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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40年7月13日,观景庄

亲爱的麦克斯:

希望下周末跟手稿一起前往纽约。人家替我在誊抄手稿,就剩最后一章了。我还在写最后一章结尾。最后一章是书里最令人激动的一章。桥被炸的过程中以及之后,故事进展令人激动不已。我写完了那部分——管它呢——不告诉你——你自己去读吧——我都筋疲力尽了,好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一样。反正这是本了不起的书。我早知道我得把最后一章写好的。现在万事俱备,就剩结尾了——动作和情绪都处理完了。昨天或今天都跟中了魔似的。(那姑娘没有死。)我不想让那个该死的乔丹得他已然得到的,在与婊子养的一起过了17个月之后。假如是我,感觉则更糟。昨天写了2600字(都是动作)。几乎像个天才作家了。见鬼的是都这么成句子,看样子没机会当天才了。

你收到此信后请寄890美元支票给我,寄到佛罗里达州基韦斯特的玛尔伯格(玛尔伯格摩托公司)——把它算在我预支稿费里。

我得另买一辆车。眼前的这辆搁浅四次了,不安全。外壳也弯曲了。

不久就能见到你。问候查理。

祝好,

欧内斯特

大家都很害怕,歇斯底里,妈的。我写东西都没有摇旗呐喊的感觉了。我要战斗,但不想写辛迪加式的爱国主义。别跟人说。就说我在写;而我绝不会写那个。

你把7月1日的钱寄给宝琳了吗?[1]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查尔斯·斯科瑞布纳

约1940年8月15日,观景庄

亲爱的查理:

谢谢你写信给我建议。我会尽量按你的意见处理。非常珍视你的建议。

也谢谢你来信谈那匹马的情况。我把它改成长了后腘滑膜瘤吧。还是有人会给《阵地》写文章谈这个问题?就我理解,后腘滑膜瘤不会发展成恶性疾病,病情很容易减轻的。我把发病的位置写在球节那儿,假如你和《阵地》觉得可以的话,假如马身上有这么个位置。请你告诉我你的意见。

我本打算这畜生膝盖下部撞到树干的下方,肿了,并无大碍。

我的印象是炮骨是从膝盖直冲南的,直到球节、骹骨等处被撞。如你很清楚地解释了:膝盖左近北边包扎了绷带。

我自己从未见过这样一匹马,所以都是道听途说。不过,我想尽量找机会接近这样的马匹,看看是否能找到“霍克”(我总是把它想成英国人喝的劣等白酒)和“盖斯金”(我多年来都以为是“盖斯奇特”的笔误)这样神秘的所在。

现在谈withers(何往)。我总想象这是whithers的笔误,或者是马刚从那地方来的地名。别告诉我这些地方实际在哪儿,我要在生活里保留一点神秘。

我自己跟这种马的体验仅限于用它来当熊的诱饵。关于这个,我有资格给《阵地》写文章。我射杀过多匹可爱的老马、病残马,拿它们当熊的诱饵。它们的主人自己不忍射杀,也不忍心看;远远地在几百码外看着,或者在山脚下。不像我们能让整个编辑部或者《阵地》的订阅户观看。下次你给《阵地》写信的时候,请告诉他们:当熊诱饵的最佳马匹是高头大马,这样的马肉多,都不值当冬天喂草。你在太阳当头照它的地方把它杀了;在太阳底下它很快情绪高昂。假如你在阴凉的地方杀它,或者让它淋雨,就很可能变成酸腐马肉,根本不吸引熊。要想诱熊快一点,就点火烤肉。烧焦的毛发和炭火烤肉的味道随风远飘,熊能闻到。得小心别烧过头了,因为,那样就不会飘味儿。乌鸦、喜鹊和老鹰倒来啄它。你要它尽快飘味(这都是专业词汇)的原因是它很快就没有味儿了。自然,你总能接近对马有利的风,不让它惊恐,也许还让它饱眼福。你接近这种风的时候,就能判断它不会出味儿。

还有很多秘方。可我为什么要把这无价的论马的最终归宿的数据免费写出来呢?

你收到此信后请给我发电报,告诉我“每月书籍排行”我们在第几位。我需要知道这个来安排生活开支规模。

把护封寄还你。似乎可以,虽然我不懂这些。只是那座桥该细长些,高拱,金属,悬臂梁;而不是石桥。就这样也行。但要高,要细长,看着像蜘蛛。画上石桥被炸并不构成什么画面。假如桥被画上去,一定要看着遥远,要连接陡峭的峡谷。我觉得在画面上应该按透视法缩短,因为这是要给人一种印象:是远山的一条通道。

请你把这些照我的原话告诉画家好吗?

字排得很好看。“点”看着很娱目很欢快。我看着唯一不对处就是那桥。我知道此桥只是略具象征,或许连那个作用也没有。不过,假如要画桥,就一定是钢铁桥而不是木桥。假如他画不了钢铁桥,像书里所写,那干脆不画桥。不过,他没有理由不会画啊。

把那记者写成英国人怎么样?不让他当美国人了。

一页上若淫秽字眼太多,就插进别的字眼吧。有些东西你的建议可以,也许我还会另找到些。

关于死亡气味的那部分(第19章)在我看来是与书融为一体的,是整部作品合理有效的组成部分。你记得吗,整个事情从一开始就有黑暗的气氛。自杀的那个叫卡什金的就满身这样的气氛。乔丹也有自杀的需求。凶兆的问题我知道不是故弄玄虚,我见到过活生生的人行走时带着凶兆,不祥之兆就端坐在他们的肩上(这不是浪漫假象)。乔丹对吉卜赛式的玄虚,有良好的理解,也有着实的疑虑,两者平衡得很好。吉卜赛式的玄虚并非都属于胡说。为了让吉卜赛的成分合理有效,不只是看似如那些玩意总表现出来的那般玄乎虚假,我需要某种彻头彻尾自然之物,给人点恐惧感,就像在马德里的那种恐惧。

小说里的东西不是硬拉进去的。我没有仅仅把所知所闻都放进作品。我没有把皮拉的丈夫(真名叫拉法埃尔·艾尔·加洛)结婚那晚躺在大通铺上阳痿不举(这不算数,除非是当众行房,或者床单跟吉卜赛人一起出现)写进小说,接着写吉卜赛人念咒语,想让他雄起,写她当众丢人,写他啜泣。

我略去了这些。

我还略去了一段某次入卡勒卡尔曼的故事。那里有一个人同一麻风病人上楼要干那事,一个比索银元的买卖;女病人的脸四分之三都没了。后来,如何如何吉卜赛人里有一位抗议,说是有假,此事不真。那麻风病女人下楼,一指头便把银元弹到他脸上,就像有根长线似的。

不,查理。马德里也有该死的可怕的地方,可怕得很,世上别处见不到。戈雅的绘画包含其一半内容也不到。我需要这些让书成为一个整体全面的东西。不过,我尽量不把不可发表的东西放进去。

还有某处有许多独白我打算删除。我在纽约时原稿不在手边,无法检核在哪处发出的一次独白写进了小说,所以让他们都排字了。

关于其他,我尽我所能办。

希望我不是太固执于死亡的味道那部分。我只是在营造气氛,我需要的气氛。假如拿掉它,你事后会非常想念那效果的。

关于俄南之类,我得看看什么时候遇上它的。周一我开始校稿子。

这本书是一个整体的作品,而不是许多篇什凑一块儿的。你拿掉某部分放一边等着它用,下一步就不完整了。

随函寄上示意图,表示桥该怎么画,请交给画家。也请他改进一下建筑的样式。另给他一张那国度某处的图片,好安排画上的钟。再给一张钟的图片。

我从不干涉护封画稿,除非他们把公牛画成小母牛,把雌雄同体的牛画成阉牛——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我得修正。这桥的画稿我也有同感。除此外,我觉得画稿很娱目,会引人入胜,而不是把读者赶走。

还有一事——安德烈·马蒂是真人的名字[第42章]。他被判死刑,从法国逃往俄国;是法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他在任何情况下也不会来美国。他无法回法兰西,除非共产党掌权。他能起诉吗?问问你的律师行不。在他逃离前,法国出的数本书和无数文章里,他被指犯有谋杀罪。共产党被认定非法,他逃离法国的时候,国民议会正调查他呢。

《玛丽安娜》(大型法语周刊)上尼克·基朗指控他犯有谋杀罪。一篇文章接一篇文章,每次都指名道姓,说马蒂杀了谁谁谁。他在1938年出版的《贪财的人》里,也指控马蒂犯有谋杀罪。我手里有一本。马蒂并没有采取行动对付他。他真的射杀过人,没法起诉。并且,他还是司法追捕的逃犯。这本书仍然在卖,或者说今年1月还在卖:玛萨在布鲁塞尔给我买了一本,弥补我送赫伯特·麦休斯的那本。

与我交谈的那位记者米歇尔代表特定的美国记者。我称他为英国记者会不会澄清笔触不受诽谤指控?英国没有这样的记者,活着的死了的都没有。书里提到的米歇尔真是个混蛋,不过仍活跃在报刊上。他的名字当然不叫米歇尔,也不具类似的名字。我可以称他为英国记者,也可称他为丹麦记者。我愿删除那部分,但这是卡尔科夫性格的组成部分,也表明卡尔科夫和乔丹的必要关系。得保留。

你把这封信给麦克斯看好吗?等我处理他提的问题时,我另给他写信。

玛萨说她咬合并浸泡了那戒指,似乎还能撑住。这里天气很好。今天下午钓鱼去。

祝好,

欧内斯特

打电报告诉我“每月书籍排行”的情况。我觉得他们不会排我的书呢。有一点我清楚,他说惠特尼[·戴罗]不喜欢这书。我也肯定他不会喜欢《愤怒的葡萄》[斯坦贝克]或者《土生子》[赖特];也不会喜欢比如稍好一点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或者《包法利夫人》。我不是说我的书属于那档次的。我只是说他不会喜欢这些书。这些书都卖得很好啊。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克拉拉·斯皮格尔[2]

1940年8月23日,观景庄

亲爱的克拉拉:

你好吗?我那邪恶的老哥们弗瑞迪好吗?

7月21日我生日那天,我写完了那本书的第一稿。得找人打字。我把它带到了纽约。这本书有200000字长。我让律师莫伊·斯佩瑟给你寄装订好的一校清样,未动笔改呢。我两周前让他寄到太阳谷。只是你不可能收到,因为昨天我收到他的信,说还没有寄呢。我想他是以为你属于竞争对手(他已经从我的律师变成我的代理人了),担心害怕你。说之所以不寄,是因为这些清样还没有登记版权呢。

于是,今天我给他发电报说,你在短短的两周里不会抄袭侵权;说你不碍事,不会把稿子给别人看的。因此,你收到这信的时候,也大概能收到那份清样。

我的长子邦姆比也叫杰克。我估计他大约十五六号或者17号从霍尔姆之家一路取道前往太阳谷(我今天给他寄了一信,收到那天即来)。他开着自己的破车呢,会比其他孩子早到你那儿,会在银溪钓鱼。

他该在27日28日到。

我给泰勒[·威廉斯]写了信,让他派个人跟他到银溪,带他去那儿。假如泰勒不在,你让阿特或者查普去好吗?

也请你叫麦克[·弗瑞斯特·麦克马伦]给他们一间房,要么就在客栈,要么滑雪的人呆的地方;把账算我头上。

帕特里克和格瑞高里(老鼠和犹太佬)9月1日晚7:05从旧金山出发到犹他州奥格登,也顺道去太阳谷。

我给邦姆比写了信,让他从太阳谷乘火车和汽车(别开自己的车!)前往奥格登去接这俩小子。他有的是时间到那儿去接站,然后乘火车把他们接到太阳谷,火车9:20离开奥格登,次日即9月2日凌晨6点抵达太阳谷。你盯着他把这事做了好吗?他有点木,但能说英语。

假如玛蒂和我都不能去接他们,请你给他们安排一间屋子等我们到来,好吗?

托你办的事情可真多。不过,哪天我也为你做点事情。或者在你的墓地发表演说,假如我们得把你和/或者弗瑞迪种下去的话。

我正安排离婚事宜;读校样到第141页了;在修改结尾。接着是坐船去基韦斯特,坐车前往太阳谷。玛蒂和我觉得我们现在该结婚。不过,告诉弗瑞迪:下次他结婚的时候别娶有钱的姑娘,因为比娶世上最穷的人要贵很多,除非你遇上刚开始创业的佩吉·乔伊斯。我可没碰上这样的女人。无论怎样,不久一切都好。

邦姆比只能呆到11日就回芝加哥。帕特里克和格格能整个9月10月都呆在那儿。

我能呆到地狱霜冻。或者说,只要能让玛蒂远离战争、虫灾、屠杀和冒险,我呆在那儿多久都行。

有可能“每月书籍”会收我这本书。假如收了,他们就会印刷10万册,我们就青云直上如斯坦贝克们了。假如不收,就仍然属于大家的2.50美元的货,希望人们来买。这是我写的该死的最好的书了。你们真好,在我写作此书最艰难的时候帮我多多。

天啊,光玩不工作多好啊。

不管离婚手续什么时候办完,我们现在自然不会结婚,孩子们在太阳谷呢。事后就没什么可顾虑了。

我是个筋疲力尽的闺女,也许做事不那么合情理。

假如“每月书籍”收了我的小说,我们就接着背包旅行。否则,就9月初跟孩子们一起坐车去某地;季节过后,我们就落脚在太阳谷。

希望你喜欢我这本书。看过的校样大有起色。许多讹误得以修正。这个副本能让你看个大概。你和弗瑞迪自己看就行,别给别人看,好吗?

我想你会喜欢“老鼠”、格格和邦姆比的,老爸我给他们灌了点常识。他们都去过夏令营,也许很可怕。

玛蒂很可爱。我们俩最近成天坐着看排版、校样,胖得像猪。不过,在太阳谷,我们得骑马,打网球,走路;会瘦下来的。我很长一段时间保持体重不到200磅,现在又回到207磅。玛蒂体重130磅,或者还要轻些。

请替我问候蒂莉和洛伊[·阿诺德],问候宁[吉恩·范·吉尔德夫人],问候麦克,问候那里每一个人。

能再见到你和老弗瑞迪可真好。我当然期待啊。

我也期待看你的新作;希望有很多东西给我读。

10月我们上路,剧本演出开始。书10月14日出版。现在要下雨了,我又要校稿子了。

我们问候你们

欧尼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40年8月26日,观景庄

亲爱的麦克斯:

我今天用航空信把123页校样寄给你。我都过了一遍。我想你兴许等着用这些东西呢。随信附上整个校样的订正,这些都必须改过来;我列了份印刷体例单子。单子列有梅耶提的问题或建议,我作了答复或者谈了具体怎么回事。

我一边看稿子一边就在根据你和查理的建议修改了。

我寄给查理第21页校样部分重写稿(共产党那部分),第29页(过分用淫秽这个字眼)的修改稿,好让工人排字去。寄出的校样都很具体了。他上周收到了这些稿子。

关于米歇尔这个人的描写,我大刀阔斧地删削了,除去了一切可能导致诽谤指控的东西,我想,也除去了卡尔科夫的精神风貌。把卡尔科夫写成机智的人,而又没有对话来证明这一点,没有什么好处[第18章]。

我用thee和thou都是尽量做到精确的,没有给这本书沾上老夫子腔,使人不忍卒读。我在用you而不用thee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在干吗。

我把那个不能印的词儿都删掉了。我想这个词儿本来可以体现文学蕴含,这含义不好。我把它改成了无可名状的词儿,或者别的什么词儿了。

校样第18页末尾关于皮勒的那段描写我不同意你的意见。你认为描写部落和马就可以,我则认为那段文字很有必要。第一次这么写,给人的印象总是震撼的,你的感觉即缘于此。第二次读就可以了。

我把那段写偏见的文字也拿掉了。你说得对,这段文字对乔丹的处境的确让人费解。

关于死亡的味道那部分[第19章]。除非这个很影响销量,或者会导致查禁,我觉得有必要留下。我得制造许多效果,而这些效果一时并不体现。这就像从我的交响乐团里抽掉低音提琴和双簧管,因为它们单独演奏的时候,声音难听。

假如你和查理觉得这段很危险或者不可发表,我可以改成读给你们听,而不是用它裹住你们的头。尽量透过它呼吸——你把包举到眼前,深吸气——在下一个句子用同样的短语试试。

请告诉我你们的最后取舍。这段文字就是让人感觉可怖。不是无端让人讨厌或者使之不可发表。我得给出马德里的质感,让这气味有世俗气,具体而微,普通人觉得可信——而不是虚假的吉卜赛人把银质的玩意儿在我手上画了个十字之类。真正的吉卜赛人是很奇特的人群。这本书里的吉卜赛人不再是书里写的吉卜赛人;我从前写的印第安人都是书里写的印第安人。

校样第94页索尔多打斗,我同意你的修正。

我修订了“手淫”那段。我希望如此就不会难为查理了。毕竟,罗伯特·乔丹是个男人,一想到一个晚上都抱着某个姑娘,还是正常性交过的姑娘,又是总攻前夜他想睡觉的时候;有这样的问题不算什么特别。我尽量微妙地处理这个问题了,让他拒绝这法子。假如这样的描写让看稿子的人觉得反感,我可以删除。不过你记住:人物塑造令读者可信的绝对是这类小东西,而不只是英雄行为。

关于这个,大家还是坦率一点吧。

还有一些问题。

书现在缺少个“尾声”,[3]你觉得这样结尾好吗?

我写了此书并修改了一回;稿子还算可以,不过,这就像战斗结束后回到梳妆台前,或者像跟着凯瑟琳·巴克莱[4]到墓地(我在《永别了,武器》里的原创),并且还解释瑞纳尔迪及其他人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情况。

我总是有强烈的倾向,想使一切都编织完整,并且整整齐齐地码放贮存起来。

我可以像托尔斯泰那样写小说,让书的厚度加大,智慧成分增多,还有其他东西。可是接着想起来的是我读托尔斯泰时,跳过的恰是那些东西。

你怎么看?这本书还算可以吗?(我已经修正了某些情绪,让小说变得更好些了。)

收到这封信后,请寄航空信告诉我你的意见。问问大家如此结尾是否合适。

我周四离开这里,坐船、驱车、坐飞机前往太阳谷。至晚9月4日该到那儿了。我离开前会把剩下18页校样寄给你。

昨天一整天都在修改稿子。

你看见了吧,“尾声”只是表明优秀的将领在不成功的进攻战之后也难受(这个没有什么新鲜的)。他们克服了难受(有点新鲜)。那天戈尔茨杀了那么多人,宽恕了马蒂的行为,因为他有仁心;有时候人是有仁心的。我能让卡尔科夫看出一切都是怎么进展的,并且我还让他看见了。不过,那对我而言不过是按日子记录事情。结尾处安德烈的那部分写得很好,很让人惋惜,很优雅。

不过,真正的结尾是在乔丹于森林里松针落叶地上感觉心跳那儿。

你明白吗,这本书里的每一个该死的单词和动作都依赖另外的单词和动作。你看,他开始时躺在松针上,结尾处还是躺在松针上。开头他就一直有那问题,一生里都存在这问题;结尾处则只有死亡,他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他得到了完成使命的机会。

可是,一切都澄清了吗?

我该把“尾声”放进去吗?有必要吗?还是尾声不过是高大全式的写作,反倒把原有的结尾的情感冲淡了?

你收到信后即刻告诉我该如何办。

校样第127页还有一个段落我想听你的意见。页首那段长文。我可以拿掉最后一句,马蒂同志的台词开头的那部分。之所以写这个,是因为……

要么拿掉它,同时拿掉第一句的开头,如此切入——安德烈·马蒂同志的介入也许太偶然,因为那儿没有人在。

其他则照旧,去掉最后一个句子。

请告诉我你的取舍。

我不愿像上帝一样写东西。因为你永远也做不到。评论家也觉得你做不到。

马蒂和卡尔科夫的全部故事要讲的话,你得另写一卷小说。不过,没有理由开了头不收尾。所以我写了那个段落。这个段落解释为何没有结尾。

好吧,我周三前就把全部校样寄给你。

这一两处修改(校样第78页之前没有任何问题)该不会马上影响你制作到那儿。你回航空信,我周三或周四就能收到,有足够的时间修订。我反正先得自己琢磨着修订。不过,你一收到此信就给我回复。记住,每1/2盎司一毛钱。

该再校一遍以确认我的订正没问题。你可以把它抽出来,给我寄到爱达荷州太阳谷,航空挂号,大字注明“请保留”。假如没有要修改的了,我就发报给你说送印。假如有修改,同一天给你寄航空邮件。请把我修改好的清样和待修改的新清样一起寄给我,这样我就能快点核对多出来的那部分了。

同意戈斯叔叔的决定,觉得还算公正安排的宝琳,现在索要更多;当然她得逞了。9月1日、10月1日请往她的账户存500美元。她可真会玩花样。跟戈斯叔叔说同意他的方案,却跟她的律师说按另一套做。

玛蒂和我不能一起去西部。所以,我们会到那儿后碰头。我的建议是尽量少结婚;永远也别娶有钱的婊子。[以下两行半被浓铅笔划掉。]一切都会好的,很快。所以,别担心。

祝好

欧内斯特

欧内斯特·海明威

看在基督的分上,别把这个丢了

海明威

《丧钟为谁而鸣》清样修订备忘录。这些修订内容因为这套校样上没有空白处,不能写在校样上。这些修订形式统一,每个词和用法都该在看全部校样时核对。

整部书用的是Heinkel代表“飞机”——不要用Henkel。

是Golz——不是Goltz。

是Estremadura——不是Extremadura。

拉法耶尔是gypsy——别用Gypsy(除非在句首)。

玛丽亚被指guapa——不是Guapa(除非在句首)。

玛丽亚被称rabbit——不是Rabbit(除非在句首)。

Viejo(中央偏左),不是Viejo(除非在句首)。

Qué va里的腔调每一例句都该用。

guerrillero整部书里要用斜体字。

partizan要用斜体字,中央偏左,整部书如此。

整部书里只有Agustín——没有Augusitín。

在某些地方,sierra de Gredos被称Gredos(罗伯特·乔丹总这么称呼)。索尔多和帕布洛总是直接称Gredos。就按我的修订排版,别有疑问:我已经仔细地核对过了。

找个懂俄语的人核对俄文姓名,看Kashkeen是不是该写Kashkin。(我这儿没有俄国人。)假如该写Kashkin,那就全书都改过来。

校样第91页空白骑士军团的名字,我会发电报告诉你的。

题献页请写:

此书献给玛萨·盖尔荷恩

从Donne起的那段请仔细核对我的修订。清样上有许多错,我根据原稿修改了。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约1940年10月12日,爱达荷州太阳谷

亲爱的麦克斯:

收到这封信后请寄1500美元的“每月书籍”版税到基韦斯特第一联邦特许银行我的专用账户上。

我可真高兴看见鲍勃·舍伍德的书评。谢谢你寄给我这个。有些挣大钱的电影制作权谈判正进行着呢。我们拒绝了100000美元出书的版税,也许能挣150000美元。[5]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可很久没有钱了,现在可知道拿这些钱干什么;即便是政府拿走它一半或者更多些。

在读汤姆[·沃尔夫]的书,里面写“福克斯”的玩意儿多得让我如坐针毡。我认不出那声音。至于比尔·韦伯,基督啊,哪天我将用1000字以内的篇幅给你俩来段描写,看看是否能把你的形象矫正些。[6]我想汤姆只擅长写他的故乡,那写得可真好,无法超越。他的其他作品一般都是膨胀了的新闻稿。

我把三十本样书都寄到能给书带来最大益处的地方了。再给我往这寄三十五本。让哪个孩子帮着打包邮寄就行,核对一下地址;如此比都寄到你那儿办这事简单。所以,马上给我寄三十五本好吗?我自己也要买六本送朋友,另要“日出系列”两本,请寄到这里,我答应了人的。也请把司各特的地址写给我。还有约翰·皮尔·毕肖普的地址。

另外,请零售发行部给我寄:

《牛-弓事件》——一个叫[瓦尔特·范·梯尔伯格·]克拉克的人写的

玛尔格瑞·阿林翰最新出的书

《新英格兰》、《残夏》——范怀克·布鲁克斯

《到芬兰站》——埃德蒙·威尔逊

《这山属于我》——毛瑞斯·沃尔什

《奥杜邦美国手册》——唐纳德·皮提

《别了我的爱》——唐纳德·钱德勒

《如何在牌桌上玩赢》(达勃尔迪·多兰)[7]

离婚的事情似乎都好了。财产安排,监护人安排等都达成协议。按佛罗里达法律,只要宝琳的律师批准,她签字,我签字,她就离成了。[8]

非常感谢你寄书给我。玛蒂正在读唐恩的书;我把法官那本借给别人读了。[9]等我读过后马上跟你讲看法。

多萝西·帕克和她丈夫来这里了。盖瑞·库珀和他妻子也在这里。所以,我们有足够的人陪伴。虽然我很喜欢这些人,但我们明天还是打算去三文鱼河中部河汊的原始地区。库珀是个优雅的人,诚实、直率、友好;一点也不像他那被惯坏的模样。我们在一起很愉快。他娶的姑娘也不错,她打网球可打得真好。我和她搭档能打败玛蒂和库珀。今天下午我们看看玛蒂和我能不能打败库珀两口子。在这个高纬度的地方我一开始打得很不好,现在则没问题。库珀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好的来复枪射手,也是个飞鸟好射手。我打猎枪比他略强,来复枪可不如他;可能是因为多年来喝酒太多,旁骛的也太多。打网球能赢他。我们打算去买些手套打拳。他是个好人,像查尔斯·汤普森和萨利[J.B.萨利文]一样好;像我们认识的好人一样好。

告诉查理我得去骑马一周左右;告诉他我会出门尽量多走路的,会拽着马尾巴上山。假如拽马尾巴上山时不得不看马屁眼,我会尽量记住专业名词这个动作叫什么的。我想是“马鞍尾鞘”;但不确定。为派拉蒙所有人拍马的题材写脚本写得一向糟糕的鲍勃·迈尔斯建议:我俩共同选一个乡村,一起骑马下山,比比谁行。我同意了,但永远也不会去做这事。他需要的是已故的约翰·麦顿;而不是诚实的欧内斯特·海明斯坦。也许查理可以出来替我去比这样骑马?假如查理骑,我也去。我们用滑雪索道把马运上去。没有自己的马的某种参与,怎么结束比赛啊?

