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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赐和离

看年份,竟是他三四岁时写的。

虽是一些简单的诗句,却足可见,南宫朔对他格外珍宠,其他皇子恐怕只能望而兴叹,羡慕妒忌恨了。

到六岁的时候,他已能写的很好。

正北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百福图”,百种不同字体的福字,每一个字都堪称精妙。日期是为南宫朔的寿辰之日,既然挂来这里,想必也是南宫朔最为珍惜的。

而旁边就是他七八岁时的一篇兵法见解,笔迹苍劲有力,与百福图相较,又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字迹不但媲美名家真迹,见解亦是句句精辟,丝毫不像是出自一个孩童之手。

这一幅落款的时间,是当年皇贵妃“死去”之后了——他被杜兰曦收为养子,从此立为太子,成为杜家掌中的傀儡。

然而,他却并没有萎靡不振,反而遇强则强,字字透着一股子打不倒的强韧之气。

笑娆坐在南窗前的梳妆台前,任由这几日一直伺候她的悦心和朵香为她梳妆打扮,从镜子里,正看着那两幅字。

平时,纵然不见人,她也会把自己打扮的端端正正的,不允许自己沉溺伤痛。

皇宫里最不乏伤痛难过之人,从此一厥不振的,所到之处,人人羞辱欺凌。她自幼在这种残酷的环境里长大,最清楚这条规则。

然而,看着墙上那两幅字,她眼眶又烧灼似地痛涩。

若两个孩子能顺利诞生的话,到六七岁,应该会与他们的父亲一样聪明,强悍,成为小小的男子汉了。

她甚至能想象到,他们排排坐,一起习字,一起用膳的情景。

可是,他们却被他们的亲生父亲害死,可笑的是,她竟然还这样爱着那个男人,却又矛盾地无法原谅。

悦心为她戴好凤冠,从镜子里注意到她又要落泪,忙柔声道,“主子,奴婢还是去恳求皇上把这些字画都移走吧,免得主子看久了伤心。”

笑娆失笑摇头,“悦心,你这是要去为难皇上呢?!”

“可是,主子……”

“我在这里住了六七日,总不能赖着不走。让字画挂在这里,应该离开的是我。”

朵香忙道,“太子殿下在祭坛罚跪,今儿刚出来。李嬷嬷被皇上亲手杀了,太子殿下和主子您的误会,也都解开了,奴婢这就去紫宸宫禀报一声,让殿下来接您回宫。”

笑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见妆容清淡,又拿起唇脂,在唇瓣上点了点,嘲讽地一笑,平添几分肃冷的杀气。“我离开这里,并没有说要回去紫宸宫。”

悦心和朵香脸色骤变,两人这才看出,主子神情不对劲儿。两人忙跪下来,“主子,那里才是您的家呀,是您和太子殿下的家,也是奴婢们的家……”

“皇宫是一座坟墓,哪是家?如果你们太子殿下真的拿我当家人,又怎么会说爱就爱,就说杀就杀?”

笑娆走到那两幅字前,一边是爱,一边是恨,两幅字摆在一处,爱恨分明,这个男人是沐于仇恨中长大的,又遭到杜家利用,何家背叛,若说他眼里心里还有什么人,便只有他的父皇,还有秋枫,秋冽了。

“说到底,他是从没有相信过我,没有相信,又怎么可能会爱呢?他不只是因为李嬷嬷杀我,还要杀我的父母兄长,而在他下杀令之前,他亲眼目睹了我帮他夺回轩辽皇宫!”

“主子,殿下那样做,也是因为轩辽社稷,更何况,您的父兄之前也想除掉殿下,殿下他……”

“蛋挞是我父亲给他救命的,他亲口说过这番话,你们还要狡辩吗?”

悦心和朵香的确想多争辩几句,却哑口无言。

“你们回去紫宸宫吧,不要再跟着我!”

笑娆正准备去给南宫朔请安,却见十五皇子南宫景浩正在御书房门外罚跪,几个小太监和廊前的护卫都视而不见地,视线转到别处去,见她过来,才都无声跪下行礼。

笑娆示意众人免礼,“十五弟,你在干什么呢?”

