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然后呢

（一）

瘦瘦的保洁李姐一边擦着办公桌，一边笑容满面的说：“小桥，昨天我和我们家那口子带兵兵去大同了，我们坐火车去的，下火车坐汽车，去看了云岗石窟，还在那吃了一顿饭才回来的。我们一家三口从来没有出去旅游过，真开心啊。这下孩子上大学走了，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小桥坐在工位上，贴着报销的发票同时笑眯眯听完，说了一句“李姐看你多幸福。”

李姐笑出了眼泪，放回去抹布又开始整理办公室的垃圾桶。她手里忙着又说，“我这些年，天天早上5点就起床做早饭，还有中午我要带的午饭，然后整理我们家那口子和兵兵要穿的衣服，叫醒兵兵，吃完饭收拾完，出门坐公交车来公司；下班回家又赶紧做饭收拾，看着兵兵写作业。晚上他俩躺下睡了，我擦地洗衣服，最后洗完澡每天都12点了。你们才幸福，每个月都出差，你不知道我多么的羡慕，能四处跑来跑去多幸福。”

小桥忙着，敷衍了一句“李姐，你这日子天天心里头都没操心的事，好着呢。”

李姐愣了一下，直起腰来说“我怎么不操心啊！我爸前些天住院，我们姐三个轮流伺候着，伺候了三个月，轮谁谁夜里医院熬一宿，我早晚回家做饭打扫还都不能停，你看我瘦了多少斤!现在我爸去世了，我妈又不省心，哎这今天下班了我还得给她买点酱牛肉送过去，给她收拾完屋子我再回家。小桥，姐一天就洗澡那个时候心里面肃静，能消消停停的不操心啊！”

小桥一看，李姐眼泪已经满眼，配着她沙哑的嗓音瘦小的身体看着不忍，赶快安慰了一句“好了好了，李姐你想想兵兵现在都上大学了，你好日子在后边呢。”李姐忍下泪，笑了笑，说“谢谢你小桥。”

当当当的高跟鞋声音，王总稳稳走进来，李姐赶快提着装满垃圾袋的巨大黑袋子走出办公室。王总皱眉，扭头看李姐“说过了垃圾袋第一时间换掉，你听不懂还是怎么回事？让你换完拖地板再做其他的，来上班地上有水渍怎么走路?”

李姐苦着脸解释，“安娜和章黎办公桌和地上都是果汁和垃圾，我先擦她们这里就耽误了。”王总说：“你不懂先后顺序吗？干不了说话!”李姐说，“知道了知道了。”

小桥站起来笑笑说“王姐来了。”王姐是财务总监，也负责管理办公室内勤。一向高贵得体。穿的衣服随便一件都要几千块，高跟鞋的跟太高，看着脚面快竖立起来了，她本来不低，难为她也许为了显瘦一些要抬高海拔，微胖的身体踩在这样的高跟鞋里走得还蛮稳的。王姐看小桥一眼，微笑，说“小桥还挺早的。”走进了她办公室。

小桥刚大学毕业，非常幸运直接应聘进了这家著名内衣企业，而且两年时间就晋升成了销售经理进了经理办公室，未来就像参加总部培训时老师说的“不可限量，前程远大”。她今年25岁，不要说李姐那样的45岁，就连王姐的40岁也不是她期待的。

忙了一上午，午饭时，她和同事丁丁、安娜聊起早上的事：“李姐怪可怜的，在咱们公司做了十几年了，还被王姐使劲骂了一顿。”

丁丁长发及腰，晶亮亮的眼睛骨碌碌转，她身体倾过来说，“你不要那样说哦，你刚来办公室还不知道，她骂过的何止李姐，她最爱欺负人，连安娜和章黎都骂哭过。你也小心点。”

小桥傻了，“为什么欺负人，她凭什么有话不好好说。”

