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怒·凌云志(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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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怒·凌云志(上)
南齐,金陵,安国公府。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前国公夫人果真是国色天香,媚色天成啊,哈哈哈哈!”
“能给战无不胜的玉面修罗前国公爷戴绿帽,是我这辈子的荣幸,哈哈!”
傅凌云瘦弱的四肢被禁锢住,入眼的是神情丑陋的男人,入耳的是污言秽语。她满眼绝望,恐惧地尖叫。
她多想咬舌自尽,可女儿淳于芷还在傅冉云手里,她不能死。
眼角悄悄流下泪水,她想起早上傅冉云眼含泪水述说国公府开支艰难,她毫不犹豫把剩下的嫁妆交给她。傅冉云马上翻脸不认人,命丫鬟和姨娘们把她捆起来,以女儿的命为要挟,让她像个府里养的姬妾一般出来陪客。
不知过了多久,这帮衣冠禽兽们终于尽兴离去。最后一位出门的是北齐时点的状元郎张回峰,他掏出一沓子银票给如今的安国公、傅冉云的丈夫淳于沛,淫邪地笑道:“安国公,你大嫂的滋味儿可真不错,哈哈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淳于沛赔笑道:“张大人欢心便好,日后常来。”
傅凌云眼中的最后一丝希冀破灭,原本她以为可以向淳于沛求救。
她心口抽疼,恶心欲呕,嘶哑的声音干涩地问:“淳于沛,我是你大嫂,你大哥泉下有知……”
亲妹妹谋算她的嫁妆,丈夫的弟弟助纣为虐,傅凌云真是被这对狗夫妻利用得彻底。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给我闭嘴!从小,人人都说淳于湛武功强悍,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可有谁注意过我淳于沛?同父同母,为什么安国公的爵位要传给他,而不传给我!就因为我晚生他几年?”淳于沛破口大骂。
傅凌云哆嗦着手,摸到腿上一条长长的如蜈蚣似的疤。她眼含热泪,悲愤怒骂:“淳于沛,难道你忘了我是怎么对你的?北狄叩关,逃难的路上,傅冉云尖叫引来流寇,我为救你们,挡住流寇拖延时间,差点失去这条腿……初到金陵,我把江南所有的嫁妆交给你们重建安国公府……我和你大哥把你们兄妹当作儿女抚养,处处关照……”
淳于沛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冷笑道:“不妨告诉你,当年淳于湛凯旋,我送了一封家书给他,并在信纸上抹了毒!他口口声声说为弟妹着想,既然如此,我想要这爵位,他就让给我吧!可先皇居然让你那傻儿子继承爵位,不然焕云就不会送他去酒楼摔死!哼,你给大哥戴了七八顶绿帽,大哥泉下有知,定会死不瞑目!哈哈!从今日起,淳于湛会成为整座金陵城的笑话,他的威名因为你荡然无存……”
傅凌云大痛,眼前发黑,苍白的唇颤抖如风中落叶:“淳于沛,你不得好死!”
“啪!”淳于沛狠戾地甩了她几个耳光,又一脚把她踹下床榻,满脸嫌恶地离开,留下恶毒的两个字:娼货。
傅凌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她是在丫鬟瑞雪的哭声中醒来的。
瑞雪见她睁眼,恐惧地哭道:“大夫人,二夫人疯了,要淹死芷姑娘!”
傅凌云惊痛,一口血喷出来。
傅凌云痛恨之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爬下拔步床,瑞雪早已为她穿了衣裳,她双腿抖颤,快步走出院落,越走越快,最后跑起来,随瑞雪来到人工渠边。
淳于芷小小的身子在渠水里挣扎,脸上满是划痕,而傅冉云竟然站在岸边,每每淳于芷的头浮出水面,她就用竹竿把淳于芷戳下去。傅冉云脸上浮着淡淡的温柔的笑意,像个玩游戏的天真孩童,乐此不疲,却让人毛骨悚然。
“傅冉云!”傅凌云暴怒,淳于芷再也没有浮上来。
傅凌云心脏紧缩成一团,她爆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吼,“你杀了我的芷儿,我要你偿命!”
傅凌云猛地顶向傅冉云,后者猝不及防,两人差点掉落水中。
淳于芷的奶娘印嬷嬷惊慌失措地掰开傅凌云的手,拉起傅冉云……
“你们这些狼狈为奸的混蛋,不得好死!”傅凌云牙关咬得咯咯响,不甘地瞪着二人。
傅冉云抖了抖身上的水,狠狠地踹了两脚傅凌云,就像刚才对待淳于芷那样,语气天真娇憨,吐出的字眼却无比恶毒:“大姐姐,你看你满身狼狈,今儿就是你和你女儿葬身之日。从此,定南侯府的嫡长女和安国公夫人就是我傅冉云!哦,我差点忘了,我娘用秘药让你那个没用的娘难产,做了父亲的平妻,你娘不服气,生生气死!要不是那老不死的外祖母把你娘的嫁妆攥在手里,你以为你能活这么多年?”
傅凌云已是强弩之末,她抱起淳于芷僵硬的小身子,发出最后一声长吼:“傅冉云,淳于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旋即,她的手松开岸边的水草,母女俩随着滚滚的人工渠流出安国公府,流向城外的护城河,流入孤村野店外的河流。
北齐,燕京,定南侯府。
时值夏日,菱花窗外蝉鸣阵阵。
傅凌云抚着额头醒来,脑子里浑浑噩噩,如蝶翼轻颤的羽睫陡然睁开,一双澄澈似清泉的美眸染上血红,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美眸中滔天的恨意熊熊燃烧。
纤纤素手抚上额头,额角光滑如初,没有浅淡的疤痕。傅凌云眸子里诡异地闪过一道红光,翻身坐起,环目四顾,双鲤戏荷纹茜红纱帐,床不是南齐金陵的拔步床,而是北齐燕京的大炕,屋内的摆设熟悉而陌生。
一瞬间,她眼中划过一抹不可思议,如果她没出现幻觉的话,这是她出嫁前的闺房,素手再次抚上额角,那里真的没有疤痕了,但是额头异常滚烫,是发烧了。
她不是和女儿一起死了吗?难道被人救了?可即便得救,也不该回到燕京啊!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腿侧,那条蜈蚣疤也不见了!
傅凌云怔了怔,或许是她前世在佛前敲了两年木鱼,佛祖大发慈悲,让她重生一回?
眼中闪过一道道幽冷的光,她对小林氏母女三人以及淳于沛掏心挖肺,可傅冉云和淳于沛这对黑夫妻居然害得她一家人惨死,既然重新活一世,这些辜负她的人,陷害她的人,算计她的人,她一个都不能放过!
傅凌云抑制住激动的情绪,穿鞋下炕,刚走到花厅门口,听到穿廊里传来几道声音。她扶住眩晕的脑袋,听清了是小林氏、傅冉云母女的声音。
小林氏像是宠溺调皮的孩子般叹息:“凌丫头从小跟着她表兄弟和表姐妹读书识字,难免多愁善感,心肠慈悲。侯爷在家时畅谈沙场,这丫头偏偏听不得,幼年时有一回还吓晕了过去。又常常念叨身子骨不好,怕拖累国公爷,才冲动说了退亲的话,国公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等我哄她两句,也就罢了。”
“夫人,国公爷大度,岂会跟大姐姐计较?”傅冉云娇嗔。
“是,是我说错话了!”小林氏轻笑。
一墙之隔的傅凌云心惊,脑袋似要炸开,她前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段对话,小林氏母女俩一唱一和,分明坐实了她想退亲的意图,可她什么时候听到父亲定南侯谈起沙场就吓晕了?
