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下的审判

六月初六是滇南苗疆一年一度踩花山的日子，这天，十里八乡的村民们都身着盛装，兴高采烈地赶到了罗雀坡，在这片空旷平坦的绿草地上扎起彩旗，相互敬酒、祝福……

一时间，锣鼓声、鞭炮声此起彼伏，之后，青年男女们有的对唱情歌，有的跳蹬脚舞，有的舞狮子、斗牛，有的打芦笙架，还有的表演刀术、棍术，热闹非凡。

在一片粗木搭起的高台上，一壮硕的苗族小伙正在卖力地挥舞着一把白闪闪的大刀，大刀宽大而沉重，小伙却能挥舞得呼呼生风，亮闪闪的刀影呼啸闪动，发出一阵阵“噗噗”撕裂空气的爆响，引得台下男女老少一阵喝彩。

“哇！好厉害！”人群中，一大约十五六岁、衣着花俏的小姑娘也在一个劲儿地鼓掌叫好，脸上的笑容比她身上的花衣服还要绚烂。

小姑娘身旁，站着一位年轻女子，女子面容十分清秀貌美，且气质不凡，眉宇间透着几分清冷，只是默默站在那里，既不鼓掌也不喝彩，似乎与周围的热烈气氛完全隔绝了。

“哎？梦萦姐，你怎么不看呀，人家耍得多好！”小姑娘瞥了一眼身旁女子，见女子一脸的无精打采，不禁好奇地问道。

这个叫梦萦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黯然，“小月，你好好看吧，我没心情……”

“还在挂念梦媚的事情吗？”小月睁大眼睛，小心问道。

柳梦萦紧蹙着眉头，默然不语。

“别想这么多了，梦媚会好起来的……”小月在一旁安慰道，“这么欢快的节日，你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不放空心思，借这个机会好好欢乐一把?”

柳梦萦缓缓点了点头，也觉得小月说得有道理，而且临走时还答应梦媚要好好看节目，回去讲给她听。

柳梦萦目光盯着台上，青年仍在耍着亮闪闪的大刀，尽管表演得非常精彩，但她还是提不起一丝兴致，心中仍在挂念着一件事，注意力也完全不在青年身上。

小月却看得津津有味，随着周围人的一声喝彩，忽然眼中目光一闪，看向柳梦萦，一脸顽皮地笑道：“梦萦姐，你不是也练过刀术吗？要不也上去给我们表演一下吧？”

柳梦萦看了一眼擂台，皱了下眉头，“别胡闹，我练的刀法只适合攻杀，没什么观赏性，不适合在台上表演。”

柳梦萦这话更让小月来兴致了，顿时满脸崇拜地望着柳梦萦，“哇，那梦萦姐你更厉害了，我好想看看能杀人的刀法是什么样子的，你表演一下给我们看看嘛！”

“这怎么可以！”柳梦萦皱着眉头，她平时习练刀法是为了防身，可不是练给别人看的。

这时，小月忽然朝众人嚷道：“喂，大家快看哪！我身边有一位武功高手，可比台上的那个傻大个厉害多了！”

“你……！”柳梦萦有些生气了，她知道小月平时爱胡闹，可竟然胡闹到这个地步，不但拿着自己到处张扬，还对人家台上表演的人如此出言不逊。

小月的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纷纷朝二人这里看来，心想谁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要知道，正在台上表演的这位，可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武术高手，出身武术世家，刀枪棍棒样样都会，尤其擅长耍大刀，人称刀王。

而居然有人敢当着刀王的面说比他还厉害，这岂不是嫌自己命长了吗？

台上正卖力耍刀的青年也停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台下二人，对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颇为不满。

这时，人群中有一中年大叔指着柳梦萦兴奋道：“哎？这不是柳家寨的梦萦吗，现在都长得这么漂亮啦！”

“对对，她就是梦萦，她可是我们寨的大巫师，我儿子的病就是她给治好的！”旁边一身穿白色长袍的大伯笑道。

“啊！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巫师柳梦萦呀！听说你的医术可厉害了，治好了很多乡亲们的病呢！”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指着柳梦萦兴奋地说道。

“哎呀，长得可真漂亮呢，可有婚配啦？”

……

众人围在柳梦萦身旁，你一言无一语，一时间，柳梦萦成了人群中的焦点，这让台上的青年非常不爽，冷哼了一声，将手中大刀重重插在了擂台的台板上，厚重的刀“哐”的一下就将粗木搭成的擂台戳出了一个碎坑。

沸腾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纷纷朝台上的青年看去，青年古铜色的肌肤，粗壮有力的胳膊，身材也颇为剽悍，此时正板着一张脸，一脸怒气地看向柳梦萦。

