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幻影

和一切经典著作一样，鲁文基教授的著作也反映出作者思维严密、条理明晰的个性特征。然而教授的日常活动并非总是如此，他有时候事事井然有序甚至过分刻板；有时又凌乱懒散得出奇，拖鞋反穿了也不管，袜子可以正反面轮流着穿，还振振有词说是最节省时间和能量的操作程序。平时写笔记简直是张天师画符，实验也多半不做正式记录，工作日记更是时断时续。这一切在梅丽来之前都是这样。所以，现在梅丽想查找麦神星的原始资料，其困难自然可想而知了。

她找这些材料，是想写一本讲述鲁文基过去三次登上这颗小行星的、名为《三探麦神星》的纪实性科学故事。几十年前麦神星曾一度颇为引人注目，现在的老年人也许还记得五十年前鲁文基初次发现并登上这颗荒凉小天体，找到一小块生物化石时所引起的轰动。那时鲁文基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无名“太空流浪客”，传媒在报道这轰动事件时对他还只肯用“一名年轻爱好者”这样的称谓，但一年后他却凭此获得太空发现贡献奖。到第二次登临麦神星时鲁文基教授已经是个著名的科学家了。那次飞船出了点故障差点回不了地球，但却带回了不少麦神星的地貌照片。最后老教授做了充分准备，和助手梅丽在星上度过了一个月，想寻找古生物的遗迹，但未能如愿。三年之后老教授就退休了。麦神星三次探索的成果都先后公之于世，但详细的经历过程却仍不为人们所知，不少珍贵照片也还压在资料堆底下。梅丽觉得让它们湮没了未免可惜，便花了大址的时间和精力，把资料整理出来写成了这本书。书里插有许多颇有价值的照片，其中最珍贵的是一张麦神星干涸河床的照片。这原是条堆满大小石块的普通河床，但令人膛目结舌的是，碎石上居然趴着一条粗壮短肥的蛇形动物，树皮般的背脊，灰白色腹侧上叉开着八条短腿，显然是麦神星上某种死去的生物。这样一张照片的价值自然不言而喻，但多年来教授却从来不曾拿出来示人，更没有公开发表过。若不是梅丽翻箱倒柜找旧资料，还找不出来。于是梅丽如获至宝，专门为它写了一章。

谁知书稿完成后教授一审阅，马上要她把照片撤下来，而且坚持要把整整一章都删除掉。梅丽心痛也不行，教授说他拍这张照片时明明除了石头什么也没有，不知什么缘故洗出来后却出现了这怪物。老头子坚决认为照片不是真实可靠的就不能用到书上，何况是纪实性的书，梅丽无奈只好割爱了。现在只差找一张鲁文基的照片放在扉页上便算大功告成，可以出版了。但是梅丽找遍所有的抽屉，除了护照外老头一张相片也没有。护照上那张还是二十年前照的。为此梅丽请来了一位人像摄影师，整整拍了两个胶卷。但老教授一张也不中意，用柔光镜照的：“简直是个奶油小生！一条皱纹也没有，哪像是我？”光比度大些的：“黑脸瞪起白眼珠，不像抢银行的？”

最后梅丽出了个主意，干脆自已来，拍它个百把张，还怕没有满意的？然而偏巧今年萨顿岛上气候反常，都五月了还是阴雨连绵，连下了半个多月还没转晴的样子。于是他们商量，干脆到好天气的法国、意大利去转一圈，来次一举两得的摄影旅行。

临行前教授亲自将一台老式莱卡照相机装进手提箱里。梅丽心一凉，“教授，买台新的吧，这老古薰拿出来多丢人！”

这台老家伙是鲁文基的心爱之物，在几十年的太空生涯中他一直带着这台老莱卡。有次不小心跌了一下把测距装置跌坏了，测距时两个重影合不起来。即使这样，他还不肯舍弃，灵机一动，买了个盲人别在衣襟上的探路器装在相机上，结果用起来倒也十分顺手。他所有的手拍天体照片都是这台又老又破的莱卡机拍摄的。梅丽说拿它出来丢人的话很伤了老教授的心：

“什么话！老的东西质证才靠得住，我那些照片哪张不是清清楚楚的？”

梅丽把嘴噘得老高，“清楚？那条八脚蛇不也是它拍出来的？说不定把你也拍出八只脚来。”嘟嘴归嘟嘴，梅丽也只能顺着教授，小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