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节

书友吧

第1章 东林少主藏宝塔遇高人

东林仙府是新洲最具盛名的修仙圣地,地处黑海之上的蓬莱仙岛。仙岛与世隔绝,除了奇珍异兽便是东林一脉的修士。岛上人非任务鲜少外出,岛外人若无机缘纵然在黑海上飘上一年也无法近岛。凡人望去,只能见到一座白色岛屿闪烁七彩荧光,宛如白玉宝石砌凿而成。

东林仙府的家主历经两任,第一任勿逡散人在百年前将位置传给了儿子抱朴散人,自此隐退,潜心修行。抱朴散人作为新洲两百一十年来,不惑之年得道第一人,在仙门之中颇具声誉,本是被寄予厚望能够更进一步,真正羽化飞升,但却就此止步,娶妻生子。仙人子嗣难得,终于在十七年前得一子,抱朴散人之妻一介凡人因难产早亡,留下独子名乐御,而今恰满十七岁。

新洲仙门的少年以十七岁为成人,在生辰之日由师门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辈赐予趁手的贴身法器,一生相伴。

新历两百一十年腊月初七,乐御一早起床梳洗,穿上一身精致繁复的水蓝色新衣袍,这身是上月去江宁的师姐带回来的成衣,据说是当下最时兴的式样。乐御自出生还未出过岛,十七年来便是几身东林白道袍换洗着穿。今日是个特别的日子,乐御换上这身水蓝色新装就要出门,却又思索一番脱了繁琐的广袖外袍,又取了腕带将袖子束紧。

今日他就成人了,按照寻常修士,成年后就可以离开仙岛,接手第一个任务。

他十分希望能尽快看看外面的繁华万象。身为剑宗长老得意门生,他自然希望能得到一柄绝世宝剑,最好是有名气的仙剑。东林的藏宝塔内不缺名剑,但他自身能力不足,同祖父开口要法器恐怕还不够格······想及此,他紧张的隐隐冒汗。

世人皆知,勿逡散人严苛板正,一丝不苟,自两百年前闭关紫玉冰台后便避世不出,就连孙儿出世都不闻不问,可前些日子却突然提出要亲自为孙儿授法器。相比于东林少主的成人礼,东林师祖的再次出山才受人瞩目。

——————————

紫玉冰台在东林数百山林最深处的山谷之中,东林山林密集,又常年雾霭弥漫,加上设有重重迷阵,若非有指引绝对寻不到紫玉冰台,只有世代家主可以前来闭关修行,若是修为低下的年轻修士来此,只稍转上一圈修为就会大增,但这种无端的修为大增对年轻修士百害而无一利,要么全身经脉爆裂而亡,要么没有术法剑法的谐和调配而导致气血虚耗终将难逃厄运。

乐御拿着做指引的迷谷树枝,犹犹豫豫站在山林外不知该不该进去。

“祖父,孙儿已在山林外,孙儿修为资历尚浅,不便进入紫玉冰台。”

“直接进来即可。”

乐御得令,硬着头皮进入山谷,一下子被扑面而来的醇厚气泽裹挟住了,四肢仿佛被卸了力气,如同沉于睡梦般的感觉。他正觉得晕晕乎乎不知天上地下,突然这种感觉一下子散去,力气回到全身,仿佛坠了千斤担的铁锤,他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一个白衣男子一把拉住他,他迷迷糊糊的看着这个中年男人,黑须黑发,一双眼睛灼灼有神,带着和煦的笑意。

“祖父?”

“是我。”

在今日之前,乐御设想过祖父究竟什么样子,他想祖父应当是一个苍颜白发的老头,没想到却看起来比父亲还要年轻一些。传言他苛刻刻板,不苟言笑,本想是一个时时怒目圆瞪的凶神恶煞般模样,却不料要和蔼亲切许多。

乐御还觉得头晕目眩,费了些力气站起来,艰难的作揖行礼,“祖父。进来仙台,我四肢百骸都是酥的······”

“你是不是只练了剑法和心法,气宗一门全然未修?”勿逡散人背着手回到他一直打坐的那块玉石上,玉石打坐许久,受了太多仙泽,开出许多紫莲幽幽泛着银光。

乐御一听长辈问课业,心下一紧张,酥麻感跑到了九霄云外,忙道:“并非孙儿未学,术法口诀我倒背如流,但是却不知为何无法积聚灵力,更无法使用术法。”

“修士无法使用术法,与凡人何异?”勿逡缓缓言道,虽是质问但并无责备之意。

听闻此话,乐御羞愧难当,“我想是不是我天生凡胎愚钝,并不适合修仙。”

“恰恰相反,你生来仙骨,却因仙骨才与常人修行功法相异。气宗寻常教法你自然无法接受。”

乐御震惊,抬眼看他,似是不太肯定这番话,“父亲向来说我肉体凡胎,应勤加努力。”

“他那是怕你心思不正,既是仙骨,修行就应先扎实基础,而后畅通经脉,早晚打坐汲取天地灵气,成仙指日可待。”

乐御心动不已,只觉热血沸腾,“请祖父赐教!”

