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

有的人永远都不明白落寞是什么感觉，即便有一颗落寞的心就在身边。

毕业季总意味着感伤与离别，不仅仅是因为朝夕相处数年的同学或海誓山盟的伴侣即将各安天涯。也许心里更觉得哀伤的，是生活将要在这群步入社会的年轻人身上打下的烙印，若再见面，该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也许有一天，曾经对自己承诺过天长地久的人就从车窗外呼啸而过，你看见了对方，对方却没看见你。两个人的生活，在没有交集，只在过去的相册里保留着一张相依而笑的照片，夹在相册里却再也没看过。

六月的南国，湿热难耐，阳光会夹杂着雨滴倏然落下，令人猝不及防。落汐在这里上了大学，养成了这个季节带一把折叠伞的习惯，遮阳又挡雨。

毕业典礼的这天，天气格外地好，看天空就知道最近不会下雨，阳光毫无顾忌地透过蓝色的天际，显现出一片漂亮的光晕。只是没人敢在遮阳强烈的光线下观赏。

落汐是从北方离海不远的一个地方来到南方的蝶城上学，蝶城只是一座中等城市，正因为如此，它才在南方的繁华都市中保留着一丝宁静与古朴。落汐学习的这所大学就是蝶城人文气息的典范。只不过落汐在新建的南校区，而学校古典的有书香韵味的校园在北边的天碟山脚下，两个校区之间坐公车要一个小时左右。

蝶城有一条从北向南横贯整座城市的河，叫梦蝶河。听说是古代有一个男人干活的地方和他的家在河的两岸，每天男子早出晚归，他的妻子都会在正午过河给丈夫送饭。又一次突发洪水，把唯一的一座木桥冲断，男人的妻子挎着食盒在岸边着急，她一直哭，直到自己累得瘫倒在岸边昏过去。后来有人看见女子的身体化作几百只彩蝶，共同把食盒衔到了河的对岸。这个故事和传说中的庄周梦蝶有几分神似，这条河就被叫做梦蝶河。

这座城市的物种并不算十分丰富，唯独蝴蝶特别多，不知是不是与城市的名字有关。落汐来到这里，听过许多美丽的传说。不过，人类的繁华会让一切传说成为虚无，永远不可能让那些故事变成人们心中的现实。

所有的班级都在找有特色的校园景致当背景拍毕业照，服装也是各式各样，几乎没有班级穿着正统的学士服或是正装拍毕业照，在这个个性张扬的青春年华里，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所有人笑着拍照了。或许未来的同学会，他们还会重聚，还会再冲洗合照发给大家，只是把印在上面的文字从毕业留影改成某次聚会的留念。

在这个女生比男生多的学校里，许多班级选择了紧身T恤，短裙黑丝来凸显青春与曼妙。而落汐的班级，更崇尚内在气质与韵味，选择了内敛却又绝对吸引目光的汉服。浅蓝色长袖抹胸裙，外面有一层淡粉色的薄纱外搭，长发束起，用精巧的发簪固定，装饰用的两条丝绸带显得飘逸轻盈。每个女生颈部的项链缀着一颗不大的近似水滴形的挂坠，上面印着班徽。男生呢，也颇有羽扇纶巾的庄重与文雅。

落汐也很喜欢身上的这身服饰，她有精致的五官和冷艳的气质，皮肤白皙，虽然那种白是因为贫血造成的。她还曾经为校内的一本刊物拍过一张封面。

“落汐，怎么看你很没精神的样子？是不是中暑了？今天的天气太热了，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吧。”同宿舍的苏画瑾看出落汐的异样，却没看透她的心事。和落汐同一个宿舍了四年，画瑾很少能看透落汐的心事，除了爱情方面。

画瑾属于可爱型的，身材比落汐娇小一些，声音绵绵的又有轻灵，人又聪明，很讨人的喜欢。

落汐坐在学校树下的大理石长椅上休息，她确实有些累了，却不是因为令人胸闷的热，而是心累。落汐有严重的贫血，她的体温总是要低一些，再加上身上这身汉服全是光滑的丝绸面料，透气，舒服。

落汐并不喜欢一个一个和人合影，昨晚画瑾激动于今天即将到来的毕业，很晚都睡不着，和落汐聊了很久，有关以后的打算，有关曾经的故事。她们的话题无非是过去和未来。曾经两个人互相勉励不要在情感里受伤，她们一直聊着过去，憧憬未来。这次她们聊着第二天的毕业，不过更多地是画瑾再说，落汐在听。

“落汐，明天就要毕业典礼了，我打算和全班每位同学都拍一张合照。”

“嗯，挺好的。”

“那你呢？听你的语气你好像不太愿意和大家拍照啊，平常也就算了，这可是毕业了呀，说不定是最后一次啊。”

“嗯，明天我想一个人走一走，再看看校园。”