丁丁冷笑，“她老公是税务局的局长，你以为她凭什么进公司。别说咱们，就连孙总都怕她几分。你今天没说什么吧？小心她找你麻烦。”

小桥叹气“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就是看着李姐怪可怜的。”

丁丁说：“李姐难道不是自找的?她二十几岁进公司就做保洁员，上一个钱总给她机会，有几次销售岗缺人都问她要不要做，她只说有加班的活她干不了。有培训时候钱总让她去听，她又次次都要回家接孩子不参加，你说她这么不上进，也不知道她老公怎么想的会娶她。”

小桥又奇怪了，“她老公做什么的啊？”

“她老公是大学教授啊，本地户口，单位给一套房子，父母还有一套，将来不也是她老公的。不说这些就学问也不一样，李姐哪有什么文化，再说主要是一点都不上进。听说她家孩子还很优秀呢，考试成绩不错的，可惜有个这样的妈，她这样老公和孩子好带她一起出去吗。”

小桥被这话一惊，她吸着饮料，心里想，希望我三十岁的时候，有自己的房，自己的车自己的成功事业，不用一天到晚忙得像一只陀螺还要做事看人脸色，不要只能伺候老公孩子，还让人说配不上家人。

一直低头用手机打字的安娜抬起头来，她说“丁丁你太损了，其实李姐很辛苦的。”

丁丁摇摇头，“咱们谁不辛苦啊？辛苦全是自找的。我和你说，听说她怀孕时候，一边吐一边给老公炒菜，吐一会回来炒一会，她老公就坐着看书。她说她老公连家里碗筷在哪收着都找不到。上次我说我家成成给我做梅菜扣肉，她大惊小怪说怎么能让男人做饭，说的就像我男朋友是天上地下都没有的珍藏瓷器一样。还有她怀孕大肚子了还是挤公交来公司做保洁，我说就算你为了赚钱必须上班，你老公不能接送吗？再就算必须坐公交车上班，你老公能不能偶尔陪一下？她不舍得，你说她那个爱护男人的劲，我要是她老公我也什么事儿净等现成的，难道不是自找的辛苦?我可真受不了这么贬低自己成就他人。”

小桥无语了，她内心也同意丁丁的话。

安娜摇头“我觉得不是吧，你们不觉得她老公就是喜欢她这么贤惠吗？男人希望女人打理好家，回家什么都不管，女的对事业没期待，就想照顾家庭，看起来两个人收入啊地位啊学历完全两个层次，其实正好般配。”

丁丁噗嗤一笑“安娜，谁都知道你的梦想就是当贤妻良母，穿着哆啦A梦的围裙陪着你的大头儿子小头爸爸，你有实力一切好说，总之我对李姐是不看好啊！好了，说说你刚才干什么呢？又网上相亲找小头爸爸啊？”

三个女孩互相看看，推打着，嘻嘻哈哈的笑做一团。

二十多岁的女孩，似乎三十岁四十岁还远在天边，虽然少女的定义实际上是未成年女生，但是她们心里都当之无愧认为自己是少女，那些粉红色的服装，那些缤纷的彩妆，芬芳的香水，各种少女的服装似乎都还都属于她们。甚至卫生巾，也可以心安理得用少女系列。未来的婚姻生活对于她们来说好像非常遥远，远到是一团玫瑰色的绮梦，而一点都不会去细想当中具体是什么。

（二）

晚上下班，小桥回到出租房。合租的，是高中同学何帆。何帆漂亮，军训时有两个教官同时追她，大学期间的男生更是争风吃醋，给她洗衣服，点歌送花，大晚上她说一句想吃田螺了就几个人抢着送来。没想到因为她上的是一所普普通通的学校，学得又是播音主持这种专业，居然去了几个电视台实习之后一直没找到理想的工作，她一气之下来了BJ，现在在化妆品柜台做柜员。虽然收入不错，可是非她所愿。她一直没有稳定的男朋友，和小桥合租，也是权宜之计。目前的男朋友，是常安，常安在一家外贸公司工作，买东西时候多看了何帆好几眼。何帆就也盯着他不眨眼睛，最后露齿一笑，常安一见倾心，问她要电话号码，说需要售后咨询。一来二去就发展成了男朋友。

