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鲜美

大乾朝二十九年，中秋夜，三更天。

护国公陈将军府里，已经入睡的四名使唤医女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起来，快起来，出事儿了，赶紧都给我起来”四管家不耐烦地砸着木门。

邺芳跟其他三位医女赶紧爬起胡乱穿衣。

“出什么事儿了呀？”医女灵芝仓皇叫道。

年岁最长的莲心也颤颤道，“不会有人攻城了吧？”

“攻什么城？天下太平的，说什么胡话呢？赶紧走吧”机灵的玉竹赶紧打断他人神思，最是麻利穿衣下炕开门。

门外四管家早跑了，只留一个小斯急急地冲她们叫道，“姑奶奶们，倒是快点儿啊，医官们早在玉香苑候着了”

玉竹扯了小斯边跑边问，“出什么事儿了？三更半夜的这么急？”

小厮急道“还能什么事儿？七公子被打了呗”

玉竹再问，“被谁打了？为啥啊？”

小厮瞪了玉竹一眼，因为跑得急，声音有点喘，“被老爷打了，你们药坊离这么近都没听到？”

莲心赶紧插言，“听见了，我听见了，好像是老爷喊了几声”

小厮焦声道，“行啦，别管旁的，赶紧随我去吧”

七公子的院子禹香苑离药坊最近，医女跟小厮的话刚撂下，就进了禹香苑。禹香苑透着阵阵冷香，正房外小厮丫鬟进进出出，晃得灯火也急匆匆地闪跳。

“都杵这干嘛啊？赶紧屋里伺候去”四总管跳脚轻吼道。

四个使唤医女喏喏奔进屋里，见付医官已经在写药方子，陈医官正在捣着药罐子里的黑浆。玉竹扯了一把灵芝，示意她站付医官身侧，一会儿领方子去煎药。她则站到离七公子最近的地方候命。

邺芳从一进门就敛目垂头，这会儿刚寻个人后的位置站好，就听见门外一叠声儿地哭叫，原来是将军夫人来了。将军夫人只有两个儿子，大公子陈璟骁勇善战，高大威猛，人家人夸；偏偏还有个小儿子陈玄，在五个女儿之后排行老七，人称陈玄七，他整日不学无术，倒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今日午后，正因为掀了大街上一位美人的帷帽，被老爹——陈晟宥老将军拍了板子。

要说这七公子也该打。那被掀帷帽的美人乃是当朝新科状元的新婚妻，从老家寻夫来，却不想受此大辱。被掀帷帽，当场晕了过去，还好贴身丫鬟及时护住，叫了小厮赶紧通传状元郎。状元郎得知此事，火冒三丈。安置好妻子，立马找了陈老将军告状。

合该七公子倒霉，陈老将军半夜跟同僚酒兴正酣，被这件事泼了冷水，丢了好大面子。登时回来就抄家法，直打得七公子晕厥才罢。

要不是府里大管家跟二管家劝着，没准儿七公子小命儿不保哇！

这会儿，大管家在正房臻苑开解大将军，大将军已经到了花甲之年，刚才也是一时冲动。等把火气撒完，也悔了。老七不出息也罢了，总不至于真要了亲儿的命吧。

因为老将军打人的时候下了死命，不许管家小厮找夫人通信儿，所以也只能在送老爷回屋时，二管家才敢悄悄使眼色唤了夫人丫鬟告知七公子的事儿。

丫鬟不敢不说，轻声叫醒睡熟的夫人，府里又是一阵鸡飞狗叫。

这会子，七公子屋里乌泱泱几班人马，又哭又叫，那声势叫一个吓人。

其实七公子只不过是前胸后背、屁股上挨了几板子。平日里，他不像他父兄操刀练武，扎马操练，身子骨到底单薄些，一时晕厥有真有假。

身上疼得厉害，耳边啼哭不止，玄七公子好容易喘口气，忙劝慰母亲。磨叽了半天，将军夫人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将军夫人刚走，玄七公子房里的几个贴身丫鬟一股脑糊上去，问长问短，直问得七公子真要断了气。