再见麦克斯

希望你能出来

欧内斯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查尔斯·斯科瑞布纳

约1940年10月21日[10],太阳谷

亲爱的查理:

我听玛蒂说了你小舅子的情况,很难过。他的运气不好,大家运气也不好。请告诉维拉[查尔斯·斯科瑞布纳夫人],我真的很难过。我知道那是什么情形。告诉她我会写信给她,但书信无济于事。不过,我对她深表同情,明白她有多难过。

很高兴这本书有如此好的评论。一切看似没问题。一旦拍电影的事情澄清,我会告诉你我们想如何处理这笔钱的。也许从电影改编权里能得一大笔钱。假如今年这笔钱来,我就要把别的钱都查一下,看明年之前的财政状况是个什么情形。与此同时,我要接着根据需要从“每月书籍俱乐部”支钱。

玛蒂跟库珀夫妇在一起,常见那位盖瑞。她要我买几件衣服,打扮得漂亮一点,体面点。可是,只有肺结核能让我瘦到库珀的三围;这张该死的脸还不是老样子。

我们骑马进了三文鱼河中汊乡野,是上周的事情,背包旅行。好是好,就是艰苦些。23英里山道进去,全是悬崖峭壁,尿不干净之类的情形。

你对这本书的建议和批评对我帮助很大,别以为我不知恩。我并不是那种把书题献给出版人的家伙,所以别介意小遗漏。我发现那些题献给人的作者要么是经济上欠出版人的,要走人了,良心不安,要溜;要么是很有前途的作家。

现在此地正好打野鸭。玛萨重感冒卧床。孩子们都好。假如我把书的改编权卖给电影方面成功,我就给你买一匹马,骑到你们电梯里,把它献给你。正在跟人讨价还价,找一匹银鬃帕罗米诺赫尔玛佛洛狄特马,没有人能抓住它,保证属于今年的头号种子选手。这匹马无论牝牡,都要有普世的魅力。

刚跟口岸谈了话,跟他们说:你们要钱太多。不妨100000美元把马卖了,你们就他妈富裕了。还可以加上每本书的版税抽成。

所有事情都办妥了。玛萨和我11月可以结婚了。[11]她说结完婚打算去滇缅公路玩。我真希望是她写了这本书。在她开稿费的时候娶她。不过,一旦起办这些事,我还是对一切都高兴;所以我猜我会喜欢滇缅公路的。也许会呆在滇缅公路上,而玛萨要去爱荷华的奇奥库克。啊,我想我也会喜欢奇奥库克的。那儿很他妈不错。

有人要我在书上题个字吗?要我签名后寄给他们?还是你从不热衷这些?我自己也不太信这个。可有些人信。我在书里找出一堆讹误,等你纸型磨损完了订正吧。

再见,查理。别让任何事情把你弄垮哦。

祝你好,问候薇拉

欧内斯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哈德莱·毛瑞尔

1940年12月26日,观景庄

最亲爱的凯特:

邦姆比是不是看上去棒极了?他在学校很用功,精力很集中,各方面都比以前好很多。我在纽约带他出去了几次,让他开始跟伟大的乔治·布朗学习拳击。也给他买了些衣服和一个周末用的背包。

假如他在纽约还需要什么,请告诉我,因为我大约1月20日起会在那儿。

玛蒂1月15日登“克里珀”号前往马尼拉和香港。我2月7日也登“克里珀”号前往。[12]我会在香港同她会面。我们很幸福。4年了,终于合法了,有了一切。虽然我睡觉有游击队员的习惯——黎明时分醒来出门——这可难突破。

我立了份遗嘱,对照顾邦姆比和另几个孩子很有利。也立了遗嘱,让你处置应得的大笔版税。此遗嘱是防万一的。避免要求出具遗嘱的最佳方法就是立一份遗嘱。我父亲的事情我是经历过的,事情弄得一团糟,很可怖。

谢谢你寄圣诞卡和事先写的祝福信到太阳谷。

我们祝福你多多。也祝福保罗。你们已经福气多多了。关于邦姆比明年的生活,我有个计划;假如你同意,我可以跟你谈谈此事。

我想假如他休学一年,会更喜欢大学生活的。半年跟我钓鱼打猎,学真正的拳击;半年做一份工。就要打仗了,孩子们这个年龄的好生活不该浪费。假如一个人只有一生,那抓条钢头[鲑鳟鱼]就不枉此生了,假如一生到此时为止这人就想抓条钢头的话。

他回到大学里当然会更成熟,会认识到这是件严肃的事情。

无论怎样,问候你,祝你圣诞节快乐。

《纽约每日新闻》四处派记者到圣路易斯、芝加哥、奥尔巴尼、基韦斯特为一篇烂故事挖东西。这真令人厌恶,我希望你没读到那篇东西。谎言、半真半假的东西,烂。我明白:吉尼[·费佛]跟他们合作了。

然而,我跟帕特里克说:我们每卖掉100000册,我就宽恕一个婊子养的。等我们卖掉一百万册,我就宽恕麦克斯·伊斯特曼。老鼠却说:“不,爸爸。我情愿你视而不见,让我们的祖先斗他们的祖先。”

问候邦姆比。也问候马蒂夫妇,老鼠和格格。

爱你们

塔提

我会把邦姆比算在我个人所得税单上的要养活的人。今年税可是怕人,所挣60%给了政府。[13]

致哈德莱·毛瑞尔

1941年1月26日,纽约

最亲爱的哈德莱:

随信附上“教育费用”支票。邦姆比跟我们一起过了周六周日[隆巴蒂旅馆]。他刚考试完毕,很累。这表明他很用功。[14]他功课很好,在班上是第二名。英语成绩都在86分以上;西班牙语——我想平均成绩在76分。他在工作,看上去很可爱。我们跟乔治·布朗拳击了两次,去看了一次表演。我很健康,忙着明天前往中国,所以不多写了。

玛蒂也问候你和保罗。写信请她母亲收转吧。她会有转寄地址的。我的咳喘很令我难受,还有点流感,所以原谅我写信潦草。书的销售情况如地狱里的冰冻得其利酒。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索丽塔·索拉诺[15]

1941年1月26日,纽约

最最亲爱的索丽塔:

随信寄上给玛格丽特[·安德森]的支票。我[很]希望她能有幸扛过去。替我问候她好吗?

重感冒。事情多,又没有时间去做。所以,原谅我信写得潦草。原谅我没去看你:我很想见你。

爱你,索丽塔,照顾好自己。别着急,因为只要我们中的任何人有钱,我们大家就都有钱了。

欧内斯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41年4月29日,香港

亲爱的麦克斯:

很高兴收到你4月4日和4月11日的信;昨晚收到信时我刚从仰光飞到这里。此行从昆明(云南府)到这里的最后一段很糟。我们盘桓于香港上空的时候,静电干扰,德律风根无线电不起作用;200英尺云幕我们转了近一个小时才穿过。我上次见你以来飞了18000英里;再见你之前还有12000英里要飞。真希望我的报酬按里数来支付,而不是按字数来。

我收到查理一封电报:事实上是两封。都是复我在重庆给他发的电文的。我问他书的销量来着。另一封说没收到你们的回电我不开心。对书的销量或者电文不提销量也不开心。

也许谁对500000万的销量不开心该去精神病院了。再者,我离开的时候,你正宣布要印500000册。我当时想销售宣传是跟上了。很遗憾,宣传没有跟上。

现在我很累,所以也不想胡搅蛮缠。我有时想,你、查理和出版公司要是卖我的书跟我写书一样努力,这书的销量会怎么样——或者说历来的销量会怎么样。不是说你们没有努力。我知道你们努力了。我知道当书没有畅销的可能的时候,我也如何努力来着。

我希望现在宣传还来得及。很不幸我走开了,也没听到任何消息。绝对没有任何消息:香港距离纽约航空邮件只有八天的路程。终于有消息了,却是这样的消息,并且是打了电报才得到的消息。

从1月底到4月4日没有自己出版人的消息,任谁也不会开心的。即便是你以为我4月回来,也没有理由让我2月3月不得音讯,航空信一周一次,一天就达。尤其是我在期盼信件,想尽办法让人收转;每次飞行员来送信,却没有我的该死的信。

我不知道用马的术语怎么说,好让查理明白我实际要表达的东西。不过,我觉得就像骑了好半天的马,你既不给喂食,也不给饮水,被骑在脖子后的马作如何想?

希望邦尼·威尔逊写那东西[16]时别在那儿捅司各特一刀。他们一起上的普林斯顿大学,我想他不至于。无论怎样,司各特出版未完成之作很艰难;我想书虫们不会介意。作家们也会像苍蝇一样死去。老安德森去了,真叫人难过。[17]他总是热爱活着。除了西特韦尔夫妇,没有人不死。

似乎沃尔多[·皮尔斯]露了一手。非常高兴听说这个。

5月底就回去了。在前线跟中国军队相处真愉快。艰难之旅,但很有趣。回家后会感觉高兴的。我要写几个短篇。

我会从西岸飞纽约,去一趟华盛顿,然后去古巴。玛萨还有事情要做,约需两周。我希望我俩能一起回家。假如不行,她就赶下一趟“克里珀”号。[18]

她说要扔了记者的工作,在家呆着。别把这告诉任何人。

祝好,

欧内斯特

请在6月1日寄给宝琳500美元支票。

致宝琳·海明威

1941年6月9日,观景庄

亲爱的宝琳:

谢谢你发报告诉我孩子们平安抵达。很对不起让你为此头疼。还要抱歉没好好发个电报贺帕特里克生日。我记他的生日与其说是为了这只老鼠,还不如说是为了你。尽管如此,他还是过了一个愉快的生日。我在想你的事,一切在坟墓里都会扯平的。无论怎样,他很热情,是个很好的人,自然学家的体格,很好的伙伴。

我想格格一直就很好,越来越好了。他在家里属于性格最阴郁的,除了我和你之外。我现在不属于那个家了。他隐藏得很好,你从来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如此,他的阴郁也许会越发累积。也许会消失,就像伴随青春期的所有天分会消失一样,就像构成人生追求的浮财一样。[原文如此]

我写这么愚蠢的信,看似围着地球转圈的河马。别以为我真的就是绕圈子的河马了,因为失去荷西先生[19]对荷西先生来讲并不好玩。一路上有一段,我一直跟他在一起骑马的,本该更好地保护他,真的。他的常识和判断力一直都很好,所以我并没有担心过他。多写这事也无济于事。无论怎样,希望你这个夏天过得愉快。一年里的此刻,我在旧金山过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晴日当空的一天。我想,你也会遇上这样好天的,伙计。还有拳击赛,别的一切,我记不了那么多。我只记得我们自己拳击过。我总是想念你,还有天知道的玩笑,还有A炮台和B炮台,我甚至想念广播电台不广播的那一刻。所以,在电报结尾别说致敬之类,我也不加第十个单词,而是让电报自己载着这分量。所以,我要落款说爱你了,假如你知道我的意思。

欧内斯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宝琳·海明威

1941年7月19日,观景庄

亲爱的宝琳:

昨天收到你7月16日(反正是那天寄的)来信。从东岸寄过来,这算是快的了。

你问我贝尔蒙特去世的日期,我不知道(尚不知他已经死了)。假如他已故,那一定是我在中国期间,因为没有听到死讯。

你是不是也想了解荷塞利托或者别的拳击手的情况?荷塞利托死于5月16日,不是20点就是21点。你要的日期是不是基塔尼罗·德·特里阿纳的?我可以查一下。

奥特曼账单不是你的就是吉尼的。我想这是买衣物之类的账单。3月份买的。那时玛蒂和我在国外。再说她也没有奥特曼账户,我也没有。

还没有听说我和邦姆比出镜的事情。

你写孩子的那段话说:“真可惜你自己不能跟他们在一起。你就不能安排一下吗?”

假如你看一下我的信,就会明白我在信里写的唯一理由让孩子9月初先我而到,是因为我要在国外住满6个月。所以,我只好那样安排。

你明白,我也得有点钱办事。你得6000美元免税款,而我得为此支付15000美元的税。实际上我挣的钱因此全被没收了。新政规定:所有已婚夫妇必须报告两人联合账户的退税状况。我的书所挣的钱加上玛蒂此行挣的混蛋钱都交了税款,等于四分之三所得被没收了。除非她也老老实实在国外住满6个月。现在还要求连续住满6个月,零星居住不算。得按年历实足月份算,比如从2月20日到3月20日之类。

东方之行我们实足有三个月。现在得另积攒三个月,9月中旬即得。

假如有人问孩子们,他们的父亲为罗斯福先生的战争做了什么,他们可以回答:“他付钱了。”实际上那本书的劳动所得都付了税或者即将当税款交付。快到手的100000都得直接变成个人所得税款交掉。希望你生日快乐。随信附上我很久以前写的一封信;当时等你音讯,所以没有寄出。也许能想办法让[奥托·]布鲁斯去接孩子们。如果不行,就想办法接他们去爱达荷吧。好吧。

很高兴你收到那碗和盒子。很高兴你喜欢它们。我还以为丢了呢,挺难受的。那木头玩意可让人动情。无论怎样,它让我动了情。我本想多给你些钱,让你用它喝酒的。会给你钱的。

欧内斯特

我收到最新款的打字机那天,当回复所有的信件。

用60美元为水上老人买了条小帆船。就是我们喊他“朗高斯塔”的那位,带着狗的;自他丢[船]以来,几乎饿死。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普鲁登西奥·德·佩瑞达[20]

1941年8月14日,观景庄

亲爱的普鲁登西奥:

我很高兴听到你的音讯。很高兴你的书就要写完了。我非常期待读到你的新书。请搞定啊,一旦出来我就能得到样书。

关于电影[《丧钟为谁而鸣》]——我也不比你知道得多。我给[盖瑞·]库珀写了信,问是怎么个情形。我最先卖给派拉蒙的时候,说是库珀可以在里面演个角色。通过他,我们在导演方面就可以有点声音。因为,他跟派拉蒙有合同:他可以拒绝任何导演。现在似乎是山姆·葛德文在找库珀的麻烦,为他在电影里担任角色设限。他想从法律上把库珀捆绑住,如此他就无法演这个角色了。我不知道派拉蒙心目中的导演是谁,因为迄今我看到的只是宣传广告。他们推出的我发现是“完美”的玛丽亚,本地农庄风光里的人物。我也日夜拿自己的摄像机在实验这个角色。纸上谈兵一阵之后,他们打电报给我问是否有意跟他们一起把故事改编得好一点。让我给他们寄我拍的古巴靓妞照片。你看,这就是你读到的所谓电影预告。我一旦有明确消息,或者说他们开出任何条件让我合作,我就告诉你。

我知道你很行,一起干《西班牙大地》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也真希望能就这部电影跟你合作,假如我说了算。不过,别指望什么。因为,很有可能在他们开干的时候,我又前往中国或俄国了。

祝你好运,普鲁登西奥。玛萨和我始终爱你。

你的朋友加同志

欧内斯托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41年11月15日,爱达荷州太阳谷

亲爱的麦克斯:

首先谈谈业务。好,就让罗伯特[·佩恩]·沃伦重印《杀手》。我同意你说的收到学校课本里这事很重要,无论对学生来讲有多难读。无论怎样,这篇东西比《弗兰德斯家的狗》[韦达著]更有趣,比我们小时候在学校里读的短篇小说那些玩意更有趣。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莫泊桑的《一根绳子》和《项链》有多恶心。不过,我想,编教材的人不能把莫泊桑的好小说放进课本里。

我通读了司各特的书[《末代大亨》],不知该不该跟你讲真实的想法。里面有很优雅的部分。不过,大部分属于死气沉沉,我都不敢想是司各特所为。我想邦尼·威尔逊真是行为可嘉:他花了许多笔墨解释、筛选归类、安排布置。不过,你是知道的,这么大个前后矛盾的写作提纲,司各特是绝不会完成的。我想,关于斯塔尔的那部分都很好。你能看出欧文·塔尔伯格,看出他的技巧和魅力,看出他对行当的把握,读出笼罩在他身上的死。然而,那些女人则前后矛盾。司各特渐行渐远,他鲜知那些人很怪。他写任何东西的时候,仍然有技巧和浪漫的情愫。然而,蝴蝶翅膀上的粉到底脱落了许久,尽管翅膀还舞动,到死才停止。[21]我想,他写得最好的书仍然是《夜色温柔》。在那里面,司各特和泽尔达与杰拉尔德·墨菲和萨拉两对人混为一体,难分彼此。我去年又读了一遍。这本书有司各特找到的悲剧的现实。气氛也好极,描写也有魔力。一点也没有他最后一本书写作大纲里不可能实现的戏剧伎俩。

司各特内心在30岁到35岁左右的时候就死了。他的创造力死得稍晚一点。这最后一本书就是在他创造力死了许久后的产物。他刚发现万物都是怎么回子事。

我读了那些短篇。邦尼·威尔逊选得不好。《富家小子》真的是蠢得可以,假如你读了的话。《一颗像利兹饭店一样大的钻石》简直就是垃圾。当你读《富家小子》看他逐渐腐朽的时候,突然看到司各特居然把这老态定格在28岁这个年纪上。几乎不敢相信他那样写。

《星期日时报》上J.唐纳德·亚当斯对此书的评论写得甚佳,所附司各特照片也好。我想,司各提看了一定高兴。对她也有好处。因为,她从来也不曾知道司各特有多么好。不过,J.唐纳德·亚当斯不是真正有智慧的人。真正了解司各特的人、干着同行当的人会觉得这本书死气沉沉。写作里要是有了死气,就无可救药了。这就像一块火腿,上面长了毛。你可以把毛去掉,但肉本身已经发霉到内里了,吃起来还是有霉味,怎么弄也去不掉。

你给玛萨写信的时候说:好莱坞没有伤害司各特。我想也许好莱坞的确没有伤害他。因为,在他去好莱坞之前,司各特早就被伤了。他的心在法国就死了。不久,他回了国。自那以后,剩下的那一部分也进而死去。读这本书就像见一位棒球老投掷手。他的胳膊里什么东西也出不来了。在他被打出球场之前,也只能用智慧打几个回合。

我知道你对飞机上骑马之类的玩意儿印象很深。因为你没有体验过,而司各特当时恰好刚体验过,他自己印象也很深。他把昔日的魔术放进了他的小说。然而,在男女之事上,这古老的魔术就没影儿了。司各特对生活从未真正理解到能写好小说的程度。小说不需要魔术来生动活泼地体现。

这信写得阴郁,也太挑剔。不过,我想你是想让我写真正的看法的。你手里有过三个人:司各特、汤姆·沃尔夫和我。其中两位已经死了。谁也说不好第三个会碰上什么事。不过,我想,最好还是猛烈地批评一下。等你有了新人(日后总要有新人的),你可以真诚地对他们说实话。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写的。除了告诉你:今秋我们不来纽约了。我答应过玛萨我们会出去旅行,不过放弃纽约之行是在收到“金奖”[22]通知之前。所以,你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得去应付这荣誉。这事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日后要出个限量版?辛克莱·刘易斯给我写了封很友善的信,我真诚地感谢人家给我这个荣誉。可是,我答应玛蒂目前的旅行安排了。

谢谢你寄给我上一批书。这些书都好。你的一切还好吧?玛萨的书[《另一颗心》]有消息吗?我们在这里还会呆上一周。所以,写信就寄到这里吧。这里现在有许多电影人。罗伯特·泰勒像个袖珍人。他的一切拍进照片是个男子汉,并且很英俊。然而,镜头放大的那个真实的模特既不快乐,也给人印象不深。他的妻子芭芭拉·斯坦威克,其肉身真是丑陋,晚宴时脸上有油脂。人倒很好,有爱尔兰佬的韧劲智慧。库珀人好极,是打猎的好伙伴。钱方面也抠得很,像苍蝇季节的野猪屁眼。他被工作拖垮了,干活太拼命,电影拍得太多。我希望他下一部电影拍摄前拍摄后都能休息一下。有可能他还会出演《丧钟为谁而鸣》。

寄一本伊万的书给我好吗?《大家的自由》,寄给我,我再转给霍华德·霍克斯。他打算拍一部快步马驾车赛电影。我跟他讲了伊万[·薛普曼]的情况。我们长谈了一次。我想也许我能给伊万弄个此片技术顾问的活儿,也许还可以写脚本。霍克斯对他很感兴趣。我答应给他弄一本书。霍克斯很聪明,也很敏感,身边跟着一位可爱的姑娘。

这就是我要写信告诉你的一切了。原谅我写得那么长。假如对司各特有不欣赏之处,记住我知道他有多棒。我只是在批评威尔逊的选文标准以及司各特的遗著。

永远祝你好,

欧内斯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查尔斯·斯科瑞布纳

约1941年11月20日,太阳谷

亲爱的查理:

我从未收到你说要寄给我的信。就是那封关于从我的稿费里扣诉讼费的信,就是斯佩瑟在加州起诉抄袭的那事。

假如我真的抄袭了,或者我的作品有抄袭的迹象,或者换个说法叫“相似得要命”,那就另当别论了。可是,一个心理变态的病人起诉斯科瑞布纳、二十世纪福克斯和派拉蒙,说是《丧钟为谁而鸣》、《西斯科小子》、《西北马背警察》都是从一个未发表的脚本里抄来的;你于是平心静气地从我的版税里扣除诉讼费,就好像我真的抄袭了,而事实上我就没见过这个人,没去过加州,也没有被传到庭。这就是另一码事了。[23]

我也不明白了:我们相互从对方的工作里得到许多,将来也还是有指望得更多;你却让我承担无端攻击导致的费用;你我可是相互都从对方得益的人啊。你不给我音讯的唯一理由是起诉有可能导致审判的结果;在这样的事情面前最好还是不与我为伍。