安国公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贵府大姑娘是金尊玉贵的人儿,可这亲事是祖父和侯爷定下的,侯爷戍守南疆,我少不得要问清大姑娘的心意,以免将来做对怨偶,坏了大姑娘的终身。”
小林氏道:“连翘,去瞧瞧大姑娘是否醒了。”
“是,夫人。”连翘行了一礼,朝内室而来。
傅凌云安静地阖着眼,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两靥潮红,一副熟睡的样子。
连翘进门瞧了一眼,便惊讶道:“姑娘醒了?”不等炕上的人有反应,她退回踏进来的一只脚,回身道:“国公爷,夫人,大姑娘苏醒了。”
花厅里静谧片刻,安国公冷漠地开口道:“请夫人带路吧。”
连翘撩开茜纱帐,把帘帐勾在衔红珊瑚珠凤钩里,忽然,她转身战战兢兢地说道:“国公爷,夫人,姑娘太累,又睡下了。”
傅凌云冷笑:她明明没醒,硬被连翘说苏醒,安国公进来后,看见的是紧闭双眼的傅凌云,这是明目张胆地告诉安国公,她不想见他。
傅凌云眼含热泪:淳于湛,一别经年,君无恙否?她眨了眨眼,才没让泪水流出来。
淳于湛瞥了眼茜纱帐内,傅凌云果然紧闭双目,他眉梢轻拧,屋内的温度陡然下降,正在他准备甩袖离去,身后传来细弱软糯的嗓音:“连翘……是夫人来了吗?”
连翘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傅凌云,有点傻眼。
傅冉云将连翘拉到一旁,欢喜道:“大姐姐,你终于醒了!国公爷来探望大姐姐呢!”
如果没有刚才在花厅里的铺垫,傅凌云甚至觉得她的声音真挚而欣悦。终于醒了?谁说她刚才是在装睡吧?
傅凌云虚弱地笑道:“刚才做个噩梦,吓醒了。”她抬袖擦了擦额角的虚汗,转头看见屋内正中央的高大男人。
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傅凌云袖子拂过眼睛,她真怕自己失态地哭出来,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她怎能不高兴呢?
小林氏看了眼连翘,皱皱眉,眸中有种笃定,却蓦然听傅凌云礼貌地对安国公道:“国公爷,凌云失礼了,还请国公爷移步花厅,凌云整理衣衫,稍后给国公爷见礼。”
小林氏面色一僵,那种笃定瞬间消散。安国公看看小林氏,再看看傅凌云,轻颔首去了花厅。
小林氏临走前朝傅冉云递个眼色,傅冉云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转身喜悦地为傅凌云挑选首饰和衣裳,带着一丝仰慕地说:“大姐姐,国公爷俊美无俦,高大魁梧,又是兵马大元帅,大姐姐得此佳婿,当是有福了。”
傅凌云淡淡地接上话:“妹妹说得有理。安国公府世代忠良,保家卫国,国公爷的父亲、叔父马革裹尸,老国公爷戎马一生,建立多少战功,是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安国公更是少年英雄,沙场名将。”
以往她听到这种话,总会皱眉,说安国公残忍。
屋内的傅冉云和花厅里的小林氏皆是愣怔,只有安国公唇角愉悦地勾起,别有意味地扫过小林氏,眼风带着凌厉。
傅凌云挽了个飞仙髻,发间插了一朵洒金珠蕊牡丹绢花,上身穿樱桃红彩绣牡丹纹浣花锦大袖衣,下着茜色撒君子兰齐腰百褶裙,略施腮红,掩盖苍白,轻轻眨眼,眸中流光溢彩,为病态的脸增添几抹亮色。
傅冉云看着高贵妍丽的傅凌云,别提有多嫉妒了,她的母亲小林氏是皇商林府的庶女,样貌和地位不如林老夫人所出的大林氏,也就是定南侯的原配嫡妻——傅凌云的亲生母亲。自然而然,她的相貌和地位也不如傅凌云。
她攥了攥手心,只要傅凌云死了,那么,定南侯府身份最尊贵的女儿便是她!想到这里,她和连翘使个眼色,然后扶着傅凌云起身:“姐姐,我们出去吧。”
二人迈步的同时,连翘向傅冉云伸出了腿。
这一切尽收傅凌云眼底,心中不由冷笑一声,还是前世的戏码。
傅凌云身子晃了一下,连翘准备去绊她的腿,她同时暗中扯了连翘一把。
傅冉云惊恐喊道:“啊,大姐姐——”
与此同时,连翘一个不稳,扑倒在傅冉云身上,二人齐齐向地面摔去,在跌下去的时候,傅冉云的额头重重地撞上桌角。
傅凌云装作一脸慌乱,出口惊呼:“三妹妹小心!”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傅冉云晕晕乎乎地捂着额角,手上湿腻腻的,她疑惑地摊开手,看见满手的血,原本如黄莺出谷的声音发出杀猪似的嚎叫:“啊!血——我的脸流血了!”
她喊罢,头一歪,昏了过去。
傅凌云冷漠地看着傅冉云额角潺潺流血,眸中诡异的红光一闪而逝。
小林氏听到这声嚎叫,急速奔进室内,一看屋里的情景,傻眼了。
连翘叠在满脸血的傅冉云身上,傅凌云在两步开外,满面惊恐。
“来人呐,快请大夫。”小林氏上前,啪地拍开傅凌云的手,心疼地唤了声“三丫头”,恨道:“大姑娘,冉云是你的手足啊!你怎么忍心毁她容貌!”
言毕,她扬起巴掌要打傅凌云。
傅凌云冷笑,正要抬手格挡,却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侯夫人没问青红皂白,怎就断定是大姑娘所为?”
小林氏抬起的手停在远处,双眼猩红,看着连翘怒声道:“连翘,你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你可要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假话,你全家都跑不掉!”
她垂下的眼朝地上的连翘使个眼色,狠厉非常,充满威胁。
连翘浑身一颤,声泪俱下:“夫人,刚刚大姑娘直直地朝桌子撞去,三姑娘去拉大姑娘,没承想,大姑娘推了三姑娘一把,三姑娘便磕到桌角了,奴婢拉三姑娘却没拉住……奴婢甘愿领罚,但奴婢绝不敢说一句假话。”
小林氏猛地抬起头,痛心地看着傅凌云:“凌丫头!你要是不满冉云,毁她容貌,你是长姐,那也罢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因不满与国公爷的联姻便轻贱自个儿性命!今儿万一你磕破了头,我如何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大姐姐!”
主仆俩一问一答间颠倒黑白。
傅凌云神情委屈,开口道:“夫人明鉴,连翘说谎。分明是连翘故意绊倒三妹妹,还故意压向三妹妹!夫人不信,等三妹妹醒了再问,便可知真假。”
安国公点头:“夫人,我相信大姑娘说的话,而连翘说是护主,怎么反而压在三姑娘身上?这不合理。”
连翘慌了,她失去了最佳辩解机会,反而给安国公留下把柄。
“夫人,奴婢绝不敢害三姑娘啊!”连翘嘭嘭嘭地磕头求饶,哀求地看向傅凌云。
傅凌云眸色淡淡,连翘姓印,前世也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后来成了淳于芷的奶娘。前世她哀求印嬷嬷手下留情的时候,印嬷嬷怎么没有放过她女儿一条命?她忘不了印嬷嬷手中的刀子,忘不了女儿脸上的刀痕,忘不了印嬷嬷掰断她手的那一刻!
