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伤怀

苏扬坐在高铁靠窗的位置上，静静的坐着，窗外的风声呼啸，她并没有听见呼啸的声音，只是她觉得应该会有声音。因为车速那么快，快得她来不及看清刚刚那红彤彤的一片是什么花，开得那么绚烂、壮烈。也许是木棉、也许是勒杜鹃。这个季节应该是这些花的，他们总那么守时，那么有序。就好像这车厢里一样，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座位，每个人都应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每个人都会在自己既定的终点下车，然后会有新的乘客在他们的起点上车，再去向他们的终点。而相对于自己的生活，意外总在不停地冲击着她竭力维护的秩序。她被迫坐在这这列通往陌生城市的高铁上，不是去旅行，也不是去探亲，而是去赴一场约会，一通来自孤儿院的电话定下的约会，而约会的对象则是一个未满4岁的孩子。

三天前，一个普通的星期三的早上，她像往常一样在闹钟几番吵闹中，挣扎着起床。然后像往常一样拉开窗帘，查看天气，决定穿什么衣服，再像往常一样，洗脸、刷牙、化妆、穿好自己选定的连衣裙、鞋子，背上背包。在这一切结束之后，也像往常一样刚好是8:00整。她尽管因为厌倦这生活的琐碎与机械，但是她还是守时、守序。因为经验告诉她，意外总是不幸的多，幸运的少。所谓福祸相依，多半是没有经过严格的统计和比对的。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不是铃声，是嗡嗡的震动。这让她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忽而变得清晰了很多。她没有立即去接电话，她讨厌在公认的上班时间开始之前便打电话来的人，比下班或者假期打电话的人更讨厌。但是那个震动声像是要把整个建筑都要撼动了，像是就要与她的心跳形成共振了。她预感到这通电话不是来自一个她熟悉的人，不是为着一桩她熟悉的事，所以她犹豫着是接还是不接。她知道有些意外就会在她毫无目的拖延中，与她擦肩而过，顺利的拖过一劫；而有些意外，则不管她应不应答，都会在她的生活里如期的炸开，然后在她有限的活动空间里升起一朵浓厚的蘑菇云，久久不能散去。所以在电话第二次震动响起的时候，她还是拿了起来，一个异地的座机号码，没有任何的可参考信息。她滑动解锁键：

“您好，请问哪里？”机械但是礼貌的问。

电话那边没有声音，隐约听见有人在问“梦梦你在做什么呢？”然后电话便被挂断了。

苏扬认为这是一通孩子恶作剧的电话，胡乱选择的号码，随意拨弄着玩的。所以她没有回拨过去。而是匆匆的出门，开始她一天的忙碌。

然而那一天，她的脑海里都在不断地有个声音在喊着那个名字---梦梦….梦梦…..梦梦。她记得这个名字，记得很清楚。因为这名字她曾用在另一个孩子身上，因为她给那个孩子起名字的时候，孩子的父亲是谁她还不知道，孩子的母亲则刚刚离世。在一片茫然和无助中，她的脑海里就只有四个字—恍然若梦，于是那个孩子就叫梦梦了。而苏扬的生活也便从此犹如幻梦一场。

苏扬走下高铁，走出匆匆忙忙的人群，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有多少个像她一样陌生的旅人。人头攒动的月台上，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方向，只有她，每每踏上陌生的土地，都有种迷茫、有种窃喜、有种不期而遇的等待。她从心底里享受这份陌生，却又疲惫于这种陌生。

她站在月台上，拖着自己随身的行李箱，没有急着去辨认方向，也没有立刻没入到人流中。而是找了一个角落，点燃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再吐出来，再深吸一口，再吐出来，等浓重的烟草味沁透了一身的风尘仆仆，她才慢慢的抬眼看这个陌生的城市。想象当年某个人是如何走下列车，走出月台，没入人群的。而这个人的背影也在久违的烟圈里，渐渐的清晰。但她不敢放肆的去追索那个背影。她必须去完成一件四年前就该完成的事。

四年前，她刚刚大学毕业，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不足一年，在一家贸易公司里做文员，朝九晚五。公司里人很多，男男女女的，好像都很忙碌，上班时间很少交谈，下班后便各自奔赴各自的生活，好似在这城市里消失了一样，从没见过，也从不联系。苏扬的直属上司是公司里销售部的区域总监，三十多岁，每天笑呵呵的，西装笔挺的坐在她隔壁办公室里，或者西装笔挺的讲着电话就出去了。他交代苏扬做的工作很简单，就是统计各种数据，存档各种资料。苏扬做得不算用心，但是这个穿西装的上司对她的工作却一向满意，且时不时的便发些奖金、给个红包，虽然不多，但作为除了工资之外的额外收入，苏扬也是很感激很开心的。所以对这个上司也很是忠心和维护。维护他的工作和个人形象，自然包括他有一个经常来做客的女性朋友事情。那个文文静静，衣着时尚的女人，在苏扬大学毕业以后，给苏扬上了第一堂人生伦理课。当然这个女人并不知道，因为她的授课方式全在她的行为举止中，而不在她的说辞里。她的名字苏扬一直没有问过，或许她自己说过，但是没有被苏扬记住，她一向觉得不关自己的事情，不该做任何存储或者备忘。但是她却记住了这个女人的身份和这个女人在自己上司眼中的地位以及她那不愠不怒却可以让男人俯首帖耳的姿态。而苏扬的第一支烟也便是这个女人递过来的。她递得随意，苏扬也接的随意。她抽烟的样子很美，食指和中指轻轻夹着，无名指和小指微曲，每次嘴唇亲吻手指时，眼睛微闭，余光里带着妩媚，带着蔑视，还带着些许的放纵，苏扬就是在那吸烟的样子里看穿了她的身份和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