南宫景浩刚刚哭过,眼眶鼻尖通红,圆润的脸儿本就清秀可爱,这样我见犹怜的样子,越是萌态可掬,惹人怜爱。

他拉着袍袖,狼狈地擦了擦眼睛,就看到一抹金色的蛟绡纱袍,仿佛翻滚的浪花,徐徐飘过来,裙摆上朵朵牡丹,光华流溢,惊艳绝伦。

他扬起脑瓜,就看到一张美丽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鹅蛋脸,只是曾经这张脸温婉含笑,暖人心脾,此刻却凤眸凌厉,丹唇娇艳,显得有点冷。

“皇嫂,您怎么出来了?”

“我不应该出来么?”笑娆不明白,他脸上为何担心又心虚,就连通红的鼻尖也发白,“十五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宫景浩想起母妃叮嘱的,不该说的不要乱说,但是,皇嫂从前对他很好耶,那件事……

笑娆见他手足无措地,上前弯下腰来,手扶住他稚嫩的肩,“十五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于我不利的事,想告诉我,而又不敢说?”

“不……不是!”南宫景浩紧张地握住小拳头,吞了口口水,“母妃她们说……说,你要在静水阁里住满一个月才能出来呢。”

笑娆点头,这个借口倒是很不错。

虽然是小产,却还是如做月子,要悉心调养。

寻常女子是该好好养着的,不过,她则不同。

且不说她内功深厚,每晚以内力调息,单单师兄炼制的丹药,服用这七八日,已经足够她痊愈的,每顿饭也都是丹参燕窝雪莲等营养药膳,闷了这七八天,不只是身体已经恢复,就连内功也大有长进。

她猜想着南宫景浩隐瞒的事,干脆就蹲下来,漫不经心地笑道,“静水阁里太闷,我呆不住了,出来走走。”笑娆言归正传,“我正要去给父皇请安呢,御书房里有什么人么?”

“没有。我是因为没有记住剑招,刚才被父皇训了。父皇总是说,七哥七八岁就能以一敌百,箭术出神入化,九哥那时也习得一身好本事,就连十三公主,也能打败了十几个护卫,偏偏就我……”

“教你武功的太傅是哪位?”

“就是九哥喽。”

笑娆见他一脸超脱年龄的愁苦,不禁怜悯苦笑。

她那两个孩子离开,也算是一种幸运。

若是生下来,将来万千宠爱于一身,不是被人妒恨,就是被暗害。要么,便是彼此攀比,亦或被外人比较,长大成人,更是会为皇位自相残杀。总之都不是好结果。

“你给我练来瞧瞧,说不定皇嫂能给你指点一二。”

“真的吗?你会武功?”

“不会,不过,我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她宠怜地点了下他的鼻尖,“练武功是急不得的,说不定是哪一处行气运功不对,你是当局者迷,我这个旁观者却看得清楚!”

南宫景浩急于想找到那一招的症结,不禁跃跃欲试,却又碍于父皇口谕不敢起身。

“可是,父皇说……”

“如果你武功更进一步,父皇说不定还会赞赏你呢!更何况,这里也没有人看到你起来呀。”

笑娆说着,就给守在廊前的几个小太监和护卫递眼色,一个个都转开头看向别处。

本来嘛,皇上口谕是说,十五皇子什么时候跪明白了,什么时候离开,是十五皇子自己琢磨不透着其中的漏洞,笨笨地一直傻跪在这里,要说皇上骂他愚钝是言重了点,却是骂对了。

还好太子妃来了,否则,不知道要看着小皇子在这边哭鼻子,看到什么时候呀!

御书房门前不同于别处,不能挥剑动武。

笑娆便拉着南宫景浩的手起身,两人走到台阶下面的汉白玉广场上,她从一个护卫手上借了一柄剑给他。

南宫景浩忍不住仰着脸儿看她,“皇嫂,你为什么要帮我呀?”

笑娆环胸失笑,这小子到底是比十三公主少根筋。不过,他却比十三公主善良了百倍,而且看他能把一件事隐藏到这个地步,也不算太笨。

“因为皇嫂想帮你,所以就帮你喽。”

怎么可能呢?小小的他可是清楚地知道,皇宫里的人说话做事都是一笔一笔的交易。

“你是不是有事也要我帮你?”

