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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从定慧寺到世纪城
今年4月份的时候,“非典”闹的人心惶惶,所有的人每一天都在不安中度过。我们跟李叔说了想请假回家,李叔答应了,项目部临时解散,我买了一张火车票回到了商丘,远离了那场梦魇。我刚回到家的第二天,疫情严重,感染人数突然大增,政府采取了强有力的措施,发出来命令为了避免交叉传染,所有在BJ工作上学的单位一律不允许人员放假离京,已经离京的人员也要进行登记,在流入地进行隔离观察。我回家的第二天,我姐那天晚上去医院准备分娩,我第二天去医院看我姐,和家里聊天时被医院人员听到我是刚从BJ回来,立刻被遣送回家进行了隔离观察。
我真的没有想到疫情忽然变得这么严重,到家以后吃饭都是单独吃,每天自测体温三次,打电话向我们大队的卫生室汇报记录。就这样,自己在家关了一个月没出门,每天就是看新闻,关注疫情的进展,然后就是看书学习。吃饭还是自己一个人单独盛一份,其实我妈很想让我和他们一起吃饭。那些日子心里压力也很大,因为那时候商丘还没有发现疫情,电视新闻上好像卫生部每天两次播报最新疫情,会具体到每个省每个市死亡人数、感染人数、出院人数。我那时候就很担心,万一自己感染了,因为自己不注意再传染给家人,传染给外人,那我将成为商丘甚至整个河南第一个非典病例,如果是那样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如果发生了死亡,那我将成为罪魁祸首。想到这些,自己的心里压力确实很大,就这样每天在不安中度过了一个月,潜伏期过了,没有发生发烧的情况,自己的心里一下子舒畅起来,有一种从死亡边缘回来的感觉。再也不用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了,再也不用天天戴着口罩了,再也不用自己单独吃饭了,崇尚自由的射手座的我终于重获新生了。
到了6月份的时候疫情得了控制,公司通知我可以回BJ上班了。整整在家呆了两个月,那是我自参加工作至今放过的最长的一次假,当然谁都不希望有这样的“非典假期”。回到BJ以后,我就搬到了定慧寺那儿,那是公司BJ事业部办公的地方,只是事业部已经考虑准备搬家了,所以临时在那住了一个月。那儿的房子算是公司给员工租的宿舍,就是在之前同事租住的一套房间里的客厅放了一个上下铺,我和另外一个刚毕业的同事在那住了一个月。
这段时间,农科院项目部也算结束了,我被调到了事业部经营科,协助经营科投标接项目,主管领导是马世杰科长。当时经营科有几个是负责跑关系接项目的,有做内业标书的,我的主要工作还是做内业,有项目了做投标文件。这段时间吃饭也是大家集体去饭店吃,从来没有做过饭。中午饭在写字楼里面的食堂,拿饭票去换一份套餐,晚饭就是去饭店,晚饭去的最多的就是定慧寺那儿的郭林家常菜,几乎成了我们公司的食堂。
虽然吃饭不用花钱,但让我唯一受不了的就是国有企业的官僚。每次吃中午饭的时候,领导总是安排我和另外一个年轻的同事拿着十来张饭票去写字楼的食堂窗口一下点十来份套餐。中午吃饭的人特多,还要给领导们占一个大桌子,我们两个人每次都是一个人占桌子,一个人排队点餐,排到我了我把十来张饭票一下拿出来,后面排队的人都傻眼了。他们本来想着快轮着自己了,碰上我了实际上相当于一下子又多出了10来个人。餐一份一份打好,大大的不锈钢餐盘我一次最多拿两份,碰上带汤的菜很容易洒一地,就这么来回取上五六趟,最后一份端走,后面排队的人也已经忍到极限了,对我说:
“还有吗?没了吧?”
