,一个身着赤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其后跟着几个下人端着一套茶具进来。见其进来,方才说话的一名伙计紧忙去擦拭了一下桌椅,恭敬道:“荣爷,请上座。”
名为荣爷的男子将长袍一扬,便是端坐在木椅上,接过一杯茶水说道:“不愧是茶仙之后,对一个养女都能说出这般感人的话,感人哪!”
说罢!“荣爷”轻品了一口茶水,回味几许,叹道:“茶是上乘茶,味还是差了些……”荣爷将茶杯放下,对着小六的叔父说:“这样吧!你不是想保你的女儿吗?你将茶籍给我,我将你女儿放了,买一送一,我还附带将你也放了,划算吧!”说话间,还时不时地往小六身上看了看。
一言一行竟是将两个活生生的人当成了货品般谈价格,而可笑的是,交谈的对象还是货品本身。
这时,叔父也是微微抬起头,望着那赤袍男子,平静中待着一抹倔犟的说:“什么茶籍,鸿渐茶只有艺没有籍。”
闻言,小六也是蹙了蹙眉,鸿渐茶艺?难倒他们是为了叔父的茶艺而来,她也曾见过甚至还学过那般出神入化的茶艺,却不曾想,竟是如此名扬天下,甚至有人不惜犯了王法也要得到它。不过,什么茶籍她却是听都没听过,想必是叔父藏的深吧!
不待小六多想,荣爷却是向着后边的一粗犷男子偏了偏头,然而头虽向外,目却是睛也不转的瞄上了她。粗犷男子见了,便是向着付小六走来,扯着她头发,竟是生生扯得她站了起来。
“小六……”见状,原本平静的叔父突然剧烈挣扎的喊出声来,却是被一旁的下人给摁在了原地。
荣爷也是偏头望向叔父,竟是生生将茶具摔碎,冷声道:“看来你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今日若是不将茶籍交出来,我便将你女儿变成那人尽可辱的贱人。”
叔父竟是挣脱下人的束缚站起来,一颤一颤的向着荣爷走去,以一种近乎威胁的语气说道:“你不敢的!你若敢伤她一毫,我便立时自杀,我死了你永远也得不到鸿渐茶籍。”然后,又对着小六低声道:“小六,叔父答应过你,别人想碰你便唯有我死,所以叔父也许得死在你前头了!”
“不要,叔父,小六……生来低贱,能在叔父那……咳,过上些好日子已是享尽了天伦,今日小六命该如此。”她忍着头皮发丝拉扯的剧痛,将自己内心所有的话一点点的话倾出。
从她得知自己是丫鬟的女儿开始,她便有一个疑问一直伴随着她,她的命真的属于自己吗?今日,大概是可以给她一个答案了,呵,丫鬟生而不由己,死安能由己?
“呵!”荣爷却是不管不顾的冷笑一声,一把便是抓住了叔父的脖颈说:“你若想死,我可以帮你。至于你的养女,我想你在死后,依旧会看见很精彩的一幕……而茶籍,我就不信你没有跟你女儿说过什么,我一点一点的问,总会问出来的。所以,不敢的是你。”
闻言,叔父的面庞竟是开始变得扭曲,那是一种癫狂,近乎疯魔的癫狂,眼中杀意几乎凝实,然而再看向付小六时,却又变得柔和,只是那抹柔和中透着丝丝无奈。
然而,荣爷看着叔父脸庞的变化却是无动于衷,竟是走回了桌子上,倒起了一壶新茶,轻声说:“怎么样,交还是不交?”
她脸庞变化了下,终是吐出一个字:“交……”
荣爷也是砰的一声放下了杯盏,心绪有些激动,然而不待她喜悦出声,叔父又粲然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先把小六放了!”
荣爷那还没来得及展露的笑容也是迅速收敛,眉目微微上扬,抬起不满的皱纹,沉声道:“先放付小六,你当真把我做猴耍啊!你以为我会相信等我放了付小六,你会老实交代而不是寻死?”
他当然不会信,一个刚刚还想试图寻死,以求断了他念想的视死如归者!只是,叔父从一开始也就没想过荣爷答应,他只是在以此为跳板罢了!
叔父缓缓抬起眼眉,嘴角微微的上扬,似是一种嘲弄:“既然你都不信任我,又凭什么让我相信,在我交出茶籍后你能如约放了我们。”
在场的所有人其实都如明镜似的,包括荣爷的手下、伙计都很清楚,一旦付小六逃脱,她的叔父则必然寻死。而在他们的印象中,荣爷也不是一个发善心的主子,若是他交出茶籍,荣爷会做的仅仅是斩草除根。
此时,空气似是近乎凝固,也或许是这场争夺茶籍与争夺生存的谈判陷入了僵局,不,甚至,这根本不能说是谈判而是一种不平等的交易罢了,以宝换命!
荣爷此时心里也是在盘算着,放?他当然不会放,而他也不会信他,在没得到茶籍之前他也不敢杀,所以,反而是他陷入了被动,于是只能皱眉道:“那你说,该怎么办?放人你也不用再提,不可能。”
叔父听到荣爷问起,反而是笑道:“那我们,就各退一步!你,解开我们束缚,我,告诉你茶籍的位置。”
“这……”话既然到了这一步,似乎是唯一可以打破僵局的办法了,不过……荣爷指向了付小六,说:“解开她的束缚可以,但你不行。”
叔父粲然一笑:“可以。”
他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小六身上,唯有她没了束缚,方有一搏生存之力!