“沉心静气。”勿逡散人沉声厉言道,“切莫骄傲自满急于求成,你只是较常人多些天赋,成仙靠的是积年累月的勤修苦练。你先想办法打通经脉,学会运气吧。”

“我······自己想办法?”乐御觉得祖父是在为难他吧。他自己如何找办法?

“修行之道诸多,皆需个人自行领悟,方能破除自身迷障,机缘自来。”勿逡散人阖目悠悠说道。

“破除自身迷障?什么是迷障,我也有吗?”乐御忙问道。

“人皆有之,又各不相同。是每个人真正想、或不想成就的唯一。真正诚实于心,看破我执的人,才能破除迷障。”

乐御似是恍然大悟,喜上眉梢,“祖父,孙儿此生别无他愿,只想好好传承东林衣钵,成为得道成仙的第一人。这是不是就是我的迷障。”

勿逡散人哈哈大笑,拱起腿换了个轻松的坐姿,甩了甩长袍的广袖,“哎。你还太年轻,经历太少,不懂何为迷障。慢慢来吧。”

乐御又困惑了,正欲追问,勿逡散人起身打断了他。

“暂且先不论成仙之事,你的成年礼只管自己去藏宝阁挑,看中什么便自己取来。”

“藏宝阁不是只有家主才可以进?”乐御自然直觉事情绝对不简单。

勿逡散人笑道:“并不是只有家主可以进,而是只有家主进去能全身而退。”

乐御立时失落了,明明是他做不到的事为何还要他去做,祖父真是捉摸不透。

看乐御皱眉迟迟不语,有些犹豫之态,勿逡哈哈一笑,“怕了?你放心,我既让你去拿,就是确信你能拿得到。何不先去看看?通关秘宝就在塔中,若你幸运,会获得两份至尊至贵的法宝。”

——————————

乐御从紫玉冰台出来后依旧恍恍惚惚,站在藏宝塔前的广场上他仍有些如梦似幻感。

他摸出祖父方才给他的入门符咒贴在门上,未及思索便被一股力量生生拽进了塔内。

乐御惊魂未定,回头却未见有门,四下环顾是一圆室,墙壁绘有色泽鲜亮的壁画,连起来讲述的是新洲每一个孩子的启蒙故事。

新洲在两百一十年前还是古洲大陆时期,陆上发生过一次可怖的天灾,黑海之水倒流,堤坝毁溃,妖魔横行,猛兽出山为祸人间,

新洲之南天雷滚滚风浪滔天,新洲之北冰雪沙尘铺天卷地而来,凡人无力对抗只得等死,修士也只能尽己所能奔波保命。

当时的东林只有东林真人和座下三名弟子,勿逡散人、平武散人和守月散人。东林真人正值闭关飞升的关键时刻,此时遇此危难,东林真人舍生取义舍弃三百年修为填海补天、平乱救人换来了新洲安宁。东林大义感动上苍,未及元灵散尽令其羽化飞升。

只是因此一难新洲之上凡人所剩无几,皆要依附各地仙门求存。大弟子勿逡散人继承衣钵传承东林仙府,开山广纳有潜质的青年入岛修行,教习术法剑术以使凡人亦能自保;二弟子平武散人资质最高,前往陆上冰雪之地开辟“平武仙城”,以仙泽护佑一城,招揽修士于门下为凡人斩妖除魔不计酬劳;三弟子守月散人资质较差,离开蓬莱云游天下扶危济困,留下诸多民间流传的故事。

这三位皆是乐御的叔祖父,但二叔祖平武散人早在两百年前因触犯修士禁忌遭天罚,以至仙城覆灭,莫说乐御未曾见过这位叔祖,就连这位叔祖父的故事也听的寥寥无几。

当初的天罚之重以至于留守仙城的凡人也都尸首无存,上苍无情,整座仙城方圆千里皆覆于冰雪之下,如今仙城遗迹亦残存瘴气,周遭无人能近。他一人之罪却实乃为祸苍生。作为新洲罪人,任何一位修士都将平武往事视作仙门耻辱,但具体为何事受罚,亦因其禁忌而不能告知小辈,虽流传了千百种说法,但依旧是一个谜,而现下真正知道当年真相的只有仙门中寥寥无几的几位两百岁以上的长辈了。

