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不归来

世上多有奇景，谓之隐秘之境，非有缘而不得见。

日月湖，群山相拥。山之高，云带缠腰，雾缭绕。湖中之水，自高山流水蜿蜒而下，不见其源；湖面之宽，不见尽头，似在山中还似云中。

水清如镜，倒映群山，烟波浩渺；山上岚烟袅袅，瀑水潺潺。

山水相依，镜花水月，煞是醉人。

湖上有孤岛，岛上有花草奇异，高四尺；有一古树，枝叶繁茂，开奇花，高六丈有余。

一日，云游僧入此地，见此景色不受尘世污浊，是为一片净土，便决定留下来潜心修佛。僧人往湖心岛而去，行于湖面，青色僧衣和草鞋接不沾水，如履平地。行至湖心岛，见岛上奇景，感叹一番自然神奇造化后便建一所茅屋居住。

僧人将房屋建成以后，又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粒种子，望着湖面道：“此处灵气蕴蕴，便让你此处盛开吧。”说罢，僧人将种子投入日月湖中。

刹那间，整个湖面碧叶无穷，莲花次第盛开，五种天华、多姿百态、万千变态。

唯有一朵莲独特，迟迟不开，似在沉睡。僧人不以为奇，常在其旁打坐诵经。

不久后，湖中忽有一条赤鲤出现。

每当僧人诵经、对着万物普及佛法的时候，赤鲤总是围绕在睡莲旁聆听。僧人每每笑而不语。

僧人乃得道高僧隐秘之镜内，万物皆得其法，灵气蕴蕴。

如此境界当真像极了佛中的极乐世界。

数月之后，僧人决定离去，临走时见赤鲤在水中盘旋。

“你我实在有缘，但缘亦有尽时，你无需如此。”僧人驻足，低头朝水中的赤鲤道。

赤鲤吐了吐气泡，而僧人却听得它道：“救命之恩，不得不报。”

“你果然有灵性！”僧人莞尔一笑，将手中佛珠取出一颗，道，“此佛珠我赠与你，有助于你修行。”

“我……”

赤鲤有心推辞，但僧人已将佛珠至于水面，不容拒绝。赤鲤只得将佛珠吞入腹中，道：“多谢师父。”

“师父？”僧人有些意外，凝视着赤鲤。他沉吟良久，忽然笑道：“真乃天意！实在是妙哉！妙哉！”

“天意？”赤鲤不解。

“你当真愿唤我师父？”僧人道。

“只怕师父不肯。”

“也好。”僧人道，“他日你若要寻我，此佛珠可相助。”说罢，仰天大笑而去。

赤鲤不明其言，但也知道不能再跟着僧人，遂看着他离去。

而赤鲤吞食佛珠几日之后，感觉体内似有烈火焚烧，灼热难忍。它连忙游到睡莲旁对着它说：“小莲，我快要死了……”

“小不点儿，你怎么了？”睡莲抖了抖叶上的水珠问。

“僧人让我吞食了一颗佛珠，”赤鲤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声音也虚弱，“现在难受得紧……”

“怎么会这样呢？”睡莲急道，“必然是这佛珠灵气太强，你无法驾驭。你试试。看看还能不能吐出来？”

“我……我吐不出来……”赤鲤痛苦地说。

“这可如何是好？”睡莲担忧道，“如今我还未……”睡莲顿了顿，感觉周围的水忽然变得温热，道：“小不点而，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水有点热？”

赤鲤没有回应。

睡莲这才发现，赤鲤已双目通红，它周围的水沸腾不已，而且它还在渐渐的往下沉。

“小不点而，你别睡！”莲花急道。

赤鲤仍是没有回应。

“不能睡！”莲花大声喊道，“小不点儿……”

它见赤鲤还是一直往下沉，水仍然泛动，不由得焦躁。而赤鲤只觉肚中痛苦难当，它想回应睡莲，却也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身子往下沉去。

迷离之间，它看到水中忽然有一束光，五色交辉，水光潋滟之中似乎有什么跃入水中，发出“咚”的一声，而且那东西似乎正朝自己而来，但它已经看不清了。

它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

“小不点儿，醒醒……”

“快醒醒……小不点儿……”

“小不点儿，快点醒过来！”

恍惚之间，赤鲤听到一阵焦急的女子的声音，似在呼唤自己。谁在呼唤我？又是谁会唤我“小不点儿”呢？赤鲤这般想着。

“小莲……”赤鲤呢喃着。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草屋房梁，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若是死了应该浮出水面才对，为何又偏偏往下沉去？若是还活着，又为何意识全无呢？

“你醒了！”

耳边又响了小莲的声音，语气平静了许多。

赤鲤张了张嘴，总觉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忽然，赤鲤看到一片莲叶，接着有水从莲叶上滑落，滴在自己的嘴里，十分甘甜。