情况斗转直下,小林氏凝视傅凌云冷漠的脸,狐疑地试探道:“凌丫头,连翘是你的大丫鬟,你真的确定是她害了三丫头?”
傅凌云马上乖巧地说:“夫人,连翘是我的丫鬟,可冉云是我亲妹妹,孰轻孰重,我拎得清。夫人不必顾虑我的感受,连翘是我的丫鬟没错,但也是夫人送给我的丫鬟,夫人是侯府主母,处置得了她!我不会有半句怨言,这死丫头,今儿害三妹妹破相,嫁祸于我,传出去,我们侯府姐妹相残,整个侯府的体面都没了!连翘如此可恶,我怎能顾念情分留她?”
小林氏吃惊傅凌云变得这么狠,说出的话滴水更是不漏,暗示连翘出问题跟她脱不了干系,而且,她自己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现在安国公在这里,如果牵扯下去,让连翘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对她和冉云都不利。
想到这里,小林氏心里快速有了决断,她喝道:“连翘,你谋害三姑娘,陷害大姑娘,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连翘心如死灰,磕头磕得更响,大声号哭:“夫人,奴婢有罪,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求夫人饶过奴婢的家人吧!所有的错儿都在奴婢……呜呜,求夫人饶了奴婢家人……”
小林氏心头一凛,吓斥:“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动你的家人了?”
旁听的安国公一挑眉,眼含深意地看了眼小林氏。
傅凌云垂眸冷笑,是小林氏自己说如果连翘说谎,小心她全家。
连翘哭声一顿,只顾磕头。
小林氏悄然瞥了眼傅凌云,掏出帕子擦擦眼角:“凌丫头,是母亲错怪你了,你三妹妹受伤,母亲一时心慌,又受这丫鬟蛊惑,错信了人,你能原谅母亲吗?”
傅凌云也取了帕子捂住眼睛,半扭过身子似乎不忍心看连翘,哽咽着说:“夫人为侯府操劳,我身边出了这等黑心肝儿的东西却没察觉,让三妹妹受了连累。女儿心里过意不去,如何能怪罪夫人,夫人不怪罪我便是我的福分了。连翘……任凭夫人发落!”
小林氏扶起傅凌云,满脸慈爱:“你是我女儿,我从未怪过你,便是你真不小心推了你三妹妹,我也不会真怪你的。”
那刚刚朝她扬巴掌的人是谁?傅凌云心里冷嗤。
安国公挑眉冷眼看笑话。
小林氏见无法让傅凌云亲口惩罚连翘,迫于安国公冷气外放,硬着头皮说:“连翘原瞧着是个好的,哪里知道人心易变,如今长成个歹毒性子。来人,把连翘拉出去杖毙!”
傅凌云忍不住朝安国公看了眼,只见安国公一副看好戏绝对不插手的模样,似完全没听懂小林氏的暗示。
小林氏甚至没问连翘的杀人动机,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把不断哀求的连翘拖下去,凄厉的哭声响彻梨蕊院。
小林氏浑身发寒,汗毛倒竖,叫来贴身丫头:“海桐,连翘死了后,赶紧敛了她,扔到乱葬岗上。”
傅凌云淡垂眼,小林氏记仇刻薄,连翘即便是她的人,但害了傅冉云,怎么能轻饶了她?
这一切结束后,傅凌云送安国公出府。
安国公英俊的脸上浮出歉意,口吻依旧冷如寒泉:“今儿大姑娘受惊了。”他若是不来定南侯府,也就不会有这出戏。
“国公爷的心意,我明白,多谢国公爷为我说话。”傅凌云蹲身福礼,看着安国公,她心中一片暖阳,这比什么都好。没有安国公,小林氏不可能那么快杀了连翘。
娉婷袅袅十四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傅凌云正当十四岁花骨朵一般的年纪,这一福身,窈窕的身姿,优雅的动作,悦耳的嗓音,安国公感觉心里有只猫爪子在挠,定定神,他虚扶一把:“不必道谢,我只是把看到的说出来罢了。大姑娘不怕吗?”
傅凌云一怔,须臾明白他问的是连翘的死。
她心底暖流涌动,前世经历国破家亡,逃亡路上多少人家易子而食,粥儿鬻女,这根本不算什么:“国公爷,我祖父老定南侯数十年前攻打南诏,骁勇善战,武勋起家,得封侯爵;我父亲定南侯和弟弟飞云镇守南疆,保家卫国。身为簪缨之家的女儿,一个诛心小丫鬟的死,我怎会害怕?”
她再次强调没有退亲之意,她可不想像前世一样,因为这个理由,再和安国公冷战三年。
这一世,她一定要守护和珍惜属于她的幸福。
安国公冷峻的眉眼缓和,眉宇间浮现丝丝温柔之意,目光盯着傅凌云略显苍白的小脸,只是他没有发觉自己的温柔和专注:“我相信大姑娘。”
傅凌云惊喜抬眸,她知道安国公今儿肯定有怀疑,这一句话,说明安国公是站在她这边的,傅凌云再次道谢。
安国公忍不住开口提醒:“数次探望,未能见到大姑娘,都是侯夫人和三姑娘出面。婚期将近,大姑娘须保重身子。”
傅凌云眼眶一热,原来安国公看出了小林氏和傅冉云居心叵测,这句提醒是在让她提防小林氏母女俩。她感激道:“多谢国公爷提醒,我不会让国公爷失望的。”
安国公似松了口气,未婚妻娇弱可以,可太柔弱就不是好事了,他见傅凌云身子骨着实虚弱,谆谆叮嘱她好好养病,告辞离去。
傅冉云占了她的卧房看诊,傅凌云便去小书房暂歇,几个二等丫鬟和管事嬷嬷趁她睡着,跑去巴结讨好小林氏和傅冉云。等那些碍眼的人走后,傅凌云睁开眼躺在贵妃榻上,脑海里浮光掠影地飘过前世的记忆。
犹记得前一世,每回生病时,安国公来探望,她都处在昏迷之中,小林氏耳提面命地提到安国公对病弱的她有多不满。她在小林氏的暗示下去寻祖父老侯爷退亲,结果被祖父斥骂不守诚信,把她送到偏僻的庄子上思过,直到出嫁的前半个月才回府。
临出嫁的前一天晚上,也是这样一个“意外”的磕碰,结果却是她额角磕在桌角上,破了相……安国公后来以为她对亲事不满,自杀未遂,冷傲的他在洞房之后,三年内没碰过她。
那一撞,她破了相,却成就了傅冉云爱护姐姐的美名。
也不知小林氏耍了什么手段,让她染上了风寒?风寒、昏迷、丫鬟、探病,这些都是小林氏安排好的,一环套一环,若她是安国公,恐怕也要对退亲之事信以为真。
傅凌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喊了两声,不见贴身丫鬟们,只有个三等小丫鬟进来伺候,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抬起眼看了眼傅凌云,赶忙低下头,乖巧地回答:“回大姑娘的话,奴婢叫作扁豆。”
傅凌云颔首,脑子里并无印象,她院子里有几个“豆”,分不清谁是谁,又问:“你老子娘是府外的,还是在府里当差?”