守月散人乐御最为熟悉亲近,这位叔祖父极好风花雪月,大约是云游天下见多识广,每每来东林,守月散人总是为他带来些新鲜玩意儿,有时是风雅诗画,有时是机关做成的玩具。他带来的东西多半与法术无关,十分平易近人,也总是与他讲一些凡人俗事,带些凡人话本,乐御童年不多的乐趣几乎都是这位叔祖父给予的。比起自己的亲祖父,守月散人更是疼爱他。

乐御绕着空旷的藏宝塔底层看着壁画,画面上的颜料新鲜亮丽,但细节之处又有笔触瑕疵,这笔触说明壁画不是法术幻化而成的,而是人为绘制,并且前不久才修复过。若是藏宝塔只有家主能进,是谁画的这壁画,父亲吗?乐御好奇摸了一下一处鲜红的颜料,果真颜料刚有些风干,若是稍稍用力便能抹掉。

“这画是我今日刚补的色,你别毁了它。”

突然一声慵懒的呼声从头顶传来,乐御吓得浑身一颤,忙抬头寻人,在三层楼梯上一个穿灰色粗布深衣的高挑男子侧身倚在栏杆上低头瞧他,光线晦暗,乐御也看不清男子的面容,听声音是个青年,身形也比他高大一些。

见乐御警觉不语,男子伏在栏杆上微微探身问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乐御反问,“你又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男子仿若听到笑话般轻笑了一声,“我在这里快两百年了,你能进来却不知我在这里。”

“你是守塔的,还是关在这里的精怪?”乐御悄悄攥紧了手中的剑。

男子轻声笑着,转身迈着悠哉的步子下楼,边下楼边说道:“我看你周身仙泽充盈,就连衣襟也裹挟着仙气,但见你举止却不似仙人轻盈,可见你修为并不高。你是偷了什么法器还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乐御被一个不认识的怪人这么一质疑,很是冤枉不甘想要辩白,却又觉得同这么个不明来历的人何必说这么多,于是冷言呵道:“我并不认识你,也未曾听说过藏宝塔中有什么人。我乃东林少主,你究竟什么人。”

男子一听他自报家门,突然脚步一滞,语调也低沉下来,“东林少主?抱朴的儿子?”

听这人对自己父亲直呼其名,乐御心有不快,冷哼一声便作应答。

“没想到抱朴的儿子都已经这么大了。我上次同他如此安静言谈的时候抱朴也才不过像你这个年龄。”男子语气又复而轻松了起来,似乎是与旧人闲唠家常。乐御听他这么说,心里暗自揣测,难道这人是东林暗藏的高人?

未及提问,男子继续下楼,边走边笑言:“我是勿逡散人亲自送进来的囚徒,鹿青崖。”

“鹿青崖······”乐御呢喃着这个名字,却丝毫没有相关的印象。

此时清隽公子已经走下来,站在阁楼小窗恰好透过的一束金黄夕照之中,他被这光一打有些睁不开眼,抬起袖子半遮着脸迎着光,眯眼瞧那扇小窗外的天色。

乐御不禁感叹,好清秀温润的青年。虽穿一身样式古旧的直裾深衣,但有种古朴的雅致,像是一个落了尘的玉器,又或是一块根雕,乐御觉得自己盯着对方看很无礼,但却无法挪开眼球,他从没见过这样典则俊雅的人。

乐御回神问道,“你为何会被囚禁在此?”

“大约两百年前发生了一些事,你的祖父为了我不致惨死将我关在了这里,还封了我的灵脉,令我无法施用术法。这里我出不去,也没人能进得来,恰好适合修养,我便既来之则安之咯。”

鹿青崖的语气轻松坦然,但眉宇间又充满了无法忽视的贵气,令乐御感到强烈的压迫感,他不似被困百年的囚徒,倒像是闭关百年的仙人。乐御反感这样的压迫感,却又难以将目光从这个仿若古董的人身上挪开。

“你是仙身?为何两百年还能容颜不老,可你不是被封了气脉,又如何修行?”

青年可能太久太久没和人讲过话了,尽管乐御不断的问,他也没有半点不耐烦,皆如实、缓缓道来:“我乃白鹿仙身,本非人身,自然可以容颜不老。”

“那你和东林又是什么关系?我祖父为何救你?”

