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岁

次日，玉芝起了个大早，做了个主，叫大家一起吃个早饭，堂屋上，李嫂早早的布置了桌子，她自己罩着一袭绸缎的绣字旗袍，一个个“福”字困在一框框圈里，老远一看像是装裱的极好的百福图，她的整张脸很喜气，起来的时候，搽了点胭脂，配着身上的蓝袍子，一片花红柳绿。

沈家还在为早上玉芝扣下他的宝贝鸟笼生气，脸绷着，满是忧愁；沈曼一身水青色收腰褂子，可能是颈上的盘扣有点紧，让她的咽喉十分不舒服。三个人围做在红木雕花的圆桌边，上面放了一盘墨绿色的酱瓜、白的咸鸭蛋、一盘油炸花生，大盘的稀饭，在绛红色的桌布上显得赏心悦目。

“那个连成昨个过来，咋个连饭也没吃个？”沈家挑起一根酱瓜，随口问道。

“是啊，我也纳闷呢，叫李嫂做了好些菜????”玉芝随声附和，欲言又止。

“别说了，是我叫他走的，咋地了？”沈曼没有停下筷子，甩出了一句。

原本平常的早饭吃得异常冷清，只听见细细碎碎喝稀饭的声音，还有就是沈家的几声“添饭”，然后，玉芝起身替沈家盛饭，一切都很熟练，熟练得就像她平时摸麻将搭子一样。

这些天，从北边传来的关于战事的流言越来越多，甚至能听见隐隐约约炮弹轰炸的声音，晚上叫人听见也是怪害怕的一件事，玉芝成日担心的要死，从原来的打麻将，到现在讨论战事，看看哪里的仗又打起来了，和日本人打的，还是和中国人自己；当然，对象还是以前的牌友，半数都是道听途说的，自己吓自己。

这天，太阳出奇的好，茵容叫张妈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可能是平时不爱开窗的原因，茵容脸色比平常蜡黄相比，红润了许些，精神也渐好。张妈好像也特别高兴，忙里忙外，拖箱子里的旧衣服晒，说是天气好，不晒就叫虫蛀掉了。

没一会的功夫，天井的院子里周围挂满了衣服，有丝的，有绸的，有缎的，各式的花色，五颜六色的，阳光垂直向下照着，都泛着温和的光彩，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美。

“太太，这些我给你放在箱子衬里的口袋里了，您瞧好了！”张妈拿着一包首饰朝茵容晃晃，示意看清楚，然后小心翼翼放进老皮箱子的里衬口袋里，放心的拍了两下，做别的事了。

其实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茵容大概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大概就是一些陪嫁时的首饰吧，金的、玉的。人老了，是容易健忘的，自从茵容病了之后，便不爱摆弄这些首饰，时间长自然是不太清楚了，只是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个小小的包袱存在的。

沈曼刚进这院子简直就是像是穿越轮回的甬道，斜拉的绳子上重重叠叠压放了许多绸缎的衣服，张妈用藤牌轻轻打在厚厚的被子上，冒着轻轻的白气，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的，贴在脸上有一种滚烫的感觉，沈曼喜欢这种感觉，她在布墙衣壁之间穿来穿去，异常兴奋。

“她总是把你爹打扮的花红柳绿的，满帮的绣花鞋，那时候啊，已经不兴了，穿不出去，你爹啊，总是走下楼就换鞋，他袖子里总是踹着一双鞋，我们看见了站在楼道上笑，又不敢笑出声，怕老太太听见了，要问的。”

“那时候啊，你妈已经来串门了，喜欢穿水红色的裤子，你爹总喜欢把泥巴涂在你娘裤子上，玩兵抓贼，那时候啊，你妈爱干净，老是哭，去告状，你爹啊，总捱老太太骂！”

张妈一件件得悉数沈曼与沈家的青梅竹马的童年往事，兴致盎然。

“妈就被欺负惯了，小时候给爹欺负，老了给小老婆欺负，奶奶在世，还有可以护短说情的，现在呢，也只能躲到这偏院来了”

“那时候啊，你爹总是背不上书，是要骂的，我们下人啊，都要心疼的”

看来奶奶对爹的期望还是很高的，不然也不会送他去上海读书，后来成了新式分子，娶了姨太太，然后遛鸟。

说到高兴的地方，沈曼会随手拾起一块绣花的布披在身上转圈，绸缎的布随风旋转，要把以前的幼稚再统统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