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血战尊

北境，聚龙湾上，黑云压城，风卷云涌。

一个疲惫的中年身影步履维艰，正一步步的冲那静如黑镜的水面行去。

他佝偻着身子，走上三两步就一阵急喘甚至是猛咳，整个像是搁浅了许久的水鬼，时刻都有倒下的可能。

浅滩于他而言是那样的偌大，每走几步，他便停下脚步朝前方望去，眼里满是急切，但身体却早已力不从心，仿佛那前方有他一直在寻找的良药般，使得他尽力向前。

但事实是，前方漆黑如墨，除了凛冽的潮汐声，便只有水面上那些跌跌撞撞的墓碑林，而那些墓碑随着潮汐的飘摇，折射出一个个巨大的黑影，像是魔鬼，使得他的尽头，看起来更像是一条通往地狱的门。

整个过程，他足足歇了三次，每次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三次歇息之后他才总算是走到尽头。

当他驻足的时候，潮水已经漫过他的膝盖。

周围几丈之高的墓碑林把他显得尤其渺小而孤独，他驻足在黑影里，边吃力的喘息着边茫然的张望着四周。

他像是在聆听化作墓碑的天魔们的怨语，也像是在审视着自己的陵园，与此同时，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

时间在沉寂中滑过，他这一站便是半刻，半刻后，尽管他已经很努力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那双腿就跟他那张没有任何生机的脸一样无力，瑟瑟发抖，几欲跌倒。

他知道自己实在是支撑不住了，于是，他用手在水里搅了搅而后摸了一把脸，这能让他稍微清醒一些。

但清醒只是暂时的，很快，那种感觉又出现了，然而，他等待的依旧未出现。

那一刻，他苍茫四顾，脸上写满无助，但他就是执着，他又换了个姿势，然后艰难的将身子靠在一旁的墓碑上。

对于他来说，挪动身子的整个过程可不轻松，这几乎差点将他累岔气，这令他喘息了好久，期间几乎差点都睡着了。

幸好意识还是坚定的，他反应过来时，攒足全身的力气扇了自己两巴掌，而后对自己说道：“当死神来临时，我们应该说什么？”

“当然是时辰未到！”

…………

他不是这儿的守陵人，他叫范无救，是一名普通的凿匠。

凿匠的工作就是替眼前的碑林铭刻祭文，往往在水里一站便是一天，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够接受的了的，要知道，北境只有冬天。

如果皮肤在水里泡的太久的话，那是要残废的。

而范无救的双腿，今日便已经在水里泡了十多个时辰了……其实，他的腿早没知觉了，就算是走到这儿，他凭借的完全是毅力。

常年如此的工作早就让他们付出了代价，也就是范无救，他的同行每天只工作十个小时，然而到十年后的他们每天早晚上工时都需要有人抬着他们进场。

而范无救已经在此工作了整整十六年，他还能站着，但他也知道，死亡离他越来越近了，或许……就在这几天。

…………

“人在快要死了的时候自己是知道的！”

或许是范无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也或许是他觉得不能就这样无意义的等着，他得做些什么，因此，沉默了片刻后，范无救冲着海面大声喊道。

然而，并没有任何东西回应他！

“十六年了，到今天整整十六年了！”范无救又继续喊道。

海面还是平静无波。

“即使是再大的怨气也该见见面了吧？我知道你一直记恨在心，但你一定要让我自己一个人在这等死么？”

范无救接连喊了三次。

终于，随着范无救最后一句话后，平静的水面开始掀起了动静。

范无救立即也察觉到了，整个人变得精神起来，望向水面，他明显感知到脚下的水位在急剧的攀升，而脚底下，一股磅礴的暗影正在黑河下面盘旋巡游。

范无救知道：“自己等的那一刻总算是来了。”

果真不出多时，整个水面中心就猛的如洪流喷涌，千层浪似被一剑斩开，而后，一头通天巨兽冒出了水面。

过了许久，水面才恢复平静。

而与此同时，范无救的身前，多出了某种异兽的面部，庞然如天尊。那是一尊极具威严的龙首，其高度，甚至有三座墓碑那么高，要知道一座墓碑可有几丈的高度，然而它几十丈长的身躯还潜在深水之中呢。

它出来了，森寒的目光不怒自危，巨大的菱角的四周是如冰晶般的龙羽，让人感觉深处九幽，惶惶龙威几乎几乎都要冻碎了眼前的这一片空间。

此时的范无救再不比从前，此刻见到这等威严，他整个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致，一时间脑子更是一片空白。

“你还是你么？”

“不是！”

一股磅礴的声势传来，冰冷、傲慢、质疑。

这声音，不是范无救发出的，而是那通天巨兽。

范无救听到龙语，也不惊讶，只是默默低头，而后无奈苦笑。

“也对，我还是那个我么？我到底是谁？”

说这些的时候，范无救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好像打心底而言，他自己也是糊涂的。

又过了好一阵，范无救才回过神来，沧桑的道：“那些都不重要了，我隐隐感觉到我就快死了！”

“轰~”

听到范无救这话，沧龙似被激起了怒意，毫无声息的一阵潮汐突然涌向浅滩，那阵势犹如泄洪，末了，几头鲨鱼的尸体被打捞上了岸，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突然间的发难，虽然不是针对范无救，但仅仅只是余波就将他掀入了水中，狠狠的呛了几口后似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墓碑这才爬了上来。

“你说你就快死了？”