提及往事他开始在空旷的圆室中踱步,一边环顾四周壁画,一边漫不经心的讲故事。

“我少年时,在东林的一个谷中,同你父亲一起,随你祖父修行。”突然他想到了有趣的事,兴奋的说道,“当年他也总是板着脸孔,我总叫他小正经,和你现在真是一模一样。”

乐御十分崇敬自己的父亲,不免要辩驳几分,“我父亲可是新洲两百多年来唯一一个不惑之年就得道登仙的!东林现如今能在各仙门之中占据首位,皆是为我父亲的天资折服而不敢轻视。”

鹿青崖很是肯定他的话,长长的嗯了一声,“嗯,他能有此成就确实是有些本事的。”他突然回头疑惑地盯着乐御打量。

乐御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看我作甚!”

“你身上那些怎么仙泽越发少了。你是不是去了紫玉冰台,是从那里带出来的一身仙气?”

“是······怎么了?”

正说着,鹿青崖上前一步抓住乐御一只手腕,用力握了一下,乐御大惊忙乱挣扎。

鹿青崖只是抓了一下便放开了他,“原来你灵脉未通,灵力微薄。但好在你是仙骨,这才受得起紫玉冰台的仙泽。”

乐御攥着自己的手腕,被他戳了痛楚,未经同意便揭露别人的隐秘,乐御忿恨极了,“虽然你是前辈,但你这样未免鲁莽无礼些!”

鹿青崖连忙赔罪,“失礼失礼,刚才一时以为你会被紫玉冰台的仙泽所伤,故而鲁莽了。”

“我虽是仙骨,但天资愚钝,至今气宗一门全然找不到门路。”

“气宗?那是给凡人学的,你有根骨,入气宗岂不是舍近求远。”

乐御一听,大为喜悦,“那前辈可以指点一二吗?”

鹿青崖凝眉思索一番,而后舒展眉头笑开了,“刚好我认识的一位故人亦是仙骨修行而成,对这些异乎常人的修行之法我确实钻研有成。我可以教你,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紫玉冰台的一整块冰玉。”

“你要这个做什么?况且紫玉冰台是我祖父闭关的地方,我说了不算,要问他老人家的意见。”

“切削切削,做个给你打坐的台子,碎料留给我做点小物件当学费。放心,他会给你的。”

乐御疑惑不解,但很快鹿青崖转移了话题,“你进来做什么的?”

乐御这才想起来,他是进来取宝的。“今日是我成人礼,祖父要我自己进塔挑法器。”

“你半点法术都没有,和肉体凡胎没什么区别,外加你的仙骨是多少守塔精怪眼馋的美食,无论你进到哪一层,还未取到宝贝就化作飞灰了。”鹿青崖漫不经心说道。

“这里精怪很多?”乐御与鹿青崖对话良久,还以为这个塔中应当是很安全的,可听闻这话乐御不寒而栗。

“你什么都不知道?藏宝塔藏的可不只是法器,危险的东西更多!”说着鹿青崖缓步走向楼梯扶手上摆着的一个青铜三足鼎,乐御还以为这是一个摆件。

鹿青崖招呼他过来看,小声叮嘱道,“屏息来看。”

乐御犹犹豫豫的上前探头看进去,鼎内竟然睡着一个手心大的狰,红毛五尾独角,的确是书中形容的章莪山神兽,“狰是这么小的吗?”

鹿青崖用食指在嘴边比了一下要他小声讲话,“这鼎能封禁神兽,这只狰现在在这里睡着,但若是外人一旦走上楼梯,就会解除鼎的封禁,狰从鼎中跃出可就不是你眼前这只小兽了,发出的叫声足以让整个东林听见,另一只鼎中的毕方也会醒来,莫说楼上那些精怪,单是毕方就能将你烧得骨灰都不剩。”

“那该怎么办?”乐御立时离楼梯后退了一大步。

“你祖父没给你通关秘宝?”

“只给了我开门的符咒。”乐御将符咒拿出来递给鹿青崖。

鹿青崖凝眉看了一眼,“只不过是开门用的······”

复又沉吟,“你祖父可有嘱咐你什么。”

乐御深思一番道:“祖父说,通关秘宝就在塔中,还说我会获得两份法宝。”

鹿青崖突然哂笑,自嘲道,“把我当作法宝,像个物件一样送给一个小娃娃。你祖父看似端方正直,就是这么对待一个久病客居之人的?”