反正我等你的信等了三个月。还没有收到呢。这事就谈到这里吧。

我们打算驱车南行,穿过犹他到亚利桑那;接着穿行得克萨斯到墨西哥湾。12月1日前下一个寄信地址是:亚利桑那州图森市红星路麦修·贝尔德夫人收转。今年秋天不想来纽约。也许元旦过后得来处理些税务方面的事情。我希望今年剩下的时间里你别再支付我钱了,假如你能做到的话。你就不能明年给我钱?明年我手头就没钱了,我1月份开始写新书。

贝尔德地址之后,我会给麦克斯发电报告诉你们往哪儿寄信。希望你们都好,秋天过得愉快。我们一个秋天都在打猎,很愉快。眼下零度左右,正好打野鸭和鹅。两座矮山间有个关口,我们要去那儿。这俩山是山脉最矮处,在银溪沿岸[在爱达荷州皮卡荷]。飞鸟成群地拥入,飞得很快,你以为它们要撞倒你呢。都是北方大禽绿头鸭和针尾鸭。

孩子们都好。玛萨也好,很漂亮,很幸福。她渴望回古巴。

永远祝你好,

欧内斯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41年12月11日,得克萨斯州圣安东尼奥

亲爱的麦克斯:

首先谈谈业务。

(1)好,就让约翰·毕肖普出版《杀手》西班牙文版。不过,因为这是外语翻译本子,不是重印本,费用该都归我,而不是分享。

(2)好,就让那学校课本再版《杀手》。

关于战争。当查理·斯文尼用“内战”的话来勾你的时候,别把他的话太当真。当他生气的时候,总是说类似不公正的东西。他和托马森对与日本的战争的看法都全然不对,而且错得致命。我们在华盛顿争论过,事情的发展证明他们都不对。眼下,我们无敌海军的神话破灭了,破灭得跟加美林是伟大的将军之神话一样惨烈。假如我们要赢得这场战争而不只是防御;不只是想掩盖将打败仗的人的无能,在珍珠港遇袭24小时内,诺克斯就得被免掉海军部长的职务;那些在瓦湖岛对此灾难的一击有责任的人就该被免职。这上面的看法别拿去发表,也别传播。

最后将话题脱离战争。我真无法跟你说斯科瑞布纳没有能弄台录音机把[辛克莱·]刘易斯的演讲录下来我的感觉有多不好。我可是事先发电报请他们弄一个的啊。从你们的根本利益出发,这讲话也有出版小册子的必要。从我的利益出发,我从我的书里就得了这么个东西对我还有意义(作永久记录)。我现在是得不着了,保存不了了,连看一眼都没机会了。[24]

斯科瑞布纳没有按我的请求录音,属于最不体贴人、最疏懒、最麻木不仁的行为。我就没在文化生活里见过这样的。我愿把“金质奖章”给贵出版公司,每次无论谁见到这个就会想起我的感觉。我都不想见它。永远也不想。

我知道有人听说[约翰·]梅西愿弄个录音稿或者一份报告,或者哪怕有人答应他弄一份备忘。我可是请斯科瑞布纳弄一份录音稿的啊。

你的永远的,

欧内斯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查尔斯·斯科瑞布纳

1941年12月12日,圣安东尼奥

亲爱的查理:

谢谢你两封来信。我是在图森贝尔德牧场看到它们的。

我很抱歉自己在看到版税清单上,你的法律事务开销从我那儿扣除后,发了那么大脾气。我第二天早上就发了电报道歉我发脾气了,别在意我说的话。也许麦克斯[·帕金斯]没有拿给你看。我不想吵架,也不想彼此误解……自1926年或者1927年以来我就开始理解你们这些人的直率和诚实了(我说的是真的——不是挖苦):麦克斯、你、韦伯和梅耶。更别说我的同一俱乐部的伙计惠特尼·戴罗了。韦伯和梅耶都是至简单的人,麦克斯最复杂,你最细致委婉(这单词我拼写不确,不是指邪恶的那个意思,意思是正确拼写后那单词所指)。

战争当前,我们也许相互很长很长时间都不能见面;所以,我们该友好相处。我们美国人因疏懒、可耻的粗心和盲目的傲慢,在这场战争的头一天被人奸了一把。我们要想赢这场战争的话,恐怕要历经艰险了,无论你什么时候想,只要想赢就得艰辛。啊,早上5:45谈这个干吗?

我给麦克斯写信明确表示没得到辛克莱·刘易斯的讲话,我的感觉如何。所以,我不愿谈这个话题。这事过去了;我在此事上被愚弄了。从爱达荷到亚利桑那一路驱车,像个傻瓜一样期待着读到它;然后又从亚利桑那驱车到这儿。我现在是知道永远也读不到了,本可以读到的东西,永远也读不到了。这是我唯一想保存的跟写作相关的东西。通过录音、印刷小册子,你可能让我得诺贝尔奖;事实上,这不是我要表达的意思。有可能不再有诺贝尔奖了。反正,录音和小册子,是我想要的东西;我非常非常看重这个。人们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我想要的就是把那讲话保存下来,念给孩子们听。这又如何?你就是得不到啊。我真希望你们保留那个奖章。我不想见到它。

我们要从这里前往新奥尔良,再到迈阿密,再到古巴。也许无论去哪儿干什么之前,都会到纽约看你们。无论你看见多少国家被愚弄、被糟蹋、被毁,你永远也无法轻描淡写地对待之。一直不得已观察所有这些步骤,很是了解这些东西啊。啊,今天早上情绪阴郁,竟写了这些话。你和麦克斯之所以对司各特最后一本书印象深刻,是因为你们从未在飞机上骑过马。开玩笑啊。塔尔伯格那部分写得很好。不过,他用两千年也写不完。他的脑子开始正常转动了,但他的腺素还不行;脑子又不足以替代另一样东西的缺失。他从前可是唾手可得这玩意的,都不知它所来何自。去夏我重读了一遍《夜色温柔》,书里书外浑然一体,所以他当时并不知道谁是杰拉尔德和萨拉,谁是司各特和泽尔达。这本书仍然是他所写最佳最优雅的作品。这本书许多部分真的美妙。

我们做了一次印第安人的乡野之行,很迷人。玛萨现在是漂亮幸福之极,从未见过她这样。我们今秋能这样度过,能有此行,可真幸运。今后十年,就等着司令将军们骂我们吧,你想去哪儿看什么都受谴责。

再见,查理。祝你好运,照顾好自己。

欧内斯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42年7月8日,观景庄

亲爱的麦克斯:

谢谢你7月1日来信。

是的。我得到伊万[·薛普曼]的音讯,他跟着一支装甲部队呢。

他给我写了封长信,写得非常好的信;谈了工作和他面临的总的情况及问题。他也告诉我说他收到了你寄给他的50美元。他离开前,没有时间告诉我这些。他似乎很开心,体重增加了12磅。我希望他能保持。他的健康问题跟天冷有关系;胸腔就是因为冷才得病的。假如能被派往气候温暖的地方,他该没事的。我明天给他写信,会转达你的问候。他唯一的问题是孤独,没有人给他写信。我会把他的地址附在这封信的信尾。请你给他寄一本纳尔逊·阿尔戈伦的书《别早上来》好吗?我觉得这本书很好很好。詹姆斯·W.[T.]法热尔平淡、重复而无价值,芝加哥能产这样好的东西还真难得。法热尔第一本书讲斯塔兹·罗尼干,里面有写得高妙的部分,描绘南边那一地区的恐怖甚到位。不过,阿尔戈伦此人比法热尔可强远了,能让他裤子脱落。他写的芝加哥北边比法热尔写的那个辖区要精彩20倍,哪儿都比他写得好。我给伊万写信谈这本书。你收到此信后给他寄一本。假如你还有别的任何真正的好书,也给他寄去好吗?我不是指《回忆录之海》或者《奥利维尔·奥斯顿的观点》[25]之类的东西。

关于花园城市出版公司重印《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的问题,我全然反对授权他们以6角钱的廉价版本重印。我们,也就是斯科瑞布纳和我,从未在那四个短篇里挣到过钱;那四篇可是我[1938年]出版的上一本短篇集里打头的作品。假如我们把这些短篇攥在手里,早晚是要挣些钱的,因为收这四个短篇的集子出版后并没有卖掉多少。我记得我自己在书出版一两个月后,想从斯科瑞布纳门市买一本,书店里已经没有卖的了。我突然想到目前有销路之处是“现代文库”版。顺便一问,重印稿费什么时候支付啊?可以用这钱。不过,我们仍然可以出版我的短篇选集,仍可以有好的销路。我反对把“麦康伯”这样长、这样大的短篇以廉价口袋本重印方式让给人家,他们是可以另择方式出版的。

对重印的东西只取2毛5分的是[江纳森·]凯普。像《弗朗西斯·麦康伯》这样的短篇小说,斯科瑞布纳通过收进集子出版只获得了个所有权凭证而已,这本书根本就没有卖,也没有很认真打算卖。这些短篇小说是能反复出售的。我只得了我所有的财产带来的一半收益。

我正在检核[纳特·]沃特尔斯的举动。他目前收进了你的所有选目,除了《大鳝蓟》。他把约翰·托马森的信寄给了我,还有查理的信。我在思索他们的建议。我删除了许多他收进的“枯木”,放入了很多别的东西;还重新组织了篇什,重新安排了顺序。所以,现在说是我编辑的,就名正言顺了。我把《巴格拉季昂行动》篇放了进去,这篇东西写此行动是最简约的一篇叙述,整个过程通过文字展示可见全豹。假如不收进去,那就是大损失了。我很感谢你抽时间把它找出来。我把整个事件过程都放进去了:他什么时候如何到那儿,如何审时度势,如何在餐厅见到那位炮兵军官,直到行动结束。这本书目前的编排结果会很好,假如我把东西恰当地聚合在一处的话。编年排序不对。还得非常小心不让各部分叫读者觉得蹊跷。我真希望你们来出这本书,希望我们都能从中挣点钱。我希望这本书很有用,它本来就有用。[26]

我真高兴你们打算出版奥尔登·布鲁克斯的书。[27]他在图森跟我说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书很好。我这里没有他的《战斗着的人》。我还真想有一本看看。你能给我寄一本吗?或者让沃特尔斯看看《三个斯拉夫人的奥德赛》。我一点也不相信沃特尔斯的判断力。他喜欢的多是猥琐的东西。不过,另一方面,他时不时也表现出很有常识。我想他的主要麻烦是:他属于那些总想当作家的人。或者说,至少总想对写作插一手指。无论如何,他现在得按我说的编书。

祝好并问候查理

欧内斯特

(玛萨去加勒比地区为柯利尔写东西了。孩子们在这里。我努力完成手头工作,这样就能去参战了。)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哈德莱·毛瑞尔

1942年7月23日,观景庄

最亲爱的凯特:

谢谢你从明尼苏达(拼写时加个n)写来优雅的信。我是在生日那天收到的。很高兴有你的音讯。看样子那是个很好的钓鱼场所。

玛蒂正在加勒比为柯利尔出差。老鼠和格格在我这里。所以,我本以为寂寞的,却不那么寂寞。不过,我从来就少孤身一人的时候。当然也不喜欢独自生活。温斯顿·盖斯特正往这儿飞,来度周末。汤米·谢夫林来这里与猎艇队为伍。所以,我们除了干活,也有调剂。我一般是身边要有女人的,因为我跟男人在一起几乎即刻就有麻烦。所以,我只好跟孩子们在一起。

关于邦姆比的车:他在这里的时候,我跟他谈过此事。把车带到东部很不实际。因为,他一路上会把轮胎用尽。东部各州配给很严格,所以车到那儿也没有什么用。此外,也没有备用胎;我怀疑它能否经得住跨大陆之行。最好还是放那儿。他到东部后,自然有车开。达特茅斯的小伙子们喜欢扎堆钓鱼,他们都能贡献点汽油。我正设法把自己的欧式自行车给他弄去。只要基韦斯特方面稍稍合作即可。不过,那儿可不是合作总部。

在过去的两年里,为战事为政府做了几件有用的事情。本主动要求做些更有用的事情,却被拒绝。目前处于战争期间,我的主要麻烦是财政方面的。得借12000块钱支付我去年个人所得103000美元的税。我得还清这钱,还得另准备足够的钱,以免从战场上回来之后破产,身无分文。战争至少持续5年,也许10年,也许持续到永远。这要看我们应许的战争目标是什么。宝琳每个月从我这里得500美元(免税的);今年我就没有挣钱,只出不进。如此,10年下来就是60000;也就是说5年内我就身无分文了。所以,不那么简单啊。我参加了为避免这场战争而发动的所有战争,无怨无悔。我倒想看到导致这场战争却又不愿一战,或者在以往为避免这场战争而发的战事中出过点力气的吹鼓手们在我之前出手。然而,他们永远也不会出手,所以,那愿望只是柏拉图式的幻想。与此同时,我今夏尽量把自己的孩子都弄来;假如可能,尽量提前挣点钱。所以,我今秋就去不了太阳谷了。不过,也许还能去。玛蒂对钱的情况一无所知。她小处很省钱,但大钱却从来出手阔绰,不假思索。她对钱财有儿童般的态度;然而,却不知当你越发老去,在各书的版税间隙,得有稳定的进项生活——你越老,可得版税的书之间的空当期就越长,假如你只写好书的话。

格格今夏很好。他一直就是好孩子,越来越好了。他枪法很棒;帕特里克枪法也很棒。当地射击俱乐部给格格一枚金质奖章,上面刻着:“卡萨多雷斯德尔塞洛射击俱乐部的伙伴们向格格致敬!”他9岁,却胜过了24位成年人,还都打得不错。其中许多发打得还很不错,打的是活鸽子。他用的是410,那些成年对手用的是标准的12口径步枪。打活鸽子可不是双向飞碟的花样。每一只鸟都不同。你不能光是打着它,你得在一定距离内射杀它。帕特里克目前枪法比格格好,然而却很谦虚,很低调,不玩花样摆姿势,没人注意,除了老掉牙过时的人,写书的人。不过,格格上了报纸。报上说他是“美国青年才俊”。前天一篇文章称他为“受人欢迎的格格”。我们去邮局取“受欢迎”的邮件吧,否则睡觉时间就到了,受欢迎的人。不过,他内心还是很开心人家说他受欢迎的。他射击的时候像个天使。邦姆比打鸽子的时候也很潇洒漂亮。他们一定都是好射手,因为射击评论家说古巴还没有哪四枪能胜邦姆比、爸爸外加另两个小子。有一天格格连着射杀了21只鸽子。帕特里克22发子弹打了19只。我一个季度平均是92×100。我们参加礼拜天的“古巴射击冠军赛”。真希望邦姆比也来。因为,他打网球时紧张,射击时却很酷。

啊,我最好还是收笔吧。我希望保罗一切都好,希望听到他的小子们的福音。跟他说我写了关于哈代的文章。里面有东西你俩都愿看呢。还没收到样刊。邦姆比订的东西倒是到了。我的东西最终也会到的。钓鱼是不是很可爱的活动?我每年都钓鱼打猎得痛快,所以不愿死啊。我现在喜欢这些活动仍像16岁时那样。我写了够多的书了,所以不用再为书着急。我要开心地去钓鱼去打猎,让别人去抱着球一阵子吧。我们手里抱着球已经够久的了。假如你不知道如何享受生活,又假如一个人只能活一次,那你可是真丢人,不值得一活。我碰巧一辈子都拼命干活,在政府没收你所有收入的时候挣到了一笔钱。真是不走运。不过,好运意味着有过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度过我们自己的美好时光。想象一下,假如我们生在一个年轻的时候永不可能有巴黎体验的年代里,会怎么样?记得在恩格希恩的赛马吗?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庞朴罗纳吗,就我们俩?记得那条船“列奥珀尔迪纳”吗?记得柯蒂纳达姆佩佐吗?记得“黑森林”吗?昨晚我睡不着,所以想起我们做过的一切,记得所有的歌子:

身披羽毛的小猫咪啊

就会挖他人的眼睛。

身披羽毛的小猫咪不会死哟

啊不朽的猫咪

我们这儿有三只猫,我于是唱给它们听这歌子。它们听得可高兴了。我们有一只正宗的“蜡玩偶”,尾巴卷曲得惟妙惟肖;猫们都喜欢它。这几只猫里,有一只烟灰色波斯猫,叫“试试看”;一只黑白色的猫叫“帝林哥”或者叫“波西党格拉斯”;一只马耳他猫叫“威利”,还是个雏儿,呼噜声却大。我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就给它们讲F.普斯的故事,讲我们从前在西部那只了不起的猫穆基打狗獾的故事。我一说“狗獾”,“试试看”就躲进床单:她害怕极了。

再见,凯瑟琳·凯特小姐。我非常爱你。爱你没有关系,因为这跟你和那位伟大的保罗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不可转移的早年情感,是对诸神最美好的向往。即便有过这美好,也不跟人提起。我想,你也许有兴趣知道哦。

你的朋友塔提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伊万·薛普曼

1942年8月25日,观景庄

亲爱的伊万:

我收到你的信可真是开心。早就想给你写信,可是太忙啊。玛蒂当时就回了信。我给麦克斯写信让给你寄一本纳尔逊·阿尔戈伦的《别早上来》。我觉得这本书很好,属于出自芝加哥的最好的书。写这本书的人现在东圣路易斯一家开水壶厂当老板的助手。他老婆是波兰人,难怪知道那么多波兰的事情。我们总知道巴黎的波兰人很艰辛;看样子芝加哥的波兰人更艰辛。

邦姆比来这里过了10天,春假结束到夏季学期开始中间的那段时间。他已经加入海军陆战队预备部队。那就意味着他们允许他完成大学学业,假如两年半里能完成的话。然后去匡蒂科接受军官培训。他跟上次我们从中国回来见到他时一个样。长大了些,很帅。

帕特和格格整个夏天都在。他俩都安好。汤米·谢夫林在这里与猎艇队为伍。他们声称这是个好猎艇队。玛蒂,我的玛蒂在加勒比海,坐着30英尺的单舱帆船,带着三个黑人同志为柯利尔采写东西呢。昨天才收到最近一封电报,从圣奇兹发来的。假如她和助手们沉船,我想柯利尔得加倍付稿酬。或许,他们会反让我给她写一篇“敬悼”文字。

我编选了一本最佳战争论述文集,从恺撒、色诺芬到现在。我一拿到样书就寄给你。这本书有1000页,真是难为我了——还有“导论”。他们坚持让我写个10000字以上的导论。从200字到2000字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所以,这篇“导论”也许不那么好。今天早上,打字员把稿子送回来了。我打算删削这劳什子。真希望你在这里帮我。你知道,要是稿子不给人看看,我就写不好东西。现在真想有一份在露天里干的差事。我最近有一趟不错的墨西哥之旅,在那儿看见许多老朋友:奇斯奈罗等人。这些优秀而有用之才不被用在这场战争里真是罪过。当然希望他们被派上用场。这就像让一艘很优质的舰船在这样的时候烂在海港里。

约翰·塔那卡斯终于弄到一条船,又漂流去了。我只给你写个人的事情,因为我们在战争期间生活,任何人有不谨慎的想法或者在战时有批评的话语,他的信都可能被拍照并为自己终生累积的此类文件添砖加瓦。我总想起在西班牙的时候,马尔罗问瓦尔特他对某个问题怎么想。瓦尔特道:“怎么想?我不去想。苏维埃将领从不想问题。”我既不是苏维埃人,也不是将军,但我也不在战争期间思考问题;除了想赢,知道我们会赢。这就行了。

很对不住我总是写不好信。我现在处理信件是一周里让秘书来两次,口授一切内容。我口授信的速度很快,比自己写强多了;但我不想给你写信也口授内容给别人打字。伊万,我总是为你骄傲。这话出自冲你吼的人,似乎奇怪。我冲你吼过许多次。或许就只是为了冲你吼,你懂得吼的意思;于是我们不计较?反正,我总为你感到自豪。我打算写个关于你的短篇小说,告诉你我想说的是什么。不太擅长在信里说这个。

孩子们问候你。你需要什么吗?需要让麦克斯·帕金斯给你从纽约寄什么吗?请告诉我,假如需要。我真希望你愿意写东西,这样我写作就会提高水平了。

海姆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42年8月27日,观景庄

亲爱的麦克斯:

非常感谢你寄来奥尔登·布鲁克斯所写莎士比亚书的校样。他很有可能把那个人揭穿了;去年秋天在图森他跟我说过这事。他热衷此事,像嗜血的狗獾,也像手握定罪记录的地区检察官一样跟踪可怜的威尔。他这么做会疏远很多人。不过,正如你所说,他堆积了大量证据。无论怎样,这活干得不错。不出版这个东西简直就是罪过。他也是个好人啊,还曾经是个好兵。

我终于写完了“导论”,把它寄给了沃特尔斯;也完成了全书的编辑工作。

也许离开此地一段时间。不过,我会安排人收转你寄来的信的。请你在信封上都注明“要件”。一封写得好的私信或许在任何人那里都是要件。“要件,请收转”。我会想法子收信的。假如有延误,请理解我为何不立刻回你的信。

“现代文库”版短篇小说集的钱来了之后,请存到我的“纽约保证信托公司第五大道分部”的账户。我们又快没钱了,很欢迎这笔钱。手头还有不到500美元。

英格丽·褒曼要出演那部片子[《丧钟为谁而鸣》]里的玛丽亚,太好了。我通读了达德利·尼科尔斯的脚本,多有建议改动之处;绝对有必要修改、增删。结果他还是重写一过,加进了我建议的所有东西。他们还是想让佐丽娜这个可爱的舞蹈演员上镜,可她的脸像只宠物狗,除非你不拍她的脸,看她身体的其余。电影是视觉媒介,如此,在电影上不可能起好效果。她在头几个镜头里太匆忙,在西耶拉斯拍的那几个镜头。在那里拍着拍着,他们终于把她剔掉了,让褒曼姑娘上镜。除非她在过去一年半里有什么不测,否则她该是很好的角色扮演者。[28]

你可以跟[毛瑞斯·]斯佩瑟保持联系,一直到电影制作完毕。请跟他保持联系,看在上帝的分上。这样就不至于在电影上映后失去出廉价版书的机会。要是因为疏忽错过了机会,那就太糟太糟了。

邦姆比还在达特茅斯。就我所知,他还在那里。我写信给他了,但近来还没有收到他的任何音讯。格瑞高里和帕特里克在这里。帕特里克得北上去[坎特伯雷]学校,在康涅狄格州米尔福德附近;9月17日开学。他经过纽约时,你可能见到他。格瑞高里要在这里呆一阵子。

沃特尔斯那本书终于脱手了,感觉真好。不过,我真希望你也考虑过此事,我们可以一起干。我俩合作是多叫人开心的体验啊,我们可以挣一罐子钱。我不知道那样是否这本书就更好一些,因为我们在品位的方方面面都与他们一决雌雄了。你的品位一直比我高,我真愿你在这方面把球带下去。

迈克·斯特拉特结婚的事情你知道吗?我收到布告,但此外一无所知。我给他和新娘(假如有新娘的话)写信道贺,但如果知道细节就更好说点道喜的话了。这事发生在缅因。你就不能从沃尔多[·皮尔斯]那里问出点什么?假如玛吉[·斯特拉特]这些年之后被战胜,那男人和女人之间没完没了的斗争里,我们的性别这边就有希望了。瑟伯描绘这个题材很漂亮——他为什么不再写了?很长时间没有在《纽约客》上看见他的作品了。他几乎失明,有可能在空军陆战队?跟桑顿·瓦尔德和吉米·希恩在一起。这是颠覆性的思想;是玩笑话。查禁。

我寄了份书单,要的书很多。希望韦尔考克斯能找到它们并给我寄来。这里阅读之物难得。你读过贝丽尔·马克海姆的书《与夜一起西行》吗?我在非洲就与她相熟。从未疑心她能动笔、会动笔,除了她的飞行记录本。她却写得这么好,好极了。我全然为自己是个作家而羞愧。我觉得自己只是个文字匠,干活时拿到什么用什么,把东西钉在一处,有时简直就是在盖说得过去的猪圈。这位姑娘据我所知并不让人快乐……居然能写出韵味,居然四周都还有人认为自己是作家。我知道这本书里的真事我只知道亲历的那一部分,因为当时我在那儿,听到别人的故事了。绝对真实。所以,她早年孩提时代的经历你也必须当真,绝对写得好。她省却了一些非常奇妙的东西;我知道这些东西有损女主人公的形象。可写出来又怎样?我希望你得此书而读之。因为,这书真他妈好。