扁豆言道:“奴婢的老子娘是府上的。”
傅凌云又问了几个问题,才知道,扁豆的父母是小林氏的陪房,犯了错,被小林氏揪住打死了,扁豆是在庄子上长大的。
很显然,扁豆是不受待见塞到梨蕊院充数的。
小林氏的陪房是外祖母选的,扁豆算是外祖母的人,傅凌云不敢贸然对扁豆下定论,吩咐道:“扁豆,你倒盏茶给我。”
扁豆喂完傅凌云吃茶,突然开口低声道:“大姑娘,奴婢方才绕到屋后,听到张嬷嬷和夫人提起雪肌膏。”
雪肌膏?傅凌云蹙眉,雪肌膏产自西域,是贡品,对祛疤效果极好。数年前皇帝曾赏赐勋贵世家,他们定南侯府才传了一代,算不上世家,当然没收到赏赐。前世她额角磕破了,安国公曾送她雪肌膏,最后还是留疤了。
扁豆看了看傅凌云的脸色,不见她着恼,暗地里松口气,接着小心翼翼地说:“还提到林府。”
傅凌云恍然大悟,她外祖母家是皇商世家,虽没爵位,但每年为朝廷捐出大笔粮食,很得皇帝宠信,自然也是有雪肌膏的。蓦地,傅凌云深深地看向扁豆,这个小丫鬟为什么告诉她这些?她脑子里可没这个小丫鬟的印象。
扁豆似看出傅凌云的顾虑,忙憨憨地说:“奴婢是大姑娘的丫鬟,当然向着大姑娘,有什么话说什么话。”
傅凌云轻颔首,让小扁豆出去,以免被她那几个吃里扒外的丫鬟们看见:“等过些时日,我叫你上来伺候。”
扁豆立刻变得欢喜,脚步轻快许多。
傅凌云叹口气,这小丫鬟大概是看见她处理连翘,把翻身的机会放在她身上了,从林府来的下人,除了投靠小林氏,便只能投靠她。
扁豆刚走,小林氏过来探望,语气和蔼:“凌丫头,你醒了?我让三丫头挪回她的桃蕊院了,今儿你受惊了。”
“夫人客气,我很好,夫人无须担心。”
傅凌云眉眼慈和,深藏起对小林氏的恨意,她在侯府里面没有倚仗,看前世光景,老侯爷该是个明白人,把她送到庄子上反而让她避了祸事,但是老侯爷不插手后院的事,她也不想被送到庄子上,只能暂时蛰伏。
而且,她记得傅老夫人该回府了,到时候府里有辖制小林氏的人,那时候再露锋芒不迟。
小林氏坐在贵妃榻边,细细察看傅凌云的神色:“凌丫头,我记得你跟连翘很要好,我也是气糊涂了才处死了她,你怎不劝劝我?”
傅凌云前世活了二十多岁,深宫不知去过多少回,察言观色的本领早练出来了,一看便知小林氏是试探,她不屑地冷哼,自作孽不可活,她什么都没做,当然不会有破绽:“夫人,我跟连翘要好,可三妹妹是我亲妹妹,她陷害我也就罢了,还谋害三妹妹,况且,对于夫人处置,女儿怎好置喙?”
果然,小林氏的大丫鬟海桐脸色微微发白,连翘是小林氏的人,海桐当然知道。
傅凌云接着一脸关切地问:“夫人,三妹妹那里有好消息吗?薛大夫怎生说?”
小林氏的目光从傅凌云脸上移开,叹息道:“唉,薛大夫说,你三妹妹的额头可能要留疤……”
“啊?这可怎生是好?三妹妹岂不是要破相?”
傅凌云话里肯定的语气让小林氏不悦:“凌丫头,薛大夫说,只有雪肌膏能祛疤,你外祖母家有雪肌膏,我要照顾你三妹妹,你去外祖母家拿吧。老夫人许久不曾见你,该想你了。”
她直接用的命令语气,不给半句反驳的机会。
果然是为了雪肌膏。傅凌云冷笑,分明笃定她爱护妹妹,答应下来后,一定会跟外祖母死求的。
梨蕊院的管事嬷嬷张嬷嬷在一旁帮腔:“夫人放心,大姑娘最是孝顺,又最最心疼三姑娘,肯定能拿到雪肌膏的。”
几个丫鬟纷纷附和。这些人这么一肯定,到时候她若拿不到,小林氏说她不尽力,一个不孝的罪名和一个罔顾妹妹毁容的罪名就顺理成章地落在她身上。
傅凌云心中大怒,面是却不显,连连咳嗽,脸上适当地露出焦急,虚弱无力地说:“咳咳,夫人,我现在就去,我……”
傅凌云要起身,忽地一下子软倒在贵妃榻上:“我怎么就偏偏生病了呢?夫人,这可怎么办?我带病去外祖母家,外祖母肯定不悦,那雪肌膏……”
“不用急,不用急,你三妹妹的伤是伤,你的病也是病,养好了病再去不迟。”小林氏恨不得一脚把傅凌云踹到林府,话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傅凌云则暗道,薛大夫的医术不可否认,但自己老是无缘无故地生病,还病得那么巧合,真是她身子骨弱吗?这一次,就看看为女儿着急的小林氏是否能让她快点痊愈了。
她可没忘记,前世死时,傅冉云说过:小林氏曾害得大林氏难产。
小林氏得了想要的答案,回去照顾傅冉云,梨蕊院消失的丫鬟嬷嬷们重新出现在傅凌云面前,围绕着她打转,煮药的煮药,熬汤的熬汤。
傅凌云欣然吃了新煮的汤药,三五日后果真病愈,神清气爽。
她不由暗地里思忖,这病来得奇怪,去得奇怪,果真是小林氏害她!
磨蹭两天,享受了丫鬟们的小意殷勤和小林氏的焦急难耐,傅凌云才施施然登上马车去往林家。
林府看见定南侯嫡长女的专属马车到来,不用通报,小厮们拆了门槛热情迎接。傅凌云感慨,林家比定南侯府更像是她的家,可怜前世外祖母处处为她打算,她却因为小林氏和傅冉云的挑拨离间疏远了外祖母和舅舅们。
再次见到精神饱满的林老夫人,傅凌云热泪盈眶,忍泪见礼。
林老夫人细细观她面色,莞尔一笑:“凌丫头,听说你病了,我日日悬心,今儿见了你,总算安心了。”
“凌云也挂念外祖母呢。”傅凌云问候林老夫人的身体,这才道明来意,“今日凌云来见外祖母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跟你外祖母用到‘求’字,该打!”林老夫人慈祥地嗔怪,佯怒轻拍了一下傅凌云柔软的掌心。
“外祖母且听我说,我那个大丫鬟连翘,不小心绊倒了三妹妹,害得三妹妹破相,薛大夫说,只有雪肌膏才能祛疤。夫人不知从哪里听说外祖母这里有雪肌膏,让我来求药呢。”傅凌云眨了眨眼,口气轻松。
林老夫人一惊,忙忙地拉起傅凌云打量,见她不像受伤的样子,这才撇了撇嘴,慢条斯理地说:“她女儿受伤,她怎不来求我?”