乐御惊愕,原来祖父是早已安排了高人相助。

想及此乐御有些糊涂,倘若不需他亲自闯关历练,何必让他来藏宝塔自取,还要搭上一个隐士高人做他的通关秘宝。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对眼前这位不甚尊重。

更何况虽说二人年纪相差两百年,但在乐御眼中,现在的鹿青崖也就是比他大几岁的同辈模样,由别人帮自己取相伴一生的法器,多少有些丢脸面。

乐御虽胸中郁闷,但还是恭敬的开口,“烦请前辈指点我应该怎么做。”

鹿青崖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无奈一笑,“你和你父亲可真像,以后这小正经的称呼后继有人了。”

鹿青崖没有回答乐御,而是示意他不要说话,用手指叩了叩狰的三足鼎,这时鼎中发出一声如雷声般的呼噜声,乐御下意识靠在鹿青崖身后。鹿青崖回头向他一笑,似是笑他胆小怕事,乐御面色一红赶忙松开鹿青崖衣袖。

鼎中的狰被人吵醒正要发怒,鹿青崖从袖子里摸出几粒豆子状的东西丢进鼎中,狰顿时没了声音,他又走到另一个关着毕方的三足鼎前,亦丢了几粒豆子。

“上去吧。”说着鹿青崖就往楼上走。

“你丢了什么进去?”

“一点小点心,够他们吃一会儿了,只能骗一次,待会儿下来的时候另找办法。”

乐御虽然疑惑那些豆子,但又不敢耽误时间便没细问。

“你想要什么样的法器?”

“上品的仙剑。”乐御继而问道,“你的法器是什么呢?为何不见佩戴?”

“曾有过,但灵脉都被封了,法器又怎会留着。”

“那你的法器是什么?”

鹿青崖上楼的脚步有些慢下来,“剑。”

说及此,他的语气并不太愉快。乐御想来也应当如此,也不知两百年过去他的剑尘封在了哪里,提及此事怎会高兴。

藏宝阁的楼梯十分幽长陡峭且曲折,有如迷宫。二层三层皆是书阁,上至三层,鹿青崖示意他停下。

“如有外敌入侵,无论火烧还是水漫,书籍都极易损毁,所以书阁都藏有祥瑞灵兽,以免意外发生时书籍被毁。此次运气不错,有我相熟的老朋友在。”

乐御随着鹿青崖看去,书阁的入口不大,但门楹门楣都雕着繁复精细的花纹,粗略扫一眼无法分辨刻着的都是些什么,细看就要惊异于能工巧匠的手笔,乐御所知的神兽皆在其上,又刻有这些神兽的家乡山水和喜食的食物。

鹿青崖揣摩片刻,曲起手指叩了叩门楣正中雕着的一只展翅的重明鸟。

“今日有个孩子请你照应一下,事毕送你归林。”

“你在做什么?”乐御见他对着木雕说话,惊愕的问他。

鹿青崖将他推到前面,“就是这孩子,东林少主,今日成人来取法器。”

乐御不知要看何处,只盯着那块无动于衷的木雕,只须臾,耳畔一阵疾风,又凉又痒,乐御不禁打了个寒战,直到鹿青崖叫了他一声方才回神。

此时前方的楼梯扶手上站了一只足有一人高的五彩重明鸟,正饶有趣味的打量他。

重明鸟向鹿青崖曲了一爪微微颔首,似是行礼,鹿青崖也向他回礼作揖,乐御也忙着学鹿青崖的模样向神兽作揖,但并未得到回礼。

重明鸟转身展开宽阔的羽翼向楼顶的剑阁飞去,金红的尾羽十分壮观华丽,一路洒下金光闪闪的羽毛,乐御虽在东林课业中见过不少精怪,但神兽还是第一次见,书中描写不足其灵性万一。至于鹿青崖为何能驱使重明鸟,乐御亦满心好奇。

“你怎么能召来神兽?”乐御小声道。

“要做到这个,比起修行简单,只是正经修士都不屑学这些。”

“我倒觉得有点意思。”

鹿青崖轻笑,“你还是练好你的术法吧。”

乐御不再说话,想来鹿青崖不能使用术法,驱使神兽大概是一些歪门邪道的功夫,自己尚未修好术法,还是不学为好。

重明鸟一路飞上顶层,时有精怪或从楼梯梯段中一跃而出,或撕裂壁画钻出,又或是突然从天花板上掉落,但都臣服于重明鸟,胆大些的要扑上来也都被重明鸟喝退,乐御这才想起一事。

“我见你时你从楼上下来,为何这些精怪没难为你?”

