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柳成荫

1985年的J市，那个时候还叫J县。一条运河穿城而过，每天早晨,住在沿河边的人家都能听到轮船的汽笛声。下游河岸往东算是郊区，稀稀落落有几排矮房子，略显生锈的铁大门把院子和门口的马路分开，这里便是当地的儿童福利院。深秋的早晨，风吹在脸上有些刺骨，柳荫尽量把脑袋往外套里缩，可脸蛋还是冻的通红，一直不停地吸着快要流下来的鼻涕，乖乖地跟着陶阿姨走进福利院的大宿舍。院子里自由活动的小孩看见有新人来，一个个踮着脚趴到窗台上向里张望。

陶阿姨把柳荫的铺盖放在了方芳的旁边，转身从柳荫的包衣兜里掏出一块帕子一边帮她擦鼻涕一边带着浓浓地江北音道：“你今朝睡这，旁边也是个细丫头，叫方芳。先去外面和他们玩，吃饭有人喊。”

“今天还要去幼儿园么？”

“以后说，先去玩，多少事忙不来。”陶阿姨边说边忙着叠被子。

“外婆什么时候来接我？”

“不想接不接，以后就住在这，幼儿园也在这。去玩吧，去吧，去吧。”陶阿姨把她推到门口，拿上靠门的拖把转身又回了屋里。

趴在窗口的小孩们看见柳荫出来立马散开，她挪到门口的角落里，低头坐在台阶上，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早上的事又浮现在眼前：天还没亮，家里电话一直不停地想，外婆哭天喊地，一大群穿白衣服的人挤在家里，又把妈妈带去了医院。等人都散了，宋伯伯抱着她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位上，说是去新的幼儿园，晚上宋成哥哥会来接，可是怎么就变成住在这里了呢？

“啪！”一个小石子打到她身上，有点疼，她睁着红红的眼睛抬起头，看见刚才那群小孩都捂着嘴偷偷笑。

“大赖头！你干什么！小心我告诉陶阿姨去！”一个大眼睛短头发的女孩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叉着腰指着那个叫“大赖头”的，挡在柳荫前面喊了起来。

“哼！酒鬼的女儿！你出什么风头！要你管！”大赖头说完捡起一个石子又朝那个女孩扔了过去。

这下惹恼了女孩，两个人扭捏地打了起来，柳荫见状立马上去帮忙，三个人叫着喊着哭着，灰头土脸地全都倒在了地上。

“干什么！大赖头！你皮又痒痒了？”陶阿姨听见吵闹声急匆匆地跑出来，顺手抡起门口的一根棍子就朝大赖头的屁股打去。大赖头见状撒腿就跑，边跑边喊：“酒鬼的老婆打人了！酒鬼的老婆打人了！”

就这样，柳荫认识了方芳，那天晚上宋成没有来，睡觉的时候，她紧紧地拉着着方芳的手，度过了在福利院的第一个夜晚。

这天，福利院门口来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司机穿着藏青色中山装领着三个打扮时髦的人下了车，直接去了杨院长办公室。孩子们则都好奇地围在停在大门口的汽车看，那个时候谁家有个电话都是很稀罕的，何况一辆真的大汽车。

午饭的时候，杨院长客气地安排客人一起和孩子们吃饭，大家吃的都很安静，连平时“吧嗒”着嘴巴抢食的大赖头吃的都很安静。

吃完饭，杨院长拉过陶阿姨，低声吩咐她先领着柳荫、方芳和大赖头去办公室。

院长抚了抚眼镜，拉着他们排队站好后说：“来，从方芳开始，你们告诉叔叔阿姨，你们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喜欢什么？好吗？”

柳荫偷偷地看了看方芳，她今天穿的衣服真干净，脖子里还围着一条红纱巾，真好看。

“我叫方芳，今年5岁了！我最喜欢写字唱歌。”她回答的声音又响又清晰，大大的眼睛水灵水灵地看着其中一个卷发女人。

“我叫，我叫陈平，7岁，喜欢，喜欢玩。”大赖头结结巴巴地说着，坐在椅子上的大人们捂着嘴，笑了起来，只有那个卷发女人严肃地摇了摇头。

“柳荫？柳荫？轮到你了……她比较害羞，不太爱说话，很文静的，也是5岁，非常听话。叫柳荫，名字也很好听。”杨院长喊了几声，走上前摸了摸低着头的柳荫温和地说道。

大人们互相看了看，又低声耳语一番，好似都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