“好多了吧？”小莲的声音又响起。

赤鲤点点头。

莲叶从他的眼前拿开，又出现一张极为美丽的脸庞。那是一张女子的脸，双眸似水，蛾眉皓齿，如瀑长发随意披散着。

“你……你是谁？”赤鲤急坐起来，睁大了眼睛。

“小不点儿，你睡了一月有余，不会是睡糊涂了吧？竟然连我都不认识了？”女子娥眉微蹙，神色担忧，伸手就要去摸赤鲤的额头。

赤鲤把头往后扬了扬。

“别动！”女子凝视着他，严肃道。她把手放在赤鲤的额头上，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明眸转了转，然后又去拉他的手腕。不一会儿，她收回手，奇怪道：“也没事啊……”

不仅女子疑惑，赤鲤更是震惊。

当女子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时，他突然明白是哪里不对了。他还是赤鲤，却不再是赤鲤了。因为他拥有了凡人的手、腿，和凡人一样的身体和感知。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摸着自己的脸，眼神不定。

“什么？”女子见他四下张望，连忙解释道，“这是那位高僧所建的草屋。”

“那我呢？我怎么会变成人的模样？”

“我们是妖！”女子纠正，继续道，“是因那颗佛珠。送你佛珠的僧人是个得道高僧，法力高深得很！”

“那你是谁？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你可真笨！”女子重重地敲了一下了他的脑袋，无奈地道，“非要我变回原形吗？小不点儿……”

“你……你是小莲？”赤鲤不可置信地问。

“是我。”

“你什么时候化成人形的？”

“救你的时候。”

“小莲……”

“等一下！”女子打断赤鲤，盯着他，很严肃地说，“从今以后不要再叫我小莲了，叫我初灵。”

“初灵。”赤鲤点点头。

“你还要问什么？”

“小……”赤鲤见初灵瞪着自己，连忙改口道，“初灵，我们身上的衣服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是用法术变得啊！”初灵嫌弃地看着他，道，“我看你真的是睡傻了……”

赤鲤无辜地看着她，嘀咕道：“我的意思是，为何我们的穿着和凡人无差？”

初灵见他模样，又忍不住笑了笑，道：“跟我来。”

赤鲤跟着初灵走到屋外，见初灵坐在古树的树枝上，便也要上去。

“不是这里，”初灵喊道，指着岛边的水，道，“看那里。”

赤鲤随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水面如镜子，显示出人间的热闹繁盛景象。

“原来如此。”赤鲤看着水中的人间万象，骤然明了。

不一会儿，那些景象便消失了。赤鲤在水中看到一个人看着自己，连忙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水里？”

水中“人”不答。

“好生无礼！”赤鲤伸出手去，刚触碰到水面，水波荡漾。水中人忽地不见，吓得赤鲤后退两步。

“怎么不见了？”赤鲤惊呼。

初灵听见他在说话，连忙从树上下来，走到他身旁。谁知才走过来，赤鲤便拉着她的衣袖，指着方才的水，颤声道：“水里有妖！”

“是吗？”初灵探了探身子，道，“没有啊。”

“没有？”赤鲤不信，犹疑地靠近岸边，朝初灵大喊，“快来看！”

初灵连忙走过去，见他一只手遮着眼睛，一只手指着水里，忙看向水里，却不由地笑了出来：“呵呵呵。”

“你还笑！”赤鲤急道，“你快让他走！”

初灵敛住笑容，走到他面前，拿开他遮着眼睛的手，轻声道：“你睁开眼。”

“我不……”赤鲤连连摇头。

“有我呢，你别怕。”初灵温柔地说。

赤鲤闻言，连忙拉着初灵的手，慢慢地睁开一只眼，又试着睁开另一只眼。

“这是你的影子，是你呀。”初灵道。

“我？”赤鲤疑惑。

“嗯。”初灵点点头，拉着继续道，“你看，这是我。我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说着，初灵笑了笑。

赤鲤果然看到水里的女子和初灵长得一模一样，还跟着笑了笑，顿时恍然，尴尬地笑了笑。

“原来我长这个样子。”赤鲤打量着自己的模样，面容清秀，有霁月清风之感。

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不过也不失英俊。

赤鲤沉浸在自己模样中，眼前又多了一片莲叶，叶中有水。

“干嘛？”赤鲤看着初灵问。

“你不觉得口干得很吗？”

赤鲤经她这一提醒，这才觉得口干舌燥，叹了一句“鱼果然离不开水”。

赤鲤凝视着她，郑重道：“初灵，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照顾我。”

“何必言谢？”初灵嫣然一笑，“这隐秘之境虽是世间罕见，但岁月无涯，若不是有你在，我只怕会一直孤寂下去。所以无需见外。”

的确，在这隐秘之境，自从高僧走后便只有他们相互依偎，以度时光。

“那你也为我取个名字好不好？”

“好啊。”初灵笑道，“我早就已经想好了，你就叫初清。清者，纯洁、清明也。”

“好，以后我就是初清。”

“还有我先与你成妖，以后，便唤我一声姐姐如何？”

“也好。”初清微微一笑，朝初清深深作揖，笑道：“姐姐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弟弟无需多礼。”初灵扶起初清，道，“从今以后便由我护你周全。”

两人执手，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