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点二六克

陈冶抱着吉他盘腿坐在窗口，下方的街道不知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让她看得目不转睛。

门关着，却挡不住客厅里不时传来的争执声。她忍不住扣紧手指，再松开时，琴弦发出了一声并不怎么和谐的轰鸣。陈冶好像被这样的噪音惊醒，不敢再偷听下去，干脆专心致志地拨弄起吉他来。

不过弹了几个小节的功夫，客厅里的人以一句“绝对不可能”匆匆结束了对话。接着，鞋跟发出急促的脆响，随后就是防盗门轰然关上的声音。

陈冶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僵了一下，下意识侧耳去听。果然，片刻后，门锁又“咯吱咯吱”地叫唤了几嗓子。

这意味着，她被锁在这里了。

陈冶感觉，发出那“咯吱咯吱”的声音的，根本不是门锁，而是在她心脏某处的一个开关。然后，她的胸腔底部就应声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缺口，像抽水马桶一样，将心脏和着血流冲进地底。

她忍不住又一次瞥向了窗外——如果关上了一扇门，总会打开一扇窗。虽然这扇窗在32楼，作为一个出口来说，实在是有点太高了。

有人推开了房门。陈冶的思绪被打断，十分不快，“你进来干嘛？”

门口的男孩闻言，愣了一愣，刚刚落在屋内的一只脚顿时失去了重心。他赶忙收回后续的动作，以一个十分僵硬的姿势立在门外。

“爸妈不同意。”他说。

“我知道。”陈冶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他。

男孩既不接话，也不离开。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个机器人。

也许一开始看到这张脸的时候，陈冶还会觉得他至少有几分帅气，但经过这么几个月下来，她对这张脸的兴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他到底是喜怒哀乐都用同一种表达，还是根本就没有喜怒哀乐？

陈冶看见他就烦。终于没好气地回过头瞪了他一眼，直呼其名道：

“陈佚，我再说一遍。你都十多年没回过家了，能别到了今天才想起来管我吗？”

男孩的眼睛似乎绷大了一点，“小冶……”

面瘫吧。陈冶暗暗替他做出了诊断。不然就是智障。

随即她意识到了一个悲哀的问题：这个面瘫的智障，是她如假包换的亲哥。

“行了，哥，你也不用解释。”看在血缘关系的份上，小冶决定暂时放过他，“以前的事我不计较，能麻烦你现在转身，出去，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这就算你对我的照顾了，行吗？”

陈佚果然转身出去了。小冶心里蓦地失落了一下，她怔怔地盯着空旷的门口发了一会儿呆，起身想去把门关上。

跟再次闪现的陈佚碰了个面对面。

小冶觉得自己魂都被吓飞了半条，刚要发作，却突然看到了陈佚手上拉着的行李箱。

“你这是……？”她莫名其妙地问。

“他们不同意，我带你去。”陈佚的眼睛亮亮的，居然显得有点天真。

——“你有钥匙吗？”

宋知原将来人上下打量一番，失望地自问自答：“显然没有。”

“你东西落实验室了？”那人猜测道。

“是啊。”宋知原耸耸肩，“这已经是我这学期第17次丢水杯了。”

“第17次？”旁边的楼梯上浩浩荡荡下来了十几个人，显然是刚刚下课，其中一人惊讶地与她搭话，“可是这学期开学才不到两个星期。”

“你低估我了，我平均一天丢四回，早上出门一回，晚上回去一回，中间还要换两次教室呢。”宋知原扬扬手算是打了招呼，“要是放一晚上的话，保洁阿姨一定会把它当垃圾丢了的。”

“你可以等到晚上阿姨来打扫的时候进去取啊。”另一人建议说。

“我明明可以四点回去，为什么要等到晚上十点？”宋知原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算了，一个杯子而已，我为它付出的已经够多的了。”

一个女生突然诡异一笑，“那要看是哪种‘杯’了。”

“娘啊，”她旁边的姑娘一掌胡上她的脸，“有些话咱能回宿舍再说吗，不要带坏我们的小原原，她还是个孩子。”

“害，你们知道的，我可以随意切换，”宋知原摇头晃脑，“人正经者我正经，人流氓者我流氓。”

“扯淡，”女生们起哄道，“上次我就看到几个男的在那儿讲黄段子，你屁都没放一个。”

“咳，那是因为他们是和我一个项目组的师兄。”宋知原矜持地笑笑，“看在我憋笑憋那么辛苦的份儿上，你们理解一下。”

“比‘不懂装懂’更难的，也就是‘懂装不懂’了，我理解你。”立刻有人送上了理解的拥抱。

一行人嘻嘻哈哈地走到楼下，突然有人拍拍宋知原，“哎，那是不是等你的？”

宋知原刚才笑得太猛，扭了脖子，自觉尚且无力做出“回头看”这一难度系数2.3的动作，抱怨道，“谁啊，你认识的话就直说，别叽叽歪歪得跟个娘们一样。”

女生粲然一笑，“你的男——朋——友。还有，我本来就是个娘们。”

这下宋知原真笑不出来了。

罗成飞果然正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眼神躲闪，可能是正在纠结要不要过来打个招呼。好在宋知原身边这一群都是有眼色的，趁着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作鸟兽散。

“嗨。”他冲宋知原一笑。

“嗨。”

两人并肩走在学校的人工湖边。这本来是极唯美的场景，因为他俩正是恋人。但罗成飞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宋知原并不这样觉得。

宋知原一向如此。不然两个人在一起一百天了，罗成飞也不至于到现在还不敢轻易去牵她的手。

当初他们还只是同学的时候，罗成飞最欣赏的，便是宋知原的豁达和大方。她看起来是那么亲切，不介意与任何人分享温暖。

然而，当宋知原面对他的追求，轻轻点头的那一瞬间，罗成飞就知道，恐怕有什么地方不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