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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雪下
伤人的雪彻夜不休地下,仿佛永远没有终结的时候。
只一宿便使天地白首,被银装修葺一新的湖岸美得如梦幻难解,只可惜再也没有那样一个比水更温柔的俊美男子为她撑伞,原来昨日的锦绣湖边的相遇却是他们最后的别离,离,离,离,别情生离意。此生难再聚。
若我不爱你,你离我而走我不会笑而不留,你于我而言,到底是一个短而不真实的梦,我无需你许我的海誓山盟,凌舟,乱世之中,我宁可你不是英雄。
我记得上海许久难得这么晴朗的天气了,一连下了数十日的雨着实惹恼了我,今日天气大好,我也终于展笑颜开,着了一身琉璃白的长裙,摇着细碎的步子来了锦绣湖,这里有自由觅食的鸟儿,我喜欢看它们舒展洁白羽毛的慵懒可爱的样子,我羡慕它们拥有来去自如无牵无挂的潇洒的生命,有时我也毋宁自己是一只鸟儿,而不是什么赵离离,一个悲哀的艺妓。
如果可以这么天晴下去该多好,为什么又要变天,我懂得风云无常是上天运用手中的特权戏耍世人的把戏,但还是妄想自己的莞尔可以左右上苍的意志,我在笑,齐肩的长发随风在飘,却也阻止不了这一场冷雨对我疯狂的侵扰,我没有躲,只是扯着嘴唇受伤地笑,雨水本来就和泪水很像,我也懒得分辨它们,只是上苍到底是心疼我了,一把纯黑的大伞包围了我,是他,一个好心的先生,霍朗。
他是楚秦楼的常客了,米妈总说他是冲我来的,我又不傻,我知道那每日送到的黄玫瑰意味着什么,那又怎样,就算我只是一个艺妓,也有最为坚定的操守,倘若我肯摧眉折腰事权贵,我也不配再说自己倾心爱慕的只一个清朝的纳兰容若,女子,我确是一介存于乱世的弱女子,但不代表我没有理想,我更不会自轻自贱,我明白灵魂高低从来不等同肉体强弱,霍先生是个谦谦君子,他从来对我很好也很尊重,也许,他也只是想于这动荡的世界之中寻找一隅僻静之处,而楚秦楼,确实是个好去处,而我是他的好朋友。
“离离,回家吧,这天又变了,雨越来越大,米妈该担心你了。”他在我耳畔轻柔地讲,我终是没有拒绝,只是点了头,挽了他的手回了那个销金窝。我所谓的家。
今日霍老先生六十大寿,特地请了我去为他老的寿宴献唱几首,去时一切顺利,归途雨势却太大,硬是恼的我将一弯柳叶眉拧成了一条细线,我撩开早已被雨水浸湿的蓝轿子的帘布,隐约听见有年轻男子被打呻吟的惨叫,我立即让轿夫停轿,撑了一把绣花的伞就冲进了雨里,那伙猖狂的人到底是认得我赵小姐的大名的,见了我便做鸟兽状散了,只留地上躺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
这是上天与我开的一个玩笑,也许本就不该相见,奈何缘分是上天手中一卷经书,写好了在这个时辰发生的事,逃也难逃。只得承受。
我救了他,一个斯斯文文的俊美男子,我为他请了大夫之后又将他安顿在一间旅店住了便没有再管他了,我不知他姓是名谁,我只知道,他用温柔的眼光看我的那一刹那,我有一点心动。之后的上海便一直很晴朗了。
“小姐,小姐,醒醒,孙先生来看你来了。”小柔推着我的肩膀,将我架起来。我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嘴里还呢喃着一些连我自己都搞不清的奇怪的话,小柔一边招呼静立的侍女为我更衣一边问我,小姐你做了噩梦了吗。我才隐约忆起昨夜那个又长又美的梦,是那个清澈如水的年轻人,他的笑真的俊极无俦,可惜一觉醒来,我还是身处江湖的歌女,还是要陪名震四方的孙元帅共进午餐。
大官僚资本家族刘氏开的曼云米厂正在广招苦力,一张张招工的告示贴出去,到底是吸引了不少轻壮年围观,这个身着两件单薄衣服的年轻人也挤进了人群,迫于生计,他也只得应招做了一个搬运工人。米厂的活从来都不轻松,只才搬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单薄的黑衣已经开了几道口子,筋疲力尽的他只是动作稍微不麻利,一条长鞭便要打在他身上,却又一双更为有力的臂膀替他顶了上去,“这位大哥,抽根烟。”说罢这位陌生的好心汉子便拉过他,朝码头走去卸货,他对这位汉子笑着道谢,汉子却先问他“看你的样子,到像个学生,怎么了,家到中落了还是误闯他乡丢了路费,你这种斯文样,干不了这种苦力活。趁早辞了吧,赚够了盘缠就走吧,这里的人命比狗命都贱。”他点了头,先做了自我介绍,“这位大哥尊姓,在下凌舟,初来上海,确实很感谢方才的出手相助,只是凌舟此行确有要事在身,我必须留下。”
汉子也笑道,“在下姓赵名边城,今年也有二十二岁了,小兄弟你多大。”凌舟也笑道,“看来我还叨长你一年,赵兄弟,认识你真好。”赵边城也伸手与他握了拳,乱世之中,草野弟兄未必逊色亲手足。
