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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走出乌云密布的天空

千水国,白狮江南岸一个普通的小国家,据说国境内流淌近千条拥有名字的大小江河,故曰千水。

香禾县,千水寰州境内一个普通的小县城,位处瀞河、鬼瞳河、小涴河交汇之地,因而有个旧名,三河。

韦衣,香禾县县衙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差役,不配刀,升堂办案时也没他的位置,干的都是打扫清洗的杂活,薪俸也刚刚好够养活他自己。

韦衣今年才满一十六岁,孑然一身,住在县城最西边的破草房里,过着一穷二白的生活。

若说这世上可悲之事,不是没有好的身世,而是没有好的本事。较之更可悲的,是明明没本事,还总做着比天还大的梦。

韦衣就是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可悲之人,至今年少十六载,他活得苦不堪言。

三岁那年,韦衣常听爷爷讲一句话:“人生如天候变幻,反复无常态,不会一直疾风骤雨,也不会一直暖阳高照。”

四岁那年,爷爷寿终正寝,自此之后,韦衣再没听过这句话,也渐渐怀疑起这句话来。

五岁那年,母亲染上肺疾,咳喘日益加剧,半年后卧床不起。

六岁那年,天水覆倾,南方诸国大涝,县衙停办了免费公塾,韦衣自此失学,开始了四处讨工的生活。

七岁那年,父亲嗜赌成瘾,赔光了家里买药治病的积蓄后,在县里富户徐家府上做苦力时行窃被抓,县衙当庭判其三年牢狱。

九岁那年,父亲在狱中自尽。

十二岁那年,母亲久病不愈,临终前愧疚地望着韦衣,直到闭上眼睛。

十三岁那年,香禾县衙扩充编制,大发善心地收留了韦衣。

本以为人生有了奔头,却又因为身体瘦弱而被评判为没有任何舞刀弄枪的天资,韦衣就此和威风的捕快一职渐行渐远。

又因年幼辍学,没钱买书,肚子里墨水浅薄,因此文职同样成为了痴心妄想。

最后偌大的县衙里只剩下了脏苦杂活,韦衣这么一干,就是整整三年。

若是从降生开始就一无所有,他反而可能活得逍遥快活一些,偏偏老天让他先拥有后再一一夺走,非让他体会到何谓坠入深渊的绝望不可。

“人生不会一直疾风骤雨,却会一直乌云密布。”

这是十六岁的韦衣,站在爷爷坟前的自言自语。

……

在白狮江南的地界,八月的天气总是不错,不冷不热,还总有明媚的太阳。

韦衣将手中的扫帚靠在县衙大门外的石狮子旁,然后在石阶上坐了下来,为了躲避街上拉货的马车夫投来的目光,他抬起头看向了天上飘浮的白云。

“商孤云”三个字不自觉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这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名字,也是最神秘莫测的名字。

有人说商孤云一剑可开山断河,无敌于世,就算当年天武榜其余九大高手联合起来也不是他的敌手,说他已突破天地桎梏,修至不老不死之境。

也有人说他只不过徒有其名,被神话罢了,说他早被武灵山主南宫雄心打败,退隐江湖后老死在山林中了。

尽管传说纷纭,商孤云却始终是韦衣从小到大的向往,能成为如商孤云一般的绝世高手,是韦衣短暂人生里做过最多的梦。可怜的是这个梦,却从最初的“梦想”,逐渐沦为了真正的虚无缥缈的“痴梦”。

韦衣收回目光,他宁可迎受旁人的注目,也不想再沉溺于幻想之中了。索性那个赶车的马夫已经走远,剩下的三两个行人也没人多瞧他一眼,使他不禁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正当他站起身,准备继续清扫几乎已是一尘不染的地面时,一连串欢天喜地的锣鼓喇叭声突然从几条街外传过来,钻进了他的耳朵。

他不禁愣在原地,因为他突然记起来,今天是他青梅竹马的邻居白小花出嫁的日子。

白小花和张家公子的婚事是在一个月前定下的,韦衣是当晚自县衙回去时,从守在他家门前的白小花口中得知的。

当时他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好”,另一句是“我知道了”,其余的都是沉默。

他虽然不够聪明,却也不傻,他当然听得出白小花言语中那股浓烈的想要不顾一切私逃的意愿,他只是不想耽误白小花的人生,这也是他从未向其表明心意的原因。

喜庆的声音越靠越近,也越发真切。

韦衣尽管闭上眼,却还是落了泪。

这一刹那,在他心里仅存的某样东西,似乎也彻底地坍塌了。

……

禾西桥原本是县外西郊唯一跨过鬼瞳河的石桥,可如今人们宁愿多走五里路从后搭的独木桥上过,也不愿再靠近此处。究其原因,便是这座桥自古以来就仿佛具有着某种邪力,引诱着人们在此坠河轻生。就最近短短五年之内,已有近百人从石桥上一跃而下,在冰凉的河水中了断了自己的性命。