傅凌云暗道,外祖母这么紧张她,看来对小林氏一直存着提防的心,这番打量是担心小林氏迁怒她。
“夫人照顾三妹妹,抽不开身,张嬷嬷又说我最孝顺,爱护妹妹们,我哪里好意思不来求?外祖母,有没有雪肌膏啊?”
林老夫人不满地嘀咕:“那张嬷嬷忒狡猾。有是有,不过雪肌膏珍贵,怕是不够用。”
不够用?傅凌云其实没所谓,雪肌膏是治不好那个疤的,她前世怕丫鬟们取笑,偷偷抹药,那药不会有问题,却留了疤,放在傅冉云身上也是一样。
傅凌云心中愉悦,语气却很正常:“外祖母,聊胜于无,想来夫人也不会有二话。”
林老夫人惊奇地打量傅凌云,这外孙女怎么突然转性儿了啊?放在以前,傅凌云肯定是会求够了药才会罢休。
傅凌云却没多解释,拿了药,急匆匆回府,连午饭都没留下来吃,仿若真的在为妹妹着急。
小林氏早早等在梨蕊院,一看见傅凌云的身影,破天荒无比热情地迎上来,眼神热切:“凌丫头,拿到药了吗?”
“夫人别急,药在这里呢。”傅凌云从袖中拿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瓶,瓶子上刻了一只展翅飞翔的白鹤,古意盎然。
小林氏一把夺过瓷瓶,拧开盖子,一股清冽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闻之沁人心脾。
小林氏吸了口气,露出笑容,可当她看向瓶子里雪青色的药膏时,脸色微沉,口气很是不满,暗含责怪:“怎么才这点子?凌丫头,你没跟你外祖母说清楚,若是没有足够的雪肌膏,你三妹妹可能会留疤一辈子吗?”
傅凌云暗自好笑,轻言细语地解释道:“夫人,雪肌膏除了有祛疤效果,还是养颜圣品,外祖母把雪肌膏送给舅母们擦脸了,只剩下这点。我是求了外祖母的,可外祖母说没有了,夫人不会怪我吧?”
她用一种孺慕之情的眼神巴巴地望着小林氏,这是她前世最常用的眼神,可前世是真心实意的,现在却是装的。
小林氏眼中的厌恶和鄙夷一闪而过,强装笑脸:“不怪,不怪,有就不错了,我怎么会怪你?”
傅凌云大大地舒口气。
小林氏急匆匆地走了。
张嬷嬷责怪道:“姑娘应该多跟林老夫人撒撒娇的,林老夫人那么疼姑娘,即便没有足够的雪肌膏,也可以去其他世家想办法啊!要是三姑娘的脸不好了,心疼的还不是姑娘?”
“张嬷嬷,这话你在我这里说说便罢了,千万莫跟夫人提!”傅凌云好心地提醒。
“姑娘的话奴婢听不明白。”张嬷嬷脸色转黑,她是小林氏拨给傅凌云的,傅凌云平时把她当作养母般尊敬。
“我外祖母是能跟其他世家借雪肌膏,可别忘了,夫人是定南侯夫人,身份地位不比外祖母差,夫人听了你的话,会做何感想?别人会以为夫人瞧不起自己的身份,才会让嫡母去求药呢。”傅凌云云淡风轻地说道,也体味了一把教训奴才的快意。
这个张嬷嬷可不是善茬,是前世除了连翘,她第二信任的人。
张嬷嬷神色一僵,面色难看。
小林氏为女儿的脸劳心劳力,暂时没空搭理傅凌云。傅凌云闲暇时看看书,养养病,偶尔去探望傅冉云,七八天过去后,傅凌云觉察出点不对劲。
按照傅冉云抹药的分量,外祖母给的药只够抹五天,可傅冉云脑门上的药分量没减少,却抹了七八天,看小林氏和傅冉云胸有成竹的模样,貌似她们压根不缺药。
傅凌云犯嘀咕,小林氏这段日子没出侯府大门,她从哪里弄来的药?
傅凌云百思不得其解,只莫名觉得诡异,却也不担心,因为她知道傅冉云抹再多雪肌膏,也去不了疤。
这天,傅凌云度量身子轻省多了,收拾文房四宝准备和姐妹们上府中私塾读书。
傅冉云的丫鬟破门而入,随后傅冉云出现在门口,眼中翻滚着浓烈的恨意,双目猩红地瞪着傅凌云,娇憨天真的气质全无,出口的话夹杂着指责和悲愤,泪水涟涟地哀声而泣:“大姐姐,你为什么要害我?妹妹对大姐姐一片拳拳之心,大姐姐却要处心积虑地害妹妹毁容啊!”
梨蕊院瞬间安静了,众人齐刷刷地朝傅凌云行注目礼,傅冉云哭得这么可怜,大家的心不自觉偏向她。
傅凌云眼眸微眯,不知傅冉云唱的是哪出戏,索性直接问她:“这话从何说起?三妹妹脸面破相,我不顾自个儿身子,病才刚愈,急匆匆赶往外祖母家求药,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又赶了回来送药。三妹妹的话,姐姐可不敢认!”
院中人点头,那天傅凌云来去匆匆,大家有目共睹。
傅冉云捏拳,恨声说道:“大姐姐何必敢做不敢认!你看看我的脸!”
傅冉云的丫鬟急急跺脚:“三姑娘,薛大夫交代,伤口不可见风。”
傅冉云死死盯住傅凌云,不管不顾地撩起额角的头发,撕掉缠绕的白纱。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傅冉云额角的伤口不仅没有去掉疤痕,反而伤口化脓!绿色的脓水弄污了头发,十分可怖,配上傅冉云扭曲而狰狞的表情更加骇人!
傅凌云心口一跳,她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效果,这效果……太好看了!
“三妹妹,”傅凌云假假地唤了一声,怜惜地看着她,“这是怎么回事?雪肌膏是养颜去疤的圣品,怎么会化脓?”
“大姐姐还要来问我怎么回事!”傅冉云声音凄厉,“我知道大姐姐嫉妒夫人不是你亲娘,可夫人对我们姐妹二人毫无二致,大姐姐你怎么忍心在雪肌膏里动手脚,害我毁容!”
傅冉云气愤至极,透亮的双眼阴森森的,透着一股子骇人的戾气,如一头小蛮牛似的冲向傅凌云,长长的指甲直击傅凌云的脸。
傅凌云心惊,傅冉云这个模样,跟疯狗似的,好在她在前世遭遇流寇时练就了敏捷的身形,一闪,闪到张嬷嬷身后,傅冉云一爪子挠到张嬷嬷脸上,张嬷嬷捂住脸,发出杀猪似的嚎叫。
傅冉云发现挠错了人,更加恼怒:“傅凌云,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破落户!你毁我容貌,我要报仇雪恨!”
“三妹妹,肯定有误会,我们冷静下来慢慢说。你用了七八天的雪肌膏,要是雪肌膏有问题,早被薛大夫查出来了!张嬷嬷,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薛大夫和夫人来!三妹妹疯了!”傅凌云一边游刃有余地躲避九阴白骨爪,一边将傅冉云的爪子引到几个丫鬟和嬷嬷们身上。
顿时,整个梨蕊院人仰马翻,丫鬟和婆子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开始有人跟着她喊:“三姑娘疯了!”
傅凌云哼一声,傅冉云想浑水摸鱼,把脏水泼到她身上,做梦!
