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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破烂小王子

1993年春,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

天刚蒙蒙亮,一只北归的落单大雁,飞过长江,又飞过高耸云天的慕云山脉,来到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偏僻江南小镇。

一条如玉带般的细长河流由西往东穿过小镇,诉说着河畔老街数百年的风雨沧桑。

这条河叫做横河,小镇以河命名,名为横河镇。

大雁飞过横河,落在老街的一座深宅老屋顶上,它正准备凄凄地哀鸣,却被嘎吱的开门声打扰,受惊之下,它慌忙扇动翅膀,继续往南,向老街尽头巍峨的幸福山飞去。

开门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尽管他身材矮小,却偏偏留了个时下正流行的郭富城头,搭上右肩背着的一条大蛇皮袋,一身行头显得十分怪异。

少年圆眼往外一眺,双眉微微凝皱,一口冷气从小小的嘴巴呼出,浑身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一个妇人迷糊的话声从他身后喊来:“元元,今天还起这么早?”

少年回头说:“嗯,不能因为十岁生日就给自己找借口,我该出门了,阿妈,你再睡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二楼的电灯适时亮起来,透着玻璃窗,传来一声清脆女声的问候:“小王子早啊,今天能捡多少破烂?”

少年不悦地回道:“辣姐,你别老挖苦我行不?我这样起早贪黑的,还不是为了减轻家里负担?”

“这个绰号不好听吗?”玻璃窗被猛地推开,探出一个美丽的少女来,她笑嘻嘻地说:“嫌弃的话,姐今天就给你换一个。”

少年冲着那少女做了个鬼脸,就转身疾步走出了大门。

老街冷冷清清,光滑的鹅卵石街道上,只有他寥落的身影。

他一路向北,走到钢筋混凝土修筑的新桥桥头,望了一眼上游不远处的老木桥,见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凝视着自己,少年不禁暗道:“那人是谁?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可是当他高声询问时,那人就像化作轻烟,飘然不见了。

无暇细想,他便沿着旁边的一条小道下到河床。

离惊蛰还有十多天,第一声春雷尚未响起,雨水季节还没来到,横河水量很少,只有涓涓的清流潺湲地在河道之中流淌。

这时候离垃圾分类还很遥远,乡下甚至连垃圾场都没建,大多数居民为了图方便,把垃圾直接往河里倒。

等到大水冲来,垃圾们会被滚滚潮流裹挟而下,流进浩瀚的鄱阳湖,幸运的垃圾或许还能漂入长江,直抵大海。

少年只稍微在垃圾堆里翻了几下,便敏锐地寻得几片扁平的铝制牙膏管,再翻找几遍,又零星地捡到几块锈铁,他逐一丢进蛇皮袋之后,迅速沿原路上岸。

他并没有着急回家,而是沿着河边马路朝东边的供销社走去。

尽管只有四层,供销社已是横河镇最高的建筑物,它像个巨人一样,俯视着面前亘古不变的横河。

供销社高大的铁门紧闭,少年顶着寒风,耐心地守在门外,一双锐眼贼溜溜地往里面张望。

突然,一束明亮的手电筒光芒从里面射来,打在他的脸上,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一声厉喝随之而来:“你小子又来偷东西了?”

少年暖暖地笑道:“红兵公,我是元元,我不是来偷……是来捡破烂的。”

“谁还真不晓得?”红兵公一边按灭手电筒,一边质疑道,“我说你好好的学不上,天天捡破烂算是怎么回事?”

少年苦笑道:“红兵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况?这不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吗?哪像你家大雄那么幸福?”

一话三连的反问使得红兵公的脾气收敛了大半,像商量好了似的,红兵公默契地为他打开铁门大锁,悄声叮嘱道:

“跟以往一样,快进快出,别被领导看见,不然下回就别想进来了,明白吗?”

“明白!”少年恭敬地说,“谢谢红兵公!”

没曾想,他刚溜进供销社大院,就被一个肥胖少年叫住:“吴明学,这么早就来找我玩《超级玛丽》吗?”

吴明学定睛望去,不正是红兵公的孙子、自己的同班同学夏国雄吗?于是他放松警惕,大大方方地说:“是啊,你今天怎么也起这么早?”

