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妃殇：九重阙乱

京城。

“臭小子，哪里跑？！”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几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手执木棍大刀追赶着一个瘦弱少年，只见那少年身形甚是灵活，在人群中左挪右移，还时不时回头向追赶他的人扮个鬼脸，意态戏谑至极。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模样寻常，皮肤苍白，倒是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仿若最纯净的黑曜石。

少年笑得极为得意，边跑边哼哼道：“一群蠢猪追呀追，追呀追，嘻嘻。”手上还晃了晃钱袋，好不嚣张，把后面追得人仰马翻的汉子气的半死。

突然，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张开双臂，挡在了前面，少年一时躲闪不及，撞了上去，“哎呦”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那书生头戴时下进京赶考的士子们所戴的青色方帽，模样甚是清俊，被少年这么一撞，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有点异样。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呸了一声，一只手搭着书生的肩膀，吊儿郎当道：“我说这位仁兄，咱俩好像没什么过节吧，你干嘛拦我？”

书生用极不赞成的眼光看着少年，谆谆道：“非也非也，在下向阳洛宁乔，圣人有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兄弟，偷东西是不对的——”

话被打断，“你是向阳洛家人？”少年歪着头问，眼神古怪，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书生点头道：“正是。”

少年顿时心情大好，唇角轻扬，道：“那就没办法了。”转念间他已想到了一个极好玩的主意，那笑容可称之为阴险。

这一说话的功夫，几个汉子已经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狞笑着向少年逼近。

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上前喝道：“臭小子，还不快把爷爷的钱袋交上来跪地求饶！”

“哦？你们确定你们有这个本事吗？”少年笑眯眯道，口气却是不屑之极。

几个汉子追了少年半日，火大得很，此时听少年如此不把他们放进眼里，登时大怒，喝道：“找死！”说着就要动手。

街上的行人一时唯恐避之不及。

书生上前行礼，极其诚恳道：“诸位仁兄，这位小兄弟偷你们的钱固然不对，然而各位能否看他年纪尚幼不懂事饶他这一回？”洛宁乔到底出身名门，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些谦和礼让之辈，至不济也是些伪君子，表面上还是很讲些道理的。

然而——

“砰”的一声，为首的那个彪形大汉一拳打中了书生的左眼，嘴里骂道：“爷爷的，哪来的书生多管闲事？！”

少年看着洛呆子捂着乌青的左眼痛呼出声时，嘴角倏地沉了下来，眼睛里不再是漫不经心的嘲讽，而是散发着丝丝冷凝的杀气。

几个壮汉看到一下判若两人的少年，一时被少年身上的冷酷气息震慑住了，心里竟隐隐恐惧起来。

少年突然一声轻笑，冷冷道：“敢动我的人，你们要付出代价！”

说罢，也不见他怎么动手，只见那几个壮汉遽然倒地，捂着眼睛的指缝间明晃晃的插着一根针，叫声极其凄惨。

趁书呆子还没看到，少年拉着他飞快向前跑去。

拐到一个僻静的街角。

洛宁乔立刻弯下腰来剧烈的咳嗽着，道：“我说，咳咳，小兄弟，你这样是不对的。”他只听到了那几个壮汉的惨叫声，只以为少年对他们施了重手，却绝不会想到少年的手段是何等的残忍。

少年微微眯起了眼睛，凑到洛宁乔跟前道：“那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不知。”洛宁乔看着眼前陡然靠近的脸颊，有点不自在的别过眼睛道。

少年哼了一声，道：“那你知道万花楼吗？”

洛宁乔陡然涨红了脸，喏嚅道：“是京城里最有名的青楼。”说完他就瞪大了眼睛，指着少年的手在哆嗦，道：“你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去青、青楼——”

可怜的书呆子已经完全被某人带偏了题，而且正一步步踏入陷阱之中。

少年欣赏着洛宁乔的窘态，笑的越发欢快，“我说，书呆子，你不会从没去过青楼吧？”

书呆子被一语中的，顿时反省自己今日之前为何不去青楼啊，多丢人啊！

可怜的书呆子！

少年转过背去，只见他的肩膀一动一动的，实则是笑的乐不可支。

只听他哀伤道：“唉，你不知道的，我去青楼是因为我未来的媳妇阿花，她三岁没了亲娘，五岁她爹给她娶了个后妈，从此，天不亮就要去砍柴挑水，做饭刷碗刷马桶，天天吃不饱，顿顿是青菜，夜里还去睡柴房，更惨的是，前几天，阿花被她爹给卖去了万花楼，我当然要去救我的小媳妇！可是，我又没有钱！”

而且，那几个人在客栈吃霸王餐，还欺负外面的小乞丐。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如果要细究的话，只能说是少年心情不爽，那几人好死不死撞枪口上罢了。

洛宁乔心下惭愧不已，自己竟错怪少年了，虽然偷东西是不对的，不过——左眼又痛了，唔，还是偷的好。

“小兄弟，别哭了，我一定帮你把阿花救出来。”

少年转过身，装作抹了把泪，双眼通红道：“不劳烦洛大哥了，阿花是我的媳妇，救不出来我就和她死在一块，两个苦命的人凄惨的死去，还能双双化蝶，从此形影不离。”

洛宁乔听了感动不已，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此赤子之心着实稀少呀。遂道：“看不出小兄弟还是一个性情中人，洛某不才，愿与小兄弟交个朋友，敢问小兄弟高姓大名？”

少年眼睛一转，道：“我叫苏薛，洛大哥叫我小薛就好。”

就这样，小薛和洛宁乔约定了三日后去青楼救某人的小媳妇阿花。

老头子曾经说过，“向阳百年洛家，天子门生，满门性子耿直，不畏权贵，是清流的中坚。只是，那性子迂腐，委实奇葩了点。”少年想着，果真很迂腐，不过傻傻的倒也很好欺负。

想到了那个抛家弃子不知所踪的人，少年哼道，死老头，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年纪一大把了居然还给我玩离家出走???????

