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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 1评论第1章 送货
卢克·琼斯已经过了七年风餐露宿的生活。孩提时期的疏于照管导致卢克变得十分叛逆,也最终导致他在十七岁生日那天被自己酗酒的亲爹踢出了家门。年纪太大已经没法去寄养机构,同时又被那些本该是朋友和亲戚的人看作问题少年,他只得从一处辗转到另一处。最初是乞求朋友们让自己在他们家的地板或沙发上过夜,但不久之后,人们逐一耗尽了这份亲切,他渐渐开始睡在大街上;随后很快,善意彻底干涸,于是露宿街头变成了常态,变成了他日常的一部分。
卢克看着这家新超市在过去数周内逐渐拔地而起,但仍然不明白哪家正常公司会在这种烂地方开店。自从那家购物中心开业,这附近的商家要么倒闭,要么只是勉强维持,挣扎在生存线上。购物中心商品齐全,一个人几乎所有的需要里面都能满足。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新超市的那位老板选中了镇上这凋敝又条件不利的一隅,似乎是想对抗潮流趋向,跟购物中心明亮的灯光对着干一场。
卢克站在街对面,双手插在口袋里,兜帽拉起来遮着脸。“格鲁伯的食品世界”,自动门上方亮着的招牌上这样写道。虽然十分不解为何有人会在这种地方开店,但卢克其实并不在乎。他的胃在向他咆哮,提醒他自己为何会到这儿来。超市意味着食物。而食物则是他迫切需要的东西。卢克假装随意地向这家店靠近,经过大门时仅仅瞥了一眼就直接走了过去。他早已经领教过了,知道在店里顺手牵羊只会招来麻烦,尤其他知道自己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太了解了,只要他一进门,店员马上就会隔着老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特别是晚上的时候,保安会对他这样的人全力戒备。
卢克没有进店,而是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一路贴着墙,向着笼罩在阴影里的深处走去。这是个凉爽的晚上,微风很好地把食物残渣那股特有的臭味推着传向四周,气味清晰可辨,令人作呕。卢克捕捉到些许腐肉的气味,他皱了皱鼻子。当然,这气味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开始风餐露宿之后他早已习惯与这样的熏天臭气和谐共处。他待过的有些地方甚至都不适合动物居住,更别提人类。太过在意只会导致踌躇,到最后则决定了生与死之间的界线。而他是幸存者,对生存不屈不挠。为了活下去,为了看见新一天的日出,他做了他必须做的一切。他不会对自己过去曾做出的某些行为感到自豪,但在他这般的境地之中,毕竟没有讲尊严的余地,最重要的就只是有口吃的东西。
卢克看见了超市的装料门,那是一扇卷帘铁门,风一吹就咔哒响个不停。他走过那扇门,连看都没看一眼。他的兴趣全在门旁的垃圾箱上。卢克向它走去,掀开箱盖,在迎面扑来的臭气之中屏住呼吸,希望能找到点能吃的东西。他知道超市会把过了最佳食用期限的食品扔掉,同时也十分清楚食物在过期之后多达两周的时间里依然不会变味。当跟卢克同样露宿街头的伙计们在救济站周围推搡挤攘时,他却拥有一个现成的来源,享受着镇上大多数超市提供的包装完好的美味食物。然而,卢克还是得小心,一旦被抓,他小小的投机取巧就将画上句号。虽然那些是被扔掉的食品,但大多数超市十分厌恶那些在他们的垃圾箱里翻找食物的人,好几家超市还安装了挂锁,以求赶走卢克这类的人。他拨拉着黑色的垃圾袋,解开其中几个,在其中翻找吃的东西。就在这时,毫无疑问是由汽车前灯发出的刺眼光芒照亮了他的四周。
本能地,卢克啪的一声关上了垃圾箱箱盖,紧贴墙壁隐藏身形,看着深红色的卡车倒退进小巷。卡车的箱门上喷着白色的格鲁伯商标,慢慢退至与装货区齐高的位置。他看见仅仅几分钟之前经过的那扇卷帘门被一声尖利的电子音激活,开始卷起来向上升去,同时,一名体格粗壮的矮个男子走上装货区。卢克看见卡车司机爬出驾驶室,大步走上斜坡,递出一个签字板。店里出来的男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签好字之后将板递回给司机。
交货时间。
卢克心想这也许会是个好机会,能顺几样新鲜食物,或许还能来瓶酒。他要做的只是等到工人将货物搬运进店,同时卡车毫无防备的时候,到那时他就可以行动了。肾上腺素在他的身体里呼啸,他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没法止住笑意。他看着卡车司机打开货厢的锁,拉开两扇后门。但当看见货厢里面时,卢克顿时忘了要偷食物,忘了自己又冷又累,甚至忘了自己正饥肠辘辘。他什么都忘了,就愣愣地看着。
里面装满了人。
他们全都浑身赤裸,手和脚被绑着,连成一串。卢克惊恐地看着这群瑟瑟发抖的“货物”下了卡车,走进装货区。他数了数,一共有二十人,其中最年轻的二十岁,老的他猜也不超过五十岁。粗壮的男人引导这些人穿过装货区的门,每过一人便报一个数。有几个哭个不停,其余的人则无动于衷,沉默不语,全按指令行事。在他们全被引入到店内之后,粗壮的男人和卡车司机闲聊了起来。卢克瞪着他们,不知如何是好。他非常讨厌跟警察打交道,但他知道,眼下绝非一般情况,自己必须将发生的事情通知某人。他换了个姿势,试图能多少瞄到店内的情况,然而他不过刚一动,那粗壮的男人和卡车司机便立刻停止说话,直接向他所在的方向看来。
卢克僵住了,他屏住呼吸,隐蔽到垃圾桶后,躲到了他们的视线之外。随即他发现前面是一条死路。这里除了他来时的路,并无其他出口。卢克竖起耳朵,但什么也没听到,只有远处车辆驶过发出的微弱声响。他在原地等待。时间似乎静止了。最终他鼓起勇气,从垃圾桶边缘探出头去瞄了一眼,然而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惊恐。
粗壮的男人和卡车司机都不在了。装货区依旧开着,卡车的引擎也还在运转,但小巷里空无一人。卢克来回扫视小巷的阴影处,如果有人有意躲藏,那会是可能的藏身之处。这些年流浪街头的生活使他的直觉越发敏锐,而此时这份直觉正在朝他尖叫,要他逃离。他急切地注视着十米外的街道。他能做到。他知道。按照一贯的行事风格,他没有停下来思考,而是踉跄着冲了出去。卢克朝运货的卡车冲去,知道等把它甩在身后进入街道之后,自己才会感到安全。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小巷出口的街道,奔跑,心里只想着自由,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一切发生在卢克跑过开着的装货区大门时。他看见了动作的残影,一道阴影背着光溢进了小巷,但此时已经太迟。卢克·琼斯短暂的人生就此结束,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撕开,他的身躯被抛起撞向卡车的车身,接着支离破碎地落向地面,手脚胡乱地摆了几下,仿佛一个破布娃娃。
死人的双眼圆睁,瞪着地面,粗壮的矮个男人大步走了过来,神色如常,毫不费力地将尸体一把拎起,扛在肩头,朝装货区的大门走去。他将尸体抛过门槛,然后停下动作,左右望了望小巷,接着启动开关,降下卷帘门,小巷再次被阴影吞没,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