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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狼牙
夜晚的海风应该是有颜色的。
黑,无尽的黑。
海崖远处,风裹着东海深处的嘈杂袭来,阵阵地把寒意往卧云的怀里推。
那嘈杂从何而来?或许是传说中东海海底封印的巨兽发出的嘶吼,又或者是死在凌霄剑下的那些鬼魂,卷着舌头来索命。
但这些都不重要,对卧云而言。
那巨兽虽然凶恶,被封印在三万海底下也不过只能发出可怜的哀鸣。凌霄剑下从无善人断头,即使阎王放那四十余鬼魂出来作恶,只怕也要被卧云再杀一回。
“还有什么,对我而言是重要的呢?”
轻轻叹了口气,卧云手中的酒壶已空了大半。她嗜酒,在外的时候,却从不敢贪杯,为的是保持杀手的警觉,今日回到玄机阁,自然要再尝尝这醉在酒云间的滋味。
这是东海玄机阁,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家,唯一能够放下屠刀与假面的地方。
海风吹得愈发肆意,混着湿气把卧云的发丝吹散在空中,又卷几缕飘在她卷睫前,不过她也已经分不清,唇角的咸味究竟是海风里的湿气还是自己眼中的泪了。
人人都说江湖第一刺客卧云心如铁石,手起刀落,眉头不曾皱过一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间,曾经还有柔软之处。
“回来了。”
耳畔传来一个男人的低语,在刺骨的风中显得格外温暖。
“回来了”在他口中从来不是一句询问,而是一个肯定的,温柔的怀抱。每一次卧云披上一身伤痕与血腥归来的时候,她都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一直在等待着她,不像她曾经拥有过的温暖,转瞬即逝。
从四岁那年起,她便离不开这个男人。
“嗯。”卧云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转头,仿佛是在和眼前无尽的黑暗对话。
“你信上的话我都看见了,那女人未用魅术伤你半分,是敌是友也不能立见分晓,这段日子你先歇着,等湖州那边的风声过了再说罢,有什么事宜我让枕星去便是。”
卧云点了点头,脑中又浮现出林掌事那干瘪的尸体,倒也不觉得恶心,只有几分悲哀。
她从来不会厌倦杀人的,至少十六岁之前是这样。
因为她这条命是玄机阁给的,她与凌霄剑,都得为玄机阁赴命。
卧云此生的记忆,从四岁的那个雪夜开始。
“嘶……”
狼群轻轻迈着爪,围成圆靠拢过来。长白山峦的一处斜坡,只一群垂涎的狼,和一个颤颤巍巍,跌坐在雪中的女童。
狼群已经把那孩子逼到无路可走,它们露出獠牙,仿佛是在等待那女孩嚎啕大哭,享受捕猎的胜利。
若是将任何一个成年男子置于如此境地只怕都会嚎哭失禁,只是这女童仿若一尊石像,没有丝毫神色,只呆呆地望着凶恶的狼群,等待着死亡。
狂风裹挟着冰雪,往她稚嫩的皮肤上砸,或许是方才被狼群追逐得太久,她的热血已使她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只觉得累,仿佛是经过了漫长年岁的洗涤,只想合上眼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何在这,更不知道眼前这群野兽已将她视为晚宴。
狼群等了许久,等来的始终是女童如冰霜一般的冷漠。
它们终于失去了耐心。
“嗷呜——”
数声狼嚎,头狼的一双利爪已朝她的心口袭来。
没有丝毫挣扎,她就任由其拉扯。本就破旧的衣衫已经被撕咬成碎片,露出她光滑娇嫩的肌肤任暴雪和狼啃噬。
一只爪子已刺进了她的胸口!
头狼兴奋地撕咬着,想用爪子将她鲜活的的心脏刨出来。
可它竟然失败了!
那女童的心口处如同一堵石壁,它的爪间只得刺入肌肤半厘,便再难深入。
它咆哮着,不断用锋利的指甲进攻,却是徒劳。只得被那无形的坚硬屏障击退。
狼群的兽性与尊严一再被挑战,头狼怒了,它用前爪狠狠地摩擦地面,扭头示意剩下的狼群进攻。它们撅起身子,长舌散发着热气舔舐着尖牙,在黑暗的雪夜里,狼群眼睛的绿光散发着恐怖的杀机。
“嗷——”数匹狼一跃而起,朝着雪中安静的女童袭去。
她闻到了狼群血口中的腥味,寒冷的空气中,死亡袭面而来,獠牙已经逼近她的脖颈,她阖眼,不做挣扎地等待着被撕裂与啃食。
而似乎只是一片雪花落下的转瞬,覆盖在她四周的,就已经是一阵从未有过的清香,不久以后她才知道,那股香气叫紫茉莉。
她睁开闭上的眼,只见漫天飞雪里,剩下一个高大的淡紫色身影,握着一把弯刀,片刻前将她置于死地的狼群,已化为皑皑白雪地中,流淌着鲜血的尸块。
很美。
许多年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卧云经常脱口而出这两个字来形容。
的确很美。那些狼血在长白山的雪堆中化成了红色的罂粟,她并不觉得可怖,那些腾腾的热气反而让她觉得兴奋,觉得温暖,如同他倾覆而来的怀抱。
“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畔轻语。
她安心地将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这个男人的怀中,似乎这是一处避风所,外面的寒风与冰雪都再与她无关。
她疲倦地睡去之前,望到的是一片落在男人银白色发梢的六角雪花。
“我们回家。”
从那天开始,东海玄机阁就成为了她的家,而这个在风雪夜拯救她的男人——玄机阁阁主方敛欢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不曾问过亲生父母,也不曾寻过别的去处。
她自小没有天赋,便下比别人多几倍的苦功夫去练习,只一心想配得上方敛欢给她的那把凌霄,为方敛欢出生入死。
她只知道自己生死都是玄机阁的人,为玄机阁杀人,她从不问为什么,只要是方敛欢说的,她都照办,她也始终相信,玄机阁虽拿钱替人讨命,却不会错杀半个无辜之人,他们只杀江湖凶恶。
她相信方敛欢。
思绪渐渐被海风吹散,卧云侧身看了看方敛欢,依旧穿着一身淡紫,一头轻盈的银发虽被海风吹得凌乱,可配上他那张完美的脸庞又是那样的迷人,他在光线微弱的夜中显得如此神秘而华丽。
“你好像未曾老过。”
卧云转过头,不再看他,兀自眯着眼喃喃。
方敛欢在她成长的岁月间从未变过模样,或者说,他根本不会苍老,永远都是那样温柔的眉眼和淡淡的微笑,把距离感与优雅保持得恰到好处。
“别喝太醉,当心着凉。”
身后的人已慢慢走远,风中只留下他衣裳的紫茉莉气息。
卧云总是很听他的话,但这个时候他的叮嘱仿佛是风中的一粒细沙,被冲进海潮中没了踪影。
她实在,太喜欢醉的滋味。
没有血色,没有狼牙,没有江湖第一刺客。
只有十六岁南烛山上,少年眼中的清风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