开门，常安正在做饭，何帆在电脑上看剧吃水果，说“回来了宝贝儿!有事和你说!”小桥笑，“不是说我当电灯泡的事吧！”何帆笑得眼睛眯起来“死丫头让你猜对了，我要给你介绍男朋友!”小桥说，“好呀，我也想像你们两个这么甜蜜蜜。”何帆说，“是我同事网上相亲认识的，可是没看上我同事，但是是优质男喂，居然和我同事心平气和做了普通朋友，托她介绍对象哦!你工作好上身材好人家肯定愿意，我也做好事，肥水不流外人田。”小桥问“多优质啊？听起来魅力挺大嘛。”

“说是警察，家里好几套房子呢”

“哇，这么好还用网上相亲么。”

“嗯，就是人不够帅，不过也过得去，而且对方条件也高啊。”

“呵呵，有照片吗看看。”

“你啊，太好色。长得有那么重要吗，颜值肯定也可以，要不能当警察吗？”

“是啊，警察都很man很帅的，快看照片。”

说到这，何帆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拿手机翻，然后说“看吧，好机会在眼前，看你懂不懂珍惜。”小桥一看，还真是“过得去”，有点憨厚，有点微胖，平平常常一张男人的脸。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她嘿嘿笑“还是算了吧，网上的人我觉得不靠谱，再说人家估计也就和你同事那么一说，这种人你不要安到我身上了。”

何帆大叫“没见过你这么看脸的!这一看就是过日子的好男人，你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小桥嘻嘻的笑，“凭什么常安那么帅，你给我一个会过日子的，我不，我也喜欢帅的。”

“常安，听见没有，你快和小桥好去吧！”

小桥求饶“行了行了，我多单身几年好不好!我还不想放弃整片树林!”

常安这边，已经摆好了饭桌，糖醋鱼，炖排骨豆角，一个荷兰豆一个凉拌菜，色香味俱全。他宠溺地说：“我的小祖宗和她的小伙伴，请来用膳吧！”何帆边走边说“这么快，我还有话要说呢，”她对小桥夸张的说：“我们专柜对面，新开了一家珠宝专柜，太豪气了，哇那个钻戒的大海报，我保证你看了想结婚!”常安插话说“我给你买!”何帆说“等你?你得先攒钱!”常安拍拍胸脯“我立军令状!”开餐了，他凝视着何帆一脸温柔，似乎不用吃饭，只是看着她就饱了。小桥喊着“呃，真是辣眼睛，看不下去了!”一边香喷喷的吃着自己的饭。

此时，一看就是过日子的好男人董斌正和安娜面对面坐在咖啡厅。董斌咧嘴笑着：“我在监狱工作，是狱警，可能收入不是很高，平时也没有那么多自由时间。我还有一个姐姐，已经结婚了。我倒是没有什么负担，其他的，在网上咱们都聊过，呵呵，其实，我就是想结婚了。我觉得你挺合适的，我这样说，不会吓到你吧！”

皮肤雪白的安娜有一张巨蟹座女孩常有的圆圆的脸，还有微圆的身材，星座书上都说巨蟹是温柔恋家的星座，这一点在她身上是确确实实的。前几天团队建设的时候，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安娜老老实实的回答“最想做的事就是在家当贤妻良母。”她没有被董斌吓到。长相朴实的董斌，对她来说非常的有安全感，她想点头又想摇头，忍不住也笑了。董斌说“那，吃完饭咱们看电影吧？下次，你哪天时间多的话，我想领你去看看新房，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装修。”安娜说“这么说，要不然我们先见家长吧？”董斌放松大笑起来。

（三）

第二天开始是办公室全员都在的月底冲刺时间。总经理孙大海给大家开会，强调每个人的业绩目标，分解到每一家代理商，让大家立即开始打电话追单。最后他忧心忡忡的对小桥说：“小桥，虽然你刚晋升，但是你区域康华那家代理的欠款也由你负责，如果这个月不追回来就是坏账，扣三倍金额业绩，到时间别说你这个月没收入，连咱们整个大区都受影响，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还有一周时间，你必须搞定康华，要回欠款!”