我把查理的信转给玛萨了。她现在加勒比航行呢,船是30英尺的单帆,仓4×5英尺大小,船长室只有4英尺5英寸。有三个忠实的黑人跟着她。我明白,假如她在海上迷失,柯利尔就得双倍付她最后的文章之稿费。我期待他们让我为其无畏的记者写悼念之文。告诉查理,他现在就可以动手写一篇。那样我们就能随时在停尸房取读,不浪费时间。我自己届时恐怕没心情写悼词;查理可以准备悼词的大部分内容。在新泽西漫长的秋夜里他正好有事做了。

请代我问候出版界同人,告诉他们:这里是花花世界,或者又不够花花。

祝好,

欧内斯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帕特里克·海明威

1942年10月7日,观景庄

最亲爱的老鼠:

我们很高兴收到你的信。很高兴知道你足球踢得那么好,知道学校如你预期的那般好。格格给你写过信说贝茨的死。这事真叫人难过。它得的病跟波尼一样,病了很久才死。我们给它吃了所有该吃的药,很细心地照料它,尽了我们所能。格格很难过,我们不知道他如何能最后过这关。他表现真的很好,因为他有很好的理智。虽然他爱贝茨,但知道我们也无能为力。另一件让他解脱的事情是:沃尔佛成了一只优雅的猫咪;泰斯特生的新宝宝也是只奇迹猫。

它看上去就像博伊西;只是它是波斯猫,毛很长。它跟熊一样结实,体型像条小狼。泰斯特跟它在一起时很可爱,很照顾它。自它诞生以来,几乎每分钟都在呼噜。昨天它就三周大了,现在能发出呼呼声并四处走动。真是只好猫。格格跟他的球队玩球,很能掷球。大主教队打败洋基队,那对他来讲是个打击。在系列赛上他输了15块钱。他跟马依托[·梅纳科尔]头一天就去了[泛美]打探消息,第二天跟胡安[·杜纳贝提亚]去公园看大记分板。之后,他还跟我回家听实况。无线电上说得很好,也记录分数。我们在海滩的船上收音机里听到最后一场比赛,对老人来讲,那一击够厉害的。

博伊西体态很优雅;威利也是。新生的猫咪和斯杜皮·沃尔佛也是。我发现你的猫薄荷的问题是种得太浅。你得挖深洞种深点,因为长出的那长干其实是植物的根须。一旦你种得深,叶子就有机会生长。

玛蒂正往纽约去呢,11日到那儿。她和沃尔佛[·盖斯特]会出来到学校看你,假如有可能。假如她去不了学校,那无论如何也会打电话跟你说说话。你会有机会去加迪纳岛,感恩节假期在那儿打猎。我会跟沃尔佛安排的;他来这里时我跟他讲讲到底怎么个在岛上打猎。

假如这封信太垃圾,讲得不那么清楚,那就责备爸爸的口授录音机吧,我第一次用它。无论如何,有个口授录音机还是很管用的,至少事实表明如此。芬卡这地方现在很可爱,我们当然想你,希望你也在这儿。乡野深处有许多鹌鹑。每次玛蒂或者格格出去,总会碰上至少两三个大的鸟群。格格还没有去打大群的鸽子或者大群的鹌鹑;不过,他在射猎的队伍里赢过约50美元。也有没打着的时候,也出局过。即便是“世界系列赛”上输了,他还有65美元高出别人的成绩呢。

现在有很多鸟来到这里。鸣鸟、金莺以及我还没有时间确认归类的各种小鸟儿。也有大群的水鸭飞来,也许这意味着今年冬天会早来。

所有的科学项目[29]都很成型,一切都好。亲爱的老鼠,我们非常想念你;你是个好弟弟,一个好伙伴,一个能开玩笑一起相处的人。没有你,这里的一切都不同。我让玛蒂给你订飞机座位,过了圣诞就上飞机。我保证你能上飞机的,你没有借口不来这里。《丧钟为谁而鸣》的电影就要拍完了。他们说把片子送纽约,让我去那儿看。我想办法让他们把片子送这儿来,我们一起看。库珀和褒曼该不错的;不管其他人演得怎么样。

老鼠,写写学校的情况,跟我们说说所有的事情。我们想知道学校怎么样。问候H.F.家的人。我们都爱你。

很爱你的,

爸爸

我会多写点信的。格格昨天写信给你了。麦克斯·帕金斯正寄我编的那本大书呢[《战争里的人》]。

关于橄榄球——记住,擒抱的时候胳膊要甩开。擒抱的那一刻大甩胳膊,然后狠狠地击掌。就像以掌击胸那样。跌倒时要侧身,如此就像拳击时那样可以护住你那蛋蛋。打球的时候要戴护膝。

爸爸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阿奇巴尔德·麦克莱什

1943年4月4日,观景庄

亲爱的阿奇:

你能找到我们的老哥们埃兹拉[·庞德]广播的波段和时间吗?(我之所以问你,是因为我记得你有个天晓得奇妙的玩意;你冲里说话,人家就回馈你知识。)当然,他早晚受审。我要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这样等审判他的时候就知道情况。我想我俩都该尽量多了解些,因为这种事情病态得很,也许会让我们出庭作证。我希望能就此跟你谈谈。

你何不抽时间来我这里?我有时在有时不在。不过,假如我外出,会尽量赶回来跟你见面;或者在别的地方相见也行。玛萨写完那本书后会去战地。你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这地方可爱极了。你何不7月份来啊?我可以带你去些特别的地方,你可以换换脑子。我保证绝不再自以为是,决不再犯浑,像我1937—1938年那个时候那样不好。那时我疏远了所有朋友(我现在很想念他们)(更别提1934年那么操蛋的时候了,我那时更糟)。我那可爱的阿达怎么样?我那美丽的米米怎么样?肯尼在干什么?邦姆比现在是列兵海明威,准备去军校。他希望上军校,一两周内就去。这个结果对他来讲还不错。

萨拉和杰拉尔德[·墨菲]的情况你了解多少?假如我有萨拉的地址,就给她写信了。

原谅我写这么枯燥无味的信。我刚回来。在旅行的时候,我常想到埃兹拉的事情。我该多了解些情况。我知道没有时间了。不过,假如你知道点什么,请写信告诉我好吗?

问候阿达,问候米米——即便她已幸福地嫁人。

Pappy

(此信藏国会图书馆)

致阿奇巴尔德·麦克莱什

约1943年5月5日,观景庄

亲爱的阿奇:

我收到你从[国会]图书馆[30]来信之后,没及时给你回信;因为你说是从家里给我写信的。今天我收到你4月27日来信,很开心。

你把手头有的埃兹拉广播的图片报道寄给我好吗?这该死的事情无论什么时候被追究起来,我俩也许会被传唤,获许该被传唤。我觉得应该了解这都是怎么回事。假如埃兹拉有理智,他就该自杀。我个人觉得他在写完诗第12章的某个时候就该自杀了,也许还要早一些。他活得肯定没有尊严,居然因为一个政府把他更当回事,就跟这政府站在一边。整个事情就病态得很。他就该因此受惩罚,而不是别的什么前提。

你个老混蛋。我们俩一定都在想着自己要行将就土,就变得这么宽恕起来。我这些年来就难过。任何人都忍受不了这煎熬。最近一年来我变得乖了,但我没碰见老朋友,所以没有人欣赏我的乖。所以,我想让你来这里,看看我变得多乖、多不自以为是、多不夸夸其谈、多不喜欢吹牛,几乎都没有什么鸡屎的事了。否则我也当死,没人愿把我的死当个事情。

看在基督的分上,别担心这场战争。我俩是一条战线的。我过去常想有可能的话操军旅生涯。可[文森特·]吉米·希恩当了上校,我就更想静悄悄地干点别的了,既不想橡树叶子,也不想当吃鱼的好老鳖,更不想肩章和领子上的天空星星了。我实际上是拼命工作了一年,从未这么幸福过。你到这里来晒晒太阳,换换脑子,别老呆在华盛顿。假如你两个月内来,我安排你坐飞机,我们在哪儿你就在哪儿降落。你可以换换脑子,休息一下,看看这该死的奇妙的岛屿。

今夏之后,我就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我想我们会在东边打十年仗。也许我在中国还有点用处。会仔细想一下的。假如你来,我们可以谈谈许多事情。事实上我想我们余生就要在战争里度过了。那样似乎很愚蠢,但必要时我会就此争辩。无论怎样,我要再写一本小说,因为,我已经找到两三件事情可写;一般写一本书时,只有一件事情可资利用。你知道——1927(1926)年的《乱交》没有结果——有一段文字你还引用过——1929年;1936年“男人独自没名堂”篇;1939年“没有人全然是个孤岛”篇;我知道现在有三个新题材。虽然我常看不准。还是真看不准?问问多恩。他知道。爸爸也许脑子从不好使,但对耶稣发誓,他骨子里的思维还是好使的。也许1945年写这本小说。把它列入计划了。你觉得国会图书馆会在那一年给我资助写小说吗?还是到那个时候,作家们都被废除了?1942年我支付了104000元个人所得税。今年或者去年就没有挣钱。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从一个银行的账户已经透支104.36美元了;另一个银行账户透支1732美元。我每个月都要支付赡养费给一个女人[宝琳],而这个女人的父亲拥有76000英亩土地,她的叔叔[戈斯]身价40000000美元。我们的财政结构一定有某种略微荒唐的东西,居然存在这种情况。可我还是要说“新大陆万岁”,让他们在另一条道路上重振雄风,因为那个老人也许是瑞普·凡·温克呢,我们希望这事看上去像是他们合演的一出戏。为莉迪亚·品克汉姆饮料歌唱歌唱歌唱,你对人道主义的大爱无疆;缝纫机歌手在每一户不可触碰的家里吟唱这歌。然而,这歌并非来自伯明翰,除非是阿拉巴马州的伯明翰。大广播里播四大自由的时候,玛蒂像个士兵那样偷听到了。她在加勒比海某处。听广播的时候,谁也不说什么;广播结束后,一个家伙说:“我们有自由就够了。”我想人们厌倦了说教,明白说教包裹愤世嫉俗是多么的不成功。也许我得多听你说说情况,帮我辨清是非。不过,我跟你说过,我骨子里思考问题还是很灵验的;我的骨头现在沉甸甸地思想着。不过,我希望你能来,告诉我许多事情;因为,今天骨头思想套件运作不佳。也许,思想着的是断了的骨头。晴雨表不准。过去觉得味道不错的许多东西,现在觉得味道不对。

无论怎样,问候你和阿达。

Pappy

(此信藏国会图书馆)

致贾斯珀·杰普森夫人

1943年7月30日,观景庄

最亲爱的厄拉:

收到你生日贺信真好,我很开心。我特别记得从前的生日树,记得雪松的味道。[31]温德米尔仍然是我平生最清晰的记忆,我想。所以,我从来就不回那里。虽如此,我打算战后带着孩子们去那里,等能开车的时候吧。邦姆比在密歇根州克斯特要塞完成军官培训呢。这封信尾有他的地址。他到17日结束培训,然后来这里休假两个星期,假如他能休的话。帕特里克和格格在这里。玛蒂刚写完一部小说。我下次出行的时候,她也要走,再次为柯利尔当战时记者去。外出两个月,有许多艰难的工作,运气还不错,刚回来。

我们的兄弟[莱塞斯特]男爵有消息吗?我有一年没有他的音讯了。妈妈怎么样?家里其他人怎么样?收到桑尼从孟菲斯来信。不过,好多年没有“牛肉”[卡罗尔]的消息了。

原谅我此信这么烂。别人打字我口授的。假如不把它弄完,又得一年不写信。我想告诉你我们都有什么新闻,想说我一直是多爱你。问候贾普和卡莱尔。我最爱你,厄拉。

[欧尼]

(此信藏肯尼迪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43年8月2日,观景庄

亲爱的麦克斯:

非常感谢你来信。我很沮丧听到哈罗德·斯特恩生病。不过,我记得他多次病得几乎致命。让我完全相信这次很厉害,也难。不过,一个人的胃要忍受哈罗德昔日忍受的痛苦而没有生那种病的苗头,办不到。这让我想起温斯顿·盖斯特不久前在船上跟我解释说,他父亲最喜欢喝的东西之一金酒掺上伍斯特什尔酱和红辣椒;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感觉好身体健康了。我问他父亲是死于何病,他忙说是“胃癌”。哈罗德在巴黎时就有病症表明他易患癌,很久了。我希望他好起来,能和伊万[·薛普曼]一起去看汉布东尼良驹驾车赛。[32]

很高兴得知约翰·汤普森过得好。他一定是旅行很愉快。我羡慕他去了那儿。另一方面,我又不愿跟任何人换目前的差事。[33]

玛萨正拼命写她的书[《莲娜》,1944年出版]。弄个书的标题就像在牌桌上抽牌。你不停地摸牌,可都是毫无价值的东西。假如能坚持,终究能得一手好牌的。她的工作很艰难;因为,很久以来矿都被人掘过了,好题目一年少似一年。约翰·多恩的作品里有些极好的可当标题的东西。可是,一家子两个人在挖矿藏的时候都有自觉意识。有那么多的人从《圣经》里抢劫,没有人在意。我想,我们该让玛蒂开挖《传道书》或者《箴言篇》;那里还有价值连城的财富埋着呢。

我既然此前给你写了业务方面的信,这里就没什么新东西可说了。我很感谢你定期给我写信,给我带来这么多消息。现在书信是难得的东西。我想,一两个星期里我就又要出发了。希望你能来这里。你怎么再也不脱离那个环境了啊?你要是有空,我们可以重温一下往昔美好的日子。没有比约翰和布尔基再好的怪人了;不过,你会吃惊:世上还是有许多优雅的怪人和毫无价值的人物,此流不断。

祝好,

欧内斯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阿奇巴尔德·麦克莱什

1943年8月10日,观景庄

亲爱的阿奇:

谢谢你寄来埃兹拉激昂讲话的[图片]报道。他显然是疯了。我想你也许能证明早在他出版后几章诗的时候,他就疯了。他活该受惩罚受辱。但是,他最该得的是嘲弄。他不该被绞死,他不该因被绞死而成为烈士。埃兹拉有过很长时间的慷慨无私地帮助其他艺术家的历史。他是活着的最伟大的诗人之一。真无法相信一个人头脑正常的话,会说出他在广播里说的那么恶毒愚蠢的胡说八道来。了解他的朋友们,看着他头脑和判断力逐渐扭曲变形腐烂的朋友们该在那前提下为他辩护并为他向世人解释。这事很不受欢迎,但绝对有必要做。我跟他有十年没通信了。上一次见他还是在1933年。当时乔伊斯让我去,他请埃兹拉到家作客来着。我在的话,乔伊斯感觉轻松点。那时埃兹拉还不那么古怪。如今他的广播讲话可是绝对异味十足了。我真希望我们能就此该死的事情谈谈。你可以任何事情都信赖我这个诚实的人。

三周前我很为肯尼[·麦克莱什]担心。他好了吗?替我问候他。

我在这里还会呆上十天;然后出门三个月。假如你来,可以用这所房子,好好休息一下。或者无论我们在哪儿,你也可以来看看风景,换一换日常生活样式。

无论你做什么,请继续给我写信。我感觉像是有一个老友从死亡里回来见我;不幸的是:大部分老朋友现在还真都躺在死域。顺便一问,约翰·皮尔·毕肖普到底怎么样了?他曾经多么无私地热爱文字,却有个令人厌恶的老婆。

我回到这里后才发现昂诺丽娅[·墨菲]婚事的电报。我往哪儿给她去信?你知道吗?萨拉的地址是哪儿?

11月底也许我能去趟纽约。想远离热带到某地呆两个月,写点自己想写的东西。有一年多没写东西了。

我们有机会派人往战场吗?不是写政府出版的东西或者宣传作品,而是事后写点好东西?等我完成手头的活儿,你觉得我有资格得这样的差事吗?英国就那样利用作家和画家。我不像吉米·希恩,我不想当少将。我还给他指出哪个战场的尾端在哪儿呢。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发现隐名埋姓是件快乐的事情,能容许自己有缺点,可以发脾气,好得很。可是,我突然想到,等写完这个,也许弄个上面提到的差事做做也很好。你觉得呢?也许我能为国会图书馆当个委派通讯员。

给我写信认真说说此事好吗?

再见,阿奇。问候孩子们和阿达。

Pappy

(此信藏国会图书馆)

致艾伦·泰特

1943年8月31日,观景庄

亲爱的艾伦:

谢谢你8月23日来信。我很高兴阿奇[·麦克莱什]给你写信谈我给他的信里的事情。[8月10日]我给阿奇的信绝对代表我的立场。人们不能绞死他[埃兹拉·庞德],也不能以任何方式让他成为烈士。他该去疯人院,他够格;你从他诗集的部分内容里就能找到他够格的端倪来。你真该读一读这个婊子养的广播讲话之图片报道。你是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的。他的讲话通读起来像横征暴敛,绝对属于疯子之言。通读一下还是有必要的,由此知道你实际对他所说是怎么个看法。

另一方面,我们知道他是如何变成疯子的,如何逐渐稳步地变得不负责任,变成白痴。他曾经是多么优秀的一个好诗人啊。往日他曾经慷慨高尚地帮助过他信得过的所有的人。比如艾略特[T.S.艾略特]、乔伊斯,还有许多许多,包括毫无价值的邓宁。[34]我想我们绝对完全有义务反对绞死他,尽管我们都该爬上绞刑架把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假如我不是取这个立场,我早就不活了。现在正是表明立场的时候,并且不声张;只是给该持同样立场的人摆明事实。

几个月内我还去不了那儿,当下也去不了。假如阿奇想来我这里谈谈此事,或者你愿意来谈,我可以随时随地安排见面。你知道,我很高兴能见你。

我一如既往。正如你所说,两次自行车赛事之间有很长的间隔。一切事情之间都有很长的间隔,包括文学。我想你能在“东北阁”主持诗歌真是件好事。[35]有几个玩笑可开,不过,这些玩笑都让人忍俊不禁,我肯定你自己早就开过这些玩笑了。顺便一提,内讧结果怎么样?我的一个朋友引发我问这个问题。这位叫温斯顿·盖斯特的朋友最近在读瑞南的《耶稣传》,因为他想,在这个郁闷的时代,自己的生活里该有些精神影响的东西。我不得不警告他别跳到结尾来看结局。事实上,结果最终是在第34天,他们把耶稣钉到了十字架上。

请把事情的进展告诉我。跟阿奇说,在我这里,这是件严肃的事情。因为,这是一种检验,看我们是否都是婊子养的(我是说不及时采取措施而任由事情发展下去)。我想我们都不是婊子养的。在这个案子里,有三四个场合,大家都得咬那老钉子。[36]

他们绞死了罗杰·凯思曼;我想,他们还绞死了厄斯基恩·柴尔德斯。这两个人都参与武装叛乱反政府并为此付出了法律代价。庞德发表了广播声明,并留下文字,疯得可以;在任何文明国家他都会被判刑。我1933年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乔伊斯家里。乔伊斯当时就确信他疯了;庞德要去他家,他就让我来;因为他担心庞德会做出疯狂的事情。他当时讲话就让人不明就里,像无稽之谈,胡说八道;1923年的时候,他可是条理分明的人啊。所以,我想,我们看着他堕入荒唐愚蠢仍不澄清事实,不澄清在变得疯狂之前他是多么优秀伟大的诗人、多么慷慨的朋友,那就太不像话了。历史需要我们做这件事。绞死他的话,就等于犯罪;就像绞死苏芮特夫人。[37]我想最后一句话能让我上绞架,不过管不了那些了。那老家伙说过什么来着?假如这算叛国,那就彻底叛国吧[帕特里克·亨利,1765年]。

祝好。

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帕特里克·海明威

1943年10月30日,观景庄

最最亲爱的鼠:

很高兴接到你的信并得悉辉煌的第三队老队员们仍那么热衷于自己的运动项目。让另两个队见鬼去吧。我支持第三队。我希望你们获胜后把小城给点着了火庆祝。很显然你是继承了老爸的“橄榄球传统”:你老爸可曾经是“全美国著名的松垮裤袋”。邦姆比在他鼎盛的日子里也被称作“哈德孙的瘸驴”。更别说你的爷爷了:他能带着球轻松地双向跑动,总有人拿着指南针跟着他,告诉他那条线是要越过的目标线。他是中西部最伟大的“漫游进攻后卫”。等他拿到了球(一般是信号错误的结果),没有人知道他是想触地达阵还是安全得分。

眼下天气是飓风警报解除(往东去了),预报刮大风,是北风。所以,我们这里哈哈哈哈哈。整个10月,我们都让天气搞得三度哈哈。这会子天气不错,很凉爽,空气新鲜如洗过的一般。10月的暑热沉重天气都过去了,空气清洁如洗过的一般,好极了。

玛蒂上周一去了她的目的地[伦敦]。邦姆比也显然结束了假期。冷浪袭来,大群鸭子来到此地。迈阿密有成千上万的沙锥。我们希望周二外出一阵子,不过不是我们想的地方:现在那里没有鱼。

你假期有消息吗?我是说日期。告诉我,好安排计划回来这里。11月似乎去不成北边了。因为,我们耽搁得太久。这可是难过的月份。直到过去三天,一天好天气也没有,现在又大刮拨立沙脱风,不过我感觉好极了。你记得弗洛拉戴拉吗?啊不,那是开玩笑。我是说你记得那巴斯克船长我们叫他辛巴达[·多纳贝提亚]的那人吗?高个,跟我们一起打过水球的?我们带着他呢,不是蒂尼了。唐[·萨克森]也走了。

老鼠,我当然想你。这里比里姆博还寂寞,只有大野猫为伴。你的威尔一如既往好得很。布瓦西很可爱,很好。“无友”成了一只了不起的猫。索拉斯特很坏,远人不近。泰斯特在我跟前很乖,但对别人不善。“毛屋”和布罗都很好。“肥肥”跟臭鼬一样大了。动作也像臭鼬。它是只动作缓慢待人友好的猫。“狼叔”的皮毛很漂亮,很渴望众人瞩目。它不再捣乱了,将去参加猫跑比赛。我现在把它和布瓦西训练好了架个金字塔,就像马戏团门口的柱子上的狮子。叫它们的时候,它们就会沿着栅栏相向而行。“狼叔”一天到晚都想练习这个。

尼格瑞塔的两只小狗,其中一只是个美人儿:黑白相间,很漂亮。另一只则像它的黄狗父亲。当然这漂亮的就是浪,所以我们要让人切除它的卵巢。它有点像帕赫歇的狗琪琪。

沃尔菲[·温斯顿·盖斯特]很好。帕赫歇[·伊巴露西亚]也很好。唐·安德列斯[·乌恩扎因]也好。大家都问候你。我最后六枪有五枪打赢了。都打到内环,除了两发外。沃尔菲和我在二十发内环射击赛里把法蒂和索尔瓦尔德[·桑切斯]给毁了,赢了100块钱。

厄尔木阿[·阿瑞提奥]从未表现那么出色;他像顶帐篷那样盖住基勒尔摩。没有[罗伯特·]乔伊斯也让人感觉寂寞。我跟你说过他们部门改名了吗?不叫“斗篷与短刀”了,现在叫“裹住的桨”。今后慢慢就变成“毒酒杯”或者“苦杏仁味儿”部了。[38]

现在得进城到“佛罗里迪塔”买午餐满足低级需求。接着面对的是25米开外打内环的激烈比赛。今天礼拜六。礼拜六总是“佛罗里迪塔”的大日子。

谢谢你经常写信,写信还很注意笔法。爸爸爱你。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约1943年11月16日,观景庄

亲爱的麦克斯:

非常感谢你写信给我。我夜晚在水上试着读了读克里斯汀·韦斯顿的书[《靛蓝》,1943年],感觉这本书有特别不可读的品质。她写的别的书我也有同感。她的东西如此不可读,我毫不怀疑人们终究会相信她的东西是经典。在现实生活里她却是更活跃些。

你去戴夫·兰德尔[斯科瑞布纳稀有书经营部]那儿一趟好吗?告诉他国会图书馆问的那句话是我作品里的东西。[39]玛萨《灾区》前的那句优雅的有中世纪之风的话也是我写。也许在那个时代里我能写出好作品。可惜啊,这些好东西都被人写了。好东西就是好东西;所以要以此为榜样写东西。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你收到此信后请往我纽约保证信托公司的账上存2000美元。就从你和[格罗塞特和]邓洛普公司说的13000美元廉价版书的稿费里扣吧,你们说是12月打算往我账上存的那笔。查理突然打电报来问我是否现在就要29000这个数,还是明年再要。我现在就要,因为格罗塞特[和]邓洛普公司、你和我签的合同或者说协议里是这么承诺的。别突然只给一小块,让我失望:本来按合同我预期有这么一笔进项的,也跟人吹嘘了。只是我现在11月就需要2000美元,而不是12月。这说清楚了吗?

