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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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葬礼上的年轻人
老人本是想睡一觉的,没想到这一睡便成了永别。
老人的葬礼是在一个礼拜天举行的,那天的天空像是蒙上了一层乌纱,黑云在上面攒积着,仿佛在窃窃私语着,随时准备着一场大雨,老人的遗照在那簇鲜艳的花圈中摆得方正,笑得慈祥,照片周围堆满了前来吊喧人们送的花,来的人有老儿子,以前照顾过她的医生和护士,老人所剩无几的朋友,还有一些陌生人,他们都在老人的照片前鞠躬行礼,乐队奏着老人从未听过的音乐,旁边的人有的已经泣不成声,有的沉默不语,他们都穿得一身黑,在老人的葬礼相遇,一起拼接着老人的这一生。
“老人是在九月多来到我们院的,她来的时候有医生陪着。听医生说这是个没有亲人的孤寡老人,老人来的时候情绪波动很大,像个撒娇的孩子,护送的医生嘱咐好所有事宜后就离开了,他们走后她就一直哭,说她女儿不要她了,在地上躺着打滚,怎么也拉不起来。后来还是我们院里那些有耐心的护工连哄带骗地才把她弄进去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地才让她睡着的。“
一个年轻人在台上说着,斯斯文文,带着浓重的书生气质,简单的白衬衫加浅蓝牛仔裤,方框眼睛遮住了他哭红了的眼眶,说话时他低着头,不时地用手擦着眼角,停顿几秒后,吞了口唾液后又继续说道
”老人来到我们院后的情况不太乐观,说实话,我有点愧疚,没有做好我的本职工作,真希望老人能原谅我。“年轻人握紧了拳头,双手撑着讲台的两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老人来到我们院后很不安分。总是这样的话肯定有人会不满“年轻人哽咽地说道
”她总是在半夜大吵大闹,无缘无故地乱摔东西,还欺负辱骂那些看护,那时我不知道情况,以为她就是个无理取闹的老人,我们院很多老人都这样,但很快我们的看护就把她给安顿好了,我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的,我以为她们都做得很好,可是是我失职了才让老人受苦的,对不起,“男子对着老人的家属充满歉意地说道,态度诚恳,好像要请求他们宽恕。
老人的家人嘴唇微颤,把头撇向了一遍,用手擦了擦流出来的眼泪,男人又低着头,吞了口唾液又继续说道
”那晚我从外面回来刚好看到,一个女看护把老人推倒在地,对她大声地嚷嚷着,老人那时的裤子已经湿了,应该是小便失禁了,女看护嫌恶的表情使她看起来像足个魔鬼,她的脚不停地踢着老人,老人支起手臂挡住头,护工咬牙切齿地辱骂着她,老人叫得越大声,哭得越厉害,看护就打得越激烈,她还背着手在老人面前踱步,像是给奴隶训话,她的脸上还洋溢着征服别人的自豪感和满足感,那场景我一辈子都记得,并且总是出现在我每一次失眠的夜里,我没敢举报,因为她是院长的人,这使我感觉我和她一样,是个魔鬼。“男子说到这里,眼泪就不由自主地往外流,流过了脸颊,滴到了桌子上,他整理着他的情绪,好让自己能够正常地说话。
她的家属们也都哭了,这些他们都听进去了,现在再去计较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他们想继续听下去。
”往后的日子,老人都经常被她虐待,有时老人不肯吃饭,他们就强行将勺子塞到老人嘴里,老人吐出来后又是拳脚以待。老人经常自己会到院子后面的花园玩耍,我在那里才开始对老人有一定的了解“
年轻人用手抹了下眼角的泪,吸了吸鼻涕,又继续说道
“老人平时没事会在那里发呆,我过去跟老人打招呼,发现她很热情,但问她什么她好像都不知道,应该是阿尔茨海默病,这里的很多老人都是这种情况,喜欢胡言乱语,什么都不记得,老人只记得她的乖孙在赚钱,知道自己有女儿和儿子,但经常会认错,我有时是孙子,有时是儿子,有时却什么都不是。”年轻人调整好了他的情绪,开始讲起了他和老人的故事。