“如果你非要这样说的话,一会儿练完功夫,就给我讲一讲最近宫里的动静吧,尤其是和我有关的。”

“这倒是不难。”正好,那件事顺便一提,他也就不必面对着这张神仙似地脸儿心虚了。

南宫景浩明显松了一口气,硕大的星眸里卸除了谨慎,率真的笑意在眼底一闪而逝。

笑娆看着他这样子,心里又隐隐作痛。

活在这样隐患重重的宫闱里,长十二颗七窍玲珑心都不够用的,这样满身戒备的南宫景浩,还是个孩子,竟学会了求助于人之前,先与人谈交易,真不知该说他不幸,还是该说他聪明。

笑娆熟知南宫承泽的剑招,只一眼就看出了症结所在。

南宫景浩所学不过是南宫承泽剑术的第一重,还只算得上皮毛,遇到瓶颈的这一招,叫猴子捞月,需得一气呵成,只是南宫景浩内力不足,才无法顺利完成。

这一招下来,他已经是脸色涨红,显然是内力已经耗了五成。

照理说,南宫承泽的武功师承少林高僧,该是内外兼修,绝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皇嫂,你看出什么了吗?”

“看出来了。”笑娆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上前来的南宫景浩,却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南宫承泽是贤妃的儿子,而他是惠妃的儿子,两个女人共侍一夫,明争暗斗,你死我活,就算表面和气,也是笑里藏刀,贤妃早就打定主意当皇后,又岂会让南宫景浩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机会呢?

“景浩,这一招,皇嫂不能指点你。”

“就知道你不能!真是浪费时间!”

南宫景浩气恼地把剑还会去,担心父皇一会儿出来御书房,忙小跑着上了台阶……

“景浩,你慢着!”

笑娆忙追上他,伸手扣住他的肩。

南宫景浩想甩开她,却连番用力,怎么都甩不开,不禁心惊,“皇嫂,你……”不但会武功,而且无功还在他之上哩!这一招叫千斤坠吧!

“景浩,你练不过那一招,对于你和你的母妃来说,都是好事。这样,其他妃嫔见你没有本事争抢皇位,都不会视你为敌。”

南宫景浩恍然大悟,明白她是因为救自己,才不肯指点,忙放弃用力。

“但是,别人要杀我,岂不是易如反掌?将来我又如何保护我的母妃呢?”

“皇嫂可以教你几招更厉害的,不过,你要和皇嫂一样,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以在外人面前显露。”

“皇嫂的意思是,以后我不能再相信九哥了,对吗?”

“你这么说也可以。不过,恐怕不全是你九哥的错。我相信,你九哥还是很疼爱你的。”

“无论如何,多谢皇嫂指点!”

南宫景浩看了看四周,见台阶上下都无人,才依照刚才约定的交易,压低声音说,“贤妃娘娘最近每天都来懿鳞宫,就算晚上不侍寝,白天也必然会送汤送菜。九哥还是如常去刑部,不过,塔拉亲王从北边发兵,父皇正在考虑该让谁去,听说今日早朝,选定了九哥和十哥,毕竟他们曾经迎娶过塔拉亲王的两位郡主,说不定,晓以大义,就能不战而胜。而南边,晟齐也正发兵背上,我们轩辽如今两面夹击……”

“你听说过我哥哥唐凌宇的消息吗?”

“这个……倒是没有耶。”

“哦。”笑娆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场仗,塔拉亲王是无论如何不肯认输的,就算九皇子和十皇子去了,要打赢,恐怕也不容易。

至于晟齐,唐崭这分明是趁虚而入。

她最怕的是,哥哥和慕曜乾会为复仇,与晟齐大军冲突。

南宫景浩见她只是淡漠听着,也不说话,便知她对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兴趣。

“皇嫂,您不问七哥的事吗?”

“你七哥不是被罚跪了吗?能有什么事?”

“当然有事呀!”南宫景浩有些着急地涨红了小脸儿,这件事,想来就叫人愤怒。“七哥根本就没有乖乖呆在祭坛,他先是去过一趟贵妃陵墓,今晚,还在一天阁准备了一场婚宴。”

“什么婚宴?”