鹿青崖笑言,“我若说我在精怪界名声不错,他们都挺喜欢我的,你信吗?”

“你这么说,我自然不信,师长们说精怪无心智,怎么会有喜好呢。”

“那你就当我是个辟邪驱魔的人形法器吧,你祖父不都交代了我是通关秘宝么。”

乐御忙道,“我知道你是很有本领的能人异士,不敢以物喻前辈。我是真心诚意想向您学本领的。”

“修士修法术为的是降妖伏魔,可妖魔未必就十恶不赦,若能驯服或是适时的施以援手,也就慢慢能修成我这本事了。”鹿青崖缓缓说道。

“看来这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本事。”乐御脱口而出道。

“你这话说的不像是夸奖啊。”

——————————

到了剑阁,已上至九层。因为东林主修的法器就是剑,故而藏剑数量最多,来源最广,其中多为名剑。在东林的剑阁中便可以阅览完新洲五百多年乃至古洲时的剑史。

乐御是剑宗长老们最为得意的弟子,他自幼武学根骨奇佳,身手灵敏,一招一式都能迅速习得精髓,故而乐御对剑也是极为喜爱。

藏宝塔外观平平无奇,但内部别有洞天。每一层都有各具特色的门,或木、或铜铸,皆雕刻奇珍异兽花草山水。

剑阁门上却非异兽,而是左右两扇斑驳黝黑的石门上各雕一把出鞘古剑,雕刻精细,剑上的斑驳似是血迹,乐御仰着头去看剑柄。

“不用看了。这是一扇幻思门,门上所刻是你所想。你想要什么剑,刻的就是什么剑。你若想拿到它,必然要有能匹配他的能力。”

鹿青崖说着就伸手去推门。

“诶!你怎么就敢去推门!”

“所刻乃所想,我什么都没想,自然这扇门没有拦我的理由。”

乐御跟着鹿青崖进去,仍旧疑惑万分,“可是连我自己都不明确究竟想要什么剑,它怎么知道?”

“我看你刚才使劲踮脚仰头看,想必是看到了一把高大的长剑,也应是一扇极沉重的大门。而在我眼里就是一扇轻巧的栅栏罢了。”鹿青崖沿着门后的石壁甬道走,又拾了几根重明鸟金红的尾羽递给后面的乐御,让他用作照明,“你看到那把剑的名字了吗?”

“没有······”

“那就对了。因为你心里急切盼望得到一柄顶厉害的绝世好剑,但你又不知道这是把什么样子的剑,那门上幻化出的就是一把无人能敌的重剑,又高又重。若是方才它与你打起来,恐怕你祖父来了都救不了你。”

乐御恍然大悟,又觉得鹿青崖究竟是有读心的本事还是博学广闻,为何他什么都能轻松应对。大概这就是得道后的已臻化境吧。

此时早已飞至前方的重明鸟欢喜的嘶叫一声,鹿青崖赶忙追过去,乐御也紧随其后。

出了甬道竟是一个极高的穹顶,各种仙剑整齐盘旋在穹顶之下,一些玉石珠宝打造的佩饰用剑毫不吝啬的释放着光华,映照着穹顶宛如天河之色,五彩斑斓,眩目的令乐御无法直视,只能眯着眼睛以手掩目扫视上空。

重明鸟立于一个木梯之上,木梯之高直通穹顶,想必就是为了方便取剑而设。乐御不假思索便要去攀爬,然而手还未触及木梯重明鸟便又是一声疾厉的嘶鸣,鹿青崖一把抓住他。

“你倒是三思而后行啊,来此取剑的都是修为极高的仙者,你想谁会需要一架梯子呢?你还真以为这梯子是给你准备的?”鹿青崖语气很是着急,让乐御脸色一红,见乐御有些语塞,鹿青崖还是平心静气与他讲解,“这梯子施了术法,不然重明鸟也不会一直站在此处以示预警。”

“什么术法?”

“不知道,但肯定是为了防修为不高不知如何取剑的低阶修士,想必术法也不会太厉害。”

“那我要怎么取剑?”

