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湮之地

女孩儿趴在床上，胳膊伸到窗前的阳光里轻摇着。阳光明媚透亮，漂浮的光尘粒粒可见，女孩儿的胳膊仿佛也变得透明。

“你渴不渴？”女孩儿歪头问周盈缶，眼睛不停眨着，眸中露出狡黠。

“我去接水。”周盈缶揉揉女孩儿的头发，走到桌前，拿起水杯。

手机响起，周盈缶转身寻找手机。眨眼间窗前的阳光变得暗淡，女孩儿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周盈缶伸手想要抓住女孩儿，手中的水杯掉在地上。

“啪！”玻璃杯摔成碎片。周盈缶被声音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盯着地上的玻璃碎片，一时不知是依然在梦中，还是已经醒来。

周盈缶拍拍脸，清醒片刻。猜想估计是自己半睡半醒间，听到手机响，想要伸手拿手机，不小心把桌上的水杯碰倒掉在地上的。

手机铃声依然响着。周盈缶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再看一眼地上摔碎的水杯，神情有些黯然。

“喂？”周盈缶接通电话。

“在干嘛？”

“接电话。”

“废话！刚才在干嘛？”

“睡觉。”

“几点了？”

周盈缶抓着乱糟糟的头发，漫不经心看眼手机，“下午四点零八分，你手机上没时间？”

“没有！”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怒吼，挂断电话。

周盈缶揉着耳朵，将手机扔在床上，扯着被子蒙住头，准备继续睡觉。

手机再次响起。

周盈缶无奈从被子中伸出手，摸索着找到手机，拿进被子里，打开免提，“苏姐姐，您想怎么样？”

“我想啊，我想拿着电线杆，敲烂你的窗户，对着你的头，使劲的砸！”

“有没有点正事儿，没有我挂了，昨晚一晚上没睡，困着呢。”

“你什么时候不困，从春天到冬天，没一天你不困的！”

“这不才秋天嘛。”

“你别打岔，你昨晚上干什么去了，一夜不睡？”

“玩游戏。”

手机那头一阵沉默，接着传来咆哮：“周盈缶！赶紧穿衣服给我滚来多媒体教室！”

周盈缶庆幸自己开着免提，没把手机放在耳边，不然今天耳朵是别想好过了。然而，耳朵是没什么事儿，自己恐怕不太妙。有心不去，但是苏结缡如果见不到自己，很快就会跑到自己租的房子夺门而入，到时候后果可能会更严重些。想到这里，周盈缶不情不愿地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掀开被子穿起衣服来。

周盈缶洗漱完，将碎掉的水杯扫进簸箕，准备倒进垃圾桶，想想又放下簸箕。他沉默片刻，一时不知道该扔还是该留，干脆转身出门。

与梦中截然不同，石市的天空中总缭绕着几分雾霾，即使是晴天，空气也照样浑浊，天空仿佛永远是灰色。

周盈缶租房的眷北村是个城中村，紧挨着他就读的科技关系学院。

周盈缶抓着乱糟糟的头发从村里走出来，才想起没洗头，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认识他的也没几个。

掏出烟叼在嘴里，周盈缶伸手在裤兜中摸索，发现没带火机。周盈缶茫然四顾，想找个人借火。秋风吹过学院路，尘土飞扬。路上行人两三只，也没见有人抽着烟。

“没带火吗？”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盈缶转头一看，那人穿着青色长衫，踩着布鞋，长发用青色的束带绑在脑后，打扮的不像正常人，倒像个要去捉妖的道士。然而看那人的脸，依稀有些面熟，周盈缶也不好露出太惊讶的神色。

“您是？”周盈缶接过那人递来的火机，赶忙掏出烟来，给人递烟。

周盈缶给对方点着烟，暗自打量着那人的脸，忽然恍然道：“您是学校对面奶茶店的老板吧！差点没认出来，您今天穿的可够……正式的，平常可不这样。”

“今天要见一个客人。”奶茶店老板吐出一个烟圈，凝视着缓缓飘散的烟，轻笑道：“很重要的客人。”

“哦。”周盈缶也不好打听别人的私事，应付一声。他拿着火机，给自己点上烟，这才注意火机也和今天的奶茶店老板一样，透露出几分神秘莫测。火机通体如同黄玉雕成，又仿佛是琥珀，看其中纹理，分明有像是枯叶断枝的残片蕴含在晶体之中，格外惹人喜欢。

周盈缶不免把玩片刻，还给奶茶店老板时，问：“老板，您这火机哪买的？”

一只椿象飞来，落在周盈缶的长袖T恤的袖口上。周盈缶手中的火机隐约弥蒙着微光，变得温热。

奶茶店老板盯着那只椿象，推回周盈缶还火机的手，笑说：“小玩意，你留着吧。”

又一只椿象飞来，落在奶茶店老板的肩头。奶茶店老板露出嫌恶的神色，屈指一弹，椿象被弹飞。

奶茶店老板的指尖透出一点光辉，接着空气中仿佛荡起阵阵涟漪，周围的一切变得缓慢。被弹飞的椿象渐渐定格在空中，周盈缶也定在原地，时间仿佛凝固住一样。然而，不远处的行人却并未受到丝毫影响，秋风依然扬起学院路的尘土。静止的只有周盈缶。