“你说你比我刀王还厉害？”青年指着柳梦萦，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柳梦萦淡然笑道：“阁下貌似误会了，在下可什么都没说，都是我身旁这位说的。”同时怒笑着看了一眼身旁的小月。

小月嘻嘻笑了两声，顽皮地朝台上的青年吐了吐舌头。

柳梦萦轻笑一声，“小姑娘不懂事，得罪您了，我替她向您赔个不是。”说罢，柳梦萦双手合在腰间，朝台上的青年微微屈膝作了个揖。

“我说的都是事实嘛！”小月在一旁嘟嘴道，明显一脸的不服气。

“住嘴！”柳梦萦朝小月低声喝道，她并不想惹事生非。

这时，刀王犀利的目光落在了柳梦萦的腰间，那纤细的腰肢旁，斜斜挂着一把五尺长的佩刀，沉声道：“你随身带刀，看来是一位使刀的好手，既然你朋友说你比我厉害，那我倒想跟你比试一下！”

柳梦萦轻轻摇头说道：“今日在下无意与人比试，阁下若有兴致，可改日再会。”

刀王冷哼了一声：“看来你是怕了？口口声声说比我厉害，却连接受挑战的勇气都没有，你腰上挂着的那把刀难道是把玩具？用来挂着吓唬人撑门面的？”

柳梦萦目光一冷，摸了摸腰间佩刀，冰冷的刀鞘微微激起了她的战意，忽然想教训一下这个满口胡言的家伙了。

这把刀对她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这是在她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并在那一天将巫师的职位正式传予了她，让她以守正辟邪，护佑苍生为己任。

“你想怎么比？”柳梦萦冷冷问道。

刀王伸手一指插在擂台上的大刀，“这把大刀是从我祖上传下来的，曾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我练了十年才能挥动它，你要现在能挥得动，我就服你！”

众人看着立在地上的大刀，纷纷咋舌不已，心想这么重的刀谁能舞得动？就算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拿起它来都很吃力，而眼前这个娇弱的姑娘又怎么能拿得动？

果然，柳梦萦缓缓摇了摇头，淡然说道：“我挥不动你的刀。”

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声，刀王也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

这时，一旁的小月说话了，指着台上的刀王嚷道：“你这明显是欺负人嘛，你那把破刀又笨又重，谁能拿得动？”

“破刀！？”刀王顿时眼中光芒爆闪，浑身的肌肉立刻绷得如同铁块一般，怒气冲冲地看着小月，竟有人敢把他家的祖传宝刀说成是破刀，这让他恼怒不已。

小月吓得连忙躲到柳梦萦身后，想不到这傻大个竟这么凶，早知这样就不去惹他了。

“别怕。”柳梦萦轻声安慰着身后的小月，然后看向刀王，“小孩子不懂事，望您大人有大量……”

“哼！今天你必须接受我的挑战，不然你俩谁都别想走！”刀王指着柳梦萦怒道。

“我说过，我拿不动你的刀，你若执意要比试，还是换个比法吧！”柳梦萦冷冷说道。

“换个比法？那好，那你就用你的刀上来耍一段给我们看看，让大家伙评评，究竟是我刀王耍得好，还是你耍得好！”

柳梦萦无奈摇摇头，缓缓说道：“我的刀法是主攻杀的，不适合表演，对于这种街头卖艺杂耍的花把式，我也并不擅长。”

“你的意思是我的刀法是花把式！？”刀王大怒，猛地拔出插在地上的刀，刀尖指向柳梦萦，“我看你是个女人，才一直没想跟你决斗，免得让别人以为我在欺负女人，而你们竟蹬鼻子上脸，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我，今天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既然你随身带刀，说明你也是个武士，那我就不能把你当做女人来看了，拔出你的刀，上来跟我决斗吧！”

柳梦萦这几天一直在为妹妹的病而愁眉不展，丝毫没有跟人比武的兴致，但看眼下这形势，这场比武是怎么也推脱不掉了。

不过也好，就当拿这狂妄的家伙发泄一下吧！

柳梦萦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犹豫，纵身一跃，敏捷地翻上了擂台，双脚稳稳地落在擂台上，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如同落下了一只燕子。