邺芳把调制好的黑色膏药递到玉竹手上，玉竹准备给七公子上药，正要揭开血糊的衫子，一个娇俏的小丫头立马伸手上前，其他丫头也不甘示弱，纷纷贴近，七手八脚，衣衫牵动伤口，疼得七公子直呼气。

“胡闹！”复又进来的陈医官忙出声喝止。陈医官把汤药碗交给莲心，命灵芝上前跟玉竹一起服侍七公子先喝下汤药。其他丫鬟也有欲欲上前的，都叫陈医官一记记眼刀子盯住了。

陈医官是出了名的坏脾气，眼里只有药方跟病人，其他一概不放眼里，他冷声对七公子丫鬟们道，“都出去，有事儿再叫你们！”

丫鬟们个个生得弱柳扶风，跟千金小姐一般，受此冷言冷语，心里着实委屈，却敢怒不敢言，抽抽噎噎地一溜烟出去了。

七公子喝了药，又软趴在床上。他身上血迹未干，玉竹轻手轻脚地处理好七公子皮肉上的伤口，玉竹的手一直抖得厉害。旁人没瞧见，邺芳看得真切，但她不想上前，只盯着七公子紧闭的双眼发愣。七公子俊朗的面庞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儿，此刻正沿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一滴，微嘟的唇鲜红如血。即便是趴着，依然眉目如画，煞是好看。

“邺芳。。。邺芳”陈医官连叫了三声儿，邺芳才回神儿，“啊？师傅叫我有事？”

“给，拿着这个，明儿一早给厨子送去，叫他们看仔细了这饮食禁忌”

“是，师傅！”

“行了，这儿也没什么事儿了，莲心你们几个一会儿留下一个伺候七公子，再叫一个丫鬟守着，今夜不发烧就没什么事儿了”

七公子已经睡着了。一番稀稀蹙蹙后，陈医官并几个使唤医女一起回药坊去了。

跟了师傅这么多年，邺芳也知道，七公子伤得不算重，虽然外面皮肉烂了，但好在没有内伤。

陈医官回自己的馆舍去了。邺芳跟灵芝、莲心也简单收拾了下就躺在炕上。

灵芝睡不着，嘴里咕哝着，“瞧公子房里那几个丫鬟，个个养得水灵灵”

莲心鼻里哼了一声，“羡慕啊？你也打扮打扮，多往公子眼前凑凑”

灵芝翻了个身，“打扮有什么用啊？多少女子往公子眼么前凑呢？瞧他院子里那些丫头，个个赛天仙，要身段儿有身段儿，要摸样有摸样的，哎~”

莲心笑道，“叹什么气啊？公子院子里有什么好的？赶明儿，没准哪个统领校尉的看上你，就把你要去了呢？”

灵芝又叹了口气，“哪有几个好命的？不都是做妾当偏房么？”

莲心索性坐了起来，“呀，你口气还真不下啊，自己什么身份呀？还敢想那么多？”

莲心并无恶意，灵芝也知道她话自真心，索性兀自撅了噘嘴，小声儿道，“咱们几个都是被贬官戚，怎么就跌了身价儿了？”

莲心知道她这是自欺欺人，即便曾经身份高贵，如今与其他贱婢又有何异？

听邺芳没动静，莲心刚想问她一句，今儿怎么就看七公子看呆了？可下一秒就听见了邺芳的呼噜声儿。

好像知道莲心所想似的，灵芝又翻了个身，“其实啊，就邺芳心大。”

话刚说完，莲心也准备睡去，谁知灵芝又道，“玉竹最尖！”

莲心早没了力气再跟她说话，禹香苑跟药坊来来回回地跑，早乏得不行，一闭眼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