空中的椿象缓缓振翅，周盈缶T恤袖口上的椿象也缓缓振翅。

又一只椿象飞来，接着成群的椿象飞来，空气中满是刺鼻的臭味。

奶茶店老板盯着空中椿象群，眼神冰冷。

“青丘余孽？”椿象群幻化成一袭黑袍，声音从黑袍的阴影中传出。

“司命的走狗？”奶茶店老板冷道。

“司命大人的神讳，你也敢直呼！找死！”黑袍一阵剧烈的抖动，漫天椿象向奶茶店老板扑去。

奶茶店老板挥袖，狂风从袖中飞出，吹散椿象群。

“如果是司命说要我的命，我无力反抗，你不行。”奶茶店老板修长的手指从袖中穿出，五指虚空一握，狂风蹦散，散开的风丝如刀，搅碎漫天椿象。

所剩无几的椿象没头苍蝇般四处逃窜，只留下刺鼻的恶臭味。

“告诉司命，让他在南山好吃好睡，少作恶，他活不久了。”奶茶店老板再一挥袖，漫天污浊与恶臭被清风抚散。

一枚拇指大小的血红色石头从空中掉落，奶茶店老板伸手接住。他眉宇间显出几分怒色，而后眼神之中又显出几分怜悯。他神情复杂地凝视着血色的石头，许久才平复心神，将石头收入袖中。

奶茶店老板屈指弹开周盈缶肩头装死的椿象，身周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周盈缶疑惑地四处打量，总感觉哪里有些奇怪。他无意中将手中温热的火机握紧几分，迟疑片刻说：“您要把火机送给我？这不好吧？君子不夺人所爱。”

奶茶店老板露出温和的笑容，轻声问道：“小兄弟是君子吗？”

“这……不是吧。”周盈缶挠着头尴尬地笑着。

“我也不是。”奶茶店老板眨眨眼睛，“既然如此，你就收着吧。你是要回学校吧，正好同路，一起走吧。”

“好嘞，那就谢谢您了。”周盈缶将火机收进裤兜。

“小兄弟说话一直这么客气吗？”

“您是说？”

“您？”

“这个啊，这不是这几天在手机上听了几节教书法的课，那个老师说话总是您您的，感觉特别怎么说，谦谦君子，温瑞如玉。我这就是鹦鹉学舌。”

“小兄弟喜欢书法？”

“我就是瞎看看，也不太擅长。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就是想起来学一学。”周盈缶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挺好。”奶茶店老板柔声道。

烟抽得差不多了，学校大门已经在望。周盈缶一时有些无话可说。

要说和奶茶店老板熟吧，也还算熟。奶茶店就在学校对面，周盈缶去的也挺多，见到奶茶店老板大多会闲聊几句。要说不熟吧，今天这样的奶茶店老板，周盈缶还真是头一回见。周盈缶和奶茶店老板一起走着，心中总是觉得有些伤感，有些郁郁，仿佛胸口被一块石头压着。

胸有块垒，不吐不快。但是，要吐什么，想说什么，周盈缶却茫然。

“到了。”奶茶店老板柔声道。

“到了。”周盈缶抬头凝视着学校大门上面的校名，科技关系学院。

“去吧。”奶茶店老板柔声道。

周盈缶沉默片刻说：“再来根烟？”

“好。”

“烟不好。”周盈缶掏出玫瑰钻，抽出两根，一根递给奶茶店老板。

奶茶店老板接过烟，将烟放在口中，轻轻颌首。他伸出一只手虚挡着火机的火焰点着烟，手指轻轻点一下周盈缶的手，示意烟点着了。

奶茶店老板深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柔声道：“世事如烟，好与坏谁又说得清楚。”

周盈缶将自己的烟点着，抽一口烟吐出，凝视着飘散的烟雾。世事如烟，人亦如是。不经意间飘散，甚至连挽留都没有余地。

烟燃尽，人也该分别。

周盈缶说：“有时间去你那喝茶。”无意间，周盈缶已经不再用您称呼奶茶店老板。

“好。”奶茶店老板温和笑着，转身离去。

科技关系学院，这名字就离谱，牌子漆都掉了，更是碍眼。校门口的自动门总是不能自动，周盈缶烦躁地踢了一脚校门，破旧的自动门这才吱吱呀呀地打开。周盈缶走入学校。

已经入秋，往第一教学楼走的路上，落了不少枯叶。不知道现在是不是都正在上课，路上格外冷清。周盈缶心中也有些萧索，步伐也显得凝滞。他心里想着奶茶店老板，从裤兜里掏出奶茶店老板送的火机，低头把玩着。

奶茶店老板回到店里，在门前挂上停止营业的灯牌。其实，挂不挂也没什么区别，本来店里的生意也不好，现在正是上课时间，一般也不会有客人。但他还是郑重其事的挂上“停止营业”的牌子，为的是拦一些讨厌的不速之客。他给自己沏一杯茉莉花茶，又做好一杯抹茶奶盖，开始等他要等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