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

此开卷之第一章也。作者闲云：自古梦幻之事，或虚或实，或真或假，或偶来玩笑，或警醒世人，或借之抒怀寄情，或引喻含沙射影，或作“嘲讽世态之炎凉，戏骂帝王之昏庸、暗咒官宦之贪赃枉法”之用矣。然吾梦幻之事，与上文所述之种种，看似相同，实则表意大相径庭，实为另一番梦幻之经历矣。

然事出于梦幻，故此一无朝代年纪可考，二无地舆邦国可寻，今吾既有意书此文章，录此奇史，叙此传记，编阅删改欲撰成书，恐读者阅之烦觉文章糟乱，故假拟一朝代名“乌”，假设一地域名“墨靖”，使读者了然不惑。因曾忆于梦幻中有一奇境名“鸿蒙”，故此引来作为书名，以悼昔日之金玉情缘是也。

但上云之“金玉情缘”代指何人？作者又云：当日坠入梦幻，幸于那鸿蒙奇境游历一番，自三十六金玉情碑上，观得人物始终。今细细品之，方觉恍然大悟，然物换人非，欲恨之晚矣。故吾今之悼念，亦悼吾辈之当日情缘，及未醒悟之愧疚难言。现一并奉上，以道昔人之歉哉。

今日吾于鲛人岸边，虽梦醒幻破，物换人非，然念及曾经，犹是郁郁在胸，洒泪高吼亦难平心中闷气，故于此相思未散之际，梦忆未缺之时，兴致未消之日，落笔撰书，借‘邱衍’之名代述，望重演昔日之幻梦也。

既已言明，便将正文整籍拖出，于此正卷之开首，先书一诗云：

落笔墨醉魂，提笔泪涔涔。

皆嘲痴信梦，谁解梦言人。

邱衍自梦醒时，便听闻莲岩寺的菩萨十分灵验，自鬼门关走上一遭，险而侥幸活命，当真是该拜谢菩萨之恩泽庇佑。于是，在梦醒后三月于观音菩萨诞辰日，邱衍及其父母长姊，于凌晨三时，披星戴月赶赴寺城，欲趁清早佛门大开之际，进香还原。

邱衍家在海州，离寺城有四五百公里的路程。高速路上空空荡荡，来往车辆未超一手之数，唯有天中之皓月，满天之星斗得以相伴。邱衍卧倚车门，闭目小憩片刻。

一个时辰后，他醒来自觉无趣，听了车上放的《女人花》，自醉在梅艳芳的歌声里，忽忆起曾经车祸后，昏睡之时，梦里所经历之种种，又想起梦幻中有一女子，亦是唱此悲歌，无限凄凄，顿时眼眶微红，一大滴热泪滑过脸颊，梦境中数十年的经历跃然于眼前，随细细考究思忆而始。

又是千篇一律的回忆。邱衍记得清楚，那是夏末秋初的季节，空气里已有汐玫之香了。受韩赫的蛊惑，邱衍、郑敏及张倩，到鲛人湾的希海，探寻传说中的海怪。听一个钓鱼老叟的描述，他曾经在钓鱼的时候，看见过海怪，不过隔着水，未能看清，只看见有一条黑影，其身两侧还有四瓣白色的薄翼，影如蟒蛇，朝着海中央飞速游去。

周围的居民也说，夜晚这里常常狂风巨浪，水拍岸礁，莫不是有何水妖海怪，在这里头。正打听着，忽有个中年妇人，走上前来说了一段奇闻，原话不记得了，但故事倒记个大概：曾有个女孩蹲在岸边捡石子，忽的一滚猛浪袭来，把她卷进了水里，家里人疯了似的找，派船去打捞也未能寻得，爹妈日日趴在岸边嚎啕大哭，哭了有半个月，亦病倒在了家里，后又过了半个月，这女孩竟奇迹般重现在岸边，看她衣服鞋袜都湿透了，头发也湿漉漉地打着卷，是刚从水里出来的，爹娘先打量了一圈，没看有什么伤痕，又忙送到医院里检查一遍，结果亦是无恙，便问她这几日哪儿去了，她摇头称不记得了，这就奇了，做了检查哪里都没事，平白失踪了一个月，这会子突然回来，竟不记得去了那里，倒是这里的人都把原由归在了海怪身上，说是这女孩中了海怪的蛊，神神叨叨乱猜了一通儿，倒是后来，有个自称是老鹤仙的半仙儿，看了说‘跟海里头的奇物，是有些关系，待我卜上一卜’。说着便掐指卜卦。得了卦象，顿时满脸煞白，说道‘天机难来漏世凡，卦喻遥指因上古。昏乌气尽俊光盛，螣神静候赠圃人。’周围人不解，让他解注，他摇头道‘凡人怎能妄论天，何况更指凌霄天，休问此卦因与果，过忘方不引祸年。’说着便轰散了人群。