“老人的牙齿差不多都快掉光了,只有两三个孤零零地吊在那里,像个士兵在坚守它们的最后一个阵地,皱纹和斑点都已经侵占了她的脸,其实老人虽然患有阿尔默次,但她的思维和言语都很有条理,唱歌的气息还是很稳,尽管已经吐词不清了,但她还是对此有股说不出的热爱,像个专业歌手那样装模作样。只是有时突然间忘了东西会害怕和慌张,然后就是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东西来抵抗这种感觉,老人和我说她知道她生病了,但她不傻,她一眼就看出那个姑娘不是个好东西,但没人会相信一个病老太太说的话,所她就闹,闹死了那姑娘心也不会好过。”年轻人停下来喘了口气,眼睛朝葬礼扫了一圈,吸了口气后又继续往下说着
“我问老人他的儿女呢,她说不要她了,她的乖孙去赚钱了,只留下她一个人,说着还会装出一副很可怜的样子,不时还用眼睛瞟我,老人一但想起什么都会和我说,有些医生和护士会经常来看她,他有时会让我去敷衍他们说她病了不舒服,她说他们是坏人,要把她绑走,有时却又说他们是她的女儿,对她好得很。
老人在我们院呆了差不多两个月,前面几个星期她会拉着我的手跟我叨叨个不停,就像真的祖孙那样,我也把他当成了我的奶奶,她的手很温暖,就像我奶奶以前的那样,有时她会偷偷塞给我一些白纸,然后叫我快走,她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开了,我知道,那可能是她要给我钱。”
说到这里,年轻人停了下来,悲伤的情绪也有所缓和,他清楚地知道,老人那时是快乐的,这弥补了他心里的那份愧疚,所以,在后面的日子里,他都全程地陪伴着她。
“后面老人中过两次风,第一次左半身已经控制不了了,已经不能自己进食了,我害怕那个护工会继续虐待她,于是我申请来专门照顾他了,院长也同意了,老人还像往常一样,无论如何都要去那里发呆,她说,趁现在能想东西尽量想,她说感觉她的前半生空落落的,挺奇怪的,有时想不起东西还很心慌,好像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或是忘了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很麻烦。
第二次中风老人已经不能行走了,那天晚上睡着觉,老人发出很奇怪的声音,不像是人发出来的,我们赶过去看,她在那里不停地抽搐,我们赶紧把她送到了医院,医生说她的命大,救了回来,可是神态已经不能和以前相提并论了,我们给他买了轮椅,她目光呆滞,嘴巴微张,口水要不停地给她擦掉,吃饭还是由我来喂,我知道老人喜欢那个院子,我会在每天傍晚推她去那里看看,呆上个把个小时,以前我从没发现这里是那么美丽,清晨有薄雾和晨光,傍晚有黄昏和残影,我不知老人有没有看见,我想,她还是会努力回忆,去寻找她的人生吧。”
年轻人不由发出感慨,若不是老人,他也不会一下子想起那么多事,他和老人接触的时间不算很长,但老人带给他的却很多,因为他还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奶奶,唯一的回忆就是奶奶温暖的手,他记得,他的奶奶很疼他
“没过几天,老人就被接走了,听说是她的儿子,看到寻人启事就赶过来确认了,做好相关鉴定后就接走了她,我看不出老人眼里是什么情感,是开心还是不舍,是疑惑还是释然,她总是两眼无神,对不准焦,我也只能祝福老人在最后的时日能快乐,毕竟失去记忆本是不幸,谁都会老去,谁都不想丢掉自己的记忆。”
说完,年轻人看了下老人的儿子,老人的儿子也心领神会,感谢地点了头,男子对着老人遗照再次深深地鞠了个躬,深情地凝望几秒后就下台了。
年轻人找到了他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此时天空已经灰暗,乌云堆积在一起,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大雨,乐队换了首曲子,曲风委婉中带着平静,像一张温暖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