楚秦楼是个夜夜歌舞生平的人间乐土,那诗人写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是在骂我吗?我是在唱,但为何没人听的出字字句句有杜鹃啼血之悲。我有我的人生使命,所以才苟且偷生于乱世,若有朝他日我的心愿一了,我绝不会再留恋这吃人的红尘。
夜幕四合,上海的夜景总是这么美,即便是在这三十年代的旧社会,上海也散发着犹如吉普赛女郎一般的狂野与不羁,你会爱她亦会恨她,但一但陷进去就难以再出来,你不会抱怨她成就了你也毁了你,只因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赵边城和凌舟两人就这么相对坐在这夜码头,聊起了平生。“凌兄弟你说你是南京人,此次来上海到底所为何事。”边城不时摆弄着野烧的火,火上架着烧的两个拳头大小的红番薯是他俩的晚饭。
凌舟轻轻笑了,却是一副很难释怀的模样,“算了,一言难尽。对了,赵兄弟,你知道有个叫赵离离的女子吗?”说着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上面俨然用金丝线秀着赵离离三个字。边城的笑容却在暂停之后变为更为爽朗的笑,他半是调侃半是认真道:“想不到你才来上海就连赵大小姐都认识上了,只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她可不是什么单纯的好女子,更何况你现在落难,想要接近她更是难上加难。”
凌舟完全听不懂了,他只解释道,“我并不认识她,只是几天前的一晚我才来上海就被一帮匪徒抢了钱财,还被打得半死不活,好在一个好心的女子救了我,她安排我住了店连个姓名都没留就走了,这方手帕也只是我在地上捡的。她是什么人,很有名吗?”
边城才算明白大概,他没有再多话,毕竟赵小姐乐善好施也不是一天的了,他不忍说凌舟的救命恩人只是个艺妓,干脆装作不清楚。、
“来,凌兄弟,番薯熟了,趁热吃吧。”边城将番薯递给他,凌舟道了谢,却将手中的香帕攥的更紧了。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小柔细细磨着上好的歙砚的墨,一边又侧了螓首看我作画,“小姐,这画中的翩翩公子是谁呀。这样英俊,连霍先生都比不得的。怎么仔细看到有几分熟悉。”我笑着深深看了小柔一眼,“你这丫头,越来越机灵了,明知故问,很有趣吧,我的方帕呢?别说你不小心丢在了隔江旅店。”
小柔跟了我十几年了,我的心思她都明白,那她那点小把戏怎么能瞒得过我呢。只是她不懂我到底不是普通的女子,儿女情长是我此生禁忌。我与任何一个男子都不会有结果,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真的遇到了那个让我心动的谁。
窗外又一轮明月,而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夜,刘家唯一的少爷终于从英国回来了,我等了他十年,我拿了无数的男人做实验,无一失手,他们都无一例外的无可救药的爱上了我,但这些都不重要,我所要的真正的只有他刘敬岩,刘氏家族的独苗,一个风流倜傥却又可怕之至的陌生男子。
“年年离殇,不见君脸庞,思念断人肠。宿爱只待一世情缘,若得君相恋,魂飞魄散亦无怨。”我独唱,动人的独舞,像只断翅的残蝶,终于飞不动,跌落在舞池中央。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他那么轻易就心疼了,这很好,只是意料之外事让我不知所措。
有一帮荷枪实弹的军官冲进了进来,包围了楚秦楼,一个肚大腰圆的军官不由分说就破口大叫,“杜将军有令,将赵离离小姐带走。”一语未落,便有一把枪顶上我的脑袋。
陪刘少爷同来的霍朗早已耐不住性子了,只是刘先生没说话,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我已做好了跟他们走人的心里准备便没有多话。一阵不怒自威的很低沉动听的声音传来,只有三个字,“放开她。”
我回首便与他英挺的眉目四目交接了,是他,刘敬岩,我终是没有空记挂了他这么多年。他那么自由潇洒的靠在雕花的楠木椅子上,玩世不恭的样子却是把眼前的阅人无数的副官都吓到了。我们杜大将军点名道姓要的人,岂是你说放就放?”大肚军官以为人多势众,可刘先生就是有一人敌千军万马的能力。敬岩只是百无聊赖的点了一支烟,“杜南平吗?南京的小官,处理烟土的事情不力,要不是我为跟宋元帅说说,他能活着来上海,怎么,转眼间他的一条狗也敢来对我大喊大叫了。”
这副官一听话音不对,马上改口低声问:“你可是刘敬岩先生。”他点着头默认了,副官却吓的跪在了地上,“刘先生呀,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千万大人不记小人过呀。”
他没有兴趣与他们废话只是冷冷道,“回去告诉杜南平,从此不许再踏进楚秦楼半步,更不许再碰这里的哪怕一条狗,赵小姐是我的朋友,记住了。”“是,是,是,下官谨记。”