张嬷嬷又被挠了一爪子之后,立刻反应过来,躲出战场,一溜烟跑去搬救兵。
小林氏早一步到达梨蕊院,看到傅冉云额角触目惊心的伤口,惊得目瞪口呆,又听丫鬟叫嚷“三姑娘疯了”,赶忙上前搂住发狂的傅冉云,一声痛似一声地喊:“我苦命的儿啊!你的命好苦啊!你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啊!”
傅凌云离得远远的,怜悯地说:“夫人,当务之急是让薛大夫给妹妹看看伤口。”
“夫人,是傅凌云害我毁容,她嫉恨我,在雪肌膏里下毒!我不服,我要划花傅凌云的脸!”傅冉云阴狠地叫嚷,失去容貌的女孩几乎失去理智,恨不得天下所有女孩都跟她一样毁容。
“夫人,女儿怎么敢害三妹妹,夫人明鉴,我最疼爱三妹妹不过了。”傅凌云也装起了委屈。
小林氏惊疑不定,双手颤抖,抚上傅冉云的伤口,她怀疑而憎恶的眼神扫过傅凌云,尚未开口,薛大夫脚步匆匆地到了。
薛大夫把脉,看过药膏和伤口,他惊奇地“咦”了一声,面色古怪:“夫人,这雪肌膏不是老朽查看的雪肌膏。”
傅凌云撇嘴,果然,小林氏对外祖母不放心,居然请了薛大夫验看雪肌膏。
“不可能!那雪肌膏就是有毒,不然我的脸怎么会化脓!”傅冉云痛哭。
薛大夫眉梢一挑,眼露不悦,这不是质疑他的医术吗?
小林氏赶紧呵斥:“三丫头,你疯了!别胡言乱语。”
傅冉云的叫嚷一顿,仍旧不甘心地望向傅凌云。
傅凌云则温柔地说:“三妹妹别急,听薛大夫怎么说。”又歉意地冲薛大夫道:“薛大夫,三妹妹一时情急,她说的话,你别放心上。”
薛大夫摇摇头,变得和颜悦色。
傅冉云嘀咕:“假好心。”小林氏扯她袖子,她才闭了嘴。
傅凌云丝毫不介意,问薛大夫道:“薛大夫,这雪肌膏是我八日前从外祖母林老夫人手上求来的,三妹妹抹了七日都没事,怎么偏偏今儿化脓了?”
薛大夫惊异:“七日?怪不得,林老夫人的雪肌膏顶多用五日,绝用不了七日,三姑娘伤口上的雪肌膏不是林老夫人的雪肌膏。”
傅凌云紧紧盯着小林氏,果然看见小林氏眼中闪过慌乱和惊骇,她道:“夫人……这后来的雪肌膏,夫人从何处得来的?”
“是……是我在外面小摊子上买的。”小林氏结结巴巴地回答,等她意识到是傅凌云问的话时,顿时面色铁青。
傅凌云便担忧地转向傅冉云,慈悲地挤出几滴泪,掩着帕子轻泣:“三妹妹可知是冤枉了我?我对三妹妹的心,苍天可鉴。夫人,那卖药的摊子可还记得?早早抓了人送官才是。”
小林氏暗瞪她一眼,嫌弃她多嘴,歉意地看着傅冉云:“三丫头,是娘不好,害了你,那是个小地摊子,坑了钱,人跑得没影了。”
薛大夫摇摇头,叹息说:“侯夫人啊,买药需谨慎,江湖郎中的药怎可乱使?三姑娘的伤疤便只是抹个三五日的雪肌膏,至少不会留下明显的疤痕,可这个假药,成分和雪肌膏极为相似,但是药性却霸道得很,对伤口有害无益啊!这次,便是有足够的雪肌膏也得留疤了。”
傅冉云听后,尖叫一声,再次晕倒在梨蕊院。
薛大夫开了药,小林氏命人抱傅冉云回去休养,脸上流下悔恨的泪水,泪光闪烁中,傅凌云看到了小林氏对她的蚀骨恨意。她也没忘记傅冉云晕倒前对她加深的恨意,以及对小林氏的淡淡怨怪。
不过,她可不信小林氏的雪肌膏是从小地摊上买来的,若是雪肌膏那么容易模仿,便不会冠以“圣品”之名了。
已经查出假雪肌膏与傅凌云无关,但傅凌云每每去探望傅冉云时,傅冉云精神恹恹,神色淡淡的,爱答不理的模样。傅凌云不以为意,温柔软语安慰,尽职做好大姐姐的分内事。
小林氏掌管侯府内务,傅凌云有外祖母贴补,傅冉云却是小林氏用侯府财产贴补,二房、三房的姊妹们对傅冉云很是不满,知道傅冉云脑门上会留疤,个个言语带刺含酸,对惨遭迁怒的傅凌云极为同情,而且傅凌云宽厚大度不计较,更是受妹妹们爱戴。
到了家中私塾沐休这日,傅冉云的伤疤痊愈个七七八八,可以见风了。
小林氏在儿女们来请安时,慈爱说道:“凌丫头,二丫头,三丫头,今儿天气晴朗,你们姐妹仨正好出去散心解闷。”
二姑娘傅丹云是庶出,平常是个隐形人,常被小林氏拿来凑数。突然对她这么和蔼,小林氏又要打什么主意?
傅凌云心中暗自警惕,脸上却绽放明媚的笑容,娇声软语地问:“夫人,不知今儿我们姐妹三人去往哪里?”
傅凌云越是娇柔明媚,傅冉云越是嫉恨,恨不得撕了她的狐媚子脸!
傅凌云瞥了她一眼,傅冉云毁了容,她就越是要光鲜亮丽,艳压群芳。如今傅冉云年岁小,不如前世后几年那般缜密老练,她时时刺激傅冉云,才能避免第二个狠毒狡猾的小林氏养成。
小林氏皱了皱眉,轻飘飘地看了眼傅冉云,等傅冉云露出憨态可掬的笑容时,她才慢条斯理地回答傅凌云的话:“前几日去北晋伯府做客,和其他家的夫人们同租了一条船,是京中有些名气的‘钟灵毓秀坞’,专给你们姑娘家玩乐使的,正好明年凌丫头你要嫁人了,顺便多认识些闺中手帕交,是好事。你们可要好好打扮!”
傅凌云含笑道谢:“多谢夫人。”
回到院子的傅凌云脸上没有那么高兴,她记得前世高档豪华的钟灵毓秀坞颇有名气,她印象深刻不是因为这船是京中闺阁女儿争相炫耀的对象,而是因为钟灵毓秀坞是傅冉云的陪嫁!因为这艘船,傅冉云的嫁妆羡煞了一众千金小姐们。
小林氏的能耐可以复制出雪肌膏,那么,那钟灵毓秀坞是否也是小林氏的私产呢?傅凌云一边思忖,一边任由几个丫鬟为她梳妆打扮。
傅凌云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趁去茅房时,朝小扁豆招招手,低声吩咐两句。
小扁豆双眼发亮,姑娘终于肯交代要事给她办了,这是不是说她成为姑娘的心腹了?傅凌云每说一句,她点一回头,牢牢记住傅凌云的话,握紧小拳头:“姑娘,奴婢一定不会让姑娘失望的!”