“昨晚睡觉前多喝了一杯牛奶,一大早就被尿憋醒了。”夏国雄得意地笑道,忙问,“对了,你看见我爷爷了吗?”

“你爷爷刚打开了大门,估计很快就会回来。”吴明学如实答道。

夏国雄“哦”地回了一声,旋即被吴明学肩上的蛇皮袋吸引去了注意力,好奇地问:“你背着个大袋子干嘛?”

“我……”吴明学囧得差点无言以对,脑筋急转,搪塞道:“这是装化肥用的,我等下带回家去,我妈用得着。”

夏国雄一知半解地又“哦”了一声,揉了揉迷糊的眼睛,再睁眼时,却发现吴明学已经没了影踪。

夏国雄兀自纳闷道:“哎……人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红兵公踏着沉沉的步伐疾步赶来,冲着夏国雄吼道:“小猪崽子,衣服都没穿,跑出来干嘛?冻感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赶紧给我滚回屋里去。”

夏国雄不敢怠慢丝毫,吓得慌慌闪身回了屋,紧接着传来红兵公重重的摔门声。

这一幕被躲在一棵大梧桐树后的吴明学尽收耳底,他能容忍夏国雄又是游戏机、又是喝牛奶的一再炫耀,却不想让自己捡破烂的事实被他发现,就他那张大嘴巴,不搞得全校皆知才怪。

吴明学耐心等了一会儿,观察到再无动静,才小跑着快速穿过大院,来到供销社仓库。

果然又是一个丰收之晨,当下最吃香的公家单位之一的供销社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仓库外面堆放着一大摞硬纸壳,吴明学熟练地将硬纸壳对折,逐一塞进蛇皮袋中,直到塞满,却没能把硬纸壳尽皆收入袋中。

他踟蹰地盯着地上最后一大块硬纸壳,琢磨着该怎么带回去。

只见他先把硬纸壳对折好,夹在胳肢窝下,再躬身蹲在蛇皮袋前,一手抓住袋口,“哎嘿”地给自己鼓了一口劲,就背起蛇皮袋。

装满硬纸壳的蛇皮袋,比他的身体宽了两三倍,重量估计足有四十斤,显然超出了他的负荷。

但是当吴明学踏出脚步,竟然身轻如燕,不一会儿就走出了供销社。

朝阳在他身后冉冉升起,温暖的光辉普照大地,他踏着金色阳光,就像徜徉在黄金铺就的康庄大道上,身上的力气仿佛因此添加了几成。

吴明学一边往家里赶,一边回忆着这一世的艰难困苦。

重生到一个八零后宝宝身上,他却没有获得独一无二、高人数等、怪力乱神的金手指,难免吐槽:怎么可能?协议不是这样写的!

吴明学感到深深的无奈,同时不断质疑:“不会被忽悠了吧?难道我一直生活在幻梦之中?”

“不可能啊!活了十来年,除了那个幻象有点邪乎之外,我并没发现任何异常,一切都无比真实,我重生,然后我成长……”

日升日落,春去冬来,吴明学的生活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如果有,就是五年前,他决定靠捡破烂来改善拮据的经济状况,尽管实际效果不过是杯水车薪。

吴明学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一出生就面临着极大的生存挑战,吃不饱、穿不暖是他这一世的新常态。

经历过悲惨童年的凄风苦雨,吴明学不由得暗自感叹:“世界果真是平的,既然有坑爹的儿子,就肯定有坑儿子的爹。

谁叫我这么倒霉,摊上了一个坑儿子的爹呢?”

原来,他出生刚满月时,他爹吴文华就在他的满月酒席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警察以投机倒把和走私的罪名抓走,很快被判入狱十五年。

拔出萝卜带出泥,他爹还被罚没所有非法所得,同时并处罚金壹万元整。

让吴明学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爹怎么会惹上商业官司?家里明明是种田的呀!

这件事后来成为家里的禁忌,他母亲陈兰香几乎从来闭口不谈,对于其中的细枝末节更是讳莫如深。

在万元户都非常稀罕的二十世纪八零年代初,壹万元的罚金可以说是天文数字,更何况对于一个贫穷的农村家庭。

据他所知,十年下来,他母亲只还了不到一半的债务。

窘迫的生活压得他母亲才三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经白发丛生,他这个做儿子的哪里看得过眼?