人群中立刻发出了一阵惊呼，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身手竟然如此了得。

这一个空翻也让刀王心头一震，心道果然是个高手，单从这个空翻来看，轻功就要远远胜过自己。

但刀王并没有胆怯，他们家族的武功向来都以练习刀枪棍棒为主，对轻功什么的从来都是不屑一顾，认为这都是些逃命的本事，武功低微的人才练这个。

于是，刀王抻拉了一下筋骨，浑身的肌肉筋骨劈啪作响，两条手臂上粗壮的肌肉此时也坚如顽石，双手握紧了手中的刀，死死盯着柳梦萦，那凌厉的目光比手中的刀锋还要锐利。

刀王杀气毕露，让台下的观众心惊不已，心道这下可要出人命了，不禁为柳梦萦担心了起来，虽然刚才被柳梦萦的一个空翻惊艳到了，但还是不认为柳梦萦有多大胜算，正如刀王所想的一样，轻功练了只是用来逃命的，而再看刀王这澎湃骇人的气势，只是看着就能把人吓破了胆。

柳梦萦仍一手握着刀鞘，单薄地站在那里，却气定神闲，淡然自若，平静地看着对面的刀王，没有任何杀气。

“快，赶快把村长喊来，不然晚一点就要出人命了！”一老者朝旁边的几个青年说道。

“啊……好好……！”青年这才缓过了神，拔腿朝远处跑去。

刀王盯着柳梦萦，冷冷问道：“你为什么还不拔刀？”

柳梦萦仍一手握着刀鞘，看着刀王，只淡淡说了句：“时候未到。”

“那我可不客气了！”刀王话音未落，便举刀冲上前去，朝柳梦萦头顶劈了下去。

那一刻，台下观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小月吓得捂上了眼睛。

柳梦萦看着刀王那大开大合的动作，不禁摇了摇头，这种刀法看似势大凶猛，但破绽太大，于是她微微侧了一下身，刀王的大刀便立刻砍了个空，刀身从她的身侧擦过。

这时，柳梦萦迅速拔刀出鞘，只听“刷”的一声，一道银光从刀王眼前瞬间闪过。

下一刻，台下的观众都呆呆地望着台上，小月睁开眼皮，看了一眼台上的两人，惊得张大了嘴巴。

只见刀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两手仍握着手中的大刀，而柳梦萦就站在他的身旁，只要他手臂用力一翻，就能将柳梦萦拦腰斩杀，但此时，刀王连动也不敢动弹一下。

因为柳梦萦的刀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只要刀刃再进一寸，就能瞬间割断他的喉管。

感受着刀锋上传来的丝丝凉意，刀王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额头上冷汗直冒，他习武二十年，跟无数高手切磋较量过，但像如今这样被人一招制住的时候，却从未遇到过。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绝世高手吗？

小时候，他只听爷爷讲过，在中原一代，就有能够一剑封喉的绝世剑客，出手只需一招，出则必杀。

而在这偏远的苗疆，怎么也会有这种恐怖的高手？而且还是个女人！

“承让了。”柳梦萦淡然笑道。

刀王低头瞥了一眼脖子下面的刀，那细长的刀身如同一条银白色的毒蛇，只要对面女人心念一动，就会要了他的命。

“果然厉害，我服你了！”刀王呼吸急促，声音颤抖着说道。

台下顿时一片惊呼，随即便是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对台上的柳梦萦投来钦佩的目光。

小月激动地蹦了起来，一边欢快地蹦着，一边连连拍手，眼中光芒闪耀，“赢啦赢啦！梦萦姐好厉害！”

柳梦萦松开了架在刀王脖子上的刀，熟练地插入鞘中，看了刀王一眼，只淡淡地说了句：“告辞。”随即纵身跳下了擂台。

脖子上那让人恐惧的凉意消失了，刀王只觉得呼吸也顺畅了很多，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柳梦萦跳下台后，小月第一个扑了上来，双手搂住柳梦萦的脖子，撒娇道：“梦萦姐，你可吓死我了，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厉害，一招就打趴了那个傻大个，能不能也教我几招呀！”

“别闹！”柳梦萦松开小月的双手，弹了她脑袋瓜一下，“都是你胡闹惹的祸，要是下次再这么惹是生非，我可不替你兜着了！”

众人围在柳梦萦身边，对柳梦萦夸赞不已，这让柳梦萦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借故辞别村民们，拉着小月就要走。

这时，一个裹着头巾的汉子从人群外面急匆匆地闯了进来，看到柳梦萦后，气喘吁吁地说道：“小……小姐……不好了……二小姐她……”

“梦媚怎么了！？”柳梦萦脸色大变。

汉子拍了拍胸脯，平稳了一下气息后说道：“二小姐被村民们抓起来了，说要一把火烧死她呢！”

“什么！？”柳梦萦陡然目光一寒，本能地握紧了腰间的刀鞘，“我这就回去！”随即推开人群，朝村子的方向急速赶去。

“梦萦姐，等等我！”小月随即也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