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妃手记

启弘七年二月初三。

今日是我十五岁生辰，行及笄礼。

父亲饮了不少酒，送了我一块金镶玉，上等工匠雕刻的玉兰花，我甚欢喜，立刻戴在颈上。

母亲为我添置了不少新衣裳，同姨母相谈甚欢，不过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八卦，我不爱听，就埋头吃饭。

兄长虽忙于备战春闱，仍费了半天时间，去炉玉坊挑了做工最别致的一套首饰，说是“予妹子做嫁妆用”，便被我好一顿收拾，求饶才作罢。

十五及笄，我尚以为自己仍是孩童，竟是到了要嫁人的年纪。

我的郎君，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吧。

羞羞羞，女孩子家家想什么郎君。

明日插花好了。

苏荑姝，生辰欢喜呀。

启弘七年二月初四。

今日插花。翠巧折来的迎春有些蔫，弃之不用。白梅却新鲜漂亮，配上山茶枝，插在瓶里倒也清雅好看。

兄长文章受夫子夸奖，母亲赏了他二两银子。他偷偷地塞了一两给我，自然是要我明日学琴时替他在顾二姐姐面前美言几句。这二位有娃娃亲，兄长从小就爱慕人家。

吃中午饭的时候，隔壁王大人家的猫跑到我们家来了，还叼走了我们家的腊肉，母亲气得去找王夫人理论，王夫人赔了三十文和一条猪肉作为补偿。

启弘七年二月初五。

今日乘车前往师父处练琴，进益不少，得师父夸奖，习得新曲《幽兰操》。

启弘七年二月初六。

翠巧与父亲的一个门生讲悄悄话叫我撞见，这丫头羞红了脸跑掉了，门生红着耳根对我行礼说：“不才齐钟，见过小姐。”我回了礼，他也匆匆离去了。

事后，这丫头百般讨好求饶，说了原委。齐钟是她母家上不远的亲戚，是与兄长同年中举。“小姐，钟哥是有大出息的人，他说他金榜题名之后就赎了奴婢的身，八抬大轿来娶奴婢。”翠巧说这话时一双眸子里似有星辰，亮晶晶的。我想，齐钟大概就是她心中的大英雄吧，有机会要同母亲讲讲，请母亲替他二人做媒。

说起来，春闱就要来了呀。

兄长勉哉！

启弘七年二月初七。

春闱将至，兄长紧张，父亲紧张，母亲紧张，夫子也紧张。

唉。我若是男儿，也当如父兄，读圣贤书，治太平世。

启弘七年二月初八。

明日春闱，兄长勉哉！

启弘七年二月初九。

兄长入贡院的第一天，想他。

启弘七年二月初十。

兄长入贡院的第二天，想他。

……

启弘七年二月十七。

兄长终于回来了！

母亲张罗了一桌兄长爱吃的菜，鸡鸭鱼肉皆有，菜品之多，菜式之广，不亚于过年。

父亲只问：“宽儿，发挥如何？”兄长称发挥平平，但入榜无忧，父亲便不再问。

我正大快朵颐，并在内心诚挚地希望兄长多考几次试，桌上却忽然提及我的婚事，原是户部员外郎孙大人家来提亲，叫母亲挡了回去。母亲翻着白眼说：“她倒不瞧瞧她那小儿子生得个什么模样，七尺不足的个子，也敢登门提亲？”父亲叫母亲往后待人留些颜面，同僚一场，且来者是客。我只闷头吃饭，心下有些庆幸母亲是个爱我且有眼光的。

今夜饮了不少甜酒，早些休息为妙。

愿兄长金榜题名。

启弘七年二月十八。

睡到日上三竿，头晕。

以后少饮酒为妙。

启弘七年二月十九。

兄长与好友到京郊赏花，带回蝴蝶一小笼，于后花园放飞。

启弘七年二月二十。

今日练琴，状态不佳。

师父说：“你到底不是个空谷幽兰的性子，便抚不出《幽兰操》的韵来。”

我心下不服，只当自己昨日少眠，发挥不好，便出言辩解。

师父却笑了，道：“若说是安眠，不若你少贪食些肉有效。吃得圆滚滚的，哪像幽兰？”

