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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下

背叛竟是如此轻易

与无敌舰队的一战虽说最终取得了胜利,但你的船队已是元气大伤。原来的船已经不能再用,超过一半的船员在那场战役中受伤或死亡,连你的右眼也从此不见光明。

伤痕是男人的勋章,你这样安慰我。可是每次看到你漆黑的眼罩,心中还是会泛起阵阵苦涩。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掳走我的人是无敌舰队的指挥官,而你为了救我,不顾一身的伤痕,独闯敌营,到最后连右眼都失去了。

基德,曾经我固执的以为自己已经变得非常坚强,已经可以站在你的身侧,分担你肩上的重量,但是到头来,我却成了你的沉重的负担。基德,我想成为你的力量,比任何人都想,可现在除了安静的呆在你身旁,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为了躲避王族的舰队,随后的日子我们都过得十分低调。告别孔拉德后,我们便隐藏到了附近的港口,平日里扮成普通渔船,只有在无人的夜里才会悄然行动。鉴于之前那个陌生男子的奇怪举动,你开始要求我伪装,就算是在同伴面前,我也只穿男装,凝雪肌肤涂上了麦芽色的胭脂,银色的长发被盘起梳到脑后,只有一双碧色的眼在厚重的斗篷下若隐若现。看着镜中的自己,我突然一时语塞,这个样子才更可疑吧?

可是对于我的新造型,你却异常满意。你拍拍我的头,柔声地许诺,放心吧,格瑞斯,这次我一定保护你。

那些天,我们总是格外谨慎,小心翼翼地如同惊弓之鸟。不管如何努力,我都无法忘记那个陌生男子得意的笑容,那种好像是看着猎物一样的势在必得的表情让我没来由的紧张。偶尔在夜里梦到,我也是尖叫着醒来,然后久久不能入眠。基德,虽然有你的承诺,但是我要怎样告诉你,这一次我是真的害怕了。

其实我们都很清楚,这种暴风雨前的平静很快就要被打破,只是我们未曾料想,这竟是最后一段我们共度的时光。

不久后的一天,一封信的到来宣告了宁静的终结。信是碧安琪写的,信中她告诉我们因为被人举报和海

盗来往过甚,我们一走孔拉德就被带走了。起初也没什么大碍,大家都以为等风声过了稍微打点一下,人也就放出来了。可谁知几天前国王突然派了官员,说勾结海盗是重罪要押往王都,天一亮人就要被带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情急之下才连夜送信过来。

基德,你一向是重情义的人,更何况孔拉德曾救助过你,你又怎能坐视不管,只是现在的我们实在无能为力。无敌舰队的重创已经让我们失去了与王军抗衡的实力,现在出手无疑于自取灭亡,聪慧如你,其中的轻重自然不言而喻,只是看着碧安琪那充斥着绝望的信,还是会觉得心有不甘。

基德,让我去吧。终是看不下你紧锁的双眉,那痛苦的表情,我已不想再见。

不可能,你头都不抬,望着信仍是愁眉不展,你一个人怎么赢得了?

谁说我是一个人了?我握着你手,莞尔一笑。

晚些的时候,我和莱恩便乘着夜色向监狱赶去。一路上,莱恩始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在打量我,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居然真的说服了你。

不可能,你一个人怎么赢得了?耳边又传来你质疑的声音。是的,基德,我一个人有很多事都做不到,但有你在我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

我告诉你,其实我们可以声东击西,在你大张旗鼓地拖住王军的时候,我乘机救下孔拉德。但因为这个计划需要很高的配合度,所以我的接应只能由你来做。

你沉思了很久,我知道你在寻找一个阻止我的理由,一个更加出色的方案,但翻来覆去,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好吧,我让你去,但你一定要听我的安排。看着我,此刻你却只有无声的叹息。

于是,我便带着你指定的同伴,沿着你安排的线路一路疾驰。其实我并不喜欢你要我走的那条蜿蜒小路,整条路线有很大一部分要穿越人迹罕至的森林,那种闭塞的线路,可能的话我并不想走,但是临行前,你反复的嘱咐我说,大路危险,一定要走这一条。即使是已经说了多遍,你还是怕我记不住,末了,居然还拿出地图让我指给你看。

