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嫡

寂夜，窗外阴雨连绵，风执鸢周身一片寒凉，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冷颤。

只是这一动，她膝下竟如万千针扎般，疼的钻心刺骨，恍惚间，狂风拍打着窗棂，混杂着吵闹声卷入耳中，依稀若梦。

“她整整一日水米未进，又生生跪了这么长时间，若是当真坏了身子，以后可如何是好？”

“行行行，你是铁了心不让我们娘两活了，不妨就先了结了我，免得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

……

呜呜咽咽的哭声不停，风执鸢迷迷糊糊醒转，正见眼前一排排整齐有序的黑漆牌位，以及两侧摇曳生光的惨淡白烛，连鼻翼间缭绕的清冽香火气，都莫名觉着亲切熟悉。

这里是风家祠堂？

可这里五年前不是就被砸个精光，所有祖先牌位更是尽数付之一炬了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

各种疑问在风执鸢脑中盘旋，绕的她脑仁生疼，陡然一声厉斥，如霹雳惊雷在耳边轰然炸开。

“哭什么，这孽女都不要爹娘了，你还理她死活作甚！”

风执鸢闻言猛的秀眸圆睁，顾不得膝上钻心的疼，慌忙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外跑。

外厅已经盛怒的风震，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样一幕，直到风执鸢扑进他怀里，还怔愣着没有回过神来。

“爹。”

这一声呼唤悲拗绝望，包含了太多情感，饶是他这个久经沙场的将军，都不免有些动容。

但想到女儿的所作所为，稍稍软化的心再度狠厉起来，风震冷声道：“你与那陆家小子不是一路人，我是断然不会同意你所求的。”

察觉爹爹即便盛怒，却还是小心翼翼的拥着她，风执鸢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经历一世受尽凄苦她才懂，爹爹就是用这种笨拙的方式，不着痕迹的宠爱她啊！

想到风震离世时的惨状，她忙不迭的应承下来：“爹爹放心，女儿今生绝不会再与陆萧然牵扯。”

风执鸢这话一出，在场人皆是倒抽一口凉气，饶是风震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

“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听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风执鸢见李香兰靠在风娇韵的怀里，显然是被她的反应吓的不轻，想起她这亲娘曾经做的糊涂事，她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兜兜转转，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风娇韵的身上。

此女身着浅淡的水蓝色罗衫，略施粉黛的清丽模样，若不是她亲身经历，绝不会将这人和刻薄跋扈的娇贵妃联系在一起。

想到娇贵妃，前尘往事，如昨日才过，顷刻间历历在目。

历元十一年冬，初雪。

风执鸢躺在冷硬的木板床上，已经褪色的红色窗幔随风而动，劣质焦炭散出的黑色烟雾中，缭绕出一道雍容华贵的身形。

“你来了。”

她主动开口，声音暗哑低沉，与年少时的爽朗轻灵判若两人。

榻前风娇韵恭敬施礼：“妹妹来送姐姐最后一程。”随即语气顿了顿，侧眸低声唤：“月儿，这是你的母后，也是你的姨母，还不过来见礼。”

闻言风执鸢诧异看过去，才见风娇韵身后探出一孩子，奶声奶气的朝她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他是……”

仔细打量着那孩子的五官轮廓，风执鸢脑海中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被她狠狠镇压。

不会的，这孩子怎么可能是……

扫了一眼风执鸢，风娇韵矮身对着那孩子嘱咐：“月儿乖，先出去玩吧！”

话音落，便有宫人上前来领着孩子离开，随着“吱嘎”一声，偌大的凤鸾殿只剩了风家姐妹。

“蛊毒太过阴寒邪性，那一次之后，我便无法生育了。”

风执鸢自然知道风娇韵口中，那一次之后指的是什么。

当初为了扳倒她这个皇后，风娇韵不惜自食蛊毒，将罪名栽赃在她的头上，最后终是不负所望，将她逼在这方寸之间，对外称是潜心礼佛，对内实则是永世不得出。

顾不上感叹善恶终有报，风执鸢急声追问：“这是安礼还是安学，另一个孩子呢？”

“九重天独姣姣月，星辰交替无更迭。”

无更迭，无更迭，怎么会无更迭呢，明明嫂嫂生下的是孪生子啊！

对上风执鸢震惊的目光，风娇韵仿佛看透其中意味，幽幽道：“天下只有一个，帝皇自然也只有一个。”

“那是你的亲侄儿啊！”风执鸢不可置信的控诉，突然想起一人脱口而出：“嫂嫂呢，你把嫂嫂怎么了？”

风娇韵语气顿了顿，缓步上前附在她耳边呢喃：“我想要月儿，自然是要斩草除根的，如今风家一脉除了我，恐怕就剩下姐姐你了呢！”

短短的一番话，如一柄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刺在风执鸢的心上。

胸腔中气血翻涌，喉间一阵腥甜，她猛的起身呕出一口鲜血，沾染在那褪色的床幔上，艳红的触目惊心。

“你怎么敢，你怎么能，让风家沦落如此境地，你就当真不怕有因果报应吗？”

死死抓住床沿的粗糙边木，风执鸢目光瑕疵欲裂的控诉，恨不得扑上去咬断风娇韵的脖颈。

可惜她如今已经是油尽灯枯，连维持坐姿都恨不得抽尽全身气力，自然是杀不了旁人的。

不曾想风娇韵坦荡对上她的灼人目光，笑意盈盈的娇声反驳：“姐姐说笑了，怎么是妹妹的错呢，若不是你非要追随陆萧然，风家岂会沦落至此？”

陆萧然！

这个名字一出，风执鸢呼吸猛的一滞，随后痛苦的敛了眸子。

她早该想到的！

风娇韵折辱凤鸾宫，他不理会，风娇韵放火烧祖祠，他也不理会，饶是爹爹被五马分尸，他都未曾理会。

他是乾东的皇帝，若是他不允，谁敢如此算计她这个皇后？

当初爹娘不同意她和陆萧然成亲，威逼利诱费劲心机。

最后更是放出狠话，若她铁了心一意孤行，风家便至此没有她这个女儿。

陆萧然那样骄傲的人，想必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风家落魄即便不是他主导，恐怕也少不得有推波助澜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