待人散的差不多了，他走到女孩耳边，悄悄地说些话，女孩只点头不语，老鹤仙便遥遥去了。谁知，自那日后第三天，竟听闻老鹤仙西去了，坊间皆道，定是老鹤仙猜度出了因果，遭了神怨，才因此一命呜呼。

邱衍等去寻那女孩，可打听得来的结果有三，一说女孩一家受不了惊吓，搬去了他方；一说他们还未搬走，只隐居在了别处；一说他们一家外出的时候都死了，前两天来了几个亲戚，秘密地发了丧。

总之，邱衍等找寻无果，线索自然也就断了。这里人将海怪说的高深莫测，神通广大，但谁都没见过这兴风作浪的东西究竟是何摸样。没有证据，“海怪”难辨真伪，再开展任何工作，都毫无意义。于是，此行也就此改成旅游，韩赫是东道，自然也就做起了导游。

几人在鲛人湾玩到最后，都精疲力竭，苦不堪言地倒在韩赫家沙发上，死死地睡了一整天，无奈只把原定白天启程的计划，推迟到晚上。话说这几日，他们踏水临风，登高望远，速来速往，竟把鲛人湾一半的山水尽兴爽游了一番，这鲛人湾别的还可，就是水多，瀑布江海、镜湖小溪一应俱全，单单邱衍他们，就看了两处瀑布，一泓翠湖，希海自不必说，去的更勤。

邱衍几个吃过晚饭，收拾好行李，便急忙启程。去往高速有段路，是贴着希海的边缘，郑敏开车经过这儿，故意放慢车速，让张倩拿相机拍了张海景。因相机分辨率高，照片拍的十分清楚。

邱衍倚着车窗，看夜幕下希海，如同油画一般，心想这鲛人湾真不愧有“天赐锦景”之美誉，连带着前后两地——海州和寺城，也都跟着闻名遐迩。古人赞：“临海玉墨三点翠，远胜广寒一轮明”，所言果然不虚。邱衍正想的出神，突然前面郑敏脚踩刹车，没防备猛地前倾，一头撞在了前座椅背上。

邱衍没说什么，倒是旁边韩赫，边揉鼻抹泪，边问郑敏怎么突然踩刹车之类的话。郑敏和张倩系着安全带，都不妨事，就后面邱衍和韩赫受了苦头。韩赫见郑敏不回答，复问之再四，又动手推了推她肩膀，郑敏方缓过神来，左手颤抖，指着前面，惊道：“刚才我看见了。看见它了。看见它了。”

“看见什么了？”韩赫问。副驾驶上，张倩亦缓过了神，说道：“海怪，是海怪。跟那个老人描述的一模一样，大蟒的身子，背上有四瓣白色薄翼。刚刚就从前面过去。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改道，快回去。”

郑张二人被吓得不轻，却是韩赫，一听见“海怪”二字，就胆大不要命地嚷着下车去追。其他三人拦不过他，只好叫邱衍跟着，她俩留在车里。话说韩赫这人，有时胆大如虎，有时胆小如鼠，分遇到什么事，遇见什么东西，譬如狮虎蛇鲨、蛛蝎鼠蚁他一概不惧，独惧那鬼魂幽尸这些个灵异没影的东西，他是连听都不敢听的。

邱韩二人跑进草丛，便兵分两路，邱往东追，韩往西追，之间手机联系。二十多分钟过去，两边一直都没动静。邱衍倚着大树，找了半天，不免颓丧，正打算往回走，忽听见前面山坡上有沙沙声，邱衍抬头望去，只见月光下一条大白尾巴，溜下山坡。邱衍拿起手机，告诉了韩赫之后，便独自跑了上去。

山坡上，邱衍低头望见一个山洞。他看洞口前，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碾过了，乱草残木，狼藉一片，邱衍忙跑了下去，不料被石头绊倒，身体失衡滚下山坡，脑袋正撞在一块大石头上，额头被碰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他眯着眼，山洞就在前面，幽暗望不到尽头，模糊看着，只有一点银白，在山洞里头缓缓消失。他合上眼睛，只听有道惊雷，在耳畔轰隆隆炸响，随之昏死过去，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