我们被婊子养的北风困住了。这北风可能把你的脑浆都击出来。我昨晚来到此地,今天第二股北风就刮来了。玛萨不在我很孤独。大大的空房子里我感觉阴郁。孩子们要是在倒也好,可是他们不在。邦姆比有两个月没有音讯了。都不知道信往哪个地址的邮局寄才能收转。有口信说玛萨在伦敦很好。.

很遗憾听到沃尔多[·皮尔斯]有女人方面的麻烦。这事你得交给查理·斯文尼。他可不替女人省事。假如女人跟查理找麻烦,他就要摆出老腔调下命令了。比如,伊万[·薛普曼]之类遭女人罪的男人得了比癌症还不可治的疾病。盘尼西林也治不了。我的意思是毒品。一个女人毁了司各特。司各特不只是自毁。可他为什么就不能让这个女人见鬼去呢?因为比如她生着病呢。因为有病,他们才这么行事可怖。因为他们有病,你不能按对常人那样对待他们。一个人首要的禀赋是健康,其次也许是更大的禀赋是拜倒在健康女人的石榴裙下。你有健康的女人,拿她另换一个也不难。可是,假如一开始就交个病秧子,那你就有好看的了。头脑有病也罢,别的地方有病也罢,都让你无所适从。女人无论哪里生病,旋即脑子有病。假如人们把疯女人都锁起来——我为什么要假象呢——我自己就认识些好料子啊。比如宝琳这个好人——真是好极了的女人啊——一旦她坏起来——虽然,当然,是你自己的行为让她坏起来的。我是说我的行为;不是你的行为。我们还是离开这个话题吧。假如你离开一个女人,也许该先射杀了她。如此便省却了麻烦;即便人们为此把你送上绞刑架。可是因为有孩子们,你还不能把女人杀了。所以,其实什么解决方法也没有,除了能做到让别人伤害不了你自己。等你有解决之道的时候,一般是已经死去一段时间了。

再见,麦克斯。谢谢你来信。你寄别的书我都欢迎,就是别寄克里斯汀·韦斯顿的书给我。我这里缺书啊,一直就缺。

见鬼,有谁能花1.45美元买本书的,指望再回去花2.75美元啊?我们自己怎么就不能弄个廉价版呢?或者礼品版之类,让书有附加值。因为,当一个东西标价1.45美元的时候,谁愿意买标价2.75美元的啊?除非是上好的金酒。我们若再想卖出去一册,那就得是好酒。下一步,我想你们都不会再印了,此书就像《死在午后》一样难买。我在世上任何地方都买不到那书,即便是从出版社那里订购。别告诉我《丧钟为谁而鸣》不会再有得卖了;就因为《马尔西娅·戴文波特》或《戈尔迪洛克斯》和《七个小矮人》或者你们畅销书榜上别的书需要如此多的纸张。我的意思是接着开印下去的纸张。

祝好,

欧内斯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哈德莱·毛瑞尔

1943年11月25日,观景庄

最最亲爱的哈德莱:

邦姆比写信跟我说(第一封信几乎有三个月了,他肯定去海外了)你住医院了。所以,匆忙写信给你,希望你的病不会积成大碍。无论病得轻重,我还是要表示关爱,希望你不久就好起来。可怜的凯特,我真不愿意看到你生病。希望你现在没事了。这封信表达我爱意多多,希望你快好。

随信寄上还你的支票,就是你垫付邦姆比来这里休假的钱。我太自私了,光顾得让他在我这里。不过,我猜你在密歇根要塞见过他了。他很喜欢这个地方。这地方代表浪漫、欢快(拼错了)。我总是给他忠告,也给他得其利酒,也许这对他有利。我本想早点给你寄支票的,可是人出出进进,太忙,就没成。要回到这里,可玛蒂不在又太孤独(她在伦敦为柯利尔出版社办事。弄了份差事像是要外出整三个月。我于是胶在此地已经有一个半月)。来后也就跟我的猫们喝几杯酒,其次就是睡在地板上看仍在玩耍的凯普哈特。所有的书信都堆积在两个大木盒子里。

要是你在医院或者卧床,想开开心或者得些消息,那我们就说说这里的十一只猫吧。讲一个猫的事必然牵扯另一只猫。领头的母猫叫泰斯特,来自佛罗里达“银色黎明猫窟”,是一只波斯猫。她跟一只黑白色的猫爸迪林格(来自海边一个叫柯基玛尔的渔村)育有一只小猫叫索拉斯特。它跟同一只猫爸还育有“毛屋”、“肥肥”、“无友”和“无友的弟弟”。都是一路货色。两只可爱的黑色波斯猫模样的小猫,两只黑白色的小迪林格。我们还有一只灰色的雪豹猫名叫“狼叔”(也是波斯猫);还有一只来自瓜纳瓦科阿的虎猫叫“好威尔”,是根据纳尔逊·洛克菲勒起的名字。目前有两只半大的小猫叫“瞽猫”(生来就瞎),是索拉斯特和她父亲所生。那就对了,是吧,胖夫人?“淘气千金”也叫“小基蒂”,是这群猫里最漂亮的,呼噜呼噜的,能把你吹刮出医院。

这地方很大,看似没有这么多猫;等喂它们的时候,你就见它们云集了,像迁徙。

我们还有5只狗,其中一只是短毛猎犬,另几只是小杂毛狗,有点像我们原来那只“蜡偶”。

玛蒂或者孩子们在这儿的时候,这地方真好极了。我独自呆在这儿的时候,简直寂寞得要死。我教“狼叔”、迪林格和威尔如何沿着围墙走到门厅上面,像狮子一样搭个金字塔。还教“无友”跟我一起喝东西(威士忌和牛奶)。即便是那样,也代替不了妻子和家人。

我一生中从未有过许多时间想问题,尤其是在这水上,在这样的夜晚。因为择席,我在这里睡不着觉,于是带着快乐的心情和大崇敬想起你,想起你以往多好,现在还是那么好。你就没发现邦姆比参军后身上在大学养起的膘都不见了吗?他比以前更英俊了。

我跟猫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多,看见了它们要经历的事情,于是不太在乎自己没有女儿了。有一天在船上畅想,想到人在热头上结婚,在闲暇时后悔。又有一天想到“监管”这个贞操的大防护层。也许我会成为《人物》上或者喜剧漫画上登的亨利·詹姆斯。

再见,我最亲爱的凯瑟琳·凯特。保罗不能介意我仍然爱你,因为他要是了解你的话,就会知道我如果不爱你那才会疯掉呢;我疯掉过,但从来不会疯得太久。

在海上,天气情况不好的时候,就唱老歌,比如“啊,老头们,你们有长羽毛的猫吗”,“长羽毛的猫咪小聪明不真”,巴斯克船员们觉得这是我们国家的民歌。

是就是吧。“我的国家”,快好起来吧,照顾好你自己,照顾好保罗。请接受我对你驯服的爱意。

塔提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44年2月25日,观景庄

亲爱的麦克斯:

很高兴收到你的信,还有那张关于高尚的斯科瑞布纳签约作家退还预支稿酬的剪报。希望不是暗示我该退还了。我希望这个月等邓洛普[格罗塞特和邓洛普]付的钱来了之后,我把所有的钱都还给你。假如不够还全部,那是税或者生活开支延误了还款。不过,记住,这钱可不是预支稿费,而是借款,是你们先垫支的协议再版稿费的钱。这钱利息低,所以跟政府债券一样属于好证券。这不是我未来作品的预支稿费,而是我已完成作品的再版稿费。至少我是这么看的。就我所知,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欠别人的钱,除了斯科瑞布纳。至多是我死了后你从我的资产里扣除就是了。

我希望你把司各特的书信留下来单独出个定本,而不是让邦尼·威尔逊一点一点尿掉了,他一贯这么涓滴不已。他没有过问司各特给我的信,我还真保留了很多。不幸的是,这些信都捆在基韦斯特呢。不过,随时都能得。除了这场战争,我还有事情要做呢。我有“盖茨比”时期到巴黎时期司各特致我的全部信件,还有其余时期他给我的信。这些信都是关于写作的,它们显示了司各特强的一面和弱的一面。我建议你存着所有给你的信,别授权别人使用任何一封,等我们自己出一本论司各特的东西,再把信加进去才好。我经历了几个时期,对他的了解比别人多,很愿意写个长东西,真实、公正、详细(这些指的是比别人做这个我更能点)地叙述我了解的他。也许等到我写回忆录的时候更好些。[40]可这些年我的回忆录期望值这么低,也许在记忆衰退之前先写篇回忆司各特好些。我建议了解、热爱并理解司各特的约翰·皮尔·毕肖普而不是威尔逊来编辑这些书信。约翰永远是那么和善、无个人偏见、超脱,威尔逊扭曲事实以掩盖过去业已表达了的评判错误或者偏见或者学识的不足。他也非常不老实;事关钱和朋友、关于其他作家,他都不老实。我就没见过一个这么致力于诚实的人内心这么不老实。他的评论文字就像二流福音布道书,还是一个在假释期间的人写的。他对人们不了解的一切东西,都怀着极大的兴致阅读着。对于人们十分了解的东西,他倒是很显愚钝、不求甚解、所知无多并且故作姿态。由于他故作姿态,他的不精确解读都被比他(所写领域)知识少的那些人接受了。他是我们这个令人遗憾的时代的大伪君子、大伪工艺师、大伪批评家。假如一个人内心里诚实,对自己所写的东西也诚实;那无论如何没有必要抱歉。你能从他的批评文字里找到一根道德败坏的线,这根线跟多斯·帕索斯创作衰落的线平行。这两根平行线都贯穿对钱和其他事物越发的不诚实;都大抵跟他们受制于女人相关。我们还是别用这有限的时间攻这话题吧。无论怎样,关于司各特的书信,上述是我的建议。等我经历完了这场战争,得锻炼身体,再度回到写作状态,很愿意用司各特这本书热身、起步,愿意帮忙。

我很怀念写作,麦克斯。你瞧,不像别人干得那么操蛋(ce metier de chien);康拉德和福特就总是那么操蛋。我曾经非常热爱写作,没有什么比写作更让我幸福了。查理[·斯科瑞布纳]讽刺我每天数字数,那是因为他不特别理解我或者写作,也不了解一个人按自己的想法安排422字是有多么的幸福。1200字或者2700字的那些日子简直就幸福得无以置信了。自我发现400字到600字好东西是我可以把握的更佳节奏,我就很乐于保持那个字数了。即便是我只写320字,我也感觉不错。

很失望没有见到你。很多事情很久以来不那么简单了。似乎我能在相对短的时间里去那儿一趟。可是,我不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呢,你还是写信到这里来吧。

很高兴玛萨的书[《莲娜》]出得那么顺当。我看见全国的评论都很精彩。先是纽约的评论,《纽约时报》、《先驱论坛报》等。这些都不是罗美克寄给我的。事实上,就没有纽约的评论。

但愿查理·斯文尼来这里。不过,他一直喜欢的是圣安东尼奥,那儿有更多的人愿意跟他争论问题。我多年前就放弃跟他争论问题了。

再见,麦克斯。希望不久见到你。[41]继续给我写信,并把别的邮件转到这里给我,直到我电报另通知你更动变化。

问候查理和你那里那帮人。

欧内斯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玛丽·维尔什

1944年7月31日—8月1日,法国维勒博东和昂比

小朋友:=可爱的朋友:

收到你的信,这信使我……非常开心。非常感谢你耐着性子把那篇小说看完。在我看来你人很好,对我也很好。我很想念你。真不好意思,我形容词认识得不多,也常滥用形容词。见鬼,小朋友,我真想当面跟你谈谈:最好是在床上谈。你很清楚的,我巴不得呢。要是能回去就好了。——我们刚弄好的阵地就有人来了。他们在山上扔炸弹呢——很多炸弹。

写作之事艰难。自打送走你之后,我跟一些空军战友呆了一阵子,写了那么点(不多,但还好)。[42]接着是去了我该去的地方,无聊得很,没什么可做的。孤独异常,获准离队,到另一个师。[43]这最后一个差事开始之后,我就没动窝。我们的生活艰难,但过得很愉快。这是我们发起进攻以来第8天了。在一起的伙计们人都很好。步兵比空军日子不好过的时候多。我知道自己飞行的激情也许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懒惰或者别的什么。反正是很开心,又回到步兵的快乐生活了。我不喜欢装甲部队,因为尘土飞扬。可是,哪儿都有尘土啊,虽然有时我们也在可爱的乡野。有些乡野之地很美,也比其他地方高。少见。

我们缴获到一辆带边斗的摩托车,现在以此为交通工具。昨天,我们还缴获了一辆梅赛德斯奔驰牌参谋长用车。我刚把它开到车厂去刷漆。也给你弄了些好玩的小礼物。有时,我们坐着梅赛德斯兜风。这车能改装,发动机被子弹打穿了,电线被打断了。不过,我们还是把它开起来了。正修着发动机呢。这个师消灭了许多德国人;我们从装甲车里缴获了上好的干邑。[R.O.巴顿]将军[44]是位受过良好教育、有天分、有魅力的男子,一个优秀的士兵。刚才他看见我在开梅赛德斯,很开心,很快乐。

基督啊,我是多么枯燥的作家啊,小朋友。我想也许是因为我累了。有时我们整天或者整夜在行军。这个师非常棒,真的。我尽量表现得有用一点,别让人觉得讨厌。我有一个很好的短篇小说素材,等能写了,我就把它写下来。不过,先得休息一阵子。我会写的;下一个阶段还会另有素材。然后就回到[利兹]饭店的612[房间]。一想到那些人把我们优雅的房间弄得一团糟,我就烦。

玛丽,我无法把给你的信写好。因为传递过程中,有多少人读或者说能读到它,一想到这个我就害羞,就没法往下写。我真希望能当面跟你谈一谈;很快我们就有机会谈了。我为你抓到那张照片感到骄傲,也为他们写的那封信感到骄傲。我在这里也听到人们在夸你。会记住这些夸奖的话的,回头告诉你。我想你,所以空虚;为了填补空虚,我日夜与战争为伍。不过,这个替代品可不怎么样,就像喝伍斯特郡的酱油醋,而不是——什么来着?什么来着?而不是幸福,我想。我看见你就感觉很幸福。我尽量把这战争时光度好。我懂什么是步兵生活,不过,也听到不少新鲜事情。在前线我很开心,不过,这可不是有爱的生活。

一个人忙得很,又行踪不定,总在动;加上疲惫,要做决定;跟着一个师打仗,睡起来像死过去一样;你就别指望有其他生活内容了。我现在就得做这个。出于某些原因没法离开此区域,否则我就到那儿了。我是说到“伦敦城”去跟你厮守。[45]

这信可真枯燥。我其实不乏味。假如见到你,我是说当我见到你的时候,我会跟你说最最有趣好玩的事情。我们现在脏得要命,黎明前起床,掸掸全身,抹抹脸,就用肥皂和抹布,利索干脆。在日光里照照袖珍镜子,尘土让你的眼睛看着像喝了啤酒醉醺醺的妓女,或者像喝了苦艾酒的交际花,泪水流到眼睫毛上。

小朋友,我非常爱你。我给你写完本页内容收尾处的时候,又跟着排里去发起步兵攻势了。你写东西写得好,我什么也写不好。把它放进老香肠机,让我们榨出个“斯万勒斯博士的新珍珠”。

玛丽,世上没有“小心谨慎”留给我们当遗产。我们有那闪光的铝壳,黑白条纹,700英里每小时当遗产,可还是躲不了尘土飞扬,你脸上还是一样沾满灰土——等等等等。我的意思是说:你得用你的脑子,可以无畏但要小心谨慎。“你”意思是Toi[46]。借着日光写下这个还能说明问题。

玛丽,这会儿天太黑了,没法再写了;明天再说吧——我们黎明即起发起攻势,接着是一整天;回来后我就给你写。

小朋友,我带着你进入梦乡,今晚一定好睡。就像跟你这样可爱的人相隔远方仍然感觉幸福一样。请按信里的地址邮寄;他们说我能收到。现在完全是在黑暗里写字了,不过,还行——(吹牛)——你会喜欢这个的。此信大抵——或者有些——我将心给了“无可接受”……

请给我写信,因为我彻底想你——“头疼”好多了。

次日——8月1日——现在才刚到下午5:15(17:15),所以光线很充足,可以写。杰克·贝尔登给了我《时代》和《生活》的地址。我到了自己该去的大营地,获准呆在这个师里一起战斗,然后再去赶其他人。现在我们打的是攻坚战,我不想离开,因为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要的是开局的结果。也学到许多步兵知识,这些对我来讲都新鲜。不想离开这支好部队,现在正是黏稠的时候。有意思就不觉黏稠了。

读读这信,振振有词而又枯燥乏味。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只说开心的笑话。或者说,反正得是笑话,不是振振有词的话。

我知道自己一旦独处,外加有打字机,就能写好的短篇小说;等这一切都过去吧。我要去某个好地方呆两三天,写东西。所有的草稿都在脑子里呢。有些很棒的东西——不该浪费在《柯利尔》杂志上。过去这周的事情可以写一本书……

我在这里遇上的最好的记者(哥们)是肯·克劳福德和比尔·沃尔顿[47]。我不太了解比尔·沃尔顿,他很开心自己进行了一场空降表演,演得还很好,很感人。他人也和善可爱。我真希望你能在这里,因为你很聪明勇敢;你也愿意置身其中。

法兰西现在好玩啊。我是说,我们解放了广大地区却毁坏东西不多,因为步兵、空军和装甲兵用得都很机智。

现在有机会把信寄走了——原谅我写得这么长——今晚再写一点。大家问候你——写信请寄到这里——

你的大朋友

战地记者E.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玛丽·维尔什

1944年8月1日和6日,法国圣博和圣米歇尔山

小朋友:

给你写信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刚才有人去部队,我于是把写到哪儿算哪儿的那封信寄走了。现在是吃过了晚饭,日光还不错,接着再写。好风袭来,天气晴朗;时值夏日却并不怎么热;我们还要好好打一仗呢。我们的狗在咬我的脚,我的脚是光着的。我们从德国人那里带走了它;它个头很小,耳朵耷拉着,看着蠢。它喜欢吃脚,也喜欢吃罐头里的东西,什么都吃。休息的时候我们只得打扑克——基督啊,有些时候我情愿干点别的,却只能打扑克——尤其是在船上: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我每到此时就尽量多输掉一点,这样就能不打了。

我想明天会过得很好的。我早上随队发起第一轮攻势,跟队一整天。我想,假如能找到昨天跟我们一起发起进攻的部队就好了。这是最好的学习方法:跟你认识的人群在一起。这个排有一个上士,讲西班牙语,是我的好朋友。在漫长的行军中,我们相互为伴。

玛丽,我不想拿这枯燥的信来烦你。事实上,我们过的是一种快乐的生活,这生活里充满死亡、日耳曼战利品、枪声、战斗、篱笆、小山、土路、金属铺就的路、绿色的乡野、麦田、死牛、马、新生的山、死马、坦克、88式狙击步枪、牵引车、死去的美国同胞。有时连饭都不吃,在雨里睡觉,在地上睡觉,在麦子地里睡觉,在大车上睡觉,在行军床上睡觉,坐着睡。总不停地动,动——假如不想你的话,我可以说什么都不想。自我们发起进攻以来,我从未一闪念想过那些自私自利的鸡屎“女主角”——一次也没想到她们——既然知道很长时间会见不到孩子们,我于是也干脆不去想他们。只是看见了适合给他们玩的纪念品;那些很有技术成分的德国好玩意儿他们会喜欢的。我捡起这些玩意儿,一天后又把它们扔掉了。大部分时候,我讲法语,跟人说孩子们在哪儿,是否离开某地了,下一个目标是哪儿;有时话近乎耳语。

玛丽,往这个地址给我写信,因为我要完成目前的采访,并写出来,另外还要写一篇;之后才能回到我们的生活中去。假如伦敦届时局势不好,你就得呆在伦敦。局势不好有多久,我就得呆那儿多久;你也得呆在那儿。假如你要来,我们有几个好去处可以尝鲜。

我夜里想到的坏事只有在伦敦登陆后发现你去了别的地方。所以,保持联系并给我写信。

现在天黑了。小机关枪突突突地响——突突突——像小猫呼噜,但声音要硬一些,有金属感。

8月5日或6日——反正是礼拜天[6日]。

我们现在离开此战线几天。因此,我打算花4到5天写作。大概会写4篇左右的短篇小说,讲步兵师的故事,写完寄给柯利尔。他们什么时候用都行。过去12天里,步兵攻势发动了11次——认识师团营长,也结识了许多连排长和其他战友。稍后还会认识更多,了解更深。不过,最好还是现在就动笔写。

结果还不错。因为我会讲法语,老兵又很有用场。巴顿将军和我是好朋友。一天下来,他满身灰尘累得要死的时候,跟我躺在一条毯子里。我跟他讲摩托车一路所到之处的实情[内幕]。刚才起身出发,他给了我一瓶波旁威士忌,说:“欧尼,我会非常想你的。私人情分战友情分都有。”这可真好啊,有点像空军里战友们对你说的话。

我们皇家陆战队“期货”士兵昨天都经历了一阵子狼狈不堪。我们在步兵师(师长称我们为非正规骑兵)前面,我被罐壳击倒,又被坦克机关枪当成目标。路两边各有个机枪手。我不得不装死,直到一大阵子过去。能听到德国人在10英尺外篱笆另一边说话。他们对你的大朋友很不敬,以为他死了。

稍后我们又取回摩托和所有设备;不过,有些部件被打得稀烂,得把它们拖回去。德国自行车转手了4次。另有些设备转手了5次。

我的背部受伤,尿血。不过,今天下午感觉好多了。睡眠不错,剧烈的头痛也离我而去。

不再淘气了。写了些很奇怪很好玩的短篇小说。因为些许给人留下印象的东西得了嘉奖。不过,也许因为行动得没有规律,这奖励没有什么实质的结果。也许将来会有。我上次给你写信,跟你提我们抓的党卫军第一装甲师的俘虏了吗?《星条旗》上的报道经过严格审查。我从指挥官(只是下级军官)身上给你拿了个小铁十字架。不过,肩章领章可是从真正的指挥官(死了的)那里拿的。德国人的家伙事多,打仗都花里胡哨的。

小朋友,我累得快死了,所以原谅我信写得枯燥。假如你在这亨利·亚当斯昔日逗留过的地方,我们就能一起度过愉快的时光;我打算龟缩在这里写作4—5天。我非常想念你。

你能去[多切斯特]旅馆一趟,把我的邮件归置一下吗(假如有邮件的话)?(假如你感兴趣,可以先睹为快),然后寄到我这里。跟皇家空军的提克尔说,我(因为眼下的情况)只能坚守这儿了。我们在法国见面吧(你和我)。我要跟[第四步兵]师并肩作战到底。假如你不能脱身,伦敦的情况又糟糕,我就回到那儿见你。我有两个爱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我的步兵师。爱你。另一个则是我的义务。假如情况不好,请告诉我。真的不好的话,我就来见你。

今冬稍后我要写一本好书。

小朋友,请给我写信。假如有办法寄维他命B1,那就太好了。我每天行军15—16小时,也许该补充点零嘴。

再见,吻你。你好得就像地雷探测仪。

大朋友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玛丽·维尔什

1944年8月27日,巴黎

小朋友:

刚收到你的信。自《生活》和《时代》那人带来你另一封信以来,这是我收到的第一封。回部队两次去取信,但没收到什么。刚进利兹饭店,说有一封信。我真开心。

玛丽,自我上次给你写信以来,我们过着非常奇怪的生活。19日我联络上一支法国反纳粹游击队,他们归我指挥。我想因为他们又老又丑,于是给他们穿上骑兵的全套服装;那些骑兵进朗布耶时就被消灭了。从步兵师给他们拿来武器。重新装备的游击队撤离后,朗布耶我们占据了。巡逻车满街跑,每进一步还都给法国人提供情报。他们也很能根据我们的情报行动。走爱多勒广场和协和广场进入巴黎。几次全方位战斗。他们打得很好。现在真是累了。[48]幸亏在前进的过程中朗布耶巴黎有官方史家跟我们呢。[49]否则大家都觉得这一切都是谎言。至于战斗,大部分行动都属于鸡屎。也只能这么糟糕了。现在与步兵师会合了,明天要写报道。接着,我的人就归步兵师指挥了。很好的人啊。你会喜欢他们的。不过,这些人喜怒无常。见到你的朋友山姆·波尔了,还不止一两次。他是个醉人的家伙。

有两次我很害怕。且说我们当时是在接纳[原文如此]、筛查或者布置联络人吧。那个小镇有15辆克朗式坦克,相对的是52辆自行车。我们有几次巡逻比格林童话还可怕,就算是没有克朗式坦克的话。我们用自行车侦察坦克的动静。能压低身影就压低身影,可还是免不了要骑车前行的。

真希望能见到你。我很想念你。愿跟你上床,说笑话。我想我不能说我爱你,因为我还不了解你;只是很想念你,没有你觉得自己孤独。没有别人让我感到这种孤独。反正就说我爱你吧。我们很久没有傍着那本书操作了。我把书扔在城堡的那一边某个地方了。

我一直很乖,很安静。在夺取小城的时候总要守点纪律,总是要给战友们念叨所有事项。进城当天把打字机借给乔·德利斯克尔了,好让他写故事。我并不因为参加行动就比别的记者有优势。还没写东西呢,不过明天会写的。

我有很强的感觉我的运气就要到头了。我打算再试一两把色子。我到了从前在巴黎生活过的所有地方,一切都很好。就是像这一切都不真实似的,感觉自己死过一次。一切皆如梦幻。非常希望你在这里,我是筋疲力尽了,想要点可爱的东西,可触摸的东西,或者说是有形的东西。用词不一,反正我要的是一样东西,不是别的什么。求你了,非常感谢。

玛丽,求你再给我写信。我最近无法写信——太忙。不过,一直很开心。除了[此处撕掉了]方面的满足没问题外,无他。很想吻你,而不是代之以该死的他人。希望不久能离开这女人亲吻之乡,进入香槟之乡;虽然这里飞翔自由,女人也很好。

你何不来此地?要我跟[查尔斯·]威尔腾贝克说说吗?那样是不是就张扬得人知道了?我现在离不开,你随时随地来我都能给你好床位住。

我非常爱[比尔·]沃尔顿。

[此信其余遗失了]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玛丽·维尔什

1944年9月8日,比利时里宾[?]

