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分裂

公元2050年，春

距离【无罪之界】发售的那天，已经过了整整一年两个月又十四天零十好几个小时了。

这款并不算多新颖但却以一种堪称凶猛之姿杀入市场的精神虚拟游戏，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了超过千万的拥趸，并在无数个夜晚于那片名为‘无罪’的大陆谱写了大量传奇与故事。

之所以是夜晚，却是因为这款游戏直到现在为止依然秉持着‘只支持睡眠模式登录’的奇葩理念，让无数肝帝们怨声载道的同时还奇迹般地保持着身体健康。

二月十四日，凌晨一点。

【连接完毕，正在读取角色信息】

【欢迎回来，守序善良的默，即将载入无罪之界，祝您晚安】

……

无罪大陆西南——帕米拉港

毫无征兆地，墨檀被刷新在一张长椅上，在系统干涉下，三秒钟内都不会有人发现他那略显突兀的出现方式，这也算是这个游戏中玩家与NPC罕有的几个不同之处。

“话说今天是情人节啊……”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随即便无声叹了口气：“虽然在这个日子准时上线多少显得有些可怜，但万一不小心‘犯病’的话麻烦就大了，嗯……果然还是在这边打发一下时间比较好。”

在这里我们先插一句题外话，上述某人的那句‘犯病’并不是说他感觉自己可能会对某位异性（当然更不可能是同性）做出至少够判十几年有期徒刑的下流勾当，而是因为一些其它情况，至于具体是什么嘛……别担心，哪怕诸位简介看的并不那么认真，后续也会进行说明的。

“嘿，我们的骑士大人怎么跑到这里发呆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忽然在墨檀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墨檀飞快地回头过去，结果什么都没看见……

“喂！你在暗示我已经停止发育十几年了是么？”

小脸上缀着些许雀斑的侏儒少女不满地原地蹦跶了一下，抱怨道：“就不能在回头时把脑袋的角度压低点儿？”

墨檀对少女报以歉然的微笑，耸肩道：“抱歉，米璐，但你要知道如果刚才跟我打招呼的人不是你，而是摩尔那个大块头的话，我只要将视线往下偏移那么一点点，就可能会受到永久性的精神创伤。”

“嗯哼。”

被称作米璐的侏儒少女危险地眯起双眼，指尖闪烁着危险的元素氤氲，冷笑道：“也就是说，你觉得我的声线跟那个邋遢的、粗鲁的、反应迟钝的、满脑子肌肉的、大部分情况下连北都找不到的独眼巨魔差不多咯！？”

面对这个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足够‘守序’也足够‘善良’，性格却异常火爆的侏儒女术士，墨檀立即举手投降，并表示会为自己刚刚不当的言论检讨两分钟。

“算了算了，我刚才看你在整理装备，是打算去哪儿？”

本就没有真生气的米璐坐在墨檀身旁，一边吸溜吸溜地喝着颜色可疑的试剂，一边好奇地歪头看着后者。

墨檀随手掏出一张羊皮纸，指了指上面那半幅潦草的地图：“我打算再去一次深影迷宫。”

“伊拉娜女神在上！默，你上次能活着回来就已经是奇迹了！”

米璐顿时瞪大眼睛，惊呼道：“这才休整了几天，你还要去那个鬼地方！”

墨檀这会儿已经把地图收了起来，同时又确认过了自己腰间的治疗药水、魔法卷轴、奇迹徽章以及那沉重的连枷都呆在它们该在的地方，然后才点头道：“是的，我必须得去。”

“当然是为了小迪诺？”

米璐抿了抿嘴，表情看上去有些复杂。

墨檀点了点头。

小迪诺是帕米拉港中的一个普通的矮人男孩，家人也都是普通的铁匠，而墨檀与这三口人之间的关系也只是委托老迪诺帮忙修理过护甲而已，但他这段时间却为了治好病倒的小迪诺数次冒着危险深入几十里外的深影迷宫，只为了找到那据说长在迷宫深处能治疗腐血病的枯叶花。

哪怕是其他同属于守序善良阵营的玩家或者NPC也很少有人会这么做，毕竟活着的善良往往比死掉的善良更能温暖社会。

所以，米璐做不到。

但墨檀，或者说在无罪大陆上身为四分之一个墨檀的【默】，他就会去这么做，不但义无反顾，而且不图回报。

默是一个各种意义上的好人，他绅士、礼貌、善良、公正、勇敢、富有同情心且讨人喜欢，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会给出这么一番评价，没有丝毫折扣。

“拿着这个。”

片刻的沉默后，米璐忽然递来一根小巧精致的木枝，摇着她那因为够不到地面而悬空的小腿道：“我做不到为一个素不相识且没几年好活的小鬼去冒生命危险，但偶尔也会发发善心，给一个善良到过分的家伙点儿好东西。”

