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谷往事

一下马车，兰蔻发现营地还支着许多帐篷，空气里弥漫着严肃而寂寥的气息，人人都沉默而恐慌。

她掀开一个帐篷，里面一排排躺的都是病人，喷射样的呕吐，水样的腹泻，士兵一个个眼窝深陷，干瘦干瘦的，两颊深凹，腹凹呈舟状，无力的躺在地上，有的已经昏迷了，有的在说胡话，境况凄惨异常。

“霍乱！”阿曼尼皱眉：“这就是传说中的霍乱。”

他曾经听说过这种疾病的暴发流行，但是没有亲见。

“有办法吗？”范将军显然没有听说过。

阿曼尼摇摇头说：“没有特别有效的，我们尽量试试吧。”

“现在我们需要大量的盐，糖，苦钾和苦碱。”他抬头对范将军说：“也许您需要上报朝廷请水利总督改水了。”

“改水？你知道这是很庞大的一项工程吗？”范将军皱眉。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霍乱是传染性很强的瘟疫，我们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但是可以肯定这一定是饮用污染水引起的，

而且就算现在不打仗了，这些士兵也不能回去，只要一回去，势必引起更大的流行和灾难，我们现在就要把染上疾病的士兵和没有染上的分离开。最重要的，我们需要安全的水源，这里离得太远，一定要修建渠道，把最近的清洁水引过来。将军，您还需要通知士兵，不能为了省事，把生的食物用水洗了直接吃，这非常危险。”

范将军看他说的严肃且在理，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按他所要求的一一照办，事情进展顺利，范将军一边派出部分士兵远出取水，一边上报朝廷，要求修建简单渠道用水车引水。

阿曼尼按配方把盐，糖，苦钾，苦碱一起溶入水中，发给染病的士兵大量服用，很快，死亡人数骤减百分之四十，同时兰蔻用从药谷运来的药草熬成水，大量供应，以增强将士体质。并利用祖辈在与瘟疫长期的斗争过程中积累的丰富经验和其独特的理论基础，竭其所能寻求最有效的防治方法。

半月以后，当水车开始运转的时候，可怕的瘟疫也开始得到控制，发病的人数一天天减少，轻症的病人开始恢复，营地慢慢恢复了生机，乐观的情绪开始在军中蔓延，夜晚的时候，帐中还有雄壮的歌声传出，范将军宽心了。

这场战争本是一场为了扩大领土的侵略战，皇上听信谗言说胡国广阔的土地是如何肥沃富饶，多么具有潜在的威胁，冲动的作出远攻的决定，胡国虽地大物博，但是人丁相对稀疏，两军力量对比悬殊，他想当然的以为蛮夷之人对兵阵之事知之甚少，在作战方面，应该不堪一击，他的自大不无道理，但是对被侵略的胡国来说，他们打的是家园保卫战，自然不惜性命，再加上他们本来就骁勇善战，所以胜利也不是唾手可得。

然而不管是哪一方，不管为着什么目的，都因为战争，而突然有了信仰。为了荣誉，勇气，为了保护家园，保护女人，保护老幼，谁都不许退缩，所以战争就这样显得格外惨烈。

除了瘟疫，理所当然还有大批的伤兵，虽然随军有医术卓著的医者，但无论从数量上还是从技术上都远远不够，炎热的天气，巨大的伤口得不到应有的照料，化脓坏死，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兰蔻一路照顾和安慰着这些重伤的可怜的士兵，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可能挨不到回家的那一天，她心情沉重：为了一个人的一句话，无数将士浴血奋战，人民流离失所，为了某些人的利益，残酷的剥夺另外一些人的幸福，人为什么要这么贪婪呢？

范将军尽管严格，但是对士兵的照料也相当细心，他显然精于兵法和人心，兰蔻看他整装待发前的策马狂奔，鼓舞士气时的豪言壮语，那种与生俱来的凌厉霸气展露无遗。他像野草一样汹涌嚣张，踌躇满志，他的身上有一种她无法说明的确定性。她把他此刻彻骨的冷洌理解成对绝境的激励，她不想接受另一种可能：他不经常笑，看起来心无杂念，大多数的时间只一味坚定地沉默。其实她相信打从一开始，他就是有野心的。