“没了没了,不好意思啊。”
“那您慢点走啊,不送。”
我们两个把所有的饭打回来,领导们下来到那就直接吃。我那时非常不理解,为什么大家不能一起下来排队吃饭,吃个饭为什么还要我给你们打好。晚饭虽说在饭店吃,但也有一个问题,就是每次吃饭都要等到公司的所有领导都到齐了才下去吃,特别是大领导,得等他手上的事情办完了才去吃,完全没有一个固定的就餐时间。如果大领导没有说晚饭不吃,如果他在开会或者在谈事,他不谈完我们是不会去吃饭的。正常是下午6点下班,有时候都得等到晚上8点才去吃,我现在年轻力壮正是饭量大的时候,饿的也快,每次到吃晚饭时都已经饿得全身无力。
好不容易到时间去吃了,点餐的人点的主食也就每人一碗米饭,他用他自己的饭量标准衡量了所有的人,也不问问大家吃没吃饱。刚到事业部的时候我是真的不好意思再加一碗米饭,因为他们还不熟悉我,我怕他们会在背后说我活干的不怎么样饭倒是没少吃。那时候觉得还是项目部自在,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简单,到了饭点食堂做好了就直接去吃,去晚了菜就不多了,大家都是抢着吃,到了事业部机关之后怎么就那么多规矩,吃个饭还得等领导来,饿了半天还吃不饱。
我那时候真的是好怀念老梁啊,怀念老梁给我夹的三个大鸡腿。后来过了一段时间,跟大家关系也熟悉了,就管不了那么多了,点完菜了,我就跟服务员直接说:
“给我再加两碗米饭。”
到了7月份,整个中建十二局各子公司在BJ的事业部集中到板井路世纪城进行集中办公,我们就搬到了世纪城里面。住宿还是大家租房子,公司给住房补贴,经营科的李世友就自己在世纪城的回迁楼里面租了一套顶层的一居室,让我和老慕一起住。世纪城算是一个比较高档的小区,小区非常大,旁边正在建设号称全亚洲单层建筑面积最大的商场“金源时代购物中心”。这个小区里面根本没有农科院那样买菜的菜市场或者小店,买菜都是要去一个特别大的旺市百利的超市里面。听同事说世纪城里面住了好多演艺界的名人,事业部的财务经理刘源说他亲眼碰上好几个名人。
前段时间在世纪城和李世友一起住的这段时间,也是非常有意思的。李世友性格直爽,说话口无遮拦,因而无形中经常得罪人,从不阿谀奉承领导,有时候还经常拿领导开玩笑。在国有企业里面他这种性格其实很容易被孤立被边缘化,他现在30多岁了还是经营科的一个职员或许就跟他的性格有关。李世友爱好书法,每天晚上要笔墨纸砚摆满一桌子,天天坚持写毛笔字。他为了不影响我们休息,选择住在了客厅,我和老慕两人住在了卧室。李世友爱看书,特别爱看中国传统文学和历史类书籍,什么诸子百家、唐诗宋词、古文观止都爱看,我就问过他这个问题。
“李哥,你为什么要读这么多书啊?”
“喜欢,闲了没事就翻翻看看。这也是工作需要嘛,做经营嘛,需要经常和业主会面聊天,肚子里没点东西跟业主聊什么啊?把业主聊高兴了聊美了,才能把活接过来。”
他前段时间曾经在上班时间说是带我去见客户,实际上带我去逛书店,我又问他:
“李哥,咱们这不是旷工吗?”
“你想多了,咱们看书买书就是学习,提高自己的业务素质,业务能力提高了才好见客户嘛。”
很多事情他都有一些独到的见解,他用庖丁解牛的故事跟我讲做工程。
“小周,庖丁解牛你学过吧?”
“这个我学过,中学语文书上有。”
“你知道吧,这个做工程就要做到像庖丁解牛一样,庖丁看到一头牛可以看到里面的骨骼结构,下刀的时候才能做到‘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你要做到看一栋大楼能一眼看到他的内部结构,看着是一栋楼,但基础、梁、板、柱是怎么连接的,结构内部的钢筋是怎么绑扎的,整个大楼内部水电暖各系统管道是怎么排布的,必须能在脑子里出现。”
“嗬,高见啊。”
“庖丁解牛讲的是要做到‘目无全牛’,你干施工就应该做到‘目无全楼’,明白吗?”
“我理解,我理解,你所说的‘目无全楼’,大概意思就是看一个建筑物看到的不应是一个整体的楼,而是能看到内部的一个一个结构。”
“你的理解能力还不错嘛。”
对于初入职场的我来说,听了李世友的这段话,简直是醍醐灌顶的感觉,虽然他平时说话挺没有深浅,挺不招领导待见,但有些方面还是很有见解的,所以我有机会就跟他聊天,听听他的高见。我有时候会跟他分享我的一些看法,我就跟他分享过我认为的人生三境界。
“李哥,你知道人生的三个境界吗?”
可能是李哥觉得我才20出头,难道就有了这么深的感悟吗?就饶有兴趣的说道:“哦,那我倒是想听听有哪三个境界。”
“第一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境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境界,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其实这不是我总结的,这是我从别处看到的,我只是比较认可而已。
“那你是这么理解这三句话的?”