鹿青崖将他推到穹顶下的中心,“一柄好剑自是有灵,与其你去选择他们,到头来磨合不成耽误修行,也消磨了剑的灵气,倒不如让剑亲自来找你。你只要诚心诚意的看着他们,心里想着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剑,还有你平日里练剑时的一招一式,你最拿手的剑招······”

乐御随着鹿青崖所言,在心里默默的回想着自己的剑招,那种对好剑的饥渴瞬间燃上心头。

他最擅长的一招是既快又劲的飞风剑,他向来不喜欢凶狠的劈砍,而喜欢灵巧的点撩绞抹,师父总斥责他虽有天分但练剑如练舞,只讲究风花雪月但不实用。但他却觉得劈砍没什么意趣,真要遇到危险,灵巧避险才是真章,若避不开,到时也就讲究不了什么剑法剑招了。谁知道对手使得是大刀还是尖牙利爪,使一手灵巧的好剑,遇险能见招拆招才是习剑的精髓所在。所以他的剑必然要能与他心意相和,他不喜欢死板的剑招剑法,他想要那种仿若长在手臂上的契合。

乐御还沉浸在自己对好剑的幻想之中,突然一柄剑嗖的一下从穹顶飞到了他的面前,快如疾风,以至于乐御尚且还愣在那里,傻愣愣的瞪着刚才擦过他眉心的这道疾风。

乐御回神后看到一把泛着柔和灵光的轻剑浮在自己眼前,心情激动的无法言说,这剑的灵气在周身如浪涛般波动,看着就非同凡响,长短亦恰好合适,不知是何材质拿在手中也不沉重,轻巧灵便,真是他心中幻想出的样子。他拔出剑来,想要看看这把灵剑的名字,剑身上刻着已有些斑驳的“鹤归”二字,应是剑名,他再将剑身翻转过来,却见上面人为刻着有些歪歪扭扭的两个字,“平城”。

乐御大惊,回头叫鹿青崖。他走上前,面色无甚震惊,乐御似乎看到他眼中或许有些神伤,但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这是······谁的剑?”乐御不确定的把剑举给他看。

“平城公子。”鹿青崖没有接过剑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甚至没有一点讶异,“前人之物,如今你与它有缘,灵剑另择新主,是件喜事。”

“可平城公子···真有此人吗?这会不会是剑的故主故意刻上去的。”

当年平武覆灭,平武散人的独子平城公子不过三四岁的年纪,故而大家不知其名,只称他为平城公子。

关于他的传闻甚多,或是说他拜守月散人为师,带在身边云游天下而逃过一劫;或是说他被东林真人救到了天上做了侍童。总之他自那一难便失踪了,东林真人遗留在新洲的一脉精英修士「玲珑阁」曾大力寻找过,然而无论是气泽还是尸骨都未有所获,历经两百多年这个孩子已成为一个轶闻传说,更遑论他还留有一把上等的灵剑在东林的剑阁之中。

鹿青崖轻快的笑道:“怎么没有此人。他亦修为有成,一直活得好好的,逍遥自在。”

乐御大惊,“这位公子尚在新洲吗?这世上流传着多少他的传说啊,这样的高人不仅从未露面,还无人知晓?他知道多少人为了见证传奇而在寻访他吗?”

“我青年时与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他这人性格怪僻喜静,脾气暴躁不好相处的很,也没什么专长,早已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若想让他在世上好过,还是不提他为好。”鹿青崖摆摆手,想要快点绕过这个话题。

乐御十分知趣,便不再打探平城公子的消息。新洲本就崇尚寻仙访道,隐居世外桃源或是洞天福地的隐士高人比比皆是,多这样一位清高公子并不稀奇,更何况这位公子家世显贵,又身世曲折,想必遭受了许多磨难,如今能安居一隅,不为外人打扰才是好事。

“那,鹿先生看此剑如何?”说着乐御将剑给鹿青崖递过去,没曾想那把剑一接近鹿青崖竟然脱离了乐御的手冲向鹿青崖,鹿青崖一把抓住冲动的剑,手指一拂,剑复又恢复安宁。

“这!”乐御有些惊慌失措。

鹿青崖把剑还给乐御,交代他收好剑,末了他带着些许尴尬难为情的笑意,不自在的说道:“其实两百年前,我正是在外云游扶危济困的侠义年纪,偶然救过平城公子一命,便短暂的做了一段时间他的师父。这把剑,正是我亲手铸造赠与他的。他或许是离开我后改修了心法,弃了剑道,才让此剑流落的。”

乐御听得此事,努力消化信息,理解来龙去脉,顿时了然,怕是这剑有灵,遇到了鹿青崖如同遇见旧主。

“如此灵剑,竟然也会被弃置,太可惜了!”乐御感慨道。

又听鹿青崖略一停顿,说道:“剑上的字是我赠他之前用石头亲手刻的,用一点小法术就能消去。”