“说不定我们同学之间出个什么大人物呢，到时候我还能拿着照片和别人说，那人是我的大学同学耶。”画瑾丝毫没有睡意，落汐显然有些困倦了，一旦关了灯，房间里暗下来，思绪也许会飘飞，也许会困倦。

“哦，对了，说不定我以后成了著名的律师什么的，同学也会拿着和我的合照对别人说，‘苏画瑾是我大学同学’哈哈。”

“你出名了，不是大学同学帮你出名的，同学出名了，也不见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不早了睡吧。”

“啊？落汐，当然有关系啊，我们是同学啊。再说，明天就是毕业典礼啊，你怎么还能睡得着？一想到明天要穿上美丽的汉服，再化淡淡的妆，说不定我们成了全校的焦点，和大一那次圣诞舞会一样。”

宿舍门被轻轻打开，宿舍的另一个女生黎紫凝回来了，她是画瑾的妹妹，不过两个人没什么血缘关系，紫凝是画瑾继母的妹妹，不过画瑾的继母比画瑾也大不了几岁，画瑾也从来不怎么搭理她名义上的继母。紫凝却把画瑾当成亲姐姐对待，她比落汐和画瑾低一届，今年大三。紫凝兼职作家教，刚从学生家里回来。

紫凝的相貌并不出众，鹅蛋脸，眼睛不大，鼻梁也不够挺拔，戴着一副黑色全框眼睛。她是从书香门第出来的，身上透着一中古典的大家闺秀的气质。性格上很内向，朋友圈子不大，但对朋友都很真诚，所以大家对紫凝的评价都是很好的。追求过紫凝的男生也不少，不过紫凝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女生，小时候都是家里人说了算，长大了跟着姐姐，都是姐姐说了算。现在不在姐姐身边，这些事情还是要靠画瑾拿主意。画瑾曾经被一个男生伤得很深，所以她让紫凝把追求她的男生全给拒绝了。画瑾曾经因为父母离婚是因为紫凝的姐姐这个小三而对紫凝的态度很坏。不过日久见人心，她也把紫凝当成亲妹妹对待。毕竟紫凝是因为她才来考这所大学的。

从昨晚到今天，落汐的精神都很不振。不知是因为离别还是因为将要到来的社会的考验。总之她觉得有些胸闷，现在还更严重。她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大理石给了她后背一阵激凉。

树荫下的微风还是能让人的心境平复一些，至少不再是阳光下的躁动。落汐穿着这身汉服在校园中漫步。这个校区是蝶城为了开发南部而新建的，蝶城不大，也就这一所省属重点大学。比起原本的老校区，这里显得更现代，更有繁华的气息，自然也让人心浮躁了不少。四年过去了，落汐才猛然发现从宿舍到图书馆这条道旁的芒果树长高了不少，岁月在不经意间流逝。匆匆就是四年，人生最美好的四年。

四年可以很短暂，也可以很漫长。落汐曾经给一个男生写过一封电子邮件，至今还没发送。曾经有一条要横穿天碟山的隧道，四年之后还是没修通。

对于那封电子邮件，或许永远都只存在在草稿箱里，而隧道，地下测绘的标识还依稀可辨，说不定哪一天就变成了真实的改变。

曾经有人问过落汐毕业以后要做什么，她只是笑着说不知道，还没想好。而画瑾已经被保送本学校的研究生，她现在有空的时候会计划着一次远行，让疲惫的身心轻松一下，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自从画瑾的父母离婚后，她就很少再回家，逢年过节也呆在学校或是结伴出游。

他的父母对她的生活也并不多问，只是按照离婚协议，每月给画瑾生活费。现在画瑾和紫凝是一家人了，按理说她们应当平等地受到家人的关爱，虽然这种关爱也仅仅是银行卡上每月增加的数字。画瑾和紫凝的数字并不同，画瑾比紫凝多出几百块。画瑾曾经怒不可遏地在电话里诘责她的父亲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女儿区别对待，父亲的回答也很简单“你才是我亲生女儿。”这更增加了画瑾对那个所谓的家的厌恶感。

每次紫凝都会把家里寄来的钱省下来问姐姐画瑾的钱够不够花，画瑾知道紫凝不舍得花钱，总是帮紫凝买衣服和护肤品。落汐也会经常在生活上关心一下紫凝，还有画瑾。落汐比她们两个都要成熟，落汐见证过的生与死之间的故事，比她们两个要多许多，更何况是日常的生活，落汐是个独立的女生，懂得如何生活要比画瑾和紫凝早，虽然和宿舍另一个女生林晓蓉比起来，她们三个都还是小孩子。落汐再也没有晓蓉的音讯了，她一直请求班里在毕业照后面的名册中留下林晓蓉的名字，不过没被大家认同。

也许这是落汐大学最大的遗憾吧。她在梦里梦见晓蓉好几次，醒来却不知是远方的晓蓉出现在自己的梦里，还是自己出现在晓蓉的梦里。