她还是喜欢他初见时的样子，也许他本不该出现在这种野蛮的地方，他的身体过于单薄，他微微牵动嘴角的笑容过于优雅和孩子气，他不用皱眉沉思的时候的气质过于纯洁，他看她时候的双眸过于清澈。

作为一个将军，他太小了。

但是看看他的战术的精巧和计划的完满，又不由得她心生仰慕，战场上他是核心和灵魂，各种阵形：方,圆,锥行,雁行,钩行,玄襄,疏阵,数阵,及火阵,水阵他都应用自如，战术上攻守兼备，复杂而不乱。选兵皆精锐，不求数量上的优势，练兵时纪律一定非常严明，士兵才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他的骑兵果然名不虚传，他以骑兵打了很多完美的奇袭战，快速突击和包抄，让敌人防不胜防，与步兵的配合更是显得滴水不漏，严格有序的训练，使得步兵面对骑兵的突击，也有极好的防御措施。弓箭，精良的长短兵器的配合使得杀伤力大大提高。

一切尽在掌握中，随机应变，不求一时一地的得失，也没有个人英雄强出头。

不到一年的时间，范将军带兵势如破竹的一举攻入胡国城内，擒获将领，俘虏无数，虽因瘟疫损失惨重，但是仍然战绩斐然。

范将军将战俘遣散或收编，派骑士将捷报传到朝廷，皇上立即下指示划出他觊觎以久的富饶疆土。

胡国被迫割地相让。

范将军得令撤兵回朝。

“范将军，我想先回去看看家父。我们出来太久了，我非常挂念他。”

“如果小姐坚持的话”，他久久的看着她：“李川，整理一下，送小姐回去！”

“庆功宴上范某会向圣上禀报慕容小姐的功劳，多谢小姐鼎力相助，感激不尽。”

她突然觉得不舍，一转身的时候，兰蔻就已经觉得遥远，她忍不住回头看他。

他似乎若有所思，见她回头，他脱口而出：“既然小姐医术果真如传闻所说的神奇，那么可以用换眼睛的方法医治眼疾，也是真的了？”

“不是换眼睛，是眼睛外面的一层膜，而且不是所有的眼疾都可以这样治的”，她微笑：“那么传闻皇上失明，也是真的咯？”

他叹口气说：“暂时还没有，不过情形也越来越坏了，宫中太医也没有办法，令尊也曾被召进宫多次，想必没有告诉过小姐。如果小姐真有如此本事，可否随我回宫一试？”

兰蔻犹豫一下，爹总说伴君如伴虎，要自找麻烦吗？

看她犹豫，范将军宽和的笑笑：“若没有确实的把握，还请小姐三思，要知道这不是儿戏，皇上一国之君，本就讳疾忌医，况且小姐的治疗方法听起来风险很大，皇上不比普通百姓，他自己也不见得敢冒险，在下不是怀疑小姐的能力，实是为小姐的安全着想才作此建议的。”

她用询问的眼光看看阿曼尼，阿曼尼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为救治垂死之人，我们试过很多的脏腑器官的交换，没有一次能撑过三天，大多很快就坏掉了，唯有眼膜的交换可以成功，而且结果证实效果非常好，观察几年的病人也没有出什么问题。原因我们还没有搞清楚。但是如果皇上愿意，我们可以试试。反正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他肯定不会愿意从此失明吧。”兰蔻小心的说。

“而且我们不能保证他的情况就是我们可以治的。”她想了一下补充说。

他牵动嘴唇，一丝笑意爬上嘴角，眼神清澈，她心里泛起一阵欢喜的涟漪。

“将军，阿曼尼他是逃亡之人，不能过于高调，所以我希望…”

“明白，小姐可以放心。”他保证。

她侧头看阿曼尼，咬着下唇微笑，阿曼尼站在阳光下，眯着眼睛沉思，他的睫毛长而微翘，在阳光下看起来也是金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