墨檀将其接了过来，低头看了一眼。

【米璐的接骨木魔杖（3/3）】

品质：精良

要求：守序善良阵营

重量：1.5kg

使用：制造一层持续时间为十分钟的火焰结界/召唤一根防御力较低的暴乱元素图腾（属性依环境而定）/发射一道威力强劲的混合邪能脉冲。

【备注：年轻的侏儒术士米璐·茜女士所制造的魔杖，蕴含多种元素属性，能有效应对各种危机情况，成本颇为高昂，约等于一张‘粉骷髅会所’季卡。】

因为某些原因很清楚‘粉骷髅会所’消费标准的墨檀微微一愣，立刻抬头打算推辞，结果却发现侏儒少女已经挤进人群不见了，考虑到自己短时间内没可能将这个过分娇小的女孩重新找出来，他只得把这个人情记在心里，反手把这件品质精良的消耗品塞进行囊后起身离开。

他要抓紧时间，因为他不知道属于‘默’的这一夜会在何时结束。

……

【您已紧急断开连接，请选择是否重连。】

“是。”

【重连开始……】

【连接完毕，正在读取角色信息】

【欢迎回来，混乱中立的檀莫，即将载入无罪之界，随心所欲的胡闹吧！】

……

无罪大陆东部——自由之都

“呵。”

墨檀隐藏在兜帽下的嘴角微微翘了翘，随即整个人便如踏进水中一般融入了脚下的影子，半晌之后，当原本正坐在一间喧嚣酒馆中的他重新出现在街边时，手中俨然已经多了两个刚刚认识他、他也刚刚认识的钱袋。

与酒馆里那个浑身被笼罩在灰色斗篷下的阴郁兜帽男完全不同，此时的墨檀戴着一副精致秀气的金丝眼镜、身穿点缀着玫瑰色花边的雪白长袍、左手抱着一本巨大的书籍、右手托着银质竖琴，俨然一副吟游诗人的模样，当然，吟游诗人也确实是他的其中一重身份就是了。

将书夹在腋下，随手掏出了一枚银币弹向身旁卖水果的半龙人，墨檀夸张地俯身从摊位上叼起一枚苹果啃了两口，随后反手拨弄了一下琴弦，在一阵悠扬舒缓的旋律中饱含情绪地高声唱了起来：

“黑色的王，伫立荆棘的殿堂~凝望~权杖！”

“白色的象，战吼四顾的模样~咆哮~沙场！”

“王后冥想，毒药玫瑰茶杯撞~杀机~暗藏！”

“骑士的狂，披靡仗剑不设防~战旗~飞扬！”

“下一秒，你又会怎么想？”

“那一刻，谁在为我受伤？”

“谁落子，换他一片天堂？”

“做木偶，流连在她身旁！”

“战车上，黑旗舞~动飞扬~轰响！”

“白马下，女骑士~受了伤~浅唱！”

“思念的低语在耳畔~作响！”

“黑色的士兵剑出鞘~反扬！”

“还记得在座小工坊~桌上”

“灰色的我们还没有~信仰”

“你仗剑倚在它身上~浅唱”

“我懵懂沉默的迷恋~守望”

“如今你我，披上不同的涂装~立于~战场！”

“却无法忘，昔日遥远的眺望~你在~心上！”

“战车重创，无奈倒塌原野上~我心~痴狂！”

“马蹄声响，如记忆中那目光~彼此~迷茫！”

狂人肆无忌惮地拨弄着竖琴在大街上舞动着，身体跟随着旋律不断摇曳，就连他在歌词间的空隙啃苹果时所发出的声音都像是一种伴奏，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他的身上，表情时而悲伤、时而狂放、时而阴霾、时而张扬的墨檀也享受着周围那些目光。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自己开心的话，随手摸两个钱包、突兀地引吭高歌又能如何？尽管这种事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又怎样？只要开心就好。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个看起来放荡不羁的吟游诗人与那个暂时停留在帕米拉港的正直骑士完全是两个人，尽管从很多意义上，他们的确是两个人。

但就连墨檀自己都没办法否认，其实他们是一个人。

不过没有关系，没有人能够将他们联系起来，哪怕有人同时听说过他们两个，也不可能将其想象在一起。

因为玩家们都知道，每个人只能在无罪大陆创建一个角色。

至于NPC们，也不可能傻到将两个尽管长相却有那么三五分相似，但性格与立场完全不同的家伙认作一个人。

事实上，‘他们’在游戏里的社交圈也完全不一样。

“骑士的殇，梨花带雨的脸庞~低语~浅唱~”

合起双眸唱完最后一个小节，脚下多了一堆银币与铜板的墨檀冲周围不知何时已经聚起了一片的围观者俯身致意。

在人群彻底散尽前，墨檀已经迈着轻快地脚步拐进了一条小巷，很快便意料之中的被几个蒙面者包围了。

“哦豁，好久不见了，缪斯。”

把竖琴收进空间袋中，墨檀笑眯眯地冲为首那个整张脸都被包裹在皮甲面罩中的长耳朵打了个招呼：“找我有事？”

被称作缪斯的精灵冷笑了一声：“檀莫，你还真是不好找啊……”

