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场：镜心

楔子

当沈小雪拎着她那个亮澄澄的包，踏着超高跟舞鞋踉跄回来的时候，秦晴破天荒头一遭地还没有休息。

同寝室四年了，沈小雪清楚，这小妮子时间观念强得很，睡觉从不会超过十一点，而此时，时间已指过了凌晨。

沈小雪摇晃了两下她那颗有点沉重的头颅，似不敢相信。她微醉，没有留意到秦晴斜睨的白眼，只嚷嚷：“哈，这大半夜了你居然还没睡，早知道我就给你带夜宵甜品回来了。”

还坐在寝室镜子前的秦晴悠悠转过头。和往常不同，和这四年大部分时间都不同，今天的她化着淡妆，粉紫流潋的唇彩称得肤色更加白玉无暇。

她理了理梳在脑后的发髻，瞧着披头散发的沈小雪，微一扬语调：“谢谢你的好意，我晚上吃得饱，一点儿也不饿。”

其实秦晴想说的是我晚上也参加了宴会，不仅今天有，以后还会更多。我，再也不是那个处处需要你照拂的小丫头了。

正是这没说出的话，给了秦晴扬声的底气。

可沈小雪是个大马虎，并没有察觉秦晴的不同。她一股脑儿坐到床上，将脚上舞鞋一甩，盘起双腿，用手捏着受罪的脚趾，呲牙咧嘴地嘻嘻着。

秦晴是个端稳讲究的丫头，见状暗附了声“粗俗”，却不温不火地关怀：“哟哪，脚难受了吧，叫你别穿那么高的鞋子，当心摔跤呢。”

沈小雪对秦晴的关心报以一笑。其实，她不知道，秦晴是在恨她回来的踢踏声搅乱了她对镜的美好遐想。

事实上，大半个晚上，秦晴都一直坐在寝室的镜前嘀咕。

大学的女生宿舍，镜子装得简陋，尺来长的镜面直接贴在白壁墙上，下面嵌着块长方形的木板，搁满了女生护肤的瓶瓶罐罐。秦晴打从外面回来就搬过自己的凳子坐在镜前。她将双手搁在梳妆台上，捧着个脸，望着镜中嘴唇一张一合。今天的她很是兴奋，似乎有说也说不完的话要对自己讲。

令秦晴兴奋又遐想的，是个男子，名叫林照亮。

大学四年，秦晴都是大方得体的典范。她生得典雅，齐刘海下一双晶莹的大眼睛，鼻子娇俏又挺拔，是南方女子特有的水灵。可是，这个水灵女子的内心却不如她眼眸般纯粹。她敏感，且好强。敏感的人多半忧思过甚，好强的性子又使她不能显露这份怯懦，所以便总是小心翼翼，端止有礼。

老师和同学对她的喜爱显而易见。然而，也只有她自个儿明白，自己的天空明媚不起来。虽说不上阴雨连绵，却也是多云的，缺了大片大片像牛奶汁一样铺陈开的阳光。直到她遇到林照亮。

在秦晴看来，林照亮人如其名。她坚定地认为，林照亮的出现，足可以照亮自己多年阴郁的天空。

“喂，你今晚咋还没休息？”沈小雪从床铺上探出半个脑袋。

沈小雪的浓妆在灯光照射下泛着层桦桦的青白，秦晴不禁皱了眉头，循着沈小雪的眼神，只取了自己的发夹，道：“呀，真的很晚了，快洗了睡吧。”便去取了自己的洗漱盆。

涮洗间里的水哗啦啦响起来，秦晴挽起了袖子。沈小雪仰面躺在床上，循着月色和水声，竟显得有些落寞。

落寞是来自四年来即将面临的离别，也来自那两间久不住人的蚊帐。

其实，同寝的还有两个女子，潘秀儿和张秀芳。

沈小雪乌溜溜转动漆黑眼珠，她在想：“一年多了，秀到底哪里去了呢？那个内向又胆小、常常抿着嘴半声不吭的秀，咋能说不见就不见……”沈小雪嘟起了嘴。

她很少去想自己的事，或者说她这个缺心少眼的二货压根儿也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事值得思索、值得考虑，她开朗、热情、活泼，是各种校园活动的焦点，但这一切完全是出于兴趣、自然而然，不掺杂半分筹谋的心思。

沈小雪想着想着，便睡得沉了，长长的假睫毛还贴在眼睑上，似两只合上翅膀的蝶。而此时，秦晴正无比仔细地卸下自己的妆容。她捏着化妆棉的手在眼部轻柔地拭了又拭，心里暗想：“从今天起，半分也马虎不得。漂亮，果真是女生的最大资本。”

一贯理智的秦晴，心里跟明镜似的。

那个能照亮自己天空的男子——林照亮，虽嘴上说无比爱慕的是自己的举止修养，其实看中的不过还是女子美丽的皮相外表罢了。

而秦晴看中了林照亮什么呢？令快要毕业的她甘愿从学业中挤出时间来接近、来陪伴，也不是因为林照亮有坚毅朗俊的外表，对她有无微不至的关心，剥离开身份背景，这个还有些孩子气的大男生断不会是秦晴倾心的对象。

真正令秦晴心动的，是他有一位手握实权、举足轻重的官员父亲。特别是在这个就业艰难的大环境下，官员父亲或许就能和前程似锦划上等号。秦晴愿意去搏一搏。

拿她的青春美貌，拿她的学业优异，去博这样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和她的母亲——秦柔柔，扬眉吐气的机会。

这口气必须舒出来，秦晴暗暗较劲。

就是这么口恶气，在秦晴头顶笼罩了二十年，也同样在母亲秦柔柔心里憋屈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