“七哥为安抚一位立下很多功勋、却为他受了重伤的女医,叫秋什么的,今日早朝,恳请父皇册立她为侧妃。父皇说,刚刚失去皇孙,宫中暂免一切喜庆事宜,所以,那位侧妃可能在一天阁婚礼之后,直接被接去东宫。”

“呵呵呵……真是一件大喜事。”

南宫景浩见她嘲讽地冷笑,不禁气结跺脚,“皇嫂,您怎么还说是喜事?谁都知道,您刚刚小产,而且还是被七哥害得,他这会儿就又纳妃,太过分了!”

“所以,你跪在廊下时,一见到我就紧张,是怕我知道这件事之后,会伤心么?”

“是呀。”

“你都会为我担心,你七哥却还安心纳妃,这样的男人,怎么值得我伤心?他尚不及你对我好呢!”笑娆不动声色地握了下拳头,心口像是被四棱剑刃捣碎了,痛得麻木不仁。“景浩,你回去吧。我去给父皇请安,顺便为你求情,让他绕过你。”

“真的可以吗?我最害怕面对父皇了,如此……谢谢皇嫂。”南宫景浩不可置信地仔细看了看她,“皇嫂,你真的一点都不伤心吗?怎么还有心思为我求情?”

他可是至今还记得,七哥和七嫂出双入对的情景,那等情景,惹得九哥整天买醉伤神,宫女们总是艳羡议论,此时想来,那一切竟都成了幻景。

“我从来不恨不值得恨的人,也从来不为不值得的事伤心,生命短暂,我们不如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那……你要何时开始教我武功?”

“就今晚吧,你对你母妃说,我要散散心,今晚就去她的寝宫做客。”

“太好了!”南宫景浩直接转身奔下台阶,脚步轻快地快要飞起来,却忍不住回头看台阶上惊艳婀娜的身影,心里还是忍不住叹一句好美。

笑娆还孤绝的立在那边,正微笑看着他。

似乎,她是一个不会为任何事伤心难过的仙女,只是来世间看一看,瞧一瞧,就会随风而去。

片刻后,经过通传,笑娆进入御书房。

南宫朔正站在宏大的窗口处,菱花格外的阳光打进来,他一身明黄的龙袍冷光华艳,辉煌夺目。

“笑娆,为何刚才没有教景浩几招?”他意味深长地笑问。

笑娆凤眸低垂,唇角浅笑温婉,从容不迫,“父皇都吝啬指点十五弟,笑娆又怎敢在父皇的眼皮底下班门弄斧?”

南宫朔浓眉挑高,转身,俯视着她,不禁叹一句无缘。如此聪慧的女子,若是他的女儿,轩辽早就一统天下了。

“能和朕斗嘴,看样子你精神已经恢复了。”

“谢父皇关心,笑娆已经完全康复。”

被所爱之人如此残忍地伤害,怎么可能完全康复?可这丫头却伪装完好,妆容亦是比从前更美,让想伤害她的人,找个下手的软肋都找不到,倒不愧是杀手出身。

“哈哈哈……好一个完全康复!”南宫朔忍不住大笑三声,他就喜欢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起来吧,地上凉,别跪着了。”

“这件事,儿臣还是跪着说吧。”

“好,你说。”

“儿臣想与太子殿下和离。”

“你这几日就出来,朕还以为你果真想开了,看样子,你是钻到了死胡同里。”南宫朔走到她面前,嘲讽笑了笑,“你已经不是晟齐的九公主,如果和离,你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么?”

“父皇尽管写下圣旨即可,至于笑娆是什么身份,那是笑娆自己的事,父皇就没有必要再为笑娆忧心了。”

南宫朔还是忍不住多说一句,“放弃太子妃之位,就等于放弃未来的后位,别人可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东宫里挤,你倒好……和离?!亏你想得出来!”

“就当笑娆是不识抬举吧!”

“和离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父皇放心,就算和离,笑娆还是依照与贵妃娘娘的约定,为她医治好腿脚,至于以后将如何,等贵妃娘娘痊愈再说。”

“你是太后的救命恩人,是朕的救命恩人,是太子的救命恩人,又是静淞的救命恩人,朕是不会为难恩人的。既然要和离,便和离吧!”

其实,他正愁于想不到法子惩治修宸呢。和离,这两个字足以让那小子掉一块肉了!

笑娆没有想到,他会答应地这样痛快淋漓。于是,深深地叩首下去,由衷地万分感激。“谢父皇成全!”

版权:红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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