出发时,你亲自帮我披上斗篷,轻轻的摩砂着我的侧脸,你的手心里有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对不起,格瑞斯,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第一次独自出行,我会担心。

我小心的把手贴上自己的面颊,那被你碰触过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烫。基德,我是如此信任你,以至于从来没有质疑过你的决定,一路上,我带着对你的信赖纵马飞驰,却不知正是你给我指出的这一条路把我引向

了无尽的深渊。

凭着记忆,我们一路向前,好不容易才摸到了小路的尽头。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小路终结在监狱的后门,那里的防守最弱,极易突破。终于到了,我深吸一口气,勒紧缰绳准备下马。

危险!

耳边传来莱恩的喊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人按在怀中,径直从马上摔了下来。身后,马匹的嘶鸣声混着爆炸的巨响在深夜里格外刺耳。

还好吧?莱恩艰难的起身,他的脸上有擦伤的痕迹。若不是他,现在的我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迅速环顾四周,这里是小路的尽头,却没有所谓的监狱,开阔的空地上布满了士兵,我们被包围了。

周围的兵士都穿着银色的软甲,胸前的鸢尾花在火把的照射下印出蓝色的光华,是王族的军队。手持武器的士兵们一步步地向我们逼近,我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短剑,也许是握得太紧,手心里居然渗出了细密的汗。虽然我相信自己的技艺并不输给王军,但面对这层层的包围圈,我们就是插翅也难飞,更何况就在刚刚莱恩为了救我还扭伤了手腕。

等一下,不要伤了那女孩。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从远处传来。下一秒,原本还在和我们作战的士兵便在瞬间散去,他们整齐列在两旁,神情肃穆。

队伍的末端,一个高大的男子径直向我走来。斧阔刀削的身影,精致的容颜,银发,碧瞳,浑身萦绕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场。

是你!我惊叫出声。

终于又见面了,格瑞斯。男子俯身,单膝跪下,笑容清浅,一如初见。修长的手指灵巧的褪下我的斗篷,如瀑的长发便在瞬间滑落。

不,红莲。

被俘后,我和莱恩便被分开关押。我被带到了一个奢华的房间,那里有人不分昼夜的看守我。房间很舒适,比起阴暗的地牢,我已经非常满足。唯一遗憾的是,房间没有窗户,若不是有人定时送来水和食物,我甚至都分不清日夜更迭。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和我很像的男子叫西蒙,是帝国的第一王子。基德,你说这样位高权重的人一定很忙吧,可奇怪的是,他居然每天都能找出时间来看我。每次他都会坐在我的身侧,询问我的饮食起居,我的心中所想,却绝口不提海盗的事情。有时,即使我对他不理不睬,他也只是微微一笑,毫不介意的样子。

怎么受伤了?那天,当西蒙注意到我手指上的伤口时,他居然毫不犹豫地拉过我的手,小心地吻了下去。

你做什么!我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那一刻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不是因为被你以外的男人触碰,而是

因为,基德,即使细致如你,也从来不曾注意到这些细小的地方。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关心我?我根本不认识你!

用尽全身的力气,我喊出了自己多日来积淀的疑惑。拼命压制的泪水徘徊在眼眶里,明明做错的人不是我,可为什么我却会觉得苦涩。

为什么,因为你是我妹妹。不知何时,西蒙的笑意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的神情。

有时,面对太多的变数,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比如,应该是冷漠的敌人却突然间对你无比温柔,最后还不忘告诉你,其实你们血脉相通。

但是这些带来的冲击还远远不够,还有更残忍的事实等着我接受。

西蒙告诉我,我本是王族的一员。我的父亲凯鲁曾是帝国的王子,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十七年前,他带着妻女巡视沿海,却在出航后遭到了海盗的袭击,由于寡不敌众,他和妻子当场遇难,随从无人生还,而我也从此下落不明。他说,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暗中调查却始终找不到我的线索,直到那次海战中的偶遇。

虽然这样说你一定接受不了,但至少你有权力知道真相。西蒙抱住微微发抖的我,深吸一口气,仿佛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红莲,其实十七年前,那个杀死你父母并掳走你的海盗叫斯扎特,他还有个儿子叫基德。

骗人!你骗人!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奋力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基德是为了大家才去当海盗的,虽然他又自大又狂妄,缺点多的一天都数不过来,但他却比任何人都善良,那天晚上也是,他为了救孔拉德连命都可以不要,你明明什么都不懂,少在那里信口乱说!