“早在十六年前你不是就已经死了么？呐，这不，那岸上的畜生都是你身上的腐臭气息引来的。”

这沧龙的语气里满满的都夹杂着嘲讽的意思。

不过范无救并不在意，沧龙或许唬的了别人但唬不了范无救，范无救对他太了解了。

沧龙虽然语重，但范无救明白沧龙的心，此番他无非就两层意思。

其一，伤感，范无救即将死去，沧龙的话就是再硬，那里面也有殇，毕竟，有些东西沧龙和范无救是割舍不开的。

其二，恨，这或许才是沧龙说出那番话的真正缘由吧。

范无救暗自想来，自十六年前那场大战后，他确实不再是以前的他了，他成了行尸走肉，日子于他而言也毫无意义，因为，那场大战改变了太多的东西。

至今想来，那场大战就像是一场噩梦，整整纠缠了范无救十六年的噩梦。

不得不承认，是那场噩梦拖垮了范无救。

他人是从修罗地狱走出来了，可心却永远的死在了那里！

沧龙的话令范无救被拉入了往事的深渊，半晌难以回神。

而沧龙更是恨透了范无救现在的这副样子，它觉得再说什么也是徒劳无功，因此便坦然道：“罢了罢了，那些事儿不提也罢，说说吧，见面究竟是何故？让我为你收尸么？如果是那样的话，你想多了，我可没那么好心！”

宏厚的龙啸声再度将范无救拉回了现实，他也才反应过来，继而内疚的道：“我欠你们族群的只怕是我这一辈子再也难以还清了！”

“死前来忏悔的？求我的宽恕？”沧龙道。

范无救摇了摇头，“我是还不了，可有人能还。”

“谁？”第一次，沧龙的话里出现了情绪波动，毕竟，它等这一天实在等了太久了。

“我儿子！”说这话的时候，范无救面向北边，一脸坚定。

“你可别忘了，当年遭难，他可是在娘胎里遭的难！至今恐怕也是个废物吧？”沧龙打断范无救的话质问道。

听到这话，范无救瞬间一脸冰冷，正色道：“住口！他的身上可还流淌着你龙族的血脉呢？”

“是，但最多也就算个半成品，你还想让我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你是血脉高贵，可当初不是也曾将希望寄托在我这个废物身上？”

“你……”

两者再次争执，而沧龙显然落入下风，被气的不行，哑口无言，正打算一走了之的时候，范无救站了起来，而后认真的凝望着他。

“你知道，十六年了，我什么都没能给他，甚至是作为父亲的责任，十六年前那一战，我的心便跟着他母亲去了，而自那时起，这世间再也没有十一领主了。”

“那又怎样？你选择逃避所有，也选择了抛弃所有，现在又说这些，与我何干？”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照料一下吾儿。”范无救显得极度诚恳。

“难道这些年以来你的脑子也变傻了么？我又不是你的下属，要我当你儿子的保镖，你凭什么？”

“我说了，经过十六年的休养生息，各大修真门派日益羽翼丰满，卷土重来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要知道，留给你们一族的时间可不多了。”

范无救此话一出，第一次，高傲的沧龙变得哑口无言，沉寂许久，因为他心底明白，范无救说的是事实。

若是答应，实在是难消自己心头的怨恨，而倘若不答应，这般毁族灭群的的灾难又让沧龙没得选择。

“卑微而又狡诈的人类，为何总是喜欢欺人太甚？”

沧龙再次被激起了怒意，瞬间，一股滔天的威势自他身上迸发出来，隐隐又有发难的迹象。

沧龙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起来，整个身体猛的一下没入水中，而后在范无救的脚下巡游环伺，突然，它爆发了，几座墓碑自水面高高扬起，被连根带起，只见他龙尾轻轻一拍，瞬即那墓碑便成了碎屑化作千万道利刃射入水中。

“你到底还有何脸面来见我求我？你知道我怎么想么？我只想一口吞了你的元神以解心头之恨。”

“你太令我失望了，我们曾并肩作战，我也曾寄一切希望于你！而你却选择了逃避！”沧龙的语气愈发的愤懑，其间的愤怒更是不言而喻。

相比沧龙的躁动不安，范无救倒是淡然的多。言语甚微的道：“你还是老样子，暴躁不堪！”

“但你我都必须接受事实，事实是若是你压根儿就不在乎这些，那为何还要常年在此聚龙湾等待？你必须得承认，你对我还有抱有希望，而你也迫切的想要改变族群的现状。”

“十六年前的我，或许定能助你一臂之力，但如今你也知道，我遭到了暗算，不过为了她为了吾儿，即使我大限将至，我也必须得做些什么，否则，我无颜去面对她。”

“吾儿天资聪颖，我相信，有朝一日，他的成就必在我之上，或许，我未做到的，他可以！”说这番话的时候，范无救目光灼热，态度虔诚，完了，他重重的望了一眼水面，继而朝浅滩的方向而去。

范无救刚刚离去，一道偌大的身影重新出现了，此刻的它凝重的多，冲着远方，它自言自语道：“自十六年前的那场战役后，也确实苦了你了，不过我太了解你了，妹夫，你想用你的死为你儿子树一座丰碑！可这样做真的值得么？我那可怜的侄子在娘胎里就遭了难，毕竟废体啊！你不是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你要我如何帮他？”

“难道是……”

突然间，沧龙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瞬间，整个身躯呆住了，过了许久，它才回过神来，继而潜入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