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一梦

一连数日，便再没见过他。

这日傍晚，甫吟兴匆匆地跑进来，身后追着的年长姑姑直喊她：“跑慢些，小心摔着……”她却置若罔闻，径直奔到我面前，努力平复喘息，说：“姐姐赶快准备下，我们去紫云阁为七弦美人伴奏！”

我浅浅一笑，“你去吧！我晚些还有些事。”我明白他此刻一定不想要见到我的，我何必去自取其辱，看他和七弦恩爱。

“可是皇上说了，要姐姐一起去！”说着，又拉了我的衣袖撒娇，“姐姐，你陪甫吟一起嘛！万一甫吟一时紧张，弹错了或忘了曲调，姐姐也好临时救急，不至让甫吟失了面子！”

“是啊，娘娘。娘娘若不去，倒是要把这个结愈结愈紧了。”珠玑见状，也暗示我该主动去见他。见我若有所思，犹豫不决，似知道我已动摇了，忙道：“奴婢去取娘娘的月摇琴来。”

“我已命水仙去一同取了！”甫吟说，“姐姐可要再去梳妆打扮一番？”

我摇摇头，“又不是第一次见皇上，何况在七弦面前再怎么打扮也是逊色的！”

甫吟闻言上来拉过我的手，安慰道：“七弦美人虽是国色天香，但在甫吟看来，姐姐柳腰莲面是更有韵味的！姐姐千万莫要妄自菲薄！”

紫云阁高三层，前面一片梧桐树遮列如屏，东面是一行垂柳，连着太液池。从屏门后扶梯直上，楼内甚是精雅，壁上古锦斑斓，色彩绚丽。几案桌椅尽用湘竹凑成，退光漆面，案上摆着古铜香鼎，室中阵阵桂花清香。阁内四周皆有紫檀镂窗，只见西面窗外是两行修竹，随风摇曳，极是幽静，洗尽繁华气色……

他对她，原来这样的用心！我是第一次来七弦的住处，早已听闻燕妃说起过七弦的竹叶玛瑙床，终于有幸得见，才震惊他对她的在乎竟都无微不至地体现在她的吃穿用度上。

“姐姐怎么了？”甫吟似瞧见了我眼角的氤氲水汽，从感叹七弦紫云阁的与众不同中脱离出来。我忙掩袖拭去眼角的泪，只道：“这风吹的有些冷了！”

珠玑正要上去开门，却听到他的声音骤然传来，“正是秋高气爽之际，朕却觉得有些闷热！”他只作不曾瞧见我，对一旁的甫吟笑道：“你可准备妥当了？”

一时珠玑也是怔怔，只得缩回欲伸出去关窗的手。

“那就唤你们娘娘出来！”他对一旁的宫女吩咐。

七弦身着一身水蓝广袖舞衣，更衬得她肌肤如雪，明亮细腻。她上前施施然行了一礼，目光是空洞的，许是因着贴身婢女被杀，又或是她本是这样薄情寡性的，只偶尔在作舞时流露了魅惑柔情。

甫吟坐定，试了试琴弦，便弹奏起来。那乐声，时快，时慢，有急有促，袅袅地绕在耳边。待她回旋往复，我亦跟上她的指法，不动声色地控制着轻重缓急。泛音的轻灵清越，散音的沉着浑厚，按音的舒缓激越，琴弦委婉缠绵地吟哦着，颤动着，心也一点点怅惘起来……

和着乐声，再看七弦长袖挥舞，时而踏云逐风，潇洒无拘，如清莲临风，灵秀飘然；时而凌波踏水，莲步轻踱，轻纱掩面，随风而动，跃如游龙间，纤手微展……

他的目光在她的转动间游离，如痴如醉。

曲声悠扬如清晨带着微点晶莹的露珠，曲舞相和，一时间，仿若一切尘嚣都已远去，只觉清幽明净！

七弦忽的一个旋身，足尖点花，轻移莲步，大袖扬空……正是这时，忽的手下琴弦“绷——”的一声，挑断了一根，于是停下来。只有七弦似惊觉望来一眼，继而一个旋身将吃惊遮掩过去。而他端起案几上的茶盏，眼睛盯着的却不是七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甫吟正吟吟浅笑地看着他，指间流泻下的箜篌声忽而高亢，忽而低沉，出人意外……

那场景，仿若我只是个局外人，不过是来为她们伴奏的。忽的想到什么，心狠狠地一痛。于是颤颤的指尖再度搁上琴弦，心如披霜敷雪，十指轻翻，曲随人心的忧伤，连寂寞都要掩耳不忍听闻。终于，指错弦惊，尖锐而突兀的声响似金戈之音生生划断了这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