乐御摇头表示并不在意,“它的忠心是不可被磨灭的,何必抹去它的过去。”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此剑有灵,平城公子尚在人世,我若用此剑,岂不是鸠占鹊巢之过。先生也算是剑的旧主,也许是方才剑灵认出了您才被召唤出来。不如这个剑我还给你,便是你没了术法,留个念想也好。我再想一个出来,肯定与我契合的剑不止这一个。”

鹿青崖听他这话并不高兴,而是严厉的说道,“剑有灵,他既然找了你就是认定了你,你现在将它还给我,而我又拿他无用,就是侮辱了他。你就算再想出一千一万种剑招,也不会有第二把剑来上赶着找你了。”他一番正颜厉色,复又和气道,“既然得了他,就好好待它。不要再让他失望无主了。”

乐御虽爱极了这柄忠心的灵剑,却又因为这样的缘分觉得这把剑扎手的很,想好好看几眼又不好意思,又因为鹿青崖的话却也不敢冷落慢待了剑。

鹿青崖转身呼唤重明鸟往出口走去,乐御慢慢跟在后面不好意思出声,心中依然默默想着如何与手中的灵剑相处。过了好一会儿,乐御还是打破了寂静。

“这把剑名叫鹤归吗?”

鹿青崖淡淡的嗯了一声,复又说,“不是个好名字,你给他另取一个比较好。”

“可我觉得还挺不错的。我文学不怎么好,也取不了更好听的名字了。”

“这名字取自一个故事,我在年少铸剑时觉得这个故事虽跌宕悲伤但义气凛然,可后来我觉得这不是个好故事,可能是这个名字让这把剑的气运都不好了。”

“鹤归······是什么故事?”

鹿青崖笑了笑轻轻摇头不说话,并不想与人分享少年时的心事。

“那我要给它重新起名该怎么做?”

“等你与他磨合的心意合一了,他就会随你心意更改名字了。”

乐御细细琢磨如何能与灵剑心意合一,无论他将剑在手中攥紧,又或是贴近心口,都没有丝毫感觉,完全不知什么才算是心意相通。

行至三层,重明鸟突然消失,看来三层门楣上的木雕真的是禁锢它的居所,鹿青崖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匕细细的将这块重明鸟木雕从门楣上凿下来,但颇有些费力,乐御拔出自己新得的灵剑,想要上去帮忙。

鹿青崖制止了他,“你这可是一把灵剑,这把剑嗜杀好血可不分人神妖魔,若是灵气伤及重明鸟,我们谁也出不去。”

乐御只好恹恹的等在一旁,全然帮不上忙。

等了好一会儿,鹿青崖这才将木雕磨下来悉心揣在怀里。

“没了重明鸟,我们怎么从狰和毕方那里通过?”

鹿青崖指了指他手里的鹤归剑,“现在有办法了,这把剑杀过不少厉害的妖兽,沾染的血气辟邪除魔能护着你,震慑一下被封多年没见过世面的两只神兽足够了。”

果真下到底层,那两只三足鼎起先剧烈的晃动了一番,乐御手中的鹤归剑剧烈的嗡鸣起来作势将要飞出剑鞘,三足鼎立时如同见了克星般低眉顺眼的沉静了下来。乐御越发喜爱自己新得的这把剑。

“你要同我一起出去吗?”乐御从怀里拿出那张开门的符咒,犹豫问道。

“当然。我被困在此两百年,怎能不出去走走?”

“那你出去了,若是跑了,我怎么和祖父交代。”

“你祖父既然安排我帮你,就是心里已有盘算。况且我要是想跑,干脆放任你烧了东林,闹个天翻地覆岂不是更畅快。”

乐御心想的确如此,便一手拉住鹿青崖,将符咒贴于门上,二人被一股大力吸出门外。

一阵喘息平复,回神才觉午时入塔,现已是夕落黄昏,远处琼林本是白玉之色覆盖连天白雪,此时披上一抹金红外衣带着颗颗粒粒的雪粒子闪烁如星子,很像重明鸟的尾羽。

鹿青崖从怀里掏出那块木雕,放在手心向天空托起,那只重明鸟奋力挣脱了木雕的束缚,宛如破壳的雏鸟,挣扎着飞向金红的天空,一阵急切的高歌,欢欣雀跃之声如歌如诉,复又在广场上盘旋数圈,落于华表之上,向鹿青崖曲一爪垂首行礼,鹿青崖回礼作揖,而后展翅高歌着飞向琼林去了。

乐御方才看见重明鸟落于华表之上,突然想起为何鹿青崖说鹤归剑的名字不吉利了。

鹤归华表。真的不是一个好故事。

版权:起点女生网

QQ阅读手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