小桥是“我明白了领导。”她坐在工位上，想了一下先打电话给另一家代理，她知道这个大哥和康华关系很好。“宋哥，我是小桥，您忙吗？您知道我刚当上销售经理，呵呵谢谢，哪里，都是你们帮我。我想麻烦您问问知道不知道康华的情况，最近他和您联系过吗？哦，嗯嗯。”聊到最后，“宋哥您把他和您联系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一下吧，宋哥，我保证他不会知道是您告诉我的。再说，您和他有连带责任，您是他的推荐人，如果他坏账是要从您回款扣除的。您别生气，公司是这样规定的，可能当时康华签合同时候您在推荐人那直接签字了没有看细则。不过您放心吧，不会有关系的，因为他一定会还欠的。”挂了电话，她心中有数，康华一直抱怨利润太低。看起来他以为是玩消失欠款不还公司也没办法。

她开始思考，然后打电话给康华。“康总，我是公司的小桥。对，我知道您现在没有钱，这样吧康总，没关系，您看我来帮您想办法好吗，现在离欠款坏账还有一个星期，我帮您做一个促销活动。前提就是咱们活动销售多少，您要把当天的销售额作为还贷款的金额偿还多少。好的，咱们一言为定。”

小桥不知道前任怎么任由康华欠下这么多的公司货款，当然当时的业绩提成前任已经装进自己口袋拿走了，所以现在的坏账到了自己头上。这不公平，然而她知道世界本来就是没有完全的公平的。不公平，也要去面对，既然知道不公平，更要做不公平的情况下自己该做的事。

她快速设计了促销方案。然后联系了自己常合作的大学生兼职团队，通知他们配合宣传。申请了公司的促销装备。午饭没顾上吃，安娜给她带了一个面包，她匆忙吃了和孙总说了一下就带着其他代理商资料去了火车站，路上还要跟进其他代理商的补单。该给奖励计划给奖励计划，该承诺给承诺，该解决问题就解决问题。

第二天见到了康华，促销也开始。她说“康总，我有三天时间，您这三天销售额需要全部还欠，然后剩余的咱们再想办法。”康华一脸颓废，说“行啊，反正我也不做了。”

“康总，先别做决定，还是看远点。”这个时间做促销，没有其他厂家竞争，效果竟意外的好。晚上，康华带自己的员工和小桥吃饭，每样菜都点了双份。小桥心里有点奇怪，结果一会上菜她就明白了。员工狼吞虎咽，落筷如雨点，即使一样菜有两盘小桥筷子伸慢点就什么都没了。小桥放下筷子喝茶，康华说“见笑了，都是我自己亲戚家的孩子，太馋，我再给您点点啥”。小桥乐：“一样再来两盘。”

吃着饭，康华去接电话，小桥问起员工们最近的销售情况。小姑娘们吃得高兴，问什么答什么叽叽喳喳活跃极了。小桥听见最近销售都不错，心情很好，大家吃完就散了。

回宾馆的路上，手机响了，她高兴的接起来“妈妈。”

妈妈问“你干什么呢？”

“我出差呢。没事，刚吃完饭。你们呢？”

“我们也吃过了。小桥，你爸爸要交退休金，就是社保他以前没交需要补交，这样退休以后才能拿退休金。我们想和你大姑借点，差得有点多，还想和你二姨借点。”

小桥心里叹口气。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开心的接妈妈电话，结果都是钱的事情。“妈我直接给了就行了，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