墨檀耸肩摊手道：“你知道我们这些异界人经常会凭空蒸发一段时间，所以找不到也很正常不是么？”

缪斯反手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双刃，微微弓起了身子：“总之，你有一分钟时间准备遗言。”

另外几个包围者也都抽出了各自的武器……

兽人萨满稍微后退了两步，将背上粗大的木质图腾哐啷一声砸在地上。

两个人类游侠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在排除了埋伏与陷阱这两种情况后轻盈地攀上了两侧的矮房，隐隐与周围环境融为了一体。

而最后两个身材壮硕的矮人重甲战士则擎着阔盾缓步向墨檀逼近着。

“哎~”

墨檀有些苦恼的揉了揉额角：“何必这么大的火药味呢，自由之都这地方人多眼杂的，见血不合适吧？”

“不劳费心。”

缪斯用指甲轻轻划破缠在刃柄上的卷轴，一阵诡异的元素波动传来，巷内登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他充斥着怒火的声音在墨檀耳边炸响：“你知道你惹了多大麻烦吗？”

“你指哪个？”

墨檀头也没回，只是轻轻抬起手来便夹住了背后毒蛇般袭来的尖刃，笑道：“卡格镇大规模投毒的那件事儿？”

【狡狐直感】

狡诈系被动技能

掌握要求：狡诈学派13级、灵巧60、智力30

效果：当能见度极低/被致盲/闭上双眼时，可以感知到一定范围内对自己杀意最强的生命体。

【备注：总能够逃出生天的猎物才是一个合格的猎物。】

“还是说……”

墨檀突兀地消失在原地，并在下个瞬间出现在才将弓弦拉到半月的一位人类游侠背后，其余人还尚未捕捉到他的动作，就先看到一颗头颅冲天而起，随后才听到血液的泼洒声与一阵轻笑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不小心把你们上次那个嗜好别致的雇主宰了那件事？”

【刀扇披风】

狡诈系主动技能

掌握要求：狡诈学派15级、灵巧80

消耗/限制：200敏锐值

效果：使用后进行一次二十米内的定向传送，冷却时间五分钟

【备注：虽然它叫刀扇披风，但事实上并不需要你身上真的有刀、扇或者披风，所以请不要跟一个技能较真。】

“拦住他！”

缪斯怒喝着，两道血影从他手中的匕首甩出，绝大多数精灵都有的夜视天赋使得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目标位置，也以最快速度做出了反应。

预料之中的哀嚎声传来，却是那个刚刚给自己加持过大地之力的兽人萨满发出的！

“又或者，是因为我顺手把你们黑塔城盗贼公会的影牙匕首给拿走了？”

墨檀的身影从摔倒在地的兽人背后缓缓浮现，手中倒握着一把漆黑无光的修长匕首，冲缪斯咧嘴一笑。

【影牙】

武器类别：匕首

品质：唯一史诗

攻击力：极强

属性：狡诈等级+2、诅咒+1、灵巧+20

特质：流血、撕裂、无息、附加技能：暗影狼牙

装备要求：狡诈学派15级、双刃专精15级、灵巧95、无信者

【备注：自初原时代灭神会流传而出的匕首，代表着弑神五兽体中的牙，只有无信者与蔑神者方可使用】

【暗影狼牙】

装备技能（主动）

消耗/限制：自身百分之三十生命最大值

效果：瞬间移动到目标身后（需在视野范围内），对其造成理论上的最大伤害（必定暴击、享受背身加成），冷却时间一小时。

【备注：A、B、C……等等，为什么会是ABC！？】

“这不可能！”

当看到墨檀手中那柄匕首的瞬间，缪斯立刻瞪大眼睛，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没有人能够使用影牙！”

而就在此时，被他发动的那张魔法卷轴也超过了时限。

噗——

黑暗褪去的瞬间，缪斯看到了一张近在咫尺的，上面挂着几缕妖异血迹的笑脸，而他的心脏也在同时被狠狠刺穿。

“盗贼公会的人基本不是黑暗女神迪莉娅的信徒，就是谎言之神伊札纳尔的信徒，你们当然用不了它。”

墨檀戏谑地笑了笑，在缪斯的耳畔低声道：“顺便一提，我之前所谓的‘见血不合适’，指得可从来都不是我的血。”

缪斯此时已经逐渐开始失去意识，只是瞪大了慢慢扩散开来的灰色瞳孔死盯着墨檀，颤声道：“你……为什么……”

“啊~”

墨檀挠了挠头，用一种兼具着戏谑、嘲弄与漫不经心，最终汇聚成一股子玩味的语气耸肩道：“兴致使然？”

而缪斯则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这个黑塔城盗贼工会的第二把交椅，早已停止了呼吸。

……

【您已紧急断开连接，请选择是否重连。】

“是。”

【重连开……】

哐！！

墨檀的游戏舱被从外部强行打开，一缕乌黑的发丝出现在面前。

“出来！”

发丝的主人淡淡道：“陪我去应付点儿麻烦……”

序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