“快滚吧。”刘敬岩拉过我的手,那一伙人便都退下了,米妈又露出那副媚俗丑态,请刘先生楼上坐,但刘敬岩拒绝了,他只是淡淡劝我早点休息便离开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不穿一个男人,他不在乎又有一点在乎,拿捏得度,令我叹服。
上海的码头每天都在进行着权钱交易的勾当,搬运的工人却是命如草芥,凌舟很清楚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在挣够了他的路费之后,他确实懒得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只是他舍不得好兄弟,今天中午,他请赵边城在路边摊吃饭,边城很高兴,却只见凌舟愁眉不展,“赵兄弟,我是跟你告别的,我已经辞了工作,我家亲戚的朋友也来了上海,我想去投靠他,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会来找你。”“
边城也吃不下这顶香的阳春面了,却也笑着祝他保重。凌舟也笑笑拍了他的肩,“好弟兄,后会有期。”边城不舍,却也点了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嘛。
气派恢弘的杜将军府邸到底不是寻常去处,但当士兵呈上凌舟送上的东西后,凌舟便成了杜府的又一小主人。
杜老将军看到落魄的凌舟禁不住老泪纵横,“世侄呀,刘家是灭绝人性的,你与他们硬碰硬,是万万使不得的呀。”凌舟也含血泪,“难道就这样让杜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全白死了吗?”刘家灭了杜家血脉的一支,杜山平终生无子,凌舟是杜家唯一的养子,可就在不久之前,丧心病狂的刘家人杀了杜山平一家近两百人,只有远在北平念书的凌舟幸免于难,但如此血海深仇,他不得不报。凌舟颤抖着点燃了一支烟,十分坚定地讲,“世叔,你放心吧,我不会连累你的。”凌舟转身就要走,却被杜老将军厉声喝住,“你给我回来,有我杜南平在,就绝不许你去送死,阿江,送凌少爷回房。”凌舟明白想赢刘家急于一时是不可能的,但他会等,复仇是他活下去最好的理由。
“将军,这赵小姐怕是请不来了。”副将马义将一切讲给杜老先生,杜老气地拍翻了茶碗,凌舟走近问究竟却得知了赵小姐的身份,他对杜老说“我去一趟吧,她救过我,也许可以交到这个朋友。”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杜老点头默许。
这不是烟花柳巷,这儿是秦楼楚馆,没有区别,只是因为这有一个复杂纷扰的我,许多达官贵人便把这当成了一堂高庙,总是有人来拜我。尤其是在刘少爷成了这的常客之后,只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那个风雨之中偶遇的帅气年轻人。
米妈妈见来了这么样一个气宇不凡,衣着名贵的年轻男子,便马上迎上前去,“哟,这位先生,看戏还是听曲呀?”凌舟正眼不抬掏出一打钱给米妈,“赵小姐有空吗?”米妈见他出手大方更加殷切了,“有,有,有,二楼请,离离呀,又有人来看你了。”米妈带了路引他进我房间。
我正想拒绝,抬头竟是那双温柔的眉目。米妈退了出去,我心却狂跳难安。
“赵小姐,还记得那夜那个狼狈的年轻人吗?在下凌舟,此次叨扰赵小姐只为略表感谢之情。”说罢,便又是一个装满钱的信封,轻柔地放在我面前。
我还是有莫名的紧张,只怕他看出我的失态,便淡淡说,“凌先生想吃点什么吗。”他却浅笑着说不用麻烦了。他坐在椅子上与我开始谈话,“赵小姐,有一件事还是不得不提,几日前家叔杜南平请赵小姐并无恶意,只是确实不够礼貌,还望赵小姐见谅。”他脱帽致歉,但英俊的外表却让见过无数美男子的我也惊叹,他怎么做到将英雄气概与才子风流两种气质完美的和二为一。我早已忘了杜将军那日的事,便也低笑释然了。凌舟没有久留,他办完他该做的便起身告辞。
但我却不自觉地叫住了他,曾今有人告诉我,如果一样东西,你还没有得到就已经感到失去它的痛苦,那你一定是爱上那样东西了,在对人也是一样的。所以,他要走,我就好痛苦,是不是,我不敢猜。他微笑着回头,“赵小姐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这钱拿回去吧,如果你想与我为友。”只是一句话,我却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讲了出来。
“我拿赵小姐当朋友,这钱你留着吧,算是我的见面礼,再见。”他还是离开了,生平第一次我渴望一个男人留下来,可偏偏他没有那么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