冷静一下,红莲,你听我解释!西蒙环着我的手臂蓦然收紧,试图让我平静下来,只是那一刻近乎疯狂的我根本听不进他的任何说辞。

也许是察觉到了自己努力的徒劳,西蒙很快就放开了我。重获自由的那一刻,我立刻退到他够不着的角落,抱紧自己,如同一只机警的猫。西蒙的呼吸已经有些许的紊乱,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看着我戒备的样子,西蒙的唇边浮出一丝苦笑。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无力抬手向一旁的士兵打了个手势。

片刻后,紧闭的铁门再次被推开,发出沉重的声响。在士兵的陪同下,一个白发的老人蹒跚地踱进屋

内。

我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面前站着的分明是身陷囹圄的孔拉德!

你怎么在这,不是被抓了吗?顾不上警惕西蒙,我飞快地跑到孔拉德身边。老人脸色惨白,看不到一丝血色,单薄的身体还在剧烈的颤抖。一旁的士兵不安的扶着他,好像唯恐下一刻他就会倒地不起。虽然孔拉德的样子很奇怪,但他的衣着却整洁的出奇,完全没有在监狱里备受煎熬的痕迹,顿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充斥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这是怎么回事,孔拉德?我沉声问道。

出乎意料的是,下一秒,年近花甲的老人突然在我面前失声痛哭,口中反复呢喃着的居然是对不起。

对不起,格瑞斯,其实我早就知道基德要出卖你,可是我没法告诉你呀,如果基德知道了,我们全家都会没命的!对不起,格瑞斯,对不起``````

那一刻,有什么声音在我耳边轰然炸开,巨大的声响宛如爆炸的嘶鸣。

现在你愿意相信我的话了吗?西蒙走到面前,眼里心痛是如此明显。

我的世界终于被颠覆,亮如白昼的屋内,我的眼前却只有无边的黑暗。

我还在原地等你,你却忘记曾经来过这里

那一夜,我发起了高烧。高温持续了整整三天,似乎想要烧尽所有的背叛与谎言。

朦胧中,我又一次看到了你的身影。所有和你有关的记忆如潮水般的浮现在眼前。

斯扎特的病床前,你拉着我的手,坚定的许诺,要保护我直到生命的终结;

午后的甲板上,你靠着船舷,剑眉微蹙,好奇的询问罗宾汉的传说;

凄清的夜里,你吻着我的发旋,悲伤的告诉我,格瑞斯,我喜欢你,但真的只是兄妹的那一种。

怎么办,基德,我到现在都不愿相信是你背叛了我。

我是后来才听说的,在我昏迷的三天里,西蒙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不眠不休,任谁都劝不动。从始至终,他都拉着我的手,轻轻唤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难怪我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憔悴的脸。

公主,殿下是真的关心您啊,我从小就呆在王子身边,却从来没见谁可以让王子如此上心。

侍女的话里满是羡慕的意味,听着听着居然有泪水湿了眼眶,只是我再也不知道自己是欣喜还是忧伤。

随后的日子我一直卧病在床,西蒙请来了最好的医生,可我的身体却还是迟迟没有痊愈的迹象。医生说,是心病,只能慢慢休养。为了照顾我,西蒙索性把工作都推到了晚上。白天他会陪在我身边,一点一点地把从前的事情讲给我听;夜里,等我睡着了,他又要守着孤灯独自处理繁琐的公文。好几次深夜醒来,看着他越发明显的倦容,心中的一角突然开始隐隐生疼。

通过西蒙断断续续的讲述,我逐渐了解了多年前的真相。

十七年前的海战里,斯扎特虽然取得了胜利,收获颇丰,但他本人却也在战斗中受了重伤,从此留下了病根。之后,他又在沿海活跃了几年,但随着伤势的逐年加重,没过多久他就淡出了海盗的舞台。

