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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深庭兵变

宜昌三年九月二十七子时一刻,夜黑风寂。

中原大陆,京城长安含凉殿,灯火通明,当今圣上赵锦还在伏案疾书。

今年正朝极不太平,江南雨季遭遇百年罕见之水患,西北又遭遇大旱。按照各地州县上报的灾情,今岁天下粮食的收成锐减十之二三,尚未到年底因饥荒引发的流民迁徙已初具规模。尤其是长江中游的几个州,水漫河堤,淹田千里,失去家园的灾民不得已向西或向北迁徙,而西北干旱之地的灾民也抱成了团向京城聚拢。

为了筹粮赈灾,赵锦已多日未曾合眼,一目十行的审阅着各地呈上的折子,只是越看越觉得心凉气愤。以户部的估算,即使今年粮食少了两三成,只要调度合适,损有余而补不足,加上存的陈粮,苦一苦百姓,朝廷也勒紧裤腰带,度过这个灾年也非难事。可是,天下十道的府衙呈上的折子简直如出一辙,先说天灾,再诉忠心和爱民之心,然后言语迫切要钱要粮,就差说一句若是朝廷不支援粮食,本地的百姓就全要饿死,最后再说几句臣无能、臣有罪、臣该死的话。地方的折子如此倒也罢了,可是从京城派下去的巡查御史也都缄口不语。若不是内廷另有途径了解到一些地方的实际情况,赵锦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此外在半月前,赵锦亲自核查了户部庾司在京城的粮仓,不想竟然亏空了三成,气的他当天便降旨立斩了庾司主官和一个户部侍郎,户部尚书毕良待罪主事。赵锦明白,如今朝廷的钱粮有限,中央的粮库只能是最后救急的,一来现在真正需要赈济的地方还不明确,二来这些存粮与需求相比不过九牛一毛。

这些日子,发生的桩桩件件事没有一件顺心的。赵锦胸藏的怒火正在呲呲作响,但是身为天子,赵锦的气度修养那是自幼而始,他眉头紧皱,目放威光,并未发作,待心情稍稍平复,赵锦继续拿起荆湖一带的奏折开始审阅。没看几页,赵锦便压抑良久的怒火彻底炸裂,他右手猛地挥袖将御案上的折子、茶水打翻在地,然后起身踢翻龙椅,大步走出书房,站在殿外屋檐下看着漆黑的一片天,神色凶厉又带忧伤。书房一侧,皇后李氏正在翻看一本《道德经》,看到皇上动怒,目光追随着皇上缓缓起身,吩咐纷纷受惊伏地的丫鬟太监,说:“都起来吧,把御案收拾了。”说罢,她走出书房轻轻挽起赵锦的胳膊,说:“皇上息怒,世道艰难,您是主心骨啊!只要皇上您稳住朝堂,天下就不会太坏。”

赵锦咬咬牙,似回应又似自语,“朕算是看透了,天灾是假,人祸是真。若世道真是艰难如此,纵然上到三省六部、三公九卿,下到州县官吏,他们读的圣贤书,治世之言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只要他们肯真真地为朝廷为百姓多动一分心思,这点艰难又算什么。可如果吃俸禄的都是无病呻吟、自私自利,只顾中饱私囊、隔岸观火,这才是社稷之危啊。”

皇后李氏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朝的沉疴旧病却非一日可除。圣上总要先顾着身子骨,只有有皇上在,纵然朝中有奸佞,也不过跳梁小丑,圣君之下,怎会没有治世的忠良。”

“不必担心,朕的身子骨硬朗的很。可朝廷是积重难返,纵然朕不是无能昏君,我赵氏江山也被这些蝼蚁啃食的千疮百孔了。”赵锦长吁一口气说:“是时候痛下狠手了,去看看西南的密折到了没有。”赵锦还是太子时,福源就是他的贴身太监,如今成了奴才中的第一人,办事勤快得力。皇上吩咐完,他便快步离去,并没有吩咐下面的小太监,他跟了主子这么多年,心里明白皇上并不信任太监,收送密折这类事情,他从不敢让他人沾手。

赵锦坐在屋檐下,闭目养神。皇后挥挥手,下边的宫女们便抬来桌子,端上早已备好的点心,换上热茶。皇后还亲自为皇上盖上一层猞猁狲皮毯。

过了大概一刻钟,漆黑的夜空突然炸开一条裂缝,裂缝亮如白昼,接着一道道闪电炸出雷声滚滚。天上先是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片刻便成了倾盆大雨,时节已过了霜降,这样的大雨委实少见。

赵锦喜欢下雨,瓢泼的大雨声能让他沉静下来,让他在纷繁复杂的政事中得到一点安宁。如今灾情难测,北方边境回乞部袭扰不断,西南吐番也不安分,不过这对于正朝这头雄狮,这些还不是致命的。最令赵锦如鲠在喉的是立国至今一百三十年,地方割据、吏治败坏的程度触目惊心。赵锦有心成为一代帝王,中兴之主,可是国策大政的实施却处处受到地方节度使的暗中阻挠,以及刀笔小吏的掣肘。他也明白,整顿吏治必须先削藩,收回各道节度使的军权和用人权。但是按照律例编制核算,十大节度使掌握兵力四十八万六千九百人,而中央朝廷直接掌握的羽林军不过十二万,这还不算节度使私养的军队,可谓外重内轻、枝强干弱。想到登基以来的种种艰难,赵锦体味着自己这做皇帝的无奈,倍感落寞。

雨下了不大一会儿便停了下来,赵锦起身正要回房,却听到不知何处传来了异样的响动,声音中有脚步声,还有……盔甲碰撞的声音?赵锦皱起了眉头,站在原地仔细分辨,是的,没有听错,而且响动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切。

“啊!”