我最亲爱的咸菜:

我们今天住在一处美丽的森林里。有小股战斗打响,还会大一些,但一切尚好。我很爱你,跟你在一起再幸福不过了,至今还感觉幸福。咸菜,你可以把信寄到这里:APO4第四步兵师师部PRO,信你得审查一下再寄军中邮局;一两天就能寄达。10天里我是没有机会回去了。有时间就给我写信,即便没时间也尽量给我写信。在森林里可真是好啊。我在步兵师很开心,虽然这么呆着对写作没有什么用处。我们可能要从有熟悉的人的驻地调走,所以我在尽量了解更多的东西,这样稍后写东西就有好材料。第一次这么从容地行事。昨晚在松针林里睡觉。天未雨,风高而沉,吹动松树的树梢,像我小的时候在密歇根9月的第二周刮风的样子。一个人在城市里或者在不同气候的异国他乡生活,常以为这不是秋天,在这里我却感觉就是秋天。宝贝,我爱你一如我所说,一如我们重复过的话——昨晚爱你,今早爱你,现在午间也爱你——没有别的可写了。请把我的邮件放进一个大信封,寄到目前这个地址,直到9月13日为止——假如你14号收到此信怎么办?我会给你写信告诉你怎么办。

昨晚秋风袭来感觉凉,今天我穿上暖和一点的衣服。有时间你去买一双卧房里穿的鞋,11码的——我会去买些衬衫,另买一双靴子。咸菜,在这么短暂而不永恒的时间里,难道我们过得不愉快?我知道你工作会很好,我但愿你工作顺利。我希望我自己没惹麻烦。[50]我做了该做的事情,没什么可隐瞒的。让它见鬼去。再见最亲爱的,等我再给你写信。

大朋友

APO4战地记者欧内斯特·海明威

买不到厚衣服。天开始下雨了,很冷。也许下次能买到。没有内衣穿。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玛丽·维尔什

1944年9月11日,比利时乌法利兹

我最亲爱的:

过去两天在这残夏的乡野度过,可爱的蔚蓝秋天天色,充实而有用的两个整天。我的奥吉布威车能走多远,我们就看见多远。咸菜啊,这个月是我一生度过的最幸福的月份了。因为你,这幸福还不是极度幸福——这幸福是通透美好的真幸福。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知道去哪儿作战,知道为何要战,目的是什么。不孤独,不失望——不幻灭。没有什么虚伪,没有谁暗示。一目了然——用足气力成全之以使之克服。尽量把东西写好。生活更好了,不再孤独。

我们俩非常相爱,根本无需衣物遮蔽。没有谎言,没有秘密,没有装假(没有内衣)。每人只有一件衬衫,共有一个炉子——那背信弃义的玩意儿有时还不管用——我们唯一的资本也就这炉子了。炉子为阿奇[·佩尔盖]所用时甚管用。

我很疲乏,但每天早上醒来时很开心。夜里也常醒来;睡不着的时候就想汤姆·维尔什的孩子。我希望你好,这个比什么都要紧(不是比什么都要紧,是因为假如你一切都好,我们就能战胜任何东西)。我希望你还在巴黎,这样我就很快能见到你。

斯蒂威[马尔克斯·斯蒂文森]带着两个记者回师部了。其中一位叫彼得·劳勒斯;他认识你和诺尔[·芒克斯][51]。讲起你来,我听着开心。我说是的,我见过你,你人很好。我并未跟他说“我很爱她,愿在地图上指给你看我有多爱她。可惜这地图太小,1∶25000。我需要一个地球仪和三张大幅地图来跟你展示我多爱汤姆·维尔什的女儿玛丽。因为不这样讲,你就不明白”。

在我们昨天拿下的小城里等待呢,等到他回来。我给你写信的时候已经在笔记本里写完了昨日和前日的战事。跟[查尔斯·T.]朗汉上校一起度过了美好的一天。[52]他对你家老头的看法变好了。我希望他们来,因为天气太好了,不宜只呆在室内做事,除非是给你写信。假如他们10分钟内不来,我就走人了,留个话说是参加第几师的先头部队去了。

咸菜,假如你在这里,我们该有多好玩。我保留着一个笔记本,因为每每过的好日子不一定记得住。残夏的乡野过一天少一天。

很对不起信写得这么潦草。写信时总要考虑文字审查。约翰[·让·德坎]还好。两次出色的利用机会都很高明。现在大家都在讲法语。在正规部队也讲,很优雅啊。

昨天我们过得好极了。见面再跟你说。

小朋友——我愿记住我们在利兹饭店餐厅里的那一刻,这世界那一刻属于我们自己;别人也可留有他们自己的世界——利兹饭店的酒吧里不就有麦克·克兰德勒这样为空军方面的人做点迎宾差事并在弥撒的时候当军中小贩吗?他肩上还残留着橡树叶子,说:“你最近在干什么呢?跟着小子们跑?”我喜欢你坐在圣路易岛的码头上的样子。喜欢你在床上抚摸我,那永不孤独的奇妙的抚摸——你,我自己真正的爱,抚摸着也可爱,触碰着也可爱,跟你在一起就感觉可爱,知道你在跟前就觉可爱。最亲爱的,我如此爱你。

[罗伯特·]卡帕没有把我的邮件送来,也没有把我的钱送来。我的钱大都让人借走了。关于钱——我至少挣了15000(纽约存着呢),柯利尔欠我约3000块各种开销。也许还要多一些。我从巴黎伽利玛出版社能得我俩所需法国用度。在纽约从布朗先生那里把支票兑成现金就行。《丧钟为谁而鸣》纽约方面有一普及版,他们会付我25000到35000。我跟斯科瑞布纳说,1944年付我一半,1945年再付我一半。如此,明年写书的本钱就有了。这些文章[为《柯利尔》杂志写的]——不算被查禁的部分——能够成一本书,就算没钱花了也能拿它去换钱(也许最好还是别这么做)。我写短篇还能挣4000到6000。至少可以写四个短篇。卖艺不卖身——什么也不妥协,那就得明确前方的生活费有着落,能为我们写一个长篇扫清道路——我每天刻苦训练,睡觉,过艰苦的野外生活,少喝酒,学习各种东西,直感觉能写一部长篇。冷却一下则需要时间。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呆得久了,知道有些什么——咸菜,我们的未来很好。再没有比现在好了。

希望写个非常优雅的成人小说,迄今我只有一行字的题献:

献给玛丽·维尔什

假如你不喜欢长篇小说,那随你题献给谁吧,反正是你的财产了。

(做小说期货生意属于烂赌。我们还是一次攻克一座城池吧。现在给斯蒂夫留言,再去攻另一个城池。不过,我会写一本好小说的,输赢不计,平局也可。即便你离开我,跟波斯国的肖某人同居,我也要把小说题献给你;尽管可能在括弧里加上F-K这波斯婊子。)

再见,最亲爱的可爱的咸菜。

你的大朋友

E.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玛丽·维尔什

1944年9月13日,德国黑默勒斯

最亲爱的小朋友:

昨天我们疯狂围猎一个整天,玩得开心,进入残夏又一陌生的乡野;最后安顿在一个废弃农场的房子里过夜。这一夜可怖,不知有多少事情发生呢。不过,我们美美地吃了一顿鸡,鸡是用手枪打的。为[朗汉]上校和营长弄了顿晚宴。农场屋里的活都是他们干的。我们把酒都喝光了,得庆祝一下啊。天不错,我们跟踪坦克履带的轨迹穿过林子,最终是人把履带轨迹踩满了。看见炮兵在坦克上路时打到它们的情形。这乡野是一片山林连一片山林,丘陵地带,高处光秃,什么东西移动都能看到。攀上一处高地你就能拥有整个地盘了。再爬上一处高地,那地方便绵延另一片乡野。有时是厚厚的森林一片,像家乡的森林,或者像加拿大的森林。在这里若战死沙场才怪呢,像在密歇根北部,让你感觉自信,感觉在家里。

我们来的时候,这里的人早就离开了。不过,约翰[·德坎]还是去找了些人来打扫、做饭;还找到一个汉子来挤牛奶,如此就不至于弄疼这些奶牛。我则照料那只猫和那只优雅可爱聪明并且如此困惑的狗,这狗伤心透顶,所有的人都走了,日常生活也打乱了。随后我们是要走的,我想人们会回来。无论怎样这地方会很干净。狗们反正没有国籍,也没有公民待遇。

我晚上醒着的时候想着跟你云雨一番,凌晨半梦半醒里又云雨一番。记得你可爱的样子……记得我们如何说笑如何在一起。咸菜,我很想你。你很清楚我爱你。

我们这里有很多小问题,也总有些大问题,不过,我仍然希望在10天里能回去跟你见面。你收到此信后给我写封信好吗?

这不像封信,但就是想给你写。我不知道你是否收到另几封信,也不知道你是否还在巴黎。按逻辑推你该在巴黎,因为《生活》杂志的人都愿接着挪动——跟师部一样愿意动,我想。反正我想最好还是人到那地方太平无事再干别的。

玛丽我最亲爱的,抱歉我的信写得枯燥。我们这里有一位巴西战友,他译制过《潘帕斯草原虫害》。我写信简直就像我儿子格格。都是些小小的平铺直叙,就像说我爱你。

战地记者E.海明威

9月13日晚饭后

我的爱:

这里写个小纸条告诉你我多爱你。我们刚吃过晚饭。没有任何带酒精的东西可喝——昨天庆祝的时候都喝光了。又没有占领别的囤酒的地方。今晚有许多部队,可以不挑战而睡个好觉(或者说用不着把真爱着的人扔下床了)。斯蒂威用娴熟的技巧给他的女友写了封信,论述“美国女人是如何不懂得欣赏士兵——受训来杀人的人的——也不知道士兵经历着什么指望回报什么”。他读给我听部分内容,我开心得像头丛林里的老野兽,得意地呼噜呼噜。因为,我爱你,你也爱我。咸菜,我希望你是很认真的。因为,我就像支全副铠甲的纵队,义无反顾地行走在峡谷间;在那里什么车也不能调转头,也无平行的路可回头。我是义无反顾的马匹,有的是义无反顾的脚,义无反顾的枪——所以,你要为我照顾好你自己,为我俩照顾好你自己。我们要打从未有人打过的胜仗——为了我们所立的誓言——对抗孤独,对抗鸡屎,对抗死亡,对抗不公正,对抗不理解人的懒蛋(我们的老对手),对抗各种替代物,对抗一切恐惧以及其他毫无价值的东西——我喜欢你直坐在床上,比帆布上画的最优雅最高大船上的任何人物形象都可爱,也比在风中摇曳的女郎可爱。我喜欢仁慈、永恒、互爱及优雅的充满爱意的床上的日日夜夜。咸菜,我非常爱你。我是你的伙伴、朋友和真爱人。

今晚不太冷,可是那只可怜的狗很伤心。我想跟它作一番解释是怎么回子事。可狗只知道它自己该照料牲口和猪,只知道爱它的主人。它知道我人很好,但它的世界垮塌成碎片了。它躺在麦子地里,伤透了心。我让人挤了牛奶,如此牛就不疼了。我还喂了猫。可那只狗还是叫人悲伤。让人清理了一下此地(虽然不会持续这么整洁)——不过,我还是希望人们回来照料自己的狗。他们就这么自私地一走了之,太不是东西了。都不配有这么好的狗。他们家只有两本书——一本是关于“德国野兽”的——好书——一本是关于1936年柏林举办的奥运会的书,不好看,但有些可爱的插图。我把两本书都读了。我今晚对着那巴西人的脸诅咒,骂他愚蠢,骂他过分。他就像个在赛车场上要坐车玩的小孩子,想要比赛着的车停下他好尿尿。

最亲爱的玛丽……请爱我多多,永远照顾好我,小朋友。就像别的小朋友照顾大朋友那样——天高云淡,日光照耀,美丽无比。啊,玛丽,我非常爱你。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帕特里克·海明威

1944年9月15日,德国黑默勒斯附近师部

最亲爱的老鼠:

爸爸在盟军登陆奥马哈海滩[53]后回到巴黎,迄今有两个月了。你可能在《柯利尔》上看见那篇东西了。之后,我随英国皇家空军的飞机飞到巴黎,我写信告诉过你。一直跟着一个步兵师,除了一段时间里指挥过一支法国游击队全副人马(暂时不当记者);这是最精彩的一段时间,不过不能写信跟你说,将来面谈吧。我跟邦姆比现在的服役类别一样[OSS]。这段故事可爱极了。我们再也无需枯燥地过那漫长的冬夜了,能讲故事讲到你听烦了为止。我们整个部队进了巴黎,解放了“旅行者俱乐部”、利兹饭店等处。真是好极了。我不得不完成两三篇东西,现在还得设法递出去,然后就回步兵师。我们步兵师去了北方,接着往东走;整个师行动出色,我跟他们并肩作战很开心。我们有艰苦的时候,也有美好的时候。

自6月那封信以来就没有了玛蒂的消息。在巴黎见了她所有的朋友。她也本可以在那儿的,能看见部队行进时的威武雄壮和战斗时的勇猛。可惜她太自大,一个星期都等不了。南部登陆时她本该是其中的一员的,那样就有好素材了。我对她的自大有点烦了。[在伦敦]我的脑子一团浆糊,头疼得厉害。她一点都不照顾人,连我们对狗的照顾她都不施于人。[54]我可真看错了人——要么就是她变了——我想两种情形都存在——主要还是她变了。我也不愿失去看着那么可爱的人,我们还教她打枪呢,她的文章也写得好。不过,我已经决定跟她分手,最好永不见面。

现在头脑清醒了。战胜了头疼(头颅曾经受伤),体重减到202磅,又瘦又黑,头脑工作正常。我给你写信说过,唯一不好的是眼睛被尘土弄得不舒服。不过,现在换了眼镜,会好起来的。

老鼠,我想念你,还有“老头”[格瑞高里]和邦姆比,一直在想你们。心里想着来日跟你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自打最后一个差事以来就没有老邦姆的消息。不过,他们上校答应帮我打听他的消息。我给他在利兹饭店留言说,他要是露面,可以用我的房间。昨天和今天,我们战斗很激烈。不过,那是预料中的事情。一切都本该如何就如何。反攻的喧闹声于跟前,我在给你写信。不能给你写细节,不过战役一结束,我就另给你写信详述。你会为我们步兵师所作所为感到骄傲的。我从未如此幸福,自己的生活也从未这样有为过。我正攒作战地图呢,将来放在战利品陈列室。

我想该给你讲讲玛蒂,这样你就知道我俩到了什么地步。我对她在古巴和伦敦期间的态度完全厌恶。自离开伦敦后只收到过一封来信,描述的是乔克·惠特尼花园的美,说在美丽安静没有战争硝烟的城市如罗马散步有多么可爱。也许她还写了别的信。我听说乔克是战俘。假如我们不用脑子、不利用麻烦不断的下面这两个蛋状的睾丸雄起阳起,早就每天都不知当几回战俘了。我们边打边问自己为何被欺负了这么久才动手。爱:舞厅里的香蕉是也。

在巴黎,我只有两天有半空时间,只是看看老朋友比如西尔维亚·毕奇和毕加索。我们一起痛快地散步两回。六个人在一个中档餐厅午饭要花100美元,所以一般我们在利兹饭店房间里的煤油炉上自己做饭。

我在伦敦狼狈不堪的时候——只能仰着睡,两边尽是听听罐罐。头一往两侧转动,神志就不知所终了。卡帕的姑娘品奇对我很好,另一个叫玛丽·维尔什的好姑娘也对我很好。我在巴黎又见到她了,我们一起度过了美好的时光。我想你会喜欢她的。爸爸给她起了外号:“袖珍版的鲁本斯”。假如她再瘦一点,那就晋升到“袖珍版的廷托雷多”了。你得去大都会博物馆才会懂我的参照物是哪几幅画。非常优雅的姑娘。在最艰难的时候照顾我。

老鼠,我的孩子,假如今后两个星期我们能挺下来,那我们的生活就会非常美好。

我把波波利牌雨衣丢了(昨天下了一整天雨)。穿着作战服,拉链还坏了,两个别针别着。两个月里就只有两件衬衫替换。鼻伤风,支气管炎,两肋都疼。身后是轰炸,面前还是轰炸,并且都很凶。右侧是反攻,左侧就更热闹了。我从未这么开心过。只是希望有点滴鼻剂治鼻伤风。我在喝一种奇怪的德国杜松子酒。明天像是好天气。

你把这些告诉格格好吗?他大了,能懂这些了——努力吧,当个好样的(你),爱你老爸,知道你老爸也爱你,圣诞节前会在纽约见你。我们都能团聚。假如学校校长问起来,你就说爸爸真的出国了,到了各个国家。爱你,老鼠。

爸爸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查尔斯·T.朗汉上校[55]

1944年10月8日,巴黎

亲爱的巴克:

昨晚收到你的信。我不得已去了趟第三军就朗布耶事件接受监察长的讯问。此事成了记者们指控的目标。签《日内瓦公约》的中立国也对我表示抗议。

指控内容包括指挥部队、摘掉记者标识、卫城、巡逻、用上校军衔的人当参谋长以及其他等。

监察长是个明白人。他应景替我解释说当时部队(事发时叫部队才见鬼呢,不过日后的确成了部队)自己将指挥权交给我,我拒绝了,并解释道根据《日内瓦公约》战地记者不能指挥部队。当部队面临紧急情况(略)时,他们又坚持要我指挥,我又解释我不能指挥部队,但可以贡献意见,只要我的意见不违反《日内瓦公约》即可。

其他指控我的调调也基于此。给你寄两张滑稽的报纸看看,都是这个话题的。不过别给他人看,替我保留着。

你知道我今天或者别的什么该死的日子不能跟你在一起是什么感觉。不过,假如我不来,他们就会把我投进大牢。见随函附件。

现在澄清事实,随后就回来。尽量把官司打好,否则就惨了。

假如横生枝节(还有记者指控我说,我的举动是为了招摇过市,说我妨碍了部队行进,还不止一次妨碍),我可以请你写封信谈谈我这个人的个性举止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这个不必勉强。假如你愿意写,信请寄美军总部收转APO.887 COMZONE战地记者海明威。假如你有时间就写,没时间算了。对不起,只好给你这丢人的地址了。

很抱歉让你妻子担心了。我能理解。我妻子就从不担心。她以为我们在玩魔镜呢。

夜里醒来几次坐在马桶上,写了首优雅的诗。会给你看的。

孩子[邦姆比]跟鱼竿蹦跳水平有所提高,在朱拉山里跳就的。他熟悉那里的溪流。工作完毕后可以钓鱼。无论怎样,假如你跟德语沾点边,就能钓鱼(金发孩子,法语讲得很好,德语也行)。眼下他在沃格斯,他的上校很喜欢他。上周跟德国巡逻兵干了一仗,闹腾得很呢。假如我能随心所欲,倒想去看他。他的上校主动说送他去巴黎和我相见。我们俩都知道不合适,我也说不。上校抱怨说他可真他妈有军人气质。无法联系到他。不像他老爸。我也曾经这样,不过,那是在另一个国家。再说,当时我无牵无挂(“乡下的妹子死了”)。

巴克,我非常想你。你在打仗,我感觉自己在这里像头野猪。我只寄报纸,所以你看是否收到这该死的报纸。你也差点得来这里。对有些事情,我就是感觉不舒服。不过,这不是你我能担得起的行李。

交点好运。假如有什么事情落到我俩头上,我们在地狱里的明处会共度美好时光的。

欧尼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44年10月15日,巴黎

亲爱的麦克斯:

请你寄一张52.50美元的支票给“费城枪支俱乐部”,地址是宾夕法尼亚州费城忠诚-费城信托大厦1807室。我这里没有支票。我把支票本子落在伦敦了。

自我上次给你写信以来我们就空得很。突破圣路易斯起我就跟着第四步兵师,直到8月18日他们暂时成为后备部队。我混入一支游击队武装。经历各种有趣的战斗之后,我们离开[约翰·辛格尔顿·]莫斯比[联合骑兵],跟先头部队进入巴黎;当天下午就解放了“旅行者俱乐部”和利兹饭店。我这辈子从未有过这样辉煌的日子。随后回步兵师。巴顿将军借给我一辆吉普,准备迎接巴黎战役。我们可得了许多交通工具(大部分是德国货),哪里见过这阵势。我接着就是一阵乱追打:我们先是往北走,接着转东,最后袭击西墙;再接着就是守住战果。

我这回可有好东西写书了。步兵师的每一次行动我都参加了。突破之前就随他们了。假如运气再好一点,想脱身去写书。想写小说——不是战争小说。我要写的书里该有海,有天空,有大地。[56]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准备好写海了。接着是跟皇家空军为伍。现在是跟大地为伍。写了两首长诗[57]。所以,现在即便是坏运临头,我也有了文字可以讲述一切发生的事情。

我[通过]飞行治愈了思念玛蒂的病。一切似乎都恰如其分。我们着陆之后,我就根本不想她了。好玩,一场战争[西班牙内战]里开始怀念一个女人,另一场战争让你忘掉她。运气不好。不过,你在战争里还是能找到善良的人的。真是不缺好人。虽如此,他们还是遭遇许多事情。