只是毕竟不是普通的海盗,当初斯扎特故意带走了拥有王位继承权的我。他知道荣华有消失的一刻,强者也终有没落的一天,为了以备不测,他留下了我的性命。我的父亲是国王的长子,作为他唯一后裔的我也同样拥有第一位的继承权,只要我还活着,王族就不会放弃我。这样的我早晚可以成为他们与王族交涉的筹码,斯扎特清楚这一点,所以临终前才会告诉你,我不是普通的女孩,请你务必保护我。

后来,你继承了斯扎特的事业,同时也继承了他的军事才能。可你的船队还没来得及横渡大洋就遭遇了无敌舰队。元气大伤的你知道自己气数已尽,为了逃过政府的追捕,你写信给了西蒙,表示只要他放过你,你愿意将我送还给王族。

但毕竟是十七年的朝夕相处,多少也算情同手足。最终,你决定上演一场独角戏,以救人的名义把我送进军队的包围圈里。为此,你还特意给我划出了一条错误的路线,让我按着你的剧本一步一步的走向终结。

红莲,等你身体好些的时候,我们就回王都,到时候我在带你去你父亲生前住过的地方,没记错的话,那里还有一幅你父母的画像。西蒙坐在床边,轻柔地摩砂我的面颊,望向我的眼中溢满了宠溺。那眼神是如此熟悉,似曾相识却宛若隔世,有一瞬,我甚至以为面前的人就是你,若不是他口口声声唤的都是红莲的名字。

是的,西蒙从来没有叫过我格瑞斯,他只叫我红莲。他说过那才是我真正的名字,是我的父亲在看到我右肩上红莲的胎记时起的名字。

在西蒙的照顾下,第二年的初春,我的身体终于痊愈。于是按照约定,我跟着西蒙来到了王都。那里有繁华的街道和熙攘的人群,古老的城堡散发着神秘的气息,斑驳的城墙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仿佛诉说着千年里的沧桑。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但不知为何这样的景色却让我有种异样的感觉,有点怀念又有点忧伤,好像重要的记忆遗失在了过去的时光。

我去了西蒙说过的宫殿,似乎我的父母去世后,那里就停止使用了。因为不时有人来打扫,整座宫殿还算整洁,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室内,在地板上留下细碎的剪影,给冷清的宫殿又添了几分怀旧的味道。曲折的回廊里,我找到了那副画像。画的中央是一个神情温和的年轻妇女,她的身后一位银发碧瞳的男子正好奇的打量女人怀中的婴儿。孩子闭着双眼,在女人的怀中沉沉睡去,她的肩上有一块绯红的印记,隐约呈现出莲花的形状。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回去的马车上,西蒙这样问我。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望向窗外,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几艘寂寞的小船在风中摇

曳。

爱到极致是伤悲,古老的小镇里,我曾听悲戚的歌女这样唱道。

基德,这些年来我曾竭尽全力的爱过你,我想成为你的力量,想陪你看更多的风景,可是为了不让你困惑,我隐藏了自己的心意,甚至决定在回忆里戒掉你。

基德,我是如此仰慕你,因为爱你,不惜卑微到尘埃里,我不求有一天你会爱上我,只是希望能陪在你的身边,看你幸福的笑脸,可是到头来,你留给我的却只有决绝的背影。

我还在原地等你,你却忘记曾经来过这里,转眼这么多年。

那还用说吗,思绪又转回飞驰的马车,一想到过去那个痴情到可悲的自己,我不由冷笑出声,荡平海盗,首先从基德开始。

基德,是你先背叛我的,是你先出卖了我,所以不要怪我。

幸福在左你在右

西蒙是个天生的军事家,在我们相处的这些天里,我愈发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当他提出要帮忙制定计划,迫使你现身时,我还充满了期待,但当我听完他的解释后,我不禁开始由衷地质疑他名将的头衔。

西蒙的想法其实非常简单,无非就是要我写一封信给你,在信中装成一个没有察觉到真相的可怜少女,哭诉自己的悲惨境遇,然后利用你对我残存的一点怜悯之心,迫使你只身一人来见我。