师父作为当朝大司乐，背地却以取笑徒弟为乐，真真不着调。

我气呼呼地正要回击，可巧师父家二姐姐来送瓜果，替我分辩，师父便不再言语了。师父只在女儿面前乖巧。

顾二姐姐顾长乐，正是同兄长有着娃娃亲的我的未来嫂嫂。我掂了掂钱袋子里兄长的一两银子，附在顾二姐姐耳边轻声说：“嫂嫂，我兄长让我替他问好。”顾二姐姐当即红了耳根，嗔骂我道：“姝儿惯会胡说，以后再不帮你了！”说完便端着瓜果走了，我有些难过，毕竟我才吃了一颗葡萄。

啥也没吃着的师父急急地问我和自家闺女说了什么，我自然是不告诉他。

启弘七年二月二十一。

姨母登门替她夫家堂兄笠阳知州柳大人家说亲，母亲以不愿女儿远嫁为由婉拒。

柳家公子名叫柳轼，我六岁时家宴上有一面之缘，有一起堆雪人、过家家的情分。那时他面白体弱，小小的人儿裹着厚重的狐裘，连半盆子雪也抱不起来，只好给我和哥哥打下手。说起来，倒真是有个“来日我定要娶姝儿妹妹为妻”的玩笑话呢。

又听闻如今柳家公子文武双全，是个有望考取武状元的，真想一见。

启弘七年二月二十二。

今日练琴，感觉平平。

启弘七年二月二十三。

今日晚饭老鸭汤颇咸。

……

启弘七年三月初一。

今日是杏榜放榜的日子，兄长一早去贡院门口等着。

“中了！中了！”

跟着兄长的小厮先回家里报喜，兄长是榜上第十二名。父亲连说了三声“好”，母亲更是喜极而泣。兄长回家春风得意，是夜一家上下都洋溢着喜悦。

翠巧悄悄告诉我，齐钟也中了，不过是排在四十九名。她那喜悦的样子，我忍不住打趣：“还没嫁到人家呢，就这么替人家高兴？真真是好齐夫人。”她倒恼了，说我不该说这些话。我就笑着求饶。

愿兄长殿试能金榜题名，还有齐钟，赶快娶了这个傻丫头。

启弘七年三月初二。

今日练琴，收获颇丰。

启弘七年三月初三。

今日上巳节，父亲邀请了师父一家在京郊游乐，可惜兄长要准备殿试，未同往。

顾二姐姐托我问兄长好，我回家嬉笑着学与兄长听，兄长红着脸将我轰了出去。

兄长就是脸皮薄。

……

启弘七年三月十五。

今日兄长殿试。勉哉！勉哉！

启弘七年三月十六。

今日放榜！兄长中了！二甲第四！

今年共有二十五位新科进士，兄长能在其中排第七名，已是不易。举家欢庆！

后听翠巧说齐钟也中了，便取笑她要做齐夫人了。这丫头羞红了脸，直说“小姐忒坏”。

……

启弘七年三月二十。

今日父亲休沐，父亲母亲请了许多亲朋好友，大宴一场，庆祝兄长金榜题名。

席间五婶婶提了一嘴，“宽儿如今出息了，只等姝儿做了娘娘，咱们苏家便在京城有头脸啦。”母亲当即冷了脸，狠狠瞪了五婶婶一眼。五婶婶却恼了，扬声说：“怎么，大嫂，我这话有错？你这亲家推了一门又一门，媒婆拒了一个又一个，不就是等着把闺女送进宫去，给你儿子铺前程，给你们大房争头脸吗？真当别人都是傻子？”母亲气得脸色发白，几欲发作，幸好三婶婶拉走了五婶婶，二婶婶又及时换了话头，不然又有一场大架要吵。

五婶婶向来说话不过脑子的，母亲总不喜她。

做娘娘吗？话本子里，那可不是个人待的地方。

启弘七年三月二十一。

今日兄长正式到翰林院报到。祝愿兄长从此仕途一帆风顺。

启弘七年三月二十二。

兄长带回来的茯苓膏着实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