荣爷单手对着付小六一招,并未说话,眼则目不转睛的盯着叔父,他脸上有着一抹尽在掌握的冷笑:“我已经解开了她的束缚,你可以说了,只要交出来,你们……都可以走。”
阴暗的房间内尽保持着基本的呼吸声,所有人的眼、耳几乎都放在了叔父的身上,只要叔父唇齿一张,这件事便有了一个结局。这般压抑而紧张的气氛压地小六有些战栗,她似乎在这一场绑架中从来都不是一个主角,她没有资格插嘴,然而所有人又都将筹码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是对与错,也许他只要留在这一分,有她在叔父就不会寻死,或者说是不敢,站在一个唯一亲人的角度,她不愿他死。然而,如果叔父交了,他们反悔了怎么办……那么,她就是一个罪人!比丫鬟罪孽更深的罪人……
看上去似是荣爷在等叔父的态度,然而在小六心里,又何尝不是在等荣爷的态度!
至于茶籍,再珍贵,也终归是一本关于茶艺的书罢了!茶与命,熟重熟轻,在小六的心底里依旧是命,在许多人的心底里都一样。
然而就在小六放松的时候,叔父的眼眸却是望向了小六,她在里面看见了诀别的味道,望着叔父的目光她心似是有些绞痛,叔父又将目光转向了荣爷,冷声道:“让我先和小六交待几句……”
荣爷那近乎舒展的眉目忽的又变得阴沉,今日他的眼眉不停的变换,像极了街头卖艺的戏子,他愠怒道:“你莫要得寸进尺,你只要交出茶籍,你要怎么交待就怎么交待!”
叔父的眼眸也是逐渐变冷,如今,小六已经解开了束缚,他又怕什么呢?他冷声道:“事到如今,话不如敞开了说,我今日交出茶籍莫过一死,你再如何说放过,你自己能信吗?我今日要交待的不过是她如何活下去,小六活着是我最后的底线,如若不然,今日你所得到的不过是两具尸体。”
“你……”荣爷也是气急语塞,不过仔细一想,也罢,只要茶籍到手他们俩的生死便也不重要,即便她的叔父与她说了什么保命的方法,她也并不在意,一个丫鬟的女儿罢了!一念到此,他便也冷哼了一声:行,我就给你时间说话。
说罢,便抬手示意让人退开了一些。
叔父见荣爷的人退开,也是上前一步,眼里生生掉下几滴泪珠,如刀锋般划破叔父那粗糙的脸颊,叔父凑上小六的耳根似嘀咕一般说道,不,应该只是张了几下唇齿,至于声音却是半分听不到,然而当叔父的嘴角停下蠕动的那一刻,小六的眼中竟然多了些惊惶:“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你活着,我只要你活着。”
说罢,小六竟是撞进了叔父的怀中……
听着小六的哭声,他亲亲抹了一把小六脸上的泪水,如同父母擦拭哭泣的孩子一般,他轻声道:“小六,听叔父的话,你只有活着才是我唯一所愿,你若留下,你所给我的不是安慰,而是抱憾终生。”
见状,荣爷也是催促道:“赶紧交出茶籍,我可不是给你们时间哭哭滴滴的……”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荣爷,他那慎人的笑容竟是令后者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茶籍……就在我的身上,但是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它!即便你只手遮天,任凭你费劲心机,它都会是你无法触及的东西。”
闻言,荣爷的瞳孔竟是不自觉的放大,惊怒道:“你……”
然而不待他说下去,叔父已是用力推开小六,如同疯子般对着荣爷撞去,嘴里嘶声力竭的喊道:“走……”这一声嘶喊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他晓得,从他撞向荣爷的那一刻起已经是孤注一掷!
他推小六推的决计不轻,仅是一推便是退到了墙边摔倒而下,她的头上有着一个窗口,刚刚几乎将她刺瞎的窗口……
而她现在顺着窗口射进的阳光方向能清楚的看见,她的叔父已经将荣爷撞倒在地,双手虽被束缚,但他硬是以那近乎无法动弹的手臂抵在荣爷的脖颈之上,使得荣爷发出近乎窒息般的杂音:“呃……呃……”,此时叔父的脸庞近乎扭曲般嘶喊:“走……”
小六知道,全场也只有小六注意到了这声“走”字,而此时的伙计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荣爷的身上,决计没有人会去管什么付小六的。
他们是荣爷的人,他们是下人,仅仅听命于荣爷的下人,主子没了,他们并不代表着解放,他们是下人,命运他们无法掌握。所以,他们需要做的只是救荣爷,他们更多的是想救荣爷表忠心献殷勤。
而且即便小六跑了,但他们救了荣爷,荣爷又怎么去怪罪他们呢?
几个伙计也是很用力的试图将叔父与荣爷分开,但叔父已是豁出了命去的,他们又如何能容易分开呢?
另一边,无人注意的小六已是撑起了身子,她望着那扑倒在地叔父,在他的周围乱成一团,泪竟是将她的面颊穿透,露出微红的血色,大概是哭红了眼吧!然而小六的另一只手已经伸去了窗口……这便是叔父一定也要解开她束缚的原由,也是她叔父拼死撞向荣爷的原由。
现在,她唯有逃出去才能不负叔父,才能有报仇的希望,命是什么?她的命本不由己,但当她的命由己的时候,她要做的便是逃,然后……报仇。
而此时离她逃出生天已不足寸尺,这是用命换来的寸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