那一刻,看着西蒙一脸发自内心的自信笑容,我却是哭笑不得。基德,你虽不是西蒙那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军事奇才,但从小便在大海中历练的你也绝非平庸之辈,如此明显的陷阱你又怎么可能会自投罗网,更何况当初是你先抛弃了我。

如果可能,我压根不想用这样的方法,但西蒙的坚持却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红莲,信不信由你,但只要你开口,基德就一定会出现。西蒙是这样告诉我的,而最终拗不过他的我也是这样做的。当我把写好的信交给孔拉德,请他务必转交给你时,我笑得颇为无奈,那时我只觉得自己荒谬至极。

可是,我并不知道世间还有更加荒谬的事,比起后来发生的那些完全不符合常规的事情,那封信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约定的那一夜,我和西蒙很早就埋伏在汇合的森林里。西蒙一脸紧张的反复确认军队的部署,好像你真的会来一样。看着他忙前忙后,我不好意思泼他冷水,但其实心里却一点都不期待你会出现。那封直白到只差写着“我在这里等你,随时准备杀掉你”的信怎么可能会让你上钩?

但一切离奇就离奇在你居然真的来了。当我百无聊赖的充当诱饵,心里已经在盘算着新的计划时,你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我面前。清冷的月光下,你的身影看起来又单薄了许多,阔别的日子里,你的头发稍长了一点,疲倦的脸上在看到我的瞬间居然绽开了一丝惊喜。

你向我伸出手,微张唇还未来得及吐出支言片语,四周就已亮起了无数的火把。摇曳的火光里,你不可置信的看着身后的西蒙,但待你注意到我头上的鸢尾花时,你突然就明白了。

没有一丝犹豫,你策马向我冲来,锋利的剑在瞬间出鞘,带着呼啸的风从我面前划过。身后的将士早已乱了阵脚,乘着他们发呆的空档,你转眼就跳出了包围。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你突然转过头,深深地看向我眼。苍白的月光下,你的脸上居然印满了悲伤。

那一刻,我的脑海突然一片空白,没有多想,我掉转马头,立刻去追快要消失的你。心又一次变得混乱,为什么你要来?为什么明明是你抛弃了我,你却会露出那样痛苦的神色?

一路上你都骑得飞快,完全没有停下的迹象,等你终于勒紧缰绳,翻身下马,我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到了断崖的边缘。

放弃吧,你逃不掉的。我跳下马背,抽出短剑向你靠近。你的身后是汹涌的大海,咆哮的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差不多也到涨潮的时候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格瑞斯?你的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痛楚。

为什么?这是我想问的话吧,我冷笑了一声,此时你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无比讽刺。

所以我才说讨厌海盗,因为背叛就是你们的天性!先是斯扎特,然后又是你,你们全都出卖了我!

我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背叛的人是你,我就无法保持平静。

等一下,格瑞斯,这到底是``````

事到如今,别给我装傻,你这个该死的海盗!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记忆里,这样的愤怒只有两次,一次是西蒙告诉我真相时,我声嘶力竭地捍卫你,另一次便是现在。

你无视我的怒气,长久地凝视着我,仿佛要看透我的内心。月下的碧瞳如海的深邃,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以前每次我做错事,你都会有这样的举动,然后轻拍着我的头,安慰我说知错了就好,下次小心。但这次你没有。

良久,你终于移开视线。你没有再什么,而是取下腰间的佩剑,转身丢进身后的大海。在我诧异的眼神中,你从容地解开胸前的衬衫,直到露出心脏。

过来吧,你不是要复仇吗?还是说,你的复仇是靠嘴的?你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挑衅的寒光。

所有的理智都在瞬间崩溃,我握紧短剑向你冲去。这把剑是你送我的礼物,在过去很长一段岁月里,它始终是我最珍视的回忆,如今竟是由它来切断我们所有的绊羁。

短剑就要刺入你胸膛的时候,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尘封的记忆。破旧的甲板上,金属的碰撞声伴着阵阵的惨叫,到处都是飞溅的血。朦胧中,我看到你跨过人群,不顾一切的向我跑来,你的右眼还流着刺目的鲜血。绯红的色泽瞬间弥漫了我的整个世界。