想跟你面谈,麦克斯,写信说不清。

问候查理和所有人。假如你把我弄回去,你就得了宝了,因为我们这最后一趟充满希望之旅报酬不少。

欧内斯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亨利·拉·考希特[58]

1944年11月16日,德国于尔根森林

亲爱的亨利:

你从未让我指定那份保险受益人:就是柯利尔为我获得的那份。我在此特指定《生活》和《时代》公司的玛丽·维尔什为这份保险的受益人,她的地址是协和广场4号。如果此前指定过谁,那以这封信为准,取消前定。

我的妻子玛萨·盖尔荷恩·海明威离开纽约前我们就签字生效一份“共同财产协议”;她的生计完全有保障。

除了柯利尔预支给我的钱,我还花了3950美元自己的钱,都是为柯利尔开销的。你寄1500美元给我妻子玛萨·G.海明威,因为那钱是她先垫付的。剩下的寄到我的账户里,地址是“纽约保证信托公司”纽约市第五大道分部。

你的诚挚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帕特里克·海明威

1944年11月19日,于尔根森林

最亲爱的老鼠:

上面[APO757]是最近的“永久”地址——你收到此信后,往那儿写封信。接下来就是我从纽约给你学校打电话,让薛普莱太太准你通行证,如此我们就能往古巴去了。让妈妈[宝琳]把格格的护照寄到薛普莱太太处,好让她准予通行。一旦我知道什么时候能去,就给她准日子。你告诉我假期首尾日子,我好预订泛美机票。

老鼠,我指望你了,无论多忙,一定要把护照的事情办好,告诉我假期首尾日子。我一旦有此消息并知道我自己的往返日期,就能给妈妈发去电报了。

本指望回去过感恩节的,却没能回成。遗憾,本可以一起度过好时光的。

没能直接给你发电报。不过,汉克·格瑞尔把我的名字写进几篇故事了,几天前的事儿,假如你读《世界电讯》或者《纽约邮报》,就能看见这些文章,并知道我们的情况。老鼠,我们正处于一场激战的中间——我希望结果德国佬的军队并结束这场战争——我不能离去,直到我们这段打完。所以我没有回家,又不能事先告诉你。我还惹了一场官司:被指控指挥非正规军(各路记者指控我)。这些指控被证实是虚假的,因为我不可能指挥非正规部队,那是违反《日内瓦公约》的。当他们坚持要我指挥的时候,我再次跟这些部队解释过这情况,说我不能指挥,因为这违反《日内瓦公约》;不过,我可以提建议提意见,这样做不违反《日内瓦公约》。无论怎样,没事了。

鼠鼠啊,我们过了段艰苦的日子。非常艰苦。现在就更艰苦了。

不过,这场战斗结束后,我就打算退下来了。去古巴,修理一下地面(树木让飓风刮走了),修养一下身心,写书——得写书。“玛特杂货店”[玛萨]想呆在欧洲。她很有机会成为“荷兰人”(Dutchess),我是说“公爵夫人”(Duchess)——我们不再吵架。一旦我离去,她就很想回来。不过,我们要的是简单的活计,不孤独,不必通过参战才得见老婆,也没有一个为了让自己作品不跟老公竞争而前往不同战区的老婆。打算找一个愿缠着我的人,让我成为家人的作家。既然孩子们得上学,我不打算独自一人孤单死,这样不能工作的。

稍后——老鼠,森林这里今天有激战。这里的森林浓密如[怀俄明]克拉克要塞——树木茂密极了。夜晚有很多大个儿鹿在跳跃,一闪一闪的,它们撞上枪口的时候很常见——没见到野猪。不过,有许多野兔、狐狸和鹿。我们最后一个指挥所设在一个行猎别墅里,里面有许多好兽头。也有许多野鸽子。不像在松果堆里能见到那么多其他种类的鸟儿,只有大黑鸡;再往高处走能看见岩雷鸟。别的松鸡或者山鹬我还没见到。这么闹哄哄的,早就吓跑了。最好玩的就是猎牛了。在空阔的野地里,我以鹰的眼神观看牛的倒下;大家携手在地图上标好位置,第二天就有牛腩可宰割了。一旦牛遭了炮火,我的眼睛就再不离开它。轰炸得再厉害,我的眼睛也不会失去这个目标。假如我们自己人或者敌人越野去追踪,我马上就去看牛是否在他们行进的路上。今天我们吃了在第一轮炮火下牺牲的牛的牛腩。它在地下室里挂了4天。炮火连天时房子弹壳遍地,我们就住在地下室。我吃了5块牛排,优质德国葱头腌渍过的,伴以名牌红酒和水一起下肚。酒足饭饱,我走进森林。德国佬想尽办法消灭我们。不过,一个吃饱了牛肉的人是不会打败仗的。

老鼠,我记不得什么箴言警句,没法给你写这个了。

我了解法国的打猎生活,除了猎山鹑外。法国猎季很好玩,也短暂——这回可破坏得厉害,需要恢复一阵子。我打算重新熟悉一下肯尼亚和坦噶尼喀,看看情形,如果可以,就搬过去住。人生苦短啊。从非洲出发,用现代飞行器,我们能打到巡游欧洲的鸽子,假如有这样的鸽子群。法国已经在举行比赛了。下一步恢复的就是猎鸽子,尽管我想只有到旅游再兴才能有真正好的猎鸽景象。不是美国游客,是法国国内游客再兴才行。

老鼠,我不知还该写些什么。巴黎很漂亮,但局势仍不太平。自行车赛在进行中。新手的车技很优雅。哈利酒吧开门了——不过只在下午5点。没有威士忌,除了假金酒,别的什么也没有。回城后爸爸还住在利兹饭店(我们合租)。巴黎城很可爱,可汇率却是50法郎兑1美元(真实的价值是200法郎兑1美元),生活贵得很啊。好的美术作品一样都没展览。毕加索和别的好画家作品好得多了去了。在德国人统治下,画家们没事可做,只有呆在家里作画。结果倒不错,画了许多好画。普鲁尼餐厅没有牡蛎卖呢。至少得一年诸事才能恢复秩序。

老鼠,原谅我写这封没有价值的信。今天林子里很忙——很遗憾错过感恩节了——不过近来错过的东西也多。不过,我们会怀着兴致让这些东西再回来的。你把护照给办妥啰——收到此信后告诉我假期首尾的日子。

爱你

爸爸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玛丽·维尔什

约1945年3月6日,巴黎

最亲爱的咸菜:

我永远永远爱你。现在去开启我俩的生活。别让任何事情烦你自己。我很抱歉一直这么黏黏糊糊不走。等我再见你的时候,生活会很美妙。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一定每分钟都守身如玉。心、脑子和身体都忠于你。[59]

你的爱夫

大山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给玛丽的情书,可就早餐(开头是情书,写了一半)。

[海明威画了一颗大心,箭头穿过此心;心上写着“夏安·瓦伦丁”。]

致查尔斯·T.朗汉

1945年4月2日,观景庄

亲爱的巴克:

有你的音讯真好。我离开巴黎前一天得到惠特尼·盖茨的消息。我交给那位军官一封长信,让他送达你;就是给我你的纸条、卡宾枪和子弹的那位。非常感谢你送我这些东西。我指示这位军官:一定要把信亲手交给你。肯定是你走了,他人还没到;因此你兴许从未收到我的信。我是3月6日离开巴黎的。坐的是[此处划掉了]轰炸机。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可说,除了一个电台的家伙打仗累了,发了几声怪调(他喝了点酒,又在水上飞行,印象因此深刻啊)。我跟他解释说过于激动成不了好事;他回道:“你不懂,我回家就要结婚了。”我对他说我自己又没在盘算结婚的事情。

我从机场给佩特[玛丽·朗汉夫人]打电话,可是没人接。我也试了试她妈妈家的电话。接着往纽约去。从那儿也拨了电话。终于打通了,真好——像是跟我认识了一辈子的人通话。她人真的很好,如你所说。感觉像是她最要好的老朋友在跟她通话。

她在焦急地等待着你,等你很长时间了。我告诉她:你当时发起进攻是绝对必要的,当时是在攻破(西尼埃菲尔地区);自那以后你一直就很明智。我还跟她说有一阵子你也够狼狈的,不过很快就被自己的弹性拉回来了,恢复得很好。我还告诉她有关你的许多美谈,这里就不重复了。我跟她说你很爱她、想念她、依赖她。

家里的交通很困难。帕特的车和我的车都夜里9点才来,次日早晨才开往迈阿密。所以,我不能去华盛顿看她了。不过,我们在电话里相谈甚好。大家相聚的一天总会来的。不会太久了。我审的那部手稿封了口了,不能拆封,所以只好邮寄或者下次北上的时候带去了。

很高兴你现在104团。我认识那部的指挥官;他的副手吉姆·伊斯特曼是我的朋友。

离开第22[步兵团]可真不好受。说起来有点不坚强,不过,我确实一直很想念步兵团;我很想念你,巴克。写不写作我才不管呢。我得克服思念之情。我想我会克服的。已然克服过许多。

今天情绪黑[低落]。很想念玛丽,难过。我们双二[第22步兵团]有难题发生之前我也总想她;她不在的时候,你陪伴我一起参加战斗,我也想她。今天,孩子们都回学校了。我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我才能见到她。(她不能乘飞机回来。)所以,我情绪如黑洞,脾气很坏——没有地方可以倾诉以减轻心里的憋闷。

很对不住,让你为我辩护,无论那反击我的人是谁。别动不动就替我辩护,那样的话,一辈子你也辩护不完了。当一个人的行当本质上得宣誓否认自己干过的任何好事,如此便没有前途可言。你会听到别人说我虚伪、好说谎、懦弱;甚至也有人说此人“有种”。叫他们滚蛋即可。记得我们把车拖活动房的门开着好盯着指挥所周围的小火力动向吗?我当时正跟海军陆战队的一位上校讲于尔根之战的情况,我能看出他开始不相信我的话了。于是,我闭嘴了。那上校总的态度似乎是:“啊,假如你真参加了那样的战斗(我们怀疑),怎么没有勋章啊?”

离开前线两天就叫人受不了。我喜欢巴黎的生活,知道自己总会回到那里,所以尽情享受,从不感到罪过;我知道我们来自何方,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现在是思乡了,孤独,无用。不过,会从这情绪里出来的。因为你不得不走出来。

我也不再猛喝酒。等玛丽回来,拿这个情况当礼物送她。酒精是我最好的朋友兼最严厉的评论家;我怀念它。我也跟昔日的女郎们解释说自己什么酒也不喝了——这点子酒属于正当生活,跟往日冰桶里至少两瓶沛绿茱耶比起来算什么啊。德国佬娘们玛莲娜[·迪特里希][60]总进来坐我身旁看我刮胡子——我则等着看玛丽中午来利兹饭店酒吧呢——看个究竟。好,我们还是别情绪阴郁吧。婊子养的回到家了。他脱身了,该感到幸福。然而,他却不开心呢。玛丽来后就不同了。我将用这无聊的时间修养身心,为她,为工作。

孩子们都好。杰克[·邦姆比]的情形依旧。[61]不过,我预感[他]没事。

我很高兴你喜欢现在的地方。希望[将军之]星很快来临,你就能有个师了。在这方面我很自私。因为我想着一旦你有个师,酒的配额就不同,我来替你喝酒(省得你喝糊涂了)。我还可以当差,干点《日内瓦公约》允许干的杂活,比如让罗德威尔将军开心之类,随叫随到(我用自己的车拖活动房)。我就把书一直写下去,伟大的新书名叫《你也能当将军》,穷尽“糊涂及其对将军的影响”研究。“波旁酒还是苏格兰威士忌——其作用于将军”,“死亡恐惧——其作用于将军”,“心理分析——其作用于将军”,“为将军们看地图”,“保安还是睡觉——将级军官的难题”,“将军的荷尔蒙——其用及其滥用”。这段时间我就给你用一只手进行病态奉献,另一只手为你的车拖活动房设陷阱。这是我唯一真正期待的生涯。所以,你的军事生涯不能停顿,因为我们该开始行动了。

再见,巴克。得住笔了。玛丽来这里时,我真希望你也能来,我们让她杀个黑人看看,而不是德国佬。告诉她,这是“黑域”某地来的一个很黑的德国佬——趁他还没逃跑抓住他。(就拿管家开刀吧。)问候佩特。给你写信我心情敞亮多了。

欧尼

家里还好。上好的芒果都没了,不过可以重栽。船没问题。

问候大家。佩特收到香水了。我一有时间就给她打电话来着。

你现在老打德国鬼子,能给我弄两支P38[62]给孩子们玩吗?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玛丽·维尔什

1945年4月9日,观景庄

最亲爱的咸菜:

我上次见你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月零三天了,我最亲爱的。我渐渐感觉自己身处炼狱、地狱,觉得自己在哪儿都是短暂停留。昨天为止,孩子们走了一周了。今天绝对是个完美的日子,天气凉爽;阳光优雅,天高云淡,一切看着都新鲜,新而可爱。

昨天,村里有一场狂欢,伴以美妙的音乐。乡下人都是骑马来的,街上有赛马表演,斜倾的样子有点斗牛场的意思。有鞭炮焰火,很有节日气氛。俱乐部的打猎季节开始了。不过,我主意已定:无法忍受那些人,参加对我不利,对我们都不利;并且鸽子也不是德国佬——于是没去参加。我邀请格拉希拉·桑切斯和她的女儿出门去打网球。我们打了3局。随后是大家都走了,我独自一人读纳坦·贝德福特·弗瑞斯特传,解步兵师的难题,穿上“凯普哈特”睡觉。半夜醒来,吃了两片安眠药(前两个晚上未服),还是睡不着。睡不着就睡不着吧。反正不会永远睡不着的。我们曾经住过比这还糟糕的地方。我该能睡着的,如此才能一个人过。然而,睡不着。我从不想要什么人,除了你。我想念你,似乎就像有人用剜苹果核的刀子剜出我的心。

我让人重新给船安上席子、垫子。小镇子上就只有一种材料,将就点吧——或者戴上特殊眼镜,让人觉得那材料好看得很。无论怎样,罩子颜色还是弄原来的绿色和白色。假如受不了,就把原来的颜色恢复了。实际上也重修了前舱的尾座,安了帆布,舱和挡风合二为一体。还修了几处风暴来时不管用的地方。海里可是正有些好玩得很的事情发生呢。600英寻深处出现了大量的鲨鱼新物种。(鱼背)背上没有鳍;鱼身黑色;嘴长得恐怖丑陋,肚子里满是剑鱼的剑状上颚、四鳍旗鱼之尖嘴。假如你收网不恰,它们还相互对吃。科希马港有一位渔夫还钓到过一条大白鲨,重达7000磅。假如我们坐船出海,你第一次钓上7000磅的鲨鱼,闺女,那可是真不平等的较量;我们该跟《日内瓦公约》的制定者抗议这不平等的较量。我钓到的最大鲨鱼重量也就798磅。即便是小鲨鱼,也反抗得厉害。我想7000磅的鲨鱼让人怀疑谁在钓谁呢。咸菜,假如你和我碰上这种情况,我相信你会饶有兴致的。这条鲨鱼并不觉得自己被钓了,很长时间毫不在意,除了与船并肩,把头探出水面,冲人响动下颚。真希望那正往这寄的小机器人弗瑞德来了,假如他的下颌老是作响,看我们能作何反应。我们就还他响动吧。

我找到一个地方,我们可以去钓鲨鱼,把钓来的鱼卖个好价钱。卖鱼的钱该够养船的费用。其实消灭鲨鱼跟消灭德国鬼子一样好玩;附加优势有余,后来结果还是输。

哈德莱来信给了我邦姆比的地址。他很快就会被“席卷”[被救出战俘集中营]的,可能已经被救出来了。太好了!我们不能仰仗此,但是,逻辑上讲,此事可期待。

天啊,又有打字机了,真好。(这只是插入文字。)我今天早上给哈德莱写了一封长信,告诉她我让你去见她,送上给邦姆比的钱。咸菜,假如你不愿去,就别勉强。假如我办了蠢事,请原谅我。我从纽约打长途找不到她。她倒是想知道我的情况,想了解邦姆比的情况。她的地址是伊利诺伊州森林湖西南大街270号,伊丽莎白·赫斯夫人收转。保罗[·毛瑞尔]去巴黎了;她正处理出售东西、打包、把家什送人,准备去和他汇合。她急切等待着邦姆比和我的消息。她想知道我们的情况,我写信告诉了她。我跟她讲我多爱你,我多想努力成为一个好丈夫、一个好作家。成为好作家需要时间。好丈夫则可以开始做。已经开始了。自老鼠和格格离开后就没有听到他们的音讯,不过,这很正常。

希望你来之前下点雨。我喜欢四周都是棕色,像在非洲。不过,假如下雨,花儿就都开了。我想你会喜欢这乡野的,咸菜。我现在就像用你的眼睛在看这乡野。我熟悉巴黎给我俩带来大愉悦的一切。记得巴黎的初秋吗?记得德拉西特岛以及郁金香花园里美好的下雪的日子吗?记得你那天用雪堆了个天使吗?我见过的世上所有城市里,这个城市是最可爱的之一。等我拥有了你,一切就又都新鲜了。

你知道巴克的步兵书写得真好:冷静、全面、不偏不倚(除了看重常识)。啊(你怎么拼写“常”字?那样写很滑稽。)我这一辈子看字都觉得像第一次见到它们似的:coman,commen,comman,common,(得了)识。他能写一本妙极了的新书,把我们学到的东西都写进去。我真希望自己能雇用[路德维希·]贝梅尔曼、[詹姆斯·]瑟伯和巴克(负责军事内容)来写我所得知的东西,而不是我自己来操刀。啊,最终还是得自己来写。为了我的咸菜,得把书写得比以往都好。

你知道吗?纳坦·贝德福特·弗瑞斯特(南部邦联骑兵伟大的统帅)只上过6个月的学;40岁前既没有军事经验,也没受过军事教育。所以他们才排外啊。我最近还重读了迈克·内伊[63]。你知道吗咸菜——他不只是很糟糕的战士——他还是个大好人。

我给你买了许多可爱的书。附近有一只蜂鸟,每天都飞去九重葛那里。小房子已经修缮好了,你想来就可以住了。很漂亮的房子。6月底之前没有孩子打搅。到那时,你就拥有“波西奥岛”了。本周四船就修好了。厨子妙极。我现在知道他拿手什么了。他是个伟大的艺术家,整天坐在厨房里切萝卜和洋葱,把它们切成艺术品。你不知道他把厨房弄得有多干净。他对沙拉佐料一无所知,但你可以告诉他啊。这50岁的老鹦鹉上周五回力球队来的时候,突然不知为何发脾气,开始(用西班牙语)大喊:“我够透了。我要坐巴士回哈瓦那。”有一个小子对他说了粗鲁话。老鹦鹉说:“闭嘴,你这个仙女。”他离开纯真的波莉太久了,想鹦鹉迷人姑娘呢。我以为他要的是葵花籽。他也许只知道葵花籽的中文名字。那中国人说他根本就听不懂老鹦鹉的中国话。或许老鹦鹉说的是满大人的话,那中国人说的是广东话。我现在放他走了,他在房子四周飞啊飞的。他能模仿猫打架,惟妙惟肖。

咸菜,我真希望今天或明天能听见你已经抵达的消息。如此,见你的日子就多少有准了。同时,你读到这封信就知道我爱你。我现在得给伍尔菲[·盖斯特]写信,接着给老鼠和格格写信。给你写信属于自私的享受快乐。给别人写信属于纪律,回归写作状态。书信,简单的短篇小说,复杂的短篇小说,长篇小说。写作计划如此。假如你要我改变这计划,我就改变她。

你的熊山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玛丽·维尔什

1945年4月14日,观景庄

我最亲爱的:

今天早上写了7封信,有一封信是给你的,正要邮寄。可是想你想得寂寞无比,于是又给你写。现在离5点还差25分。

我给格格、巴克、宝琳、麦克斯·帕金斯以及公事上的人都写了信。也往汤姆[玛丽的父亲]账户里存了1000美元。别告诉他,省得他觉得一夜暴富。

何塞·路易斯·赫拉拉大夫是个优秀的脑外科医生,做过几千个头部手术,在他担任我们昔日第12国际纵队主治医生的时候。他今天出来,我们在游泳池旁一起吃午餐。他一直在研究我的头。本来该做的是开头颅,把原来的血(第一次脑震荡出的血)放掉。不过,因为我要隐瞒此事,当时就不可能开头颅。由于赶上盟军登陆日,我否认自己得了脑震荡。第二次脑震荡似乎也不利。很多我们视为不良习性(当然属于不良)的东西其实只是表象。比如,白兰地在你脑子成了那样的时候就是毒药。香槟害处就小一点。几乎没有害处。酒除非喝多了,也没有害处。然而,动作迟缓、失语症、反手写字并且倒着写,斯[克鲁比]先生遇到的情形以及迟钝、头疼、耳鸣等症状,都是脑震荡的结果。一切都会清晰起来好起来的,不过他说得慢慢来,一点都不能着急。让一切都如同其他事情那样慢慢恢复。不过,得记住,白兰地和金酒是如何让我自己一度失控的。他说我能保持现在这样运转已经是奇迹了。(他一点都不言过其实,认识我10年了,了解我的所有缺点错误。)伦敦事件(在床上呆了四天,第五天就穿上[皇家空军]的蓝色制服)后我应该休三个月的病假的。8月5日那事之后,怎么讲都有可能脑子大出血。他说现在我的脑子里的血块已经被融化了,不会再头疼。说你和我得仔细照顾脑子一阵子,慢慢训练,会好起来的。每天做点智力工作,不要太多。会比以前好的,因为你知道的会比以前更多。咸菜,过去似乎情况不妙。现在情况总的就是这样。没什么可担心的。都是最新的情况。不过,毕竟是两年里有5次脑震荡。对待吃饭的家伙事,这样可不行。不过,从诗作上看,这机器还好使;我们会让它恢复良好状态的。我知道这一点,没有什么比这更清楚了。

我们也有美好的时光来恢复它。我可等不及要跟你分享美好世界的一切了。我比你初见我时可好得多了,所以别以为我得了疑难杂症,就因为我打破砂锅问到底,一如我为巴克解难题。我细究此事绝对不是因为自己的事情。此处不涉盟军登陆日、攻击开始时刻。不邀功,也没人给我记功。

最亲爱的咸菜,假如你今晚在这儿,一两个小时后不是我进城与格拉希拉[·桑切斯]这位好姑娘一起吃晚饭该多好。真枪实弹和纸上谈兵可不同呢。我们,你和我去一家中国馆子,然后要么去看拳击,要么去打回力球,然后再去一家好夜总会(我是说坏夜总会);接着是实打实地睡觉,明天在泳池里游泳,手里又拿一杯酒,有浮动小酒桌,一起出海,或者飞到哪里去,或者玩“凯普哈特”什么的。请告诉我你预订的船是什么时候的。昨天,13号不吉利,灭了。今天14号。离27号还有13天。我们也把它灭了。不过,我情愿守着爱人跟这些日子耳鬓厮磨。

老山人

E.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查尔斯·T.朗汉上校

1945年4月14日,观景庄

亲爱的巴克:

你好吗:你个一文不值挨揍的老候补将军?我当然是想死你了。

玛丽终于到达美国了。旅途可是艰难。她在电话里也没法跟我说何以艰难。还要熬13天,等她完成纽约之行、探家等等。我一直尽量照料她的财产——修养身心。夜里的酒戒了。你知道,一个人老是夜里醒来,诸事叫人受不了;你于是喝酒,让自己好受点。所以,现在喝酒都是在早上。我的胸腔清理干净了,不再咳血,很长时间头也不疼了。

老毛病是:我还是不太认真写作,情愿跟你回去厮混。这该死无聊的老百姓生活其实很好,我知道。可是,我的老骨头骨髓都无聊透了。我得战胜无聊。跟玛丽在一起我有能力战胜也必将战胜无聊。