是夜，圆月当空，照的庭阶如水。这样的月光下万物无所遁形，然而偏偏就有一道影子在屋顶上纵腾挪跃，只是那速度极快，稍纵即逝，让巡夜的侍卫只以为自己眼花。

这道影子却正是那少年，他知道，有一个地方无论如何老头子都是要来的，算算日子，离那日也就3日了。这个地方，就是长公主府，当今德显皇帝的胞妹长安长公主的府邸，而三日后，就是长安长公主的生辰。

轻车熟路的到了长公主府的主院落，少年隐身在院中临窗的一棵榕树上，老头子每年逢公主生辰都会藏在这里。

少年还记得老头子第一次带他来这里时，他只有五岁，那时的他极为黏人，老头子被缠得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个小拖油瓶来。然后??????想到这里，少年心里一动，正准备离开，屋子里却突然传出了声音。

只听一个妇人道：“心怡，你说，3天后，恪儿能来吗？他这一去就是大半年，我这心里牵挂的紧，也不知道恪儿身体怎么样了，身边的奴才有没有好好照顾他。”声音雍容华美，满含担忧，少年认得这个声音，是长安长公主。

那被唤作心怡的妇人道：“公主放宽心，小侯爷那么孝顺，一定会在您生辰前赶来的。”长公主叹道：“我就是怕这孩子太累着自己了，他从小身体就不好，要是再累出什么病来那可怎么办才好。”

接下来又是妇人的一番劝慰。

早在公主提到恪儿时，少年就想起了在街上听到的传言。

传言安乐侯上官恪乃平壤大将军和安乐长公主的独子，平壤大将军上官仪手握重兵，常年驻守边塞，长安长公主又是天子亲妹，他们的独子一出生就是天潢贵胄，据说天子爱极了这个外甥，亲自赐名上官恪，风头与皇子比也不相多让，更是小小年纪毫无战功就赐封了安乐侯。

但是上官恪一出生就身染恶疾，曾有医者断言活不过二十岁，被德显帝一气之下推出午门斩首，从此千年人参、冰山雪莲等极品药材流水价送入公主府，却也不见病好，而今上官恪正好20，若按医者所言，那他很有可能活不过今年了。

然而，无人不晓的却是上官恪的容颜，据说高句丽的银屏公主见了他之后惊为天人，而由传说由德显帝幺女瑶乐公主所编选的《风华绝世录》中，上官恪名列第一，编语只一句话，天人之姿，见之忘俗。

于是，上官恪成了京城名门贵女圈里孜孜不倦的话题。

只是，上官恪与左相温碧宜独女温琉雪早已订婚，还是上官恪亲自向德显帝求的旨。

据说上官恪不近女色，至今也无一房姬妾。却唯独对温琉雪与众不同，众人都道难怪，毕竟温琉雪在《风华绝世录》女子卷中排行第一，编语也只一句，空谷幽兰，国色天香。两人倒也般配。

施展轻功，少年来到了公主府的一处僻静院落里，院中有一棵桂花树，此时花开正好，如水的月光里仿佛都带着桂花的香甜。地方虽然偏僻，但屋舍却十分精致整洁，一如他记忆中的样子，不同的只是多了那棵桂花树。

抱膝坐在屋顶上，少年心里难得的惆怅起来，思绪渐渐飘远。

五岁那年，老头子把他带到榕树上后不久就后悔了，因为当时他认定里面的公主就是老头子的妻，也就是自己的娘。

看着美人娘在屋里偷偷抹眼泪，他不由大急，忙拉着老头子的手道：“爹爹~”正想央求老头子去哄哄美人娘，就像谷里王伯伯哄王婶婶一样，最好能把美人娘拐回家，那他就有美人娘抱了。

可是，他一出声美人娘就发现了，厉喝：“谁在外面！”

然而等美人娘奔到窗外时，老头子已经带着他飞到了现在这个院子里。他们都没有听到公主后面的那句话：“由之，是你吗？”心伤中饱含着淬骨的思念，若叫情人听到了，定是不忍心走的。

老头子当时还是美人爹，神色深沉，眉梢眼角尽是无奈。

年幼的少年以为美人爹在生自己的气，何等精绝的他立马小嘴一撅，大哭起来。

美人爹如梦初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立马更大声的哭起来，美人爹拿他没办法，从怀里掏出一包桂花糖，哭笑不得道：“怕了你这小魔头了，在这乖乖等着我，不要乱走知道吗？”

他喜滋滋的接过桂花糖，除了眼眶通红，脸上哪有半滴眼泪的影子？

吃着桂花糖，心想果然还是王婶做的好吃，口齿不清道：“爹爹，一定要把美人娘追回来呀！”

似乎他美人爹踉跄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美人爹走后不久，少年幼小的心灵顿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一边鄙视见色忘女的美人爹，一边吃着桂花糖含混不清的唱着：“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一出生呀~没了娘呀~”奶声奶气的声音还真给他唱出来几分凄凉。

“你也是一出生就没了母亲？”一道冷漠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少年转身，却看到一个好看的不像话的瘦弱男孩站在门口，皮肤苍白，唇色殷红，此时正冷冷的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