慌乱中,我猛地停下脚步,手上的动作也戛然而止。剑锋虽然离你很近,但幸好并没有伤到你。确认你没事后,终于我艰难的舒了口气。

为什么停下来,你的觉悟就只有这种程度吗?耳边又响起你冰冷的声音。未等我缓过神来,下一秒你已经握着我的手将利刃刺向了自己。

啊!我心中一惊,拼命抽回短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吹发可断的刃已经没入了你的胸膛。温热的血顺着剑柄流到了我的手上,立刻就灼伤了我的皮肤。

基德!我连忙扶住你摇摇欲坠的身体,你的表情早已因痛苦而变得扭曲。你小心的拔出短剑,用手捂住伤口,有血不断的从你的指缝间渗出,滴在地上,宛若红莲。

我一把扯过披风,慌忙地想要帮你包扎伤口,可你却拉住了我的手,无声的摇头。

基德``````

你虚弱的冲我一笑,眼神里是无尽的温柔。没有任何预兆,你便轻轻地抬起我的下颚,轻柔的覆上我的唇。同样的触感,同样的温度,但这一次却满满的都是绝别的味道。

格瑞斯,我不知道西蒙对你说了什么,也无法乞求你的原谅,毕竟事情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但是,有一点,我希望你明白,我和我的父亲从来不曾背叛过你。

基德,你``````我的话还没有问出口,身后就已传来马匹的嘶鸣,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西蒙来了。

你扫了一眼我的身后,唇边突然勾起一抹笑意。你飞快地俯声,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基德,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狡黠,我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又因为你的一句话溃不成军。

下一刻,你突然推开我,纵身跃下断崖。

基德!我伏在断崖的边缘,疯了一样地喊着你的名字。断崖的下面是翻滚的潮水,所有的气息都被黑暗吞没。

死了吗?不过干得好,红莲。西蒙把我从崖边拉了回来,无视我僵硬的反应,自顾自的往前走。

走吧,回去庆功吧。他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雀跃。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耳边不时传来嘈杂的音乐和欢笑的声音,楼下的大厅里,庆功宴正进行到如火如荼。

有一点,我希望你明白,我和我的父亲从来不曾背叛过你。

我把头埋在被子里,脑海中回响着的全是你说过的话。

我记得当短剑没入你身体的时候,心突然有种撕裂般的疼苦,好像受伤的人是自己。

回想起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我不禁觉得一切都太不正常了。先是西蒙那个愚蠢的计策,然后是你莫名其妙的现身。明明是反常的事情,但却没有人感到惊讶,好像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一种异样的感觉充斥着我的每一根神经,但到底是什么我却不得而知。

就在那时,紧闭的门突然被推开,有人飞快地闪身进了屋内。

谁?我猛然起身,抽出一旁的短剑,剑锋在黑暗里闪着嗜血的寒光。

门边的人显然是被吓了一跳,许久他才小声的开口。

公主,是我,孔拉德。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握紧剑,疾步向门边走去,一副随时要划开他的喉咙的样子。

大概是没见过我这样凶残的表情,老人愣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

快走吧,格瑞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门又一次被开启,一个士兵模样的人焦急的对我低声喊道。

借着他手上的灯,我看清了他的容颜,是莱恩。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剑直指孔拉德,带着呼啸的风停在了他的面前。奇怪的感觉在那一刻膨胀到了极点。我记得西蒙曾告诉过我,莱恩被俘后就立刻服毒自尽了,可现在本应死去的人却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预想过他的无数反应,却不料,年迈的老人突然在我面前重重地跪了下去,一行泪无声地划过他满是沟壑的脸。

他压抑着自己的悲伤,缓缓道出了我此生都不愿再回想的梦魇。

原来,真相并不是西蒙所说的那样。十七年前,我的父母确实是在出海后遭到了袭击,但袭击他们的人却不是海盗。孔拉德说,那些船都是被西蒙父子伪装过的军舰。当时老国王已经危在旦夕,如果我的父亲死了,王位自然就是西蒙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原本应该无人生还的船上却有一人逃过了此劫,那个人就是斯扎特。据说,他在最后一刻抱着我跳进了大海,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游回了岸边。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的母亲临死前把我托给了他,请求他把我抚养长大。因为这样一个诺言,他无偿的收留了我,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还给我起了一个新的名字,叫格瑞斯。