真希望我有你的消息,巴克。别停止写信,好吗?为了宁静而舒适的生活,我重修了我的船。也对房屋进行了大修缮。你知道吗,那场时速160英里的该死风暴(即便是谎报,时速也超过100英里了)刮了12小时。本该让格瑞高里奥[·富恩特斯]守船的,那就不至于如此了。现在只能再教训教训他,让他别以为风暴过后的船就这么操纵行驶了。船上现在没有英雄,接下来就是应付蟑螂了。

我重读了一遍你的书《战斗中的步兵》。这书写得很好,掷地有声。你可真会利用我们在这场战争里所学的东西写书啊。你的书是我看过的军事书籍里废话最少的。大多数军事书读来像是巴西留斯[1944年间的一位记者]插了一杠子。等我们老了成废物时,得由我们的老仆人抱着到游泳池,他们会拿掉我们手里的杯子,擦掉我们的眼屎,让我们把那些卷册的部分重写成英语。我对此书唯一不喜欢的是那杂志式的封面:封面上拿着勃朗宁自动步枪的市民。假如你把坎佩尔朝歌罗丝豪上方看去的神情弄上封面,就没有人愿加入步兵师了。巴克,这是什么买卖啊。多可怕的买卖。

人们常谈起我们的主在那棵树上度过的艰难时刻;大家都为总统[富兰克林·德兰诺·罗斯福]的死表示哀悼;可是,没有跟步兵师共患难过的人就等于没有经历过患难。伙计们,抓住他。这人要被伤感征服。

要住笔了。本来唯一的目的就是给你写封短信,让你知道想你和全体战友想得感觉寂寞。假如玛丽在这儿,我知道她也会问候你们的。她就要来了。我会让她写信告诉你她觉得我这小窝和船怎么样,看我有多乖(上帝啊希望如此)。我真的要学乖,因为这是我要奋斗的目标。我会达到目标的。我回来以后就守身如玉,酒也戒了90%。只是希望别因为太乖被一团云什么的提上天。我的一位老朋友要我帮她开一个妓院。我连这个都拒绝了,尽管想来这样一个地方下午无聊的时候去逛逛不错。想象一下在你自己开的窑子里当嫖客是怎样的情形。生活里较美好的东西当然诱惑人。

祝好,

欧尼

请代我问候你的将军好吗?也问候吉姆·伊斯特曼,假如你见到他的话。

上校,给我寄一个你们师的袖章好吗?我好用它吓唬小孩。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玛丽·维尔什

1945年4月16—17日,观景庄

最亲爱的咸菜:

这信只是个便条,好让你有邮件可收。今天上午我本以为肯定有信来的,然而却没有信来。也许今晚能收到封信。也许等船送信为时太早。所以,得耐心。无论怎样,捱过了12日,13日,14日,15日,只剩12天了。今天就要度过16日了。

你的“大山领地”有好消息。周六晚上跟格拉希拉·桑切斯一起吃晚饭,在水上一家咖啡馆呆到凌晨2点,几乎没喝什么酒,谈论的话题是你。她主动说要给你写信,告诉你我的情况有多好。早上醒来感觉好极了。决定去射击,看看反应能力如何。枪打得很快,很稳。赢了38块钱。打败了另20个射击手。最终人家也把我打败了。那是击落一只鸟儿的时候,我输掉了,那鸟是我打死的。第二枪开得太快,距离第一枪太近,把篱笆那儿的鸟打落。射击没什么要紧,我不再看重射击;不想拿同样的叙事来烦你。不过,这表明属于你的这个身子骨完好无缺。风大,鸟儿飞得也快。

请[约翰·]哈特上校夫妇来吃晚饭了;接着上床睡觉,大约午夜时分。没吃安眠药就睡着了。

我打算到镇子上吃午饭。主啊,也就比其他射手略高一筹(变得谦虚了)。回来的感觉好玩啊,因为他们都很高兴见到你一年不练,射击这么差。我绝对知道写作也是这样。三周前,任何看见我打鸽子的人都会跟你打赌说此人恢复不了射击的能力了。昨天打得比捕兽夹还快。咸菜,你得对写作这玩意儿有信心。我知道你会有信心的。

你知道吗?我突然意识到我在把这个小镇极其好玩的90%的东西给你留着呢,把我一生玩的好东西给你留着呢。我想你会对这些着魔的。只是希望我们共度这些日子,而不是为了等你来这里,自己在消磨这些日子。

周二,4月17日

昨晚在家吃饭,而没有出门吃饭。因为,我心想也许有邮件来。然而,没有邮件。接着是肯定今早会有邮件。得有啊。今天是17日,你是12日回国的。猜怎么着?没有任何邮件。

我于是打算跟帕赫歇[·伊巴露西亚]和唐·安德列斯[·乌恩扎因]和格瑞高里奥[·富恩特斯]出海去。在外一整天,然后再回来。我肯定届时有信来,至少一封。也许会有信来。假如没有,我就是伤心的婊子养的了。可你当然知道怎么应付这种事,对吗?你坚持到第二天早上;我想最好揣度明天晚上才有信来,如此今晚就不会太难熬。

你现在该在芝加哥了。春天的芝加哥该是可爱的季节了。我愿意在湖边散步与你相会。

咸菜,给我写信。假如是你该做的工作,你就去完成它。没有你日子可不好过。我把诸事理顺了,就是想你想得要死。假如你出了什么事,我就会像动物园里的一只动物那样:它的配偶出事,它会死的。

让胡安把这信寄走。最亲爱的玛丽我的爱,我不是没有耐心。我只是火急火燎。

E.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查尔斯·T.朗汉

1945年4月20日,观景庄

亲爱的巴克:

你4月3日寄的信我两天前收到了,信写得很好。今天收到你寄到APO887的那封信,告诉我你新的工作的那封。我没赶上此行真遗憾。你知道的,我情愿放弃一切呆在部队的。离开时的所作所为也不风光,就是不风光嘛。不过,我当时真的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除非是最后跟着混;我倒是不在乎,只要能跟着你的部队混。不过,这会让玛丽失望透顶的,对我的孩子也不利。本人是为了老婆孩子离开部队的。同时也听到了伤者的哭喊:我的头部伤势不轻。

找了个一流治脑子的医王;他说脑震荡后的三处情况糟糕。有一处还很糟糕。早就该开颅把淤血排掉。他无法看到我是怎么行伍的;不过,我跟他解释道:假如不是脑子严重受伤,我也不会听从法国接收大员的建议离开部队;再者,我所做的也就是坐在拖车里跟你扯闲篇;那事情我把脑子放在手心里都能做。大夫们发现我还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不过,哪一样也不是断头台治不了的。

无论怎样,我在调养锻炼,以良好的状态等待玛丽2号到来。她现在芝加哥陪家人呢。我孤独无聊。她两年多没回家了,也得尽尽义务啊。我写信告诉过你我要把酒都戒了。夜晚醒来的时候喝的,早上喝的都戒了。差不多戒了90%。同时也守身如玉。后者倒是容易,因为你真爱着某人呢。可是,不喝酒可真是无聊。然而,目前能为这姑娘做的仅此一件。很爱她,希望为她当个好人。

我现在指挥第一、第二、第三和第四花匠、门房、女佣、中国厨子和三个小男孩。我手无寸铁,然而瞪一眼就能把他们吓坏了。我没酒喝不舒服,跟全世界过不去,这是事实。第一眼看见什么事他们没去做,那就有好看的了。迄今还没有能写出值得一看的作品。不过,历来战争结束后,我的写作状态就如此,所以也不着急。

我把房子弄得你都不相信此前实际上被摧毁了,假如你没见过那时的样子。巴克,我寂寞啊,孩子不在,玛丽也不在,你也不在,战友们也不在;真不爽。玛丽来后,生活就会开始的。我现在是打发日子。真希望自己是个战士,而不是狗屁作家。一文不值的老愿望。

你有老部队的消息吗?假如有,请告诉我。你要是听到那些吹牛的家伙的话真会乐坏了。有一天晚上,一个了不得的家伙靠在吧台上说取人之物者皆坏,酒精的火绝对最坏。啊,上帝,他道:让他记起这些都不爽。我礼貌地问他在哪个部队,结果是空军第15师的。我估计他连喷火的家伙事都没碰上过,跟他说酒钱我替你付了,你可以离开酒吧了。不过,这酒还真贵。下次我打算只笑笑。上周日在射击俱乐部,一位会员说(他们显然在争论):“欧内斯托,你从未上过火线,对吗?”“狗屎,没上过。”我道。“你觉得我疯了吗?”

我见过的人执行任务都不少于60次。地面的人杀德国鬼子比我们吃的K种配给粮都多。大众的看法却是打德国佬跟打可怕的日本人比起来如同在教室里自虐。我记得从前杀日本人都是放在中国人堆里杀的,人多得味道都难闻;中国人心肠好,纪律严明。大家无疑觉得那不是精锐部队。老实讲,巴克,我觉得你在于尔根战役之前指挥的那个团,能战胜世上任何一个团的兵力。

得落款寄走此信了。我们不想让人烦。照顾好你自己,问候舒加特。告诉他:假如他不照顾好你,最好他妈的别碰上我。他的脚清理好了吗?

祝你好,巴克

欧尼

E.海明威(作家兼农夫)

我的孩子杰克还没有音讯呢。其他孩子都好。有我兄弟[莱塞斯特]的消息吗?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哈德莱·毛瑞尔

1945年4月24日,观景庄

最亲爱的凯特:

非常感谢你可爱的来信。希望你找到玛丽了;她能给你更多的有关邦姆比的消息。她和我都认识他的指挥官上司,并且很熟悉。我终于也认识他的大部分战友。邦姆比走背运前,我正帮他的上司解决难题呢。真希望能跟你面谈,而不是写信说这些。假如你有任何消息,请打电报给我。与此同时,我唯一知道的是着急不管用,也于事无补。自古以来最着急的人就觉得这话的分量重;此话有些道理。

那“河边森林”女人[海明威的母亲]是不是很可怕?别理她,什么时候也别理她。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是她生的,但终究是她生的。虽如此,我总有点体面的血统吧。因为,我的“男爵”小弟弟[莱塞斯特],我一向觉得无用透顶的那位,自愿去邦姆比的部队,并且听说他走背运后,马上担起他的工作。他干不了那活;于是自7月突击起从(相对)安全的信号兵岗位转到我所在的步兵师。进自己兄弟的部队很不好过(也很不聪明)。我给他指出所有劣势。然而,只要能打德国鬼子,他情愿那样。[64]

别担心在巴黎的保罗和小狗。既然我们打开了波尔多的通道,法国的交通也稳步改善,粮食不会成问题。去年冬天日子艰难。假如你能熬过今年夏天或者熬过秋天,形势就好了。我看到房子没问题,自然无法知道是否遭劫掠。我是在吉普车里路过那房子的,当时正找近道:我们从巴黎往北边去呢。保罗不在、你可爱的家一分为二,你一定日子不好过。我也讨厌挪窝。建一个可爱的家,然后不得不离开,这日子不好过。除非你是去巴黎,那仍然是世上最好的地方。

玛丽和我当时住在利兹饭店(你也可以时髦一把)。解放旅行者俱乐部之后不久,戴夫·布鲁斯和我就合租下那房子了。你真该看看我跟我的司机阿奇·佩尔盖在一起的头几天情形:在壁炉前的一个煤气炉子上煮饭;一群最粗鲁的土匪在精美的古老家具上擦武器。我带着三位文书试着弄出个不归罪谁的朗布耶报告。斯蒂夫[斯蒂文森]上尉从部队带来口信——最好跳过这段。那可是最不羁最美丽美妙的日子啊。你知道一个人不是每天都占领巴黎的。事实上,只有一定数量的公民占领过巴黎。不过,知道自己被写进了历史,远未冲破打回那可爱的城市的幸福感:该死的德国佬还以为永远拥有巴黎了呢。我们解放了利普斯(老头给了我一瓶马爹利);接着解放了图鲁斯的黑鬼。这可真是好玩啊。法国报纸写了很多关于我们的事迹。肖塔先生[海明威1924—1926年间的房东]写给我一张便条,告诉我说夫人已故。他一直怀着友好的情谊想着我们,问我是否愿跟他一起吃个午饭!我抽不出空,因为部队要北上。不过,要是能一起吃饭,多好啊。“河边森林”那个女人的傲慢,我们可以用肖塔夫人来交叉平衡一下,如此,无论何时再看任何不堪的表演,都有精神胜利法了。

你给我写这么优雅的信,真好。真但愿我能把信写得更好。一场战争往下进行,我的脑子却越发谨慎:先是不愿写,接着是不愿谈,然后连想都不愿想。下面接着是写不了,谈不了,也想不了了。

现在得整装进城。一个人过很无聊。再熬一个星期就好了。我很遗憾你离开你那位独自过了那么长艰难日子。人们本不该这样生活的。我讨厌本该正经过一天日子的,却不得不打发这日子。人还只能有此一生,日子就只有那么多。

永远是最亲爱的凯瑟琳·凯特,你要尽量渡过一切难关,然后去巴黎过优雅的生活。我们大家在那里相会,吃好馆子,笑谈人生,说大笑话。我的身体不适情况好转(看似疑难杂症,其实不是)。我跟你讲过我们50岁的老鹦鹉吗?原来属于吉姆·斯蒂尔曼先生的。我打着长途电话,它开始尖叫,我听不清;后来才意识到它喊叫的是:“我真受不了再听你说该死的一个字了。”

你昔日挨揍的塔提爱你。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注释:

[1]离婚前“赡养费”,一个月500美元。

[2]弗里德里克·斯皮格尔的妻子。1918年在意大利,海明威同斯皮格尔一起开救护车。斯皮格尔夫人此时在爱达荷州太阳谷度假。

[3]“尾声”最终还是去除了。

[4]海明威取此名无疑是因为他近期在纽约巴克莱饭店逗留。

[5]《丧钟为谁而鸣》电影制作权1941年1月以100000美元的价格出售给了派拉蒙。

[6]沃尔夫著《你不能再回家了》(1940)里面有一位编辑名字叫福克斯豪尔·爱德华兹,是以麦克斯·帕金斯为原型的。

[7]这份书单上有麦克斯写的“寄了”的字样。

[8]1940年11月5日海明威终于跟宝琳离婚。

[9]1940年斯科瑞布纳出的两本书:唐恩·鲍威尔著《吐司上的天使》;J.C.诺克斯著《这个时代里走出的法官》。

[10]海明威误将此信日期写成10月21日,实际是9月21日。

[11]海明威和玛萨·盖尔荷恩11月21日在怀俄明州切岩结婚。

[12]海明威跟拉尔夫·英格索尔编的报纸《PM》签了合同,为他们报道中日战争。

[13]然而,12月28日海明威就买下了观景庄,花了12500美元。

[14]邦姆比当时是哈得孙河上的斯多姆金学校的学生。

[15]索拉诺小姐,简奈特·弗兰纳的密友,1940年离开法国到纽约。玛格丽特·安德森在幕后照顾乔吉特·勒布朗·美特林克,后者死于癌症,玛格丽特因此陷入困境并挨饿。海明威的支票数额是400美元。“当时是笔巨款了。”索丽塔道。

[16]《末代大亨》(未完成的长篇)和《了不起的盖茨比》及五个短篇加上埃德蒙·威尔逊的序1941年于司各特身后由斯科瑞布纳出版。

[17]舍伍德·安德森1941年3月8日去世。

[18]关于海明威和玛萨的中国之行,见玛萨·盖尔荷恩著《我自己旅行和与另一个人在一起的旅行》(纽约,1979)。

[19]乔·拉塞尔(荷西·格朗茨)曾经是基韦斯特“斜坡乔酒吧”的主人,半为《有钱人和没有钱人》里哈里·摩尔根的原型。他刚去世。

[20]德·佩瑞达(1912年生),西班牙裔美国小说家。1934年通过信件与海明威结交。1937年他在材料方面帮助了《西班牙大地》电影制作小组。他日后的小说包括《我们爱的姑娘》(纽约,1948)和《狂欢节》(纽约,1953)。

[21]蝴蝶这一形象再现于《流动的盛宴》(纽约,1964)第147页。

[22]以辛克莱·刘易斯为编委会主任的“限量本书籍俱乐部”授给海明威“金质奖章”。11月26日举行仪式。海明威未出席。见海明威1941年12月11日致帕金斯信、12月12日致查尔斯·斯科瑞布纳信。耶鲁大学图书馆藏有海明威1941年11月15日致刘易斯信函解释为何不能亲自出席仪式。这两位作家1940年12月在基韦斯特和古巴见过面。见马克·肖热尔著《辛克莱·刘易斯》(纽约,1961)第671—672页。

[23]约翰·米盖尔·德·蒙提约上诉斯科瑞布纳抄袭,1941年6月2日法院开庭审理。原告指他的电影脚本《万岁马德罗》被《丧钟为谁而鸣》抄袭。1942年2月此案了结,海明威等被告胜诉。海明威1937年和1941年去过加利福尼亚;两次停留都很短暂。

[24]刘易斯的演讲其实很难让海明威开心。讲话说他是六个活着的最伟大小说家之一。其他五人分别是德莱塞、维拉·凯瑟、毛姆、H.G.威尔士和儒勒·罗曼。刘易斯在“限量本书籍俱乐部”版再印本《丧钟为谁而鸣》里加了他据演讲修改的“前言”。此书1941年10月由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见马克·肖热尔著《辛克莱·刘易斯》(纽约,1961)第680页。

[25]《回忆录之海》,查尔斯·莫兰著(纽约,1942),斯科瑞布纳出版的一部地中海通俗史;《奥利维尔·奥斯顿的观点》,范怀克·布鲁克斯著(纽约,1941)。

[26]海明威正在给王冠出版社编选《战争里的人》(纽约,1942)一书。见海明威1942年8月25日致伊万·薛普曼信。

[27]奥尔登·布鲁克斯的《威尔·莎士比亚与染匠之手》(纽约,1943)。他的《战斗里的人》收有《三个斯拉夫人的奥德赛》。

[28]舞蹈演员维拉·佐丽娜剪去头发扮演玛丽亚三周,后被英格丽·褒曼取代。褒曼在《卡萨布兰卡》里的表演颇获热情洋溢的评论。(A.司各特·伯格1980年5月15日致卡洛斯·贝克信)

[29]1942年年中,海明威秘密地给“支柱”号安上武器,把船装扮成商船,在加勒比海猎寻德国潜水艇。因为需要保密加上战时禁令,他把此活动称为科学探险。见卡洛斯·贝克著《海明威传》(纽约,1969)第374—375页。

[30]麦克莱什1939年到1944年任国会图书馆馆长。

[31]海明威提醒他妹妹在温德米尔家里的习惯:为生日装扮树木。

[32]哈罗德·埃德蒙·斯特恩(1891—1943)8月13日死于癌症。

[33]海明威无疑指他的搜寻潜水艇的活动。

[34]拉尔夫·契佛·邓宁,见《流动的盛宴》(纽约,1964)第143—148页。

[35]泰特1943—1944年任国会图书馆诗歌主持。

[36]1941年12月—1943年7月,庞德在“罗马电台”作了125场广播讲话。美国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地区法庭上,联邦大陪审团1943年7月26日裁定他犯有叛国罪。

[37]玛丽·苏芮特因伙同他人谋杀亚伯拉罕·林肯,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被处以绞刑。

[38]罗伯特·乔伊斯1941年1月到1943年8月25日驻扎在哈瓦那。此后他离开美国使馆,不再担任一等秘书,并辞去外交部门的工作。他进了“战略情报局”(OSS)。(据1963年11月17日乔伊斯致卡洛斯·贝克信。)

[39]海明威给《赢家一无所得》(纽约,1933)写的题记。

[40]《流动的盛宴》(纽约,1965)第147—193页里有三篇关于司各特的速写。

[41]海明威5月到伦敦为柯利尔当通讯员,出发的第一站是去纽约见麦克斯。跨洋航班是在5月17日。见卡洛斯·贝克《海明威传》(纽约,1969)第386—388页。

[42]关于海明威和英国皇家空军的关系,见卡洛斯·贝克著《海明威传》(纽约,1969)第395—400页。

[43]第四步兵师。见《海明威传》第401—403页。

[44]雷蒙·奥斯卡·巴顿(1889—1963),少将。出生于科罗拉多;毕业于西点军校,1912级学生;1942—1944年任第四步兵师师长。海明威初见到他是在1944年7月。巴顿出现于海明威的文章《士兵与将军》,此文刊《柯利尔》第114期(1944年11月4日):11。

[45]此时海明威与玛丽的关系有两个月了。5月底,他们在伦敦见面;当时她正为《时代》、《生活》、《财富》工作。5月25日,一夜聚会之后,海明威在朗兹广场出车祸严重脑震荡,在伦敦诊所住院。他的第三任妻子玛萨·盖尔荷恩来看他,很为他在战争期间胡闹生气。他于是在玛丽那里找安慰。巴黎解放之后,他跟玛丽在利兹饭店团聚。详见玛丽·海明威《事情是这样的》(纽约,1976)第93—98页,第109—118页;另见《海明威传》第389—393页,第419页。

[46]法语,你。——译注

[47]比尔·沃尔顿,《时代》、《生活》杂志记者,时年35岁。5月24日在伦敦初遇海明威。他6月6日凌晨1点随第82空降编队空降诺曼底;日后(6月27日)在瑟堡、(6月28日)在圣米歇尔山、(11月中旬)在叙尔根森林、(12月31日)在卢森堡与海明威数度见面。他与海明威的友谊贯穿整个50年代。

[48]海明威在解放巴黎时的表现,请参阅卡洛斯·贝克著《海明威传》(纽约,1969)第409—418页。

[49]这位“官方史家”是陆军中校S.L.A.马歇尔。

[50]海明威的“麻烦”指有人指控他1944年8月19—25日实际上参与了朗布耶-巴黎之战(译者按:《日内瓦公约》规定记者不得参战)。见卡洛斯·贝克《海明威传》(纽约,1969)第427—430页。他接到命令于1944年10月4日回总部见第三军(后方)检察长,结果被认定无罪。

[51]澳大利亚人,玛丽的现任丈夫。见玛丽·维尔什·海明威著《事情是这样的》(纽约,1976)第41—43页。

[52]海明威7月28日在勒梅斯尼埃尔芒与朗汉(1902—1978)相遇。朗氏西点军校出身,1924级。当时他在勒梅尼厄尔曼指挥第四步兵师第二十二步兵团。

[53]海明威并没有登陆奥马哈海滩。他的话语义含糊是因为写“登陆”时前面漏掉“那次”所致。

[54]玛蒂那边的说辞,见海明威1944年7月31日和8月1日致玛丽·维尔什信。

[55]8月第三周,海明威自行脱离朗汉步兵师、团,来到朗布耶和巴黎之间戴维·布鲁斯上校指挥的OSS。巴黎解放后,他于9月3日在波姆勒伊与朗汉重聚。回到巴黎跟玛丽·维尔什小聚,随后跟22步兵团移师比利时南部。详见卡洛斯·贝克《海明威传》(纽约,1969)第401—428页。

[56]海明威在此第一次提到海陆空题材;这本书他酝酿了10年,结果是《老人与海》(1952)和《岛在湾流中》(1970)。

[57]《致伦敦的玛丽》和《致玛丽2》,刊《大西洋月刊》第216期(1965年8月)第94—100页。

[58]《柯利尔》杂志编辑。

[59]这是海明威乘飞机离欧洲往纽约并返家前给玛丽的便条。

[60]海明威和迪特里希(他给她起外号“德国佬”)小姐1934年初遇在西行的“法兰西岛”号船上。

[61]约翰[·邦姆比]·海明威1944年7月入OSS,空降被占领的法国,10月底在罗恩谷受伤被俘。在汉梅尔堡附近一个战俘营地住院后他获得自由,接着又被俘送往纽伦堡空军第三战俘营。1945年5月他在那儿被释放。6月初,他回到观景庄家中。

[62]瓦尔特式9毫米[鲁格尔厂生产]自动手枪P-38。

[63]米歇尔·内伊(1769—1815),拿破仑的将军,海明威心目中的英雄。见《流动的盛宴》(纽约,1964)第30页。

[64]见海明威1945年4月2日致查尔斯·T.朗汉上校信注2。

品牌:上海译文
译者:潘小松
上架时间:2019-05-24 10:06:03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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