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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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 2评论第1章 序言 三垂冈
后唐庄宗李存勖的人生沉浮,可以用《史记》里的一句话来说明:“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
作为一个祖居西陲的游牧民族后代,一个五岁就被父亲带上战场厮杀、每战必冲锋陷阵、屡屡孤身犯险的沙陀战士,一个战无不胜、智勇过人、以孤城起兵终得天下的天生将才,李存勖的文学修养乃至文化修养其实还算不错:
赏芳春、暖风飘箔。莺啼绿树,轻烟笼晚阁。杏桃红,开繁萼。灵和殿、禁柳千行,斜金丝络。夏云多、奇峰如削。纨扇动微凉,轻绡薄。梅雨霁、烁烁。临水槛,永日逃烦暑,泛觥酌。
露华浓、冷高梧、凋万叶。一霎晚风,蝉声新雨歇。惜惜此光阴,如流水。东篱菊残时,叹萧索。繁阴积、岁时暮,景难留,不觉朱颜失却。好容光,旦旦须呼宾友,西园长宵、宴云谣,歌皓齿,且行乐。
除了这首《歌头·大石调》外,李存勖其他三首留存下来的诗词也都萦绕着这种情怀婉约、风光旖旎的缠绵气质,与南唐李煜、北宋柳永的词风有异曲同工之妙。
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存勖与自己的前辈唐玄宗李隆基十分相似,他们都热爱戏剧、音乐、诗词、女人,审美品味高,在骑射与军事上也有卓绝的才华,勇敢无畏,健壮俊美的外表、年轻时代的无数战功与唾手得来的帝位让他们早早成为人生赢家,而过多的感性则让他们很快沦陷在这云顶天上的风光中。
庞大的后宫、成群的优伶、盈耳的丝竹、府库堆积的金帛,让李存勖洛阳称帝后的日常生活充斥着奢靡之美。
李存勖不但会写诗词,而且精通乐器、擅长唱戏,后宫的女人更是数不胜数,三十八岁那年统一天下、登基称帝的李存勖一定以为,这盛大风光、绮丽岁月,会在洛阳城里无穷无尽地绵延下去,会让他目不暇接地过完一生……但他却忘记了,经晚唐数十年风雨飘摇、几十路大军肆虐过的中原,已经残破不堪,再也经不起这个花花公子的折腾。
李存勖的沙场生涯自五岁那年正式开始,唐昭宗李晔、晋王李克用等人均视他为天生的将才、不世出的大器,而他也确实没辜负这种厚望。
李克用与宿敌朱温争战多年,败多胜少,地盘一再缩小,无奈困守晋阳。在临终前,他最后一个重镇潞州城也被朱温的梁军建城垒夹寨围困长达一年,几乎不保,而此时朱温成功地篡唐称帝,即将以数十万军马的铁蹄踏破晋阳这个打着大唐旗号的最后堡垒。
垂死之际,李克用以三支箭授予世子李存勖,命他灭后梁朱温、幽州刘仁恭、契丹耶律阿保机三个仇人,为父报仇,光复唐室。
李克用这些强敌所拥兵马不下百万,而他所遗下的只不过数万军马、孤城晋阳,甚至晋阳城里的不少将领还在暗中筹划着要趁丧杀了李存勖,集体投降朱温。
而初生牛犊的李存勖毫无畏惧,隐父丧不发,计杀了叔父李克宁为首的叛将,连夜发兵攻破潞州夹寨,立下三垂冈大捷之功。孤城绝境中这出其不意的一击,不仅让年轻的李存勖以此立威,也吓得梁帝朱温心惊胆破,连称“生子当如李亚子,克用为不亡矣!至如吾儿,豚犬耳!”
朱温很有眼光,他一直下狠手也没有除尽的晋军,数年后便成为梁军最厉害的对手,常将朱温追得连夜败逃,在大营中觉都睡不踏实。
自李克用身故后,只用了短短十六年时间,李存勖便消灭了后梁,吞并河朔三镇及河中等地,击败契丹大军,占领西蜀,令南平、南楚、吴越称臣,基本掌控了原来的大唐全境,入洛阳称帝。
清朝诗人严遂的《三垂冈》至今广为流传:
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
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
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萧瑟三垂冈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风云帐下奇儿在”,有子如此,李克用死而无憾,同时代而言,李存勖的军事才能与统筹作战的谋略堪称无双,但说到帝王治略,李存勖毫不具备。
还在当晋王时,李存勖就因为挥霍浪费、无钱付赌账与掌管国库的都监军张承业发生冲突,并被其母魏夫人当众责打,所以张承业本人在李存勖得到玉玺匆匆登基前激烈地反对他称帝,最终气死,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亲眼看着李存勖长大的睿智老臣早就看出来,李存勖复唐称帝这事,无论对人对己都毫无好处,既不能与民休养、平息天下骄兵,也不能让李存勖在人生的顶峰上全身而退。
“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李存勖并不缺乏才华,甚至算得上是文武双全的天才,只是这些才干全都不是政治智慧,所以聪明绝顶的李存勖只能被他的欲望与才华埋葬在宫门的乐器堆下一火焚之,一如之前悲叹“读书万卷,犹有今日”而江陵焚书的梁元帝萧绎,一如之后曾作“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千古词章的南唐后主李煜,又如后来金石书画无一不精、以“院体”“瘦金体”名世的宋徽宗赵佶……坐在帝位上的艺术天才,往往会自编自导出一场轰轰烈烈的人生悲剧。
战时首相丘吉尔在二战胜利后的大选中被英国人民淘汰,他具有文学才华和饱满的斗争激情,富有煽惑力的演讲可以时时鼓舞人心,可一旦迎来了和平,英国人便清醒地知道,丘吉尔绝非一个懂得经济发展、平衡国策的合格政治家。落选后的丘吉尔平静地引用古希腊作家普鲁塔克的话说,“对他们的伟大人物忘恩负义,是伟大民族的标志”。的确,英雄最好的归宿是急流勇退并被遗忘,恋位不走的结果往往也是悲剧,甚至会同时造成时代与个人的悲剧。
五代十国是一个极其短暂的战乱时代,在各种割据势力林立并合纵连横的战争背景下,李存勖这位个性独特、命运离奇的帝王,其一生不仅是一部晚唐风云史,也是一个英雄与天才在战乱时代里身不由己被权力游戏摆布的悲喜剧。
对于小说家来说,那个时代里各路诸侯对于权力无止尽的征逐,权力之争中异化的人性与理想,值得思考和琢磨,更值得浓墨重彩地书写。这,便是小说的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