因为没有找到我的尸体,这些年来,西蒙父子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我,但不管他们如何努力,都始终是一无所获,直到那次海战中的偶遇,他们才确定了我的下落。

但长大后的我已不再是孤身一人,我有了自己的同伴,有了连无敌舰队都一筹莫展的海盗作靠山。为了把损失降到最小,西蒙回避了正面的对决。天生就是将才的西蒙很快就找到了切入点,他抓了碧安琪并以此来要挟孔拉德听从自己。无奈之下,孔拉德只好按照西蒙的指示,在我们借宿的时候就装作好心地告诉你一条去监狱的小路,然后以女儿的名义写下一封虚假的求助信,最后在我动摇的时候声泪俱下地证明西蒙的谎言。而这一切,你全不知晓。

因为担心我,即使看出了信里的蹊跷,你还是义无反顾的冒着危险来见我;

因为相信我,所以当你看到我头上的鸢尾花时,才会露出受伤的神色;

基德,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里,你恪守着对我的承诺直到生命的终结。原来你真的不曾背叛我。

短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仰起头却还是有泪水自眼角滑落,所有的真相与谎言,我终于再也分不清。

流年里,你是我不变的风景

那一夜,莱恩带着我逃离了王都。临行前,孔拉德一直在拼命的道歉,他说对不起,格瑞斯,基德的事我也无能为力,我能做的只有尽量保护你。出于愧疚,他放出了被秘密关押的莱恩,请求他带着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西蒙是追求权力的一族,他们的道路上不允许有阻碍的存在,如今保护我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们下一步的目标自然是我。

孔拉德还告诉我,他会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和斯扎特一样,年轻时曾是我父亲的部下,那件事之后才离开了王都,在遥远的海边当了一个小小的商船队长。

可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的青春,我的记忆,所有我珍视的东西都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一年后,全国各地都掀起了叛乱。革命军势如破竹,不到一个月便攻陷了王都,西蒙父子也被拖出去斩首。据说,西蒙死前还声嘶力竭地诅咒我,说都是那个女人惹的祸。

每次听到这样的传闻,我只是微笑,不承认也不否认。西蒙并不知道,我虽然恨他,却也不屑于自己动手。全国上下因他们的暴政而心怀不满的人要多少有多少,而我不过是将西蒙的军事情报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们而已。

那年我十八岁。

基德,你走后的第二年,古老的帝国有了新的王者,听说新王曾和你有过一面之缘,因为敬慕你的声名,便在你跳海的地方立下了一块无字碑。墓碑的周围种满了白色的鸢尾花,权当是王族对你的亏欠。

你走后的第三年,我独自去了雅典。雅典娜的神殿里,我跪在女神的面前,虔诚地询问爱的本质。爱的本质是赋予一个人伤害自己的权利,凄清的神殿中,智慧的女神这样回答我。基德,那一刻我突然就想起了你。从始至终你都没有说过喜欢我,可是断崖边你却握着我的手,决绝的把利刃留给了自己。

你走后的第七年,大航海的时代也终于落下了帷幕。海盗成了传说,所有的背叛与谎言终究还是被历史淹没。渐渐不再有人记得断崖上的无字碑,但每年初春不管相隔多远,我都会回到这里。

看着大海,多年前的记忆又一次变得鲜活。闷热的夏夜,我们在断崖边举杯对饮。

基德,如果人有来世,我希望下一世还可以遇见你。我望着你的双眼,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却只是笑,没有只言片语。

同样的断崖上,你飞快地俯声,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格瑞斯,如果人有来世,我希望你不要再遇见我。我希望你能遇到一个真正的白马王子,他又帅气又富有,可以给你我给不了的幸福。

我仰起头,却还是有泪水划过眼角。怎么办,基德,大航海的时代都结束了,我却还是忘不了你。

远处传来海水拍打礁石的声音,低沉的闷响仿若呜咽。

版权:红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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