傅凌云颔首,抚摸扁豆的小脑袋瓜子,就拿这件事试试扁豆的忠心。
出府的马车惊动了二房和三房,两房的姑娘们羡慕地目送大房的三个姐姐。
傅冉云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一身华丽的湘妃色缕金蝶恋花妆花缎对襟曳地长裙,外罩珍贵的软烟罗披肩,犹如高贵的孔雀,这身气势和派头把傅凌云这个原配嫡长女都比下去了。
傅丹云看了眼傅冉云的华美衣袍,如往常般,像个小丫鬟似的,低眉顺眼地跟在傅冉云身后。
傅凌云柔和地笑了笑,似是毫不在意被妹妹抢了风头。傅冉云越是出风头,她这个原配嫡女越显得可怜。傅冉云的脑门不是撞了桌角,而是被驴踢过。
马车很快到达明镜湖边,其他府中贵女们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看见傅冉云纷纷打招呼,直接忽略了傅凌云和傅丹云,把二人当作一般的庶女了。
傅凌云不以为意,这些贵女们她前世是在嫁到安国公府进入社交圈才认识的,现在的她,“病娇体弱”,除了外祖母家,别家都没去过。
女人的地位是靠男人给的,在家时靠父亲,最终却是靠丈夫。她前世做安国公夫人时有过风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登船后,傅冉云和一众贵女们高谈阔论,完全忘了角落里的傅凌云和傅丹云。
其中一个女孩穿紫罗兰色暗花缠枝莲纹平素绡琵琶襟花笼裙,衣饰最为华丽,高傲地问:“傅三姑娘,你今儿的发型倒是别致。”
傅冉云下意识地抚摸额角,眸光扫过傅凌云的位置,淡淡的恨意一闪而过,笑嘻嘻地接上话:“是夫人新想出的发型,夫人说,我的脸型比较大,就遮住了额头。你们看,是不是脸小了?”
女孩们惊奇地转过头,细细看去,傅冉云的脸型果然变小了,纷纷问她怎么梳的头发。
傅冉云暗自得意,就算破相了,她也可以引领新风潮。
那紫衣华贵的女孩从鼻孔里冷哼一声,突兀地打断众女的叽叽喳喳:“别是破了相,故意遮住不让我们看吧?”
傅冉云神色一变,目光躲闪,又朝傅凌云的身上看了一眼,转瞬她镇定下来,学着小林氏的口吻,恬淡地笑了笑:“怎么会呢?不过是换个发型罢了。邱姑娘,你今儿的发型也很别致啊!这是新流行的发型吗?你们别笑话我,因我大姐姐身子骨不好,我常常留在府里陪她,不常出来走动,倒跟不上潮流了。”
姑娘们看向傅冉云的神情变得同情和赞赏,也有人去问那位邱姑娘的发型。
傅凌云渐渐看出门道来,这位邱姑娘是各家千金巴结的重心,连傅冉云都奉承她。也难怪,邱紫苏是未来太子妃,各家千金们当然要巴结她。
可是,傅凌云却不喜欢邱紫苏。前世安国公是太子党,但邱紫苏对她却莫名怀有敌意,她直到死也没弄明白这敌意从何而来。而且,邱紫苏对傅冉云的态度也不友善。
这一世,如果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走的话,邱紫苏还会是北齐的太子妃,还会是南齐的皇后。
思忖片刻,傅凌云决定先探探邱紫苏的底,也许能化解了这份敌意,或者能找到敌意的根源,便不再打算一直隐形到底:“三妹妹,出门时夫人叮嘱,不要在风口上坐久了。”
傅冉云眼里燃起一簇火苗,袖中的手攥紧了。
“这位也是傅府姑娘啊?”邱紫苏早注意到傅凌云,一听傅凌云叫“三妹妹”,眸光化作凌厉的刀剑射向她。
“大姐姐,你怎么坐到边上去了?都怪我,好久没见众位姐妹,倒是把大姐姐给忘了。来,我给你们介绍,这就是我大姐姐,大姐姐一直念叨着要和众位姐妹们做手帕交呢。”傅冉云目光灼灼地看着傅凌云,虽起了身,却不显热络,热情的口吻仿若傅凌云多想巴结这些贵女们。
傅凌云在贵女们眼中瞬间低了一个档次。
傅凌云笑靥如花,似没听出傅冉云的讽刺,朝众女行了一礼:“姐妹们安好,我是傅凌云,往日常听三妹妹细数各家千金如何金尊玉贵、谦逊有礼、蕙质兰心,今儿总算是见识了。”
大家听傅凌云这么说,都纷纷起身见礼,且傅凌云容貌姣好,声音清越,风光霁月,很像自家大姐姐,对她的第一印象极好。
只有邱紫苏的面色更加难看,傅凌云几乎在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便感觉到了她的敌意。
丢下心头狐疑,傅凌云温声劝诫:“恕我无状,可三妹妹前些日子病弱,见不得风,我少不得讨嫌打扰大家聊天,请三妹妹去船舱里稍作歇息了。三妹妹淘气,你们可要帮我这个做大姐姐的多劝两句。”
傅冉云帕子拧成一团,帕子上绣的牡丹花被摧残得一团糟。
众女纷纷附和,让淘气的傅冉云去休息,而且傅冉云面色发白,看起来就是刚病好没有痊愈的模样,傅凌云的话更多了两分可信。再说了,傅冉云平日就是一副娇憨可爱的性子,说是长不大的小孩子也不为过。
傅凌云暗笑,傅冉云是在紧张她会说出她毁容的事吧?如果傅冉云自作孽,来招惹她,那时她自有法子让傅冉云自己说出口。
傅冉云愤恨离席,傅凌云回头瞥了眼邱紫苏,邱紫苏果然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她恍然从邱紫苏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嫉妒。
嫉妒?未来太子妃有什么好嫉妒她的?
傅凌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觉得邱紫苏对她的敌意比对傅冉云的还胜。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她。
傅冉云在船舱里坐了片刻,时不时望向船尾。
当船头出现一抹黛青色的身影时,傅冉云眸光一亮,故作天真地撒娇:“大姐姐,闷得够久了吧?我们去外面船尾看风景,好不好?既清静,又能让船娘摘莲蓬。”
她声音憨憨的,仿若跟姐姐撒娇的妹妹,若非她眼中时不时交错闪过的急躁和恶毒,傅凌云看到的就是跟前世一般亲热的妹妹。
傅凌云看一眼船窗外,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另外一艘大船慢慢驶近,那个标志她认识,她心里一阵雀跃,给小扁豆竖个大拇指。
修长白皙的脖颈悠然转过来,傅凌云收回痴恋的目光,目光宠溺:“明镜湖的接天莲叶是京城一绝,我们就去吧。”
傅冉云眼中闪过一抹幽光。
那个黛青色的身影如傅冉云所说,是个船娘,手中一根竹篙时不时伸出去勾水中的莲蓬和菱角。
傅冉云惊呼,嚷嚷好奇,拽着傅凌云朝那黛青色的身影靠近。
傅凌云美眸四顾,此时船只靠近湖岸三四百米,荷叶错落的缝隙里可以看到那艘大船相隔不到百米,岸边只有零散的几个人靠在柳树下纳凉。而她们所在的船尾上除了船娘没有别人。
傅凌云一瞬间想起惨死的女儿……恍神间,她只感觉船身一晃。说时迟,那时快,那黛青色的船娘一竿子朝她顶过来,傅凌云大惊,不做犹豫,装作随船只摇晃,却是敏捷地闪身躲开竹篙。那竹篙如影随形,那船娘在摇晃的船上居然如履平地。
傅凌云眼神微闪,脚下动了动,在竹篙再次顶过来时,矮身一滚,这一滚就滚到了船尾的另一头。摇晃间,她拉了一把傅丹云。
一阵天旋地转,船头、船尾、船舱同时传出女孩们的惊呼尖叫,只听沉重的“扑通”一道落水声,傅凌云反射性地摸了自个儿的衣服,深深舒口气,是干的。
谁掉湖水里了?傅凌云晃晃脑袋,又听见岸边传来一声扑通跳水声响。
那船娘目露凶光,朝傅凌云走了两步,听到岸边有人此起彼伏地呼喊“有人落水了,快救命啊”,其他船娘听到动静跑到船尾来,她脚步一顿,扭身跳入水中,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荷叶遮住了她的身形。
傅凌云完全放下心来,忽然意识到什么,看了眼摔得头晕目眩的傅丹云,确定她没受伤,赶紧爬起身,朝对面的大船看去,那大船的船头站了一个长身玉立的俊朗身影。
傅凌云朝他挥挥手,对湖中沉沉浮浮的湘妃色影子呼喊道:“三妹妹,你挺住啊!救命啊,我三妹妹落水了!救命啊——”
那俊朗身影听了这声呼救,却是忍俊不禁,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
明明隔了这么远,傅凌云却仿佛看见了安国公唇边的笑意,带着调侃和趣味。
傅凌云微囧,低头看见傅冉云灌了几口水,那副挣扎的狼狈模样和她的芷儿是何其相像!她真恨不得淹死傅冉云!