在没有任何原始资本的当下,坚定不移地捡破烂卖钱算得上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别人不做,我来做;别人嫌脏,我不嫌;别人怕早,我不怕。”

吴明学这样勉励着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挨到了家门口。

他拼劲跨过门槛,才松开胳肢窝下的硬纸壳,把肩上的蛇皮袋安放在地。

就着天井的光亮,他化整为零,把蛇皮袋里的硬纸壳逐一拿出来,整齐地叠好,抱着一部分快步走过堂前,用肩膀撞开堂奥右边的一扇房门,把硬纸壳往里面扔去。

随后,吴明学拉了拉连接电灯开关的细绳,房内顿时明亮,他跨过门槛,自豪地驻足欣赏着自己拣来的各种废品。

这时候的矿泉水市场才刚刚起步,可口可乐还没普及,健力宝算得上是奢侈品了,一般人消费不起。在贫穷落后的横河镇其实并没有多少废品捡。

在矮子里面拔将军,最多的要数硬纸壳,这玩意单片虽然不厚,但是一旦多起来就很占空间。

吴明学把硬纸壳靠里墙堆放,墙角的那堆直抵楼顶,随后逐次降低高度,就像一个小斜坡,这是他大半年的收获,就等着阳春三月县城的黄老板来收了。

斜坡底部叠放着两张大硬纸壳,上面堆放些旧书废纸,都是吴明学悄悄地从学校收集来的。

房门左侧的这边墙整齐地摆放着几个大蛇皮袋,外面依次用木炭写着“铜”、“铝”、“铁”、“塑料”等大字。

而靠堂前的窗子下,摆着一张七八十年代常见的老式办公桌,桌上堆放着几十堆小人书,下面则有一大两小三个抽屉。

吴明学给中间的大抽屉钉了屈戌,上了锁,当做自己的小金库。

值得一提的是,这屈戌是从他奶奶的嫁妆——一个老衣柜上取来的,他心道:“爷爷走得早,奶奶也已经过世快十年了,他们泉下有知,应该懂得我的用心良苦,说起来,不都是为了省下去买铰链的那块儿八毛钱嘛!”

铰链能就地取材,这锁可没办法省,为了保险起见,他特意买了质量口碑都很好的永固锁。

他正准备掏钥匙开锁,数一数藏在抽屉里的私房钱。每天早上捡破烂回来,数一遍私房钱,他的心就能感到无比踏实,仿佛给全天的生活打了一针强心剂。

只是他刚拉出抽屉,摸到一个铝制饭盒,陈兰香的脚步声就从房外传来,吴明学赶紧撤出手,把抽屉往里一推,麻利地锁上。

陈兰香显然听到了这异常的动静,边走边问:“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把你亲妈都当贼防。”

吴明学解释道:“妈,不是,刚才看见一只老鼠,被我赶跑了。”

陈兰香道:“早就让你抓只猫来养,你偏不听。我们这破屋烂舍的,怎么不可能不进老鼠?”

这时,陈兰香已经跨进了门槛,吴明学见她端着一搪瓷缸温开水,忙伸手去接,一边问:“烫吗?”

陈兰香笑道:“不烫,特意为你准备的温开水。”

吴明学接过搪瓷缸,用嘴唇试了试水温,果然刚好合适,便大口大口地一饮而尽。

他高兴地道:“谢谢阿妈,辛苦你了。”

陈兰香接回搪瓷缸,指着满屋子的破烂说:“应该辛苦你了才是,这么多,得捡多长时间啊!”

吴明学微笑不语,陈兰香欣慰地叹了口气,吩咐道:“快点收拾吧,赶紧去洗漱,别让客人久等了。”

吴明学心里疑惑:“自从我爸进了监狱,亲朋好友对我们家都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我妈找他们借钱,除了来要债的,家里几乎没有客人。”

他不免好奇地问:“家里居然来客人了?谁呀?”

陈兰香又深叹了口气,只是这回的叹气显得忧伤而焦虑。

“我啊!”一个老人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他踏进堂奥,站在天井透射进来的一团阳光下,看向背对灯光面容暗淡的吴明学,慈祥地笑道:“欢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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