“啊!”

……

殿外的惨叫声和金属碰撞声此起彼伏,赵锦坐回椅子上,天家的教养、天子的尊严硬生生将他的不安忐忑的心给拽了回来。这后宫中,没有自己的命令,绝无可能出现行军声、盔甲声,如果没听错,那……。

“吱……”

含凉殿的大门被推开,一列身材高大、虎虎生风的兵士左手举火把,右手按剑鱼贯而入,分列左右,从步伐神色便可看出,这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的身上的雨水还在顺着盔甲的纹路流淌,但是从衣袖、裙摆滴下的雨水却是红色的。

最后一人身高七尺,胡须鬓角已然斑白,但是目光炯炯,气韵十足,头戴金边亮银二龙斗宝冠,身着银色团云百花甲,脚踩飞云皮靴,腰上系着一把赵锦熟悉的宝剑。那是先皇赐给王伦的至宝章武剑。相传此剑共八柄,是蜀主刘备在章武元年特制,上面有诸葛孔明亲笔手书的“章武”二字。他迈步至庭院中央,扬手扔掉身上的雨披,注视着赵锦,然后单膝跪地说:“臣王伦给圣上请安!”说罢随即起身,面带微笑,眼中散发着喜悦和嘲弄。

这小小的宫苑中,一丝风都没有,众人都没有开口。时空仿佛静止,这一息的宁静是暴风雨前的最后的宁静。

还是赵锦率先开口:“你果然是狼子野心,朕小看你了的能耐,小看了你的处心积虑。”

“不,你们赵家从来没有小看我,你也没有。否则你也不会先对我下手。只是你们不该逼我,我无意造反,但是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呢?论君臣,你是君,我是臣;但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爹,我也不想这样与你相见。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赵家,如果只是害怕我功高盖主、拥兵自重,那我觉得你确实不配做我的君。”

“用不着把谋权篡位说的这样道貌岸然,自古成王败寇,我丢了江山,自有我去向列祖列宗谢罪!但是你想坐稳这皇位,可也没那么容易。”

“我王家祖上自太祖起事便追随左右,这个位子好不好做,怎么做,我自有分寸。闲话少叙,赵锦,我不像你一样不顾及亲情。只要你识时务,我不会杀你,还会保证你一辈子锦衣玉食、美酒美女、应有尽有,但是如果你不愿帮衬我,想要与我玉石俱焚,我也不介意。大不了最后我身败名裂,你皇家一族给我陪葬,然后天下大乱,血染九州。”王伦说的平静,却掷地有声。

“你!……”赵锦想要张口驳斥,却觉得毫无意义。殿外的打斗声也已消失,事已至此,放几句狠话毫无裨益。“你想让我怎么做?”

王伦嘴角微笑,说:“不愧是我的女婿,冷静、明事理,我很喜欢。至于怎么做,詹克世会在这里伺候皇上,告诉皇上该做什么,作为交换,他也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我还有要事,就不在这伺候皇上了。”说罢他又扫视一圈,说:“你们这些奴才们,该怎么伺候皇上还怎么伺候皇上,若是有人落井下石,狂逆欺主,立刻拖出去打死。”说罢,王伦便带兵快步出了含凉殿。

……

丑时三刻,太极殿前的当值房中,王伦正襟危坐,不时地有人进出向王伦汇报各路进展。

“报!长公子王戍锋将军带领的先锋骑兵五千已至城外十里。”

“报!二公子王戍文将军率领的主力大军和押运的粮草已至峡口一带,两日即可抵达长安。”

“报!齐立将军已剿灭宫内千牛卫剩余的侍卫。”

“报!封保诚已带人拿下羽林军大将军樊正家府。”

“报!周大侠已将监门卫大将军韩言一家灭口。”

……

正默默听报,只见一位年近不惑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剑眉长脸,短衫打扮,步履轻盈,气质稳重,气息悠长,若是行家里手,一眼便看出是武林高手。一直沉默的王伦见了此人微笑示意,吩咐看茶,说:“这次功成,周大侠功不可没。没有周大侠,老朽现在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更不用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扭转乾坤。”

“王大人客气了,草民不过是尽己所能,为将军的大业尽微薄之力。况且,我要完成心愿,将来免不了仰仗大人。”

“那是自然,周大侠要光大门厅、光宗耀祖,我怎能不成全周大侠的孝心。”

“报!詹客卿送圣上手书的圣旨到了。”正说话间,又有兵士传讯而来,那周大侠拱手告退。王伦起身目送周大侠出门,然后说道:“王五,立刻带宫内太监传旨。由齐立任羽林军大将军接管京城周边防务;王戍锋将军任监门卫大将军,负责京城治安和诸门警戒,协助齐立戍卫京师。王六,知会王戍文所率主力火速行军,到了长安在城外驻扎。王七,让宫里的太监们把四处好好清理一下,五更击鼓,上朝!”

“是!”

在正朝,京城和皇城的诸门警卫以及皇帝的贴身宿卫历来由监门卫和千牛卫负责,皇上的亲军羽林军由羽林军大将军率领,这些人都是皇上最为信任和亲近之人,任免必须由皇帝亲自手书下诏,无需经过三省。处心积虑拿下皇宫和赵锦,王伦最为担忧的就是赵锦是否会妥协,如果不能掌控羽林军和两卫,即便自己占领了皇宫,也不过是作茧自缚。现在他拿到了赵锦手书的诏令,最大的威胁终于解除了,王伦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紧绷多日的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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