安国公,你可知道,前世,就是这个在水中挣扎扑腾的柔弱女子,生生淹死了我们的女儿!
转眼看见贵女们慌慌张张钻出船舱,傅凌云回神,赶紧再次卖力向岸边呼救,带着哭腔:“求求你们救救我三妹妹!凡是救我三妹妹者,我定南侯府悬赏黄金五十两!”
靠在岸边的人跟打了鸡血似的,纷纷跳进水中。
但是此时第一个跳进水里的人,恰好捞住了傅冉云的脖子,为防她被别人救走,抢他的五十两黄金,他聪明地没往岸边游,而是在水里大喊:“船上的姑娘,能不能扔根竹竿拉一把?”
傅凌云眯起眼,掩饰笑意,这是个男人的声音,而且看他穿着是个乞丐。原来小林氏准备的亮点在这里啊!唉,她无福消受这种“艳福”,还是把艳福留给她女儿享受好了。
她递了根竹竿下去,和船娘们联手把男子和傅冉云拉起来。
傅冉云一身华丽而来,现在不过是个落汤鸡,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那男子上了船,顾不上自己也呛了水,抱着傅冉云不松手,抬头目光灼灼地问傅凌云:“这位姑娘,我救了这位落水的姑娘,姑娘承诺的五十金可还作数?”
“作数,作数!你且放了我三妹妹。”傅凌云都要笑了,她不知道小林氏是怎么安排的,但是这男子眼中的贪婪,她不会看错,这是担心傅冉云的名声毁得不够彻底啊!
乞丐男子与傅冉云相依相偎,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子上,曲线毕露。各家贵女们纷纷掩了面,转回头去。
乞丐男子犹豫了下,竟然伸手从傅冉云的发间拔了一根簪子,那是梅英采胜簪——定南侯送给小林氏的定亲信物,小林氏送给了爱女傅冉云。
“这根簪子留给我做个凭证。”
乞丐男子握紧簪子,反身跳入湖中,直接游到岸边,上岸时,看了眼围成一圈的人群,回头大声喊:“姑娘,我叫张回峰,北雁南飞,遇回峰而回,家住铜锣巷。张某人静候定南侯府三姑娘的谢礼!”
张回峰说完,攥紧簪子飞快地钻进人群跑了。
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原来是定南侯府的三姑娘落水了啊!”
“定南侯府,那不就是傅家吗?傅三姑娘真真遇人不淑,这乞丐男子占了她的便宜去,如此嚷嚷,定南侯府肯定得拿五十金上门道谢,还得把姑娘嫁给他,赔了夫人又折兵哟!”
“没这张回峰,那傅三姑娘肯定死了,还谈什么嫁人!这是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你懂什么?”
“对,那张回峰是见义勇为,第一个跳水救人。人家是乞丐,要酬金何必大惊小怪。”
岸边的人众说纷纭,傅凌云有片刻恍然,微微眯起眼,张回峰吗?
张回峰明年参加春闱,得中状元郎,从此飞黄腾达,但此人极为狡诈,一朝得志,安享富贵,鱼肉百姓。
她身子微微颤抖,前世最后的屈辱她怎么忘得了?淳于沛安排羞辱她的男人中,这张回峰也是其一!
毁天灭地的仇恨之火在傅凌云的明眸里熊熊燃烧,渐渐烧成一片血红。
“大姐姐……”傅丹云怯懦地扯了扯傅凌云的袖子。
傅凌云怔了怔,瞬间回神,双眸恢复清亮澄澈,擦了擦眼角,就有两行清泪顺着洁白无瑕的脸庞滚滚而落,蹲身摇晃傅冉云的身子,哭天抢地:“三妹妹,你醒醒啊!你不能死啊!”
哭声一声比一声凄惨,一声比一声无助,而随着她的摇晃,傅冉云额角刘海渐渐被摇到脑后,伤疤清晰地袒露出来。
那些贵女们则以为傅凌云刚刚是吓呆了,传说她病娇体弱,胆子又小,可渐渐地,她们对傅凌云的怜悯转为惊骇:傅冉云的额角居然破相了,而且伤疤那么难看!
贵女们面有异色,面面相觑,决定回去后跟自家夫人好好说道,有些准备上定南侯府提亲的,要赶紧歇了心思!
邱紫苏丹凤眼微眯,菲薄的唇角翘起好看的弧度,这对姐妹可真有意思哈!
“咳,咳……”傅冉云肺腔里的湖水被摇出来,湖水混着泥土和唾液吐出来,她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莫过于此,困难地睁开眼,有气无力地喃喃自语:“救命——”
“三妹妹,你醒了!”傅凌云“惊喜”,搂着傅冉云劫后余生地大哭,“我可怜的三妹妹啊,姐姐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夫人怎么交代啊?”
傅丹云想到小林氏,后怕地跟着抹泪。
贵女们心有戚戚焉,这才记起,定南侯夫人是继室,是傅凌云的继母。
傅冉云想要辩驳几句,被傅凌云摇得太厉害,眼一翻,再度晕了过去。
傅凌云哭了几声,慌忙让船娘靠岸,把傅冉云移到船舱的床榻上,船娘帮忙压出她肚子里的积水,又忙忙地给她换了干衣服,命丫鬟去请大夫。
因贵女们在钟灵毓秀坞上受到惊吓,觉得此船不吉利,傅凌云命船娘靠岸,准备出银子包下岸边的一家酒楼。
邱紫苏道:“我家在岸边有一所清净的别院,可暂作歇脚之地。”
傅凌云略作思忖,颔首同意,同时感激地看了眼邱紫苏,可邱紫苏却在她看过去时扭过了头,视而不见。
各家千金们惊魂未定地下船去往邱家的别院,邱紫苏到了别院,立刻让人抓了那所船坞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