韦衣此时站在桥中央,双手搭在石栏上,双目空洞,望着摇摇欲坠的夕阳。

忽然有那么一刻,韦衣发觉眼前的景色十分凄美,血色夕阳染红了天际,染红了远处的树林,近处的稻田,也染红了桥下蜿蜒的鬼眼河水。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大自然的美艳,也可能是他不记得很久以前的自己罢了。

眼下的这份凄美,让他不禁又回味起这匆匆十数年来所发生的一切。

爷爷的离开,公塾的关闭,父母亲的相继病逝,白小花的出嫁……一幕幕画面再次让他心如死灰,他用双手支撑起身体,费力地攀爬,最终双脚站到了石栏上面。

“是时候结束这该死的生命了,也许只有抵达另一个世界,人生的天空才会放晴吧。”

他心里如此想着,缓缓闭上了双眼。

“唉!小伙子!你等一下!”桥下忽然传来呼唤声。

韦衣诧异地睁开眼睛,原来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垂钓老人,正抬头望着他。

“我呢,这就收拾东西离开,你呢,等我走了再跳成不成?不然溅我一身河水,回家老婆子肯定又要骂我个没完。”老人一边商量着,一边从水里拽出了鱼钩。

“……”韦衣一时讲不出任何话语,只觉得浑身都在打颤,自己这一生到底是多么凄惨,就连寻短见时也能成了别人的麻烦么?

即便心中如此难受,他最终还是冲着老人点了点头。

老人很快将渔具给收拾好,走的时候嘴里还碎碎念道:“又一个,也真够邪门的,下次还是听老婆子的话,换个地方钓吧。”

看着老人的背影,韦衣忽然从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感激来,他很感激老人没有多说一些劝阻的话,于他而言,这就等同于一份最后的尊重。

这次他没再闭眼,也不再有丝毫犹豫,将身体前倾,大头朝下地栽向了泛红的河面。

这本是一个极其短暂的过程,可在死亡面前,任何过程都会被无限度地放慢,变缓。

韦衣清楚地看到河面上倒映着的自己的脸,不算丑陋,也谈不上英俊,不过曾有很多人都夸过他的眼睛生的好看,像极了他的母亲。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母亲,除了漂亮的眼睛,还有那双温暖细腻的手。

他也想起了父亲在沾赌之前,时常带着他去逛街市瞧热闹,当他走得累了,就骑在父亲的脖子上。

他又想起了白小花,一个人如其名,笑起来像花朵似的好看,不会看轻他的邻家女孩。

最后,他想起了“商孤云的背影”,一个脚踩云雾,独立峰顶的雪衫剑侠,虽说只是他臆想出来的形象,依然足够令他心生澎拜。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开始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竟如此轻易地输给了命运,后悔自己从未拼尽全力放手一搏,后悔自己听信了衙门里那些老捕快对他“根本不是练武这块料”的断言。

“噗通!”

然而随着巨大的落水声在他耳边炸开,方才脑海中所有的美好画面和悔恨之事,跟平静的水面一道,瞬间被撕裂成了碎片。

挣扎!猛烈的挣扎!

无论是出于身体的本能,还是意念的本能,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摆动手脚,拼命挣扎。

可是他很快就惊恐地察觉到,包裹着他的河水竟是如此沉重,就如同泥沼一般,束缚着他的四肢,剥夺了他的呼吸,让他无法做出任何抵抗,只能不断地下沉。

“怎么会这样?!”他瞪大眼睛,在最后一刻才觉醒的反抗精神激发着他的求生欲,让他的脑袋史无前例地想要去思考,思考这异样产生的原因,以及脱困的办法。

过去他在渔船上帮忙的时候,也曾失足跌入过鬼瞳河里,不过他在水面扑腾了一阵后就被渔夫一把给扯回了船上,所以他很清楚鬼瞳河的水除了凉些之外,并无任何的不同。

那么此时禁锢着他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大人常讲的水鬼,原本他是不相信这些吓唬小孩子的东西的,但眼下正在发生的怪事让他不得不怀疑起这个世界,似乎真的没那么简单。

窒息感的降临让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水面也离他越来越远。

“看来阎王爷没打算让我回去……也罢,起码在最后也算努力过了。”

他慢慢放弃了抵抗的意愿,任由黑暗吞噬他的身体,以及他的生命。

而就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隐约地看见,有一道灰影,破开了河面,朝他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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