“我觉得第一阶段,是一个人刚开始认识世界,对一切事务没有自己判断,比如我现在这个阶段,看到什么就是什么,这叫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阶段,是对人生有了一定的感悟,有了判断,眼睛看到的表象,这个时候会发现后面的本质,这叫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阶段,是人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对一切事物看得已经比较透彻,即便看到了表里不一的现象,但内心笃定,不会被外界的事物所干扰,有自己的原则,这叫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有的人可能一辈子就活在第一境界里,大多数人活到第二境界,只有少数人看破红尘可以活在第三境界里。”
“年龄不大,认识还挺深啊。”
我们住在世纪城里面,办公室也在世纪城里面,但世纪城比较大,我们住在一区,办公室在六区,从办公室走到住处差不多得20分钟,李世友就买了一辆捷安特自行车,每天上下班骑自行车来。每次下班,他和公司领导一起下电梯,出了办公楼领导们开车去了,他去推他的自行车,对着领导开着玩笑说道:
“领导们都是四条腿,我们这是两条腿。小周,来上自行车,我托你回去。”
几个领导们其实都听到他说的话了,只是没有一个人搭理他,没有人觉得他这个玩笑话说的有多好笑,甚至会觉得有些反感,一言不发的进了车开车走了。李世友骑上他的捷安特很惬意的蹬着,似乎很享受那种感觉。我没有坐他的自行车,就在后面步行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我知道,他先回到住处会去做饭。
这段时间,我们三个人的晚饭是自己做着吃的,早饭有时候偶尔会在家做。李世友做的比较多一些,我虽然在农科院也做过两个月的饭,但总觉得厨艺不精,怕丢脸,刚开始没好意思做,老慕也不怎么会做饭。李世友做的菜还是挺好吃的,他用超市买的德青源土鸡蛋煎荷包蛋,煎出来的荷包蛋蛋黄是橘红色的,火候把握的特别好,蛋黄刚刚凝固,吃起来非常软嫩,非常香。可能之前没怎么吃过土鸡蛋,当时就觉得一个荷包蛋原来可以这么好吃,晚饭他就经常从旺市百利买一些菜回去做。
有一次,我觉得我可以向他们展示一下我的厨艺了,我跟李世友说:“李哥,今天的饭我来做吧。”
李世友很高兴:“行啊,我今天倒是想尝尝你的手艺。”
我就想着把我在农科院当厨子的那段时间的拿手菜给他们露一手。我计划着做一个茄丁炒肉,先切好茄子,然后切肉。可能是那天厨房里的肉带着皮特别不容易切,也可能是那天的刀已经钝了没有磨,那天切肉特别不顺手,怎么切肉都不容易切开,老是滚刀。越切不好心越急,一使劲,刀下的肉又是一滚,菜刀把自己的左手食指给切掉了一块,整个食指的指甲被切掉了三分之一,血就汩汩的往外冒。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个破菜刀切肉切不动,切我的手指头怎么那么快。当时把我疼的“啊”的大叫了一声,李世友闻声赶紧进了厨房,看到我疼痛难忍,手指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血,就赶紧找来了纱布给我简单包扎一下。我疼得能感觉到手指头里面一跳一跳的,两眼发黑,感觉真的快要晕了过去。李世友帮我包扎好以后,就用他的自行车托着我送到了最近的社区医院,那次我是真的坐上了他的捷安特。消毒、上药、包扎、打破伤风,一切处理完以后又坐着捷安特回住处。回去以后,老慕已经把饭做好了,一盘茄丁炒肉,一个别的菜记不清了。李世友仔细看了看那盘菜,看了好久,问了一句老慕。
“慕哥,小周切掉的那一小块手指头你看见了吧?”
“啊?还切掉手指头了啊?不知道啊?也没看见。”
“完了,完了,慕哥给炒到茄子里面了。”
“……”
那天晚上我是一口没有吃那盘茄丁炒肉。后来,换了几次药,食指上那缺少的一块慢慢长出来了,只不过那个指头是再也长不圆了,永远像少了一小块,指甲也是再也长不圆了,直到现在。
李世友、老慕和我一起住了也就一个月,7月份的一天,领导找我和老慕开了一个会,把我和老慕调到了金融街项目上去,李世友还在公司经营科做经营工作。调项目上就要住在项目上,于是和李世友一起合租生活就结束了。我在项目上的时候,也经常会回事业部办事,每次回事业部,都会去找李世友聊几句。见了面他依然很热情,跟我们说我们两个把他给抛弃了,还说我们走了以后他在E性合租论坛上发帖子招美女合租的趣事。
“前几天真有一个女的来看房,我还没有下班,我就让她先来咱们办公室这儿等两分钟,然后下班了以后我们就一起回住处看房。咱们办公室走到那儿不得20分钟嘛,我推着自行车,她在后面走,走的也慢,一句话也不说,挺尴尬的。我就说‘不行我骑自行车带你过去吧,这样快点’,那女的说了一句‘不用’,然后还是一句话不说。又走了一会,那女孩对我说‘算了吧,我不租了’,然后扭头就走了。”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人家肯定是看着你长得不够安全,你还说骑车带人家,你要开车说不定人家有可能会坐,就你那自行车。”
“我那自行车怎么了?那可是捷安特的。”
“是,捷安特的,大牌子的。”
“我跟你说啊,那女孩自己心态就不正,房子的情况电话里我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都谁住我也说清楚了,你自己愿意来看房的,这倒好,来了,房子你连看都不看你就走了,什么意思?气死我了。”
“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你这长相把人家给吓跑了。”
“你是来租房子的,又不是相对象的,你说这姑娘,给我气的。”
“哈哈哈……”
李世友总是能给我们带来笑声。自从我和老慕搬走了以后,他也没有找到一起合租的美女,后来被公司其他的男同事住了。每次回到公司,如果李世友在的话,他基本上要么是正襟危坐在工位上看书,要么就是伏案练字。看他的《古文观止》,用毛笔在过期的报纸上写着书法,甚至在上班时间也